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意,之一。
不仅仅是让任务者们对这个与末日有关的噩梦感兴趣,更关键的是,要让他们意识到,窄楼居民的可疑——甚至于扮演者的存在。
如果不让窄楼居民去做这件事情,徐北尽也完全可以拜托已经知道这个噩梦存在的牧嘉实,甚至是林檎,但是他终究还是选择了让戴无来做。
因为这个噩梦,就是要让任务者们怀疑窄楼居民,让他们意识到,窄楼居民是在演戏。
当然,末日,以及这个噩梦中末日的表现形式,也同样重要。
不过现在至关重要的,还是要让这群多年来都没有意识到窄楼居民的问题的任务者们,发现这个“真相”。
事实上,徐北尽知道,在更高层,必然是有人怀疑过窄楼居民的。
因为扮演者的晋升,需要在明里暗里推动任务者们解决他的噩梦。
凡存在,必有痕迹。
就像上一个噩梦中的那名扮演者,他太急切了,甚至让任务者们产生了一种怀疑。
而在更高层,那些身经百战的任务者,难道不会对窄楼居民的行为有所怀疑吗?他们可能只是以为,这是游戏的提示,是对玩家的帮助,是无关紧要的一次开挂。
但是,早晚有一天,这些疑点会慢慢积累起来,直到他们意识到,原来窄楼居民有问题。
而徐北尽轻轻地推了他们一把。
他想,如果真的想要逃离窄楼,那么任务者与扮演者之间,这如同天堑一般的距离与隔膜,必须被打破。他们必须意识到,他们是同类、是同胞,是共同困在这座该死的窄楼里的同伴。
只有这样,他们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只有这样……
徐北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坐在那儿,静静地望着窗外燃烧着的城市,目光沉郁而平静。
他曾经多次来过这个噩梦,不过在那名扮演者陷入自己的角色无法自拔之后,这个噩梦就很少开启了。或许是窄楼底层的任务者也对这个噩梦失去了兴趣吧。
或许那些现在已经离开窄楼底层的,但曾经长久地停留在窄楼底层的任务者们,很难想象现在窄楼底层的任务者,居然会对这个,他们已经不感兴趣的噩梦,产生如此热烈的好奇心。
窄楼底层已经换了一批人了,这批人或许会纷纷涌进这个噩梦。或许徐北尽以后有的是机会进入这个噩梦进行扮演。
但是在这一刻,徐北尽望着那燃烧的城市、望着那灼眼的火光、望着那死寂的天际,他想,他一点儿也不想进入这个噩梦。
一点都不。
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干涩的眼皮在覆盖上他的眼球的那一瞬间,带来一种酸涩的灼痛感,令他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他用手覆盖上自己的眼睛,隔了许久,才终于缓缓睁开。
他想——但是那没有意义。
他想不想,那没有意义,也没有用。他不想——他不想困在这座窄楼,他当然不想。但是他不想,他就可以离开了吗?
他不想进入噩梦,但是主脑——NE,就会同意了吗?
事情从来都不是想不想、愿不愿意,就能够决定其最终的结果。
徐北尽缄默了多年,他对自己知道的事情只字不提,因为他的无能为力。他因此而痛恨自己,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多想解决这个困境,但是他做不到。
他想,可是他做不到。
那是一种绵长的、深邃的痛苦,折磨他多年。在每一个他无法入睡的夜晚,在每一天注视窗外的灰雾的清晨,在每一次进入噩梦,遇到末日、遇到任务者、遇到其他的扮演者……
却只能清醒地、悲哀地注视着他们坠入无尽的深渊。
却无能为力。
徐北尽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他的思绪已经伸展至其他的地方,就好像有一只恶魔,在他的大脑里伸懒腰。
那些有的没的,他愿意想的不愿意想的,他忘掉的没忘掉的……在这一刻,统统泛滥起来。
他甚至在想,你看,你看,一切明明是在变好。绯和巫见或许已经明白了窄楼居民的问题,或许他们会想办法证实这件事情。
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所以,为什么还是这么悲观?为什么还是这么痛苦和绝望?难道你真的一点儿希望都没有看到吗?
