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原郡常有外族骚扰,读书人在那生活太艰难。”刘协问:“听说你让几位校尉都去上夜校了?”
“没错,先让他们习字,”吕布点头:“可惜没有夫子讲兵书。”
刘协莞尔一笑:“以后会有的。”
若不是朝廷官员没有圣旨不得出京,蔡邕早就带着几十车的藏书和爱女回老家隐居避难去了。这几日,他一直处在风口浪尖上,甚至被王允针对扭送到大理寺,好在陈宫明理,将他释放了回来。
蔡邕深知王允此人心胸狭窄、绝不会善罢甘休。回来后每日忧心忡忡,茶饭不思。直到早上接到罢去侯爵、官职,即刻搬离侯府的圣旨,这颗心才放到肚子里。明白惩罚到此为止,忙唤女儿收拾行李回老家。
蔡文姬也十分高兴,自从被董卓威胁来到京城做官后,父亲就一直郁郁不乐,董卓死后更是胆颤心惊,恐被牵连,笑道:“恭喜父亲恢复自由身,日后不必再忧心了。”
蔡邕主要财产乃是万卷藏书,抵得千金。下人有些犯难:“老爷,家里只有两辆车,放家什尚且不足。就算立即着人去雇佣马车,这一天之内也无法搬完这么多的书籍啊。更何况老家路途遥远,未必有人愿意借马车给我们,可如何是好?”
蔡邕说:“莫着急,我去好友家借一些。”刚出大门,却见门口已经有几辆大马车在候着了,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在我家门口?”
为首那马夫行了一礼:“阁下是蔡大人吗?某乃是洛阳客栈领队,奉掌柜命令接您到客栈落脚。”
蔡邕奇道:“正是,你们掌柜是谁?”
那人报上名字,蔡邕更觉得奇怪了,抚摸着胡须道:“我与你家掌柜并不相识,可是弄错了?”
“蔡邕大人名满天下,我家掌柜仰慕已久。听闻您暂时无处落脚,特地命我等来此接您。”
蔡邕回去和女儿相商,文姬说:“父亲,我们行李众多,光书籍、琴棋、家具衣物等物十辆大车也装不完。老家又是路途遥远,如今世间不太平,贸然上路十分危险。倒不如先去客栈落脚,寻个大些的商队捎我们一程才好。”
“可是老父并不认得那客栈掌柜啊。”
“父亲过虑了,横竖我们是给银钱,客栈开了不就是为了让人去住的。”文姬笑道:“更何况他既然派了这么多马车来,便说明是有空房放我们的家当。”
马车到了洛阳客栈停下,在布衣卫的引领下,刘协和吕布穿过大厅、宽阔院落和长长的回廊,向深处的贵宾阁走去。越往里走反而越加开阔,前面竟还有一处小小的竹林,吕布讶然:“这客栈竟然这么大?”
刘协点点头:“把周遭都买下来了,这还不是最深处的地方。”想到一会儿就要见到颇具传奇色彩的才女蔡文姬,刘协心中有几分雀跃,脚步轻快。文姬博学多才又精通音律,上学时老师放给大家欣赏的名曲《胡笳十八拍》就是她所著。
蔡邕一家被安置在一处宽敞的四合院,饶是如此,他的藏书还是放不下,有几辆马车还停放在客栈的院落里。见皇帝和当红将军亲至,蔡邕吃了一惊,连忙行礼。
“先生不必多礼。”刘协温和地说:“此处院小,只能暂时委屈先生了。”
蔡邕连称不敢当。
“今日早朝之时,王允等人人多势众,罢免先生侯爵,朕也是无奈之举。”
蔡邕连忙说:“皇上一片苦心,邕焉能不知?邕有过错,如今能保全性命已是大幸,又何德何能使得皇上万金之躯来到此平民小院?草民万死不辞矣。”
“先生大才,协今日前来实乃有事相求。”
“皇上此言真是折煞我也。不管皇上有何吩咐,草民万死不辞。”蔡邕立即答应下来并将刘协和吕布引入室内,令爱女亲自煮茶招待。文姬夫君在一年前咯血而亡,她已不是未出阁的姑娘,倒是不必避讳。
和忠于汉室的人讲话就是如此地令人愉悦,蔡邕本来就在老家教学,好为人师。在刘协他爹在位时,蔡邕就十分支持鸿都门学,认为选拔人才不应该只有地方察举一途。刘协刚一建议,蔡邕立即答应下来,即使身无官职也不在意。
“听说先生万余书卷,我观尚有书简堆放在门廊下,是放不下罢?门学图书室极大,若是先生书卷无处放,可暂时寄放在那处。”刘协建议说:“等门学为先生修建好住处,再搬去不迟。”
蔡邕笑着说:“我素来喜欢才华横溢的年轻人,若门学有真才实学之人,将全部藏书悉数赠与门学又何妨。”
吕布心道:这蔡邕倒是上道,一点就明。
文姬生得端庄娴雅,且年少成名,乃是洛阳城知名的才女。煮茶的动作行云流水,说不出的优美。吕布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优雅的读书女子,文姬给他奉茶的时候还有些紧张,问道:“听说蔡先生之女,六岁闭着眼就能辨别琴中断弦,十四岁诗书礼乐就已无所不通,乃是出名的才女,如此人才,为何不去洛阳门学应聘博士一职?”
