师,万夫不当之勇,又能如何?
越到后头,较量的便不是兵势之锐,而是比哪方粮饷更经得住损耗。
吕布饱尝粮草不足、兵员难补、民心不向的艰辛,既知诸侯难得群聚、共抗强楚,若不想成被蚁多咬死的那头蠢象,更需打醒精神去精心经营、巩固后方。
关中之地人口众多,良田万顷,至为肥沃,由四塞环绕,又是显而易见的易守难攻。
这么一块要粮有粮,要人有人,堪称至关紧要的地盘,哪能叫敌军夺去?
且咸阳横亘在函谷关与汉中之间,只要堵住此地一日,那刘耗子不论在巴蜀或在汉中劫掠来的粮草,就注定无法输送出去。
诸侯军眼下看似士气如虹,但在吕布眼中,却不过是因打了项憨子个措手不及,又趁了楚军轻敌的缝隙,才一口气连下赵、齐、燕三地。
可项憨子虽脑子不怎灵光,一身勇猛却是世间无敌。
况且仅凭黥布一军烧杀作乱,楚地毁损看似严重,但相比辽阔整土而言,实则元气未伤。
而誓师出击的楚军是为复仇而去,此刻新仇加旧恨,为血叛贼之耻,又于本土作战,熟悉地形,必是士气空前高昂。
单追击黥布吴芮二军,哪需楚国全军出动。
只要那霸王未憨傻过头,晓得仅需派去一两员悍将追击,自己亲自稳住楚国旧都一带,稍做修整,便可重振旗鼓,寻隙逐个击破,从而把三地夺回。
吕布用身家性命才总结出的经验教训,甫一出口,就立刻得了韩信的深切认可。
于是吕布果断拍板,将韩信留于楚都咸阳,与章邯一道镇守,防止宵小再次作乱;自己照样只带上五千陷阵营兵士,朝东挺进。
之所以不选择自个儿留下、而换韩信派兵前去增援,自有两个缘由。
一是韩信那兵仙能耐,目前仅得他一人知晓。项憨子空有个子大,脑子却不咋好使,着实是个呆傻不识货的。只怕将兵仙派去,恐怕也只当伙夫使唤,哪能派上真正用处?实是暴殄天物。
而留在咸阳,既有那旧秦兵顺服帮着震场,章邯又是个好欺负的,韩信方能大展身手,放手施为。
二则是此行明面上是为增援东处战场,实要提防那憨王恼羞成怒下大开杀戒、又犯昏招,毁他要事。
这天底下除他以外,又有谁还能豁得出一身伤去武谏那怪力莽夫?
忆起那日冲动下的一身伤,吕布还感到身上隐隐作痛。
唉!
而且错过逮杀刘耗子的机会,着实可惜。
不过以那对方诡计多端,有一身出神入化的望风而逃的本事——既知周殷伏诛,咸阳平定,料定前路遭到拦阻的老刘贼,怕是又要龟缩回汉中之地,不等来个可乘之机,是不会轻举妄动的了。
吕布心知既已错失良机,与其留在那处与那不知重新藏哪儿去的耗子遥遥相望,平增恼怒,还不如寻别人撒气去。
韩信不知贤弟怀着这番打算,但见他心意已决,一番欲言又止,还是将到嘴边的劝说咽了回去,自己下了决心。
对这便宜老哥的计划一无所知,吕布只等这下了整夜的暴雨稍歇,便冒着一早的连绵细雨,破那朦胧晨雾,率大军东行,轰轰烈烈地奔东楚之地而去。
令他意外的是,大军才刚出函谷关,初行二十里,竟就与一伙不小的军势迎面撞上。
吕布目力惊人,身下玉狮又脚程最快,遂早对面些许透过浓雾,依稀辨出前方大军的身形。
瞅那兵卒身上的护甲制式,应是魏兵……
他错愕片刻,眼珠子一转,脑海中霹雳电闪,瞬间明白一切。
好哇!
原以为盯着咸阳的就刘邦那贼耗子,却不想还有一伙自作聪明的也瞄上这块肥肉,上赶着要来分上一杯羹了!
吕布双目放光,摩拳擦掌。
咋还能遇上这等好事?
好端端在这路上走着,竟得一群傻乎乎的肥羊自个儿送上门来!
可怜这支魏军三日前于河东出发,本也雄赳赳、气昂昂,等着接收渔翁之利,与汉军瓜分关中之地的战果。
却行至中途,就遭了那倾盆大雨泼袭,且因身处山道之中,根本无处躲避,一个个被淋得似落汤鸡般,满脸无精打采。
夜雨本就阴寒,又有狂风大作,这二万穿着湿衣、迈于泥泞中的魏军瑟瑟发抖,行军速度自也大幅放慢。
正常情况下只需二日便可行至的距离,纵有大将柏直紧催快赶,他们仍是行上了三日才快抵达。
正想着函谷关就在前方不远处,魏兵勉力打起精神,加快步伐前行,却不料身前雪白浓雾忽被冲散,竟冲出一伙如狼似虎的楚兵来!!!