……徐北尽扪心自问,他问自己是否看到了希望。
最后,他想,没有。
那真是沉重、压抑、令人心生绝望的两个字啊。
徐北尽只能平静、疲倦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一刻,就在徐北尽得出这个结论的一刻,16楼的安全门,被砰地一声推开。林檎带着那个小女孩就走了进来。
在林檎简单粗暴的脑回路里,不管16楼和9楼的两个人究竟谁才是小女孩的母亲,都无所谓,反正只要带着小女孩都去找一遍,必然可以得出结论。
因此,在他飞快地来到31楼,恰好撞见从这一层偷偷跑出来的小女孩之后,他就果断带着这个小女孩去了16楼。
小女孩也乖巧地任他抱着,林檎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梯,然后把小女孩放下来,带着她走进了16楼。
林檎几乎本能地先是看了一眼坐在那儿的徐北尽,然后才打算带着小女孩去找那个自称是她妈妈的女人。
但就是那看徐北尽的一眼,却让他的行动突然顿住了。
他的脚步换了一个方向,来到了徐北尽的面前。小女孩乖巧又懵懂地跟在他的身后。
林檎问徐北尽:“你觉得不舒服吗?”
徐北尽困惑地说:“什么?”
林檎看着徐北尽的脸色,诚实地说:“我觉得你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他琢磨了一下,“不太高兴?”
徐北尽眨了眨眼睛。
林檎说:“我觉得,你好像不太高兴。直觉告诉我。”他歪了歪头,“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吗?”
徐北尽沉默,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
他想,为什么林檎会这么敏锐?
林檎又看着他,说:“我很担心你。”他犹如福至心灵一般地补充说,“应该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才会这么关注你吧?”
徐北尽:“……”
他看了看林檎身后的小女孩,她茫然而纯洁的双眼,令徐北尽感到一阵无地自容。
他羞恼地说:“有孩子在!”
所以别讨论这种话题。
林檎眯了眯眼睛,低头去看小女孩。
小女孩眨巴了一下眼睛,怯弱地笑了一下。
林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去把那个自称是小女孩母亲的女人叫了过来。他对这个女人说:“喏,你的女儿。管好她,别让她掺和到大人的事情里面。”
女人茫然地说:“大人的……事情?”
徐北尽:“……”
他抓狂了。
林檎这颗小苹果爱谁喜欢就谁喜欢吧!反正他不喜欢!
小女孩看了看林檎,又看了看徐北尽,又看了看女人……她茫然地说:“你是我妈妈吗?”
林檎看了徐北尽一会儿,确认了他的脸色,思考了一会儿,这才说:“那我们以后再谈。等噩梦结束了,我就去找你。”
徐北尽平静且生无可恋地点了点头。
林檎就蹲下来,平视着小女孩,问:“你不记得你妈妈?”
他不是一个傻子,小女孩的表现很明显地展示出,她与她母亲的关系,以及她母亲的身份,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小女孩摇了摇头,目光中满是懵懂与不安:“我……我不知道。妈妈让我留在那儿,妈妈给了我这个手环。”
林檎看了看她手腕上的手环。
那是神婆给她的。
林檎的眼中划过一丝茫然,他想,所以神婆才是小女孩的母亲?
但是为什么神婆不认为小女孩是她的女儿?
徐北尽看着那个小女孩,目光中若有所思。他又看向那个女人。她面色僵硬,站在一边,没有因为“女儿”的出现而表现出任何的欣喜,也没有因为自己被小女孩冷落而变得难过。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神情中甚至有些许的不耐烦。
在遇到不解的难题的时候,林檎下意识看向了徐北尽。他也注意到了徐北尽的目光,于是站起来,又看向了那个女人,那个理智的幸存者。
林檎歪着头打量着这个女人,突然,他像是反应了过来,问:“承认自己是小女孩的母亲,也是这个噩梦的‘规则’之一吗?”
女人像是被吓了一跳,她睁大眼睛,看着林檎,就像是看见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连忙说:“你知道?你知道这栋大楼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檎十分诚实地说:“也不是特别清楚。”
女人的神情黯淡了一下。
她低头看向那个小女孩,看着她天真童稚的面孔,突然愤恨地说:“该死的,该死的……凭什么我们都要在这里陪你玩这个过家家的游戏!该死,凭什么?!”