文姬十分讶然:“女子也能担任博士?”
刘协和吕布都点头:“正是如此。”
两人说得蔡文姬十分心动,她才华绝世,自从寡居已许久没有出门,一直闷在家里,颇想找些事情做。当下表示自己会考虑这个建议,去教习女童弹琴和习字。
城中没有女博士和女讲师,刘协也非常希望蔡文姬能够起到带头作用,将名门的贵女们都请出来教习女童,毕竟妇女也能顶半边天。如此一来,也能充分利用社会资源。
告辞出来后,刘协试探说:“将军竟然知道蔡文姬的才名,什么时候竟关心起这个来了?”
唉,难道吕布美色的劫数不是貂蝉,而是文姬不成?这可怎行,好不容易两人才君臣一心呢。
第33章 门当户对
吕布无奈回道:“当时在董贼手下,那好色之徒想要求娶蔡文姬,命我去备彩礼。”
文姬的夫君年纪轻轻就去世了。夫君死后,文姬就被疼爱女儿的蔡邕接回了家中。如今年方二十,生得端庄娴雅,正是女子动人的年纪,又才名远播,入京不久后就被董卓给惦记上了。
刘协八卦心起,追问道:“那后来呢?”
“蔡邕自然是拒绝了。”名士最注重婚嫁的门当户对,蔡家乃名门之后,怎么会看得上董卓这种卑劣草莽之徒。
“董卓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
“蔡邕根本不乐意,董卓又想拉拢他,事情便暂时搁置了。”
吕布扬了扬好看的眉毛,淡淡地说:“不过还有另外一层的原因。”
刘协大大的杏眼里写满了求知欲:“什么?”
“高顺引荐了一倾国倾城的勾栏美人给董卓,后来董卓就逐渐把求娶蔡文姬的事情忘记了。”
“高顺?引荐?倾国倾城?勾栏美人?”这些字每个刘协都认得,连在一起反而被轰炸得晕头转向:“不会吧,高顺那么正经的一个人,平时都不喝酒的,又怎么会识得风月之人?”
吕布也不卖关子:“当时高顺来求我,希望能救得蔡文姬。张辽想了这么个法子,后面就不晓得他们俩怎么找得人了。”
刘协又问:“那后来呢?”
吕布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懂这种寻得前因后果道的八卦心理:“什么后来?”
“高顺为什么要救文姬?”刘协依旧充满了求知欲:“比如他们是怎么认识的,这事之后蔡文姬不来谢高顺吗?”一来二往,难道不会发生什么司马相如卓文君之类的感人爱情故事吗?
“不知,横竖就现在的样子,各过各的生活。”
“高顺不去求娶吗?”
“门不当户不对,怕是话都说不到一起去吧。”吕布耸肩,反应依旧平淡:“蔡邕这酸腐文人瞧不上军中之人的。”
古人的门第之见还是很深的,刘协默默叹了口气,颇为惋惜。
“现在去哪里?”吕布打断了他的沉思。
“哦,去旁边的听书楼。”见回廊上静悄悄的、左右无人,刘协便低声说:“布衣卫说鲍信每日晚上都会来洛阳客栈,命人搓澡按摩,再在听书楼开个贵宾房听书。”
吕布奇道:“为何不日前召见他?反而要在这里见面。”董卓已死,见朝臣已经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
刘协摇头:“朝堂之上,见未必真,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一会儿我假装成你小厮,你问他想要什么封赏,要皇上如何犒赏他的手下。”
听书楼里,说书先生正在讲著名的《孔雀东南飞》故事。说起来,这故事和现代的宅斗剧还挺相似的,但结局十分惨烈。因为恶婆婆的干预,一对夫妇双双殉情,十分悲凄。
吕布体贴地点了红豆糕、酥饼、各色果子并茶水,居然还粗中有细地问:“还要什么吗?”
刘协看完了菜单,加了一道:“杨梅酒。”
这个时代的煮茶颇为黑暗料理,经常会把茶叶和刺激性气味的“葱、姜、枣、橘皮、茱萸、薄荷”一起熬煮之后再喝。方才已经压下心底的抗议,勉强喝完文姬煮过的茶了,刘协并不想再继续荼毒自己的胃。
说书先生讲得绘声绘色,且注重细节。多日不曾有娱乐的刘协听得十分入神。听了一会儿,有些瞠目结舌:“就连民间,婚姻嫁娶都这么豪奢吗?”