吕布见猎心喜,趁那魏军木楞楞、还未察觉他们的存在,索性领兵正面冲杀了过去。
五千强骑对二万步卒车卒,若是准备充分下的正面交锋,后者还有一战之力。
但如今被杀个毫无防备,人上一刻还疲惫前行着,下一刻就遭凶蛮楚兵一拥而上……
前军连人都没看清,瞬间已被骑兵冲得溃不成军,哭爹喊娘地四散逃脱,险些以为恶鬼临世。
后军单见前军莫名混乱,虽不知具体情形,但听着那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也是吓得不轻。
坐镇中军的柏直见前头忽然骚乱,居然杀出一帮煞星来,不禁大吃一惊。
饶是他反应不慢,立马重整阵型迎敌,那穿着花俏、骑着玉狮的楚将已嚣张地挥舞着方天画戟,以独扫千军之势,把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阵型冲得稀碎。
鲜血不断飞溅上那楚将面庞,惨叫接连不断,却未能阻其冲势片刻。
且叫柏直惊惧的是,那楚将忽一抬头,显然捕捉到发号施令之人所在,当即舍了近前的敌兵,却冲他所在处凌厉杀来!
不过眨眼功夫,楚将已冲杀近前。
在柏直骇然注视下,这近在咫尺的楚将浑身浴血,英俊面庞上冰冷得无一丝表情,眼也不眨地挥出手中长戟!
柏直本能地以举起枪身,予以格挡,然那身形矫健精实的楚将力气大得吓人,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挥,竟有千钧之力。
几是兵器相接的那一瞬,他便感到整个手掌一麻。
他咬牙撑住,手臂却不听使唤,骤然传来一阵撕裂的剧痛。
他余光一瞟,顿时头皮发麻——自己遭那巨力一击,竟被生生迸裂了虎口!
柏直深知兵器一丢,便只剩一个死字,纵剧痛难忍,仍一咬牙,奋力握紧兵器。
只是柏直想垂死挣扎,吕布却不耐烦同他再玩下去了。
“报上名来。”吕布居高临下,冷冷看着浑身冒汗的柏直,漠然道:“老子戟下,不斩那无名之将!”
柏直一咬牙,下意识已为他气势所摄,吼道:“魏将柏直在此!你又为——”
吕布蔑然一笑,嚣张一戟捅刺过去:“是你老子吕奉先!”
似他这般武力绝强者,甫一交手即知底细。
既轻易瞧出这柏直根本不是个经打的,下手时索性懒得做甚么保留。
哪怕他大大方方地豁出破绽,对方也无法捉住机会,只能狼狈而徒劳地招架着、任他一昧猛力加快攻势。
几个回合过去,柏直果然再抵挡不住,一身狼狈地叫吕布一戟扫落,长而有力的肩臂一抄,竟似鹰爪子擒鸡崽似的,将一高大汉子给捉到了玉狮背上。
吕布原还准备似往常一般直接把敌将这首级割了了事,结果剑刚出鞘,却转念一想,临时改了主意。
……好歹是个能领两万兵士的魏将,留着问问话也好。
遂只利落一拳,将还挣扎不已的柏直打晕,顺手抛到赶来接应的兵士的马背上去,言简意赅道:“捆好,带上。”
亲眼看见主将被擒,本就被这凭空杀出的强兵打得晕头转向的魏兵更是士气全失。
再听那跟煞星下凡似的凶猛楚将呼吁投降,纷纷放下兵器,跪下请降。
吕布一脸深沉,喜怒难测地凝视这帮惶恐不安、人数却比陷阵营要多上一倍有余的魏兵片刻,忽清脆地击掌一声,做出决定。
——于是一个时辰后,才刚送走贤弟的韩信,便哭笑不得地迎来一份丰厚的魏俘大礼。
第52章
吕布在那极好欺负的魏军身上尝到甜头, 一路朝东挺进时,都少不了亲自东张西望、于扎营修整时派出探子出去探路,无时无刻不盼着再来几回送粮的大肥羊。
只可惜事与愿违, 之后只零零散散地遇着几波敌军, 无一超出五千之数。
吕布也不嫌少,但凡碰上了,都勤快地亲自带兵冲锋,如狼似虎地将猎物尽给吃下。
兵粮辎重给卷干净后,他将俘虏中那些个老弱病残给就地放了, 剩下些兵强力壮的用绳索串成长长一遛, 安置在大军中部, 由兵士围着前行。
一路嚣张招摇过市,姿态悠然,只差没在脑门上立个‘还不来攻’的大靶子。
令吕布深感遗憾的是, 即便他如此卖力挑衅,直到大军踏入楚国东境时,仍然未能再次遭遇大股敌军。
赶路枯燥得很, 一路下来除那魏豹子送了俩万人外, 连个像样的乐子也无, 着实叫吕布实在闲得发慌。
他失望之余,亦是满怀疑惑。
——人都整哪儿去了?