女人的暴怒让小女孩吓了一跳,她讷讷地说:“什么……什么过家家……”
“听着。”女人压根就没有理会小女孩的回答,她紧张地打量着四周,仿佛随时有一双眼睛在监控着她的行为,她说,“我不知道你都知道什么。
“但是你是新人,我以前没有在这里见过你。你可能是我们唯一的生路,所以我告诉你我知道的事情。没有人会像我一样告诉你的……除非……妈的,除非像我一样,被迫成了这个小兔崽子的妈妈!”
林檎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有点感兴趣地问:“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栋大楼,”女人说,“9楼以下,是一家游戏公司。其实这整栋大楼都是他们公司的,只不过他们用不到的楼层都租出去了。
“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事情,反正就是突如其来地发生了……就当那是一场末日吧。那不仅仅是物理意义上的,还有精神意义上的。
“反正……反正那件事情发生之后,9楼以下那群人就疯了。他们改了电梯的运行规则,把楼梯也堵了,让我们出不去。
“然后,整栋大楼就好像成了他们的游戏场所……你知道吗?那个游戏,是他们新开发的一个游戏,大概就类似于现在发生在这栋大楼里的事情。
“末日,然后一整栋楼的人都得在这栋楼里面求生,然后有很多疯子、很多危险。电梯的线路因为末日受到了影响,会随机地去往某个楼层……有点像Roguelike那种随机性很强的游戏。
“你们在这栋大楼里经历的一切,都是那群疯子,按照他们想要的游戏改造来的。
“按照游戏的剧情,一个小女孩独自留在某一层楼中,然后主角……他们开发的那个游戏的主角,也就是玩家操控的那个角色……要带着这个小女孩去找她的妈妈……你知道的,就是很常见的那种角色扮演动作游戏的剧情。
“然后……草,谁知道末日真的来了?然后那群人……那群人都他妈疯了!他们把他们正在开发的游戏当成了现实!他们改造了这栋大楼,然后强迫我们这些留在这里的人,扮演游戏设定中的那些疯子和角色!
“有的人,扮演着扮演着,就真的疯了。那群吃人鬼、装修工、垃圾工,真的疯了;我怀疑唯一还有理智的,就只剩下16楼这群人,还有那些躲起来的蘑菇。
“我们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根本就逃不出去。他们把路都堵死了,电梯也在他们的手里。爬窗户……如果爬窗户,到了1楼,还是会被他们抓住,然后送回来……
“我听说他们还打算在那个游戏里添加联网的功能,不是组队,而是每个玩家在这栋楼里的遭遇,会影响到其他玩家的探索,他们可以互坑或者互助……
“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把这个功能改造成现实。妈的,难道我们还要去扮演玩家?我真的要疯了……
“他们……我们,都要疯了……”
女人喃喃说着,身体颤抖着,仍旧带着恐惧与绝望,但是同样也带着一种吐露真相的痛快感。
随着女人的话,直播间里的弹幕就没有停下来过。徐北尽一边听着女人说话,一边看着直播间里的弹幕,只觉得自己好忙。
“靠!!原来这才是这栋大楼里的真相!!”
“怪不得之前任务者们分开行动的时候,各自的行动会对彼此造成影响……这就是那个游戏里的‘联网’功能吧!”
“我终于懂了!”
“怎么感觉……怎么说,这是在套娃吗?”
“所以只有带着这个小女孩过来,才可以得到最完整的信息?如果真的按照那家公司设定的游戏,也就是玩家们必须带着这个小女孩一起,才算是走上了主线任务的正轨?”
“……算我求求你了,别再套娃了行吗?”
“这栋大楼真有意思……不,这末日真有意思。”
“我只能说,幸亏这只是一个游戏。”
“你说的,是外面这个游戏,还是里面这个游戏[狗头]”
“够了啊!我要游戏ptsd了!!”
徐北尽大略扫了扫弹幕上的讨论,就又看了一眼林檎。
林檎面无表情地听着。
徐北尽瞧着他,怀疑这家伙已经听晕了。
女人不再说话之后,林檎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说:“所以,按照那个游戏来说,小女孩的母亲应该在哪里?”
他的确没有完全理解女人的话,但是没关系,他只需要一个答案。
女人说:“我不知道。”她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