比如《孔雀东南飞》中太守送刘兰芝家彩礼,“赍钱三百万,皆用青丝穿。杂彩三百匹,交广市鲑珍。”
难怪大家都说要门当户对,若是让高顺去出娶蔡文姬的彩礼,凑到是不可能的,即使有吕布资助也出不起。
“平民哪有这么夸张,日子不都是过出来的?”吕布颇为不屑:“中原的官员和世家才会这么穷讲究,在我们边郡,牵着牛羊、猎来的虎皮、狼牙,就可以娶得好姑娘了。”
刘协:边郡这民风有点原始啊,难怪不论是并州军还是凉州军,都不是洛阳百姓理想的婚嫁对象。
两人吃了两杯酒,鲍信居然还没有洗浴完。刘协忍不住,要去解手,吕布自然而然地随他起身,护送他过去:“走吧。”
刘协还是第一次在外面如厕,只觉两股战战。
为了积肥施肥,汉朝十分流行在猪圈附近建造厕所,这卫生条件呢就有点一言难尽。
此时不论是公厕还是百姓家的厕所,一般是两层的,上面解手,下面养猪,旁边有梯子供人爬到二层方便。
洛阳客栈也不例外,就是出于人多的考虑,建造地更高、坑挖得更深。这二层用木板隔成十几个小间,由带栓的半人高木门挡住。
这厕所又高又大,二层后面还有巨大的通风窗。刘协看了一眼,终于明白为何当年在鸿门宴上,西汉的开国皇帝刘邦去趟厕所就能逃走,说不定就是从后窗翻出去的呢。看了一下脚下,呃……应该不会是从下面游出去的吧,那也太忍辱负重了。
他颤巍巍蹲在厕所上,倒不是恐高,而是觉得若是一个不小心掉下去,这么高的距离,自己会成为古今中外第一个被淹死在厕所里的皇帝,在史书上留下搞笑的一页。
好不容易方便完毕,去扯那手纸,结果……竟然没纸了!
简直令人发指!堂堂一流的客栈,居然更换手纸不及时,刘协暗搓搓地给掌柜记了一笔,准备回去就写个关于《暗访——洛阳客栈厕所有待改善的五点投诉意见》。
此时也不好意思喊在下面等他的吕布,刘协轻轻敲了下旁边的木板,抱着微弱的希望低声问:“有人吗?”
没想到,竟还真有个浑厚的声音响应:“兄台何事?”
刘协喜上眉梢:“大兄,你那隔间可有厕筹?”
“有的。”这位仁兄十分给力,从隔板底下的间隙中递过来几块木板做的“厕筹”。
刘协只觉菊花一紧,平民真是太不容易了。这木板上面还带着细小的毛刺,看上去十分凶残。不像宫里,有柔软的手纸和丝绢来照顾脆弱部位。
刘协弱弱地开口:“有更柔软一些的吗?”
好在这位仁兄十分体贴,并没有嫌弃他多事,片刻后从间隙递过来一块小小的绢布。
刘协大喜,知道绢布不便宜,从袖子里摸出来几枚铜钱,同样从间隙递过去:“多谢。”
那人爽朗一笑,并没有接铜钱,似乎也是一个不计较银钱的富户:“不必了,小兄弟,举手之劳而已。”
刘协不愿意占平民便宜,再三坚持,对方才肯收下。
回去坐下没多久,眼力极好的吕布说:“来了。”
刘协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见一身长七尺的中年男子走了上来,他穿着蓝色的衣袍,五官端正,面相有敦厚之色,是一个典型的山东大汉形象。
吕布在这大堂中坐着,仿佛鹤立鸡群。鲍信自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谦逊上前打招呼:“吕将军。”
吕布懒洋洋地起身,拱手作揖。
大堂中彼此称呼多有不便,鲍信邀请他们二人到自己预定的贵宾房说话。
吕布也不推辞,带着刘协过去了。鲍信好奇问:“这位小兄弟,倒是面生,似是在鲁山时并未见过。”
吕布主动接过话头,并没有说刘协是自己小厮,毕竟刘协乃是天子之躯。介绍道:“乃是家中幼弟,不在军中任职,今日是带他来散心的。”说罢,抓了一把桌上的新鲜果子给刘协,一副关爱兄弟的模样:“我与鲍相有话说,你到一边玩去罢。”
刘协也不开口,一说话估计就要暴露方才在厕所买厕筹的尴尬事。只点点头,乖觉地到旁边小桌那坐下,透过围栏继续看那说书先生。
鲍信心下叹气,早就听说吕布乃是昔年越骑校尉吕浩的独孙,何来幼弟之说。
更何况,这两人一看就长得迥异。一个眉毛弯弯,皮肤白皙,双目灵动,两颊还带着一点婴儿肥,嘴唇仿若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