他无从得知的是, 因连下燕赵齐三地的战事过于顺遂, 诸侯军对那凶名在外的楚军不免惧心大退。
且见楚军叫黥布牵制,无暇北顾,本就各怀鬼胎的诸侯更是心思疏散, 暗地里竟已开始为瓜分战果而相互较劲, 燃起内讧苗头了。
对此会有不满的, 唯有在愤怒的楚军强骑凶猛追击下疲于奔命的黥布与吴芮。
只他们处境太过艰难,纵后来偶然得知诸侯迟迟未进攻楚地、逼迫项羽回兵,竟是因鼠目寸光、短视而贪婪,方害得他们如此狼狈……除在抽隙喘息时多骂几句娘外,也别无他法。
黥布讨入九江境后,虽略好一些,但身为大王,却在自个儿领地里当作丧家之犬般撵着奔逃,实在是颜面全无,性命也难保。
他着实是悔极了冲动行事,更恨极了给他出这馊主意的刘邦——若非那汉使信誓旦旦,说得比唱的还好听,他何至于上这大当,当真率先捅坏了那西楚霸王的老窝,成了这出头的橼子么!
黥布哪里又知,刘邦若得以顺利出关,凭他那如簧巧舌,九成能稳住诸侯暗斗,按着计划行事。
偏偏在最要紧的咸阳处出了差错。
随何好不容易说服大司马周殷叛楚,当万事俱备,只差临门一脚时,竟在最要命的节骨眼上翻了船——周殷连个像样的水花都未能翻出,就在吕布箭下一命呜呼,残部更是六神无主下叫人悉数拿下。
咸阳仅陷入了数个时辰的骚乱,便又重归正轨。
却说刘邦得了随何‘大事已成’的军报后,早已心急如焚的他唯恐夜长梦多,即由暗取下的汉中走了那子午道。
他率三万大军一路冒雨急行,历经一夜功夫,终于重抵灞上。
然而不等他因重温旧梦而生出万千感慨,映入眼帘的一幕,便足让他目眦欲裂。
——本该空无一人的灞上,竟驻有数万严阵以待的楚国精兵!
韩信在得了贤弟送来的那份魏俘大礼后,再无后顾之忧。
他看穿刘邦那审慎小心的脾性,猜其不会直奔咸阳,而多半将先至灞上观望,遂领了贤弟留下的那四万五千关中军,驻于灞上,以逸待劳。
他坐席才刚坐热,满身湿泥的汉军果真就现了身。
刘邦大骇,冷汗涔涔。
究竟是随何背叛了他、方传了假讯来勾他上当,还是周殷那处出了甚么差错?
见刘邦心神纷乱,守株待兔的韩信岂会给他时机想个明白?
在偌大楚营中,韩信无疑为最清楚贤弟与这刘耗子间那深仇大怨的。
莫说刘邦贼心不死,始终伺机兴风作浪,终成楚国大患,哪怕只为贤弟出气这一目的,他也必将竭尽全力,把刘邦生擒。
韩信一声令下,早已蓄势待发的楚军顿如出栏猛虎般直扑上前,将被吓得呆滞的汉军杀了个昏天黑地。
刘邦自然不敌。
因实在不明前方状况,他即便做梦也盼着出关,却着实不敢朝关外盲目冲去,唯有含恨西退,朝汉中驰骋急奔。
看刘邦抛下大军,要朝西败走,韩信自不会就此放过,立马率军去追。
见主帅已然后逃,本就畏惧楚军的汉军更是没了斗志,纷纷挤作一团,虽毫无阵势,只能手忙脚乱地任楚兵宰割,竟也阴错阳差地阻了韩信追击的步伐。
被拦上那片刻功夫,韩信仍不放弃。
想着贤弟因牵挂他独守咸阳、宁可舍了斩刘邦的良机的情意,韩信明知孤军深入的危险,依旧锲而不舍地狂追。
见楚军势头汹汹,穷追不舍,拼命朝前逃去的汉军兵将也越发绝望。
须臾之间,韩信已追了数里,身边仍有千余楚兵强骑紧紧跟着,一副不将刘邦碎尸万段决不罢休的架势。
反观刘邦身边,虽还有一干心腹将领,及疏疏落落的六百多骑。
但被追击一路,军心何止涣散?
纵使刘邦大恨这死追不放的楚将,有心打个反身仗,也无奈于低迷士气,只有闷头再逃。
然而越是慌乱,就越易出错,更遑论刘邦也不过是第二回 走这子午道。
他一路亡命奔逃,还要分神留意追兵动态,一不留神,爱驹竟一蹄踏空,惊嘶一声,也叫马背上的他随着往下一坠,当场吓得魂飞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