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边,脚步平静地走过来,伸手拨开挡了路的宋榕檀,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期间没有再给他哪怕半个眼神。
而这恰恰才是最可怕的。
眼神能传达太多东西,比起浮于表面的表情,更是无法说谎的表达。
不给他眼神,这几乎就是彻底的无视。
宋榕檀垂着手站在他桌边,像是中学时犯了错被老师叫去反思的学生。
可现在他犯下的几乎是滔天大错。
“我……亲了淮哥。”
他的声音几乎是挤出嗓子的,带着浓重的沙哑。
“……在你没有同意的情况下。”
方淮正划过纸面的笔尖微微一顿,在纸上晕染开一团墨点。
“别的呢?”他问。
宋榕檀只是摇头。
方淮抬手拿过笔盖扣上,发出清脆的嵌合声。
他竖起钢笔,轻轻地、有规律地在桌面上点了几下。
明明只是方淮随手的动作,对宋榕檀来说,却像是死|刑犯临刑前的倒数的钟声。
方淮终于放下笔,向后靠在了宽大舒适的椅背上。
也终于抬眼看向了宋榕檀。
“不记得的话,那我再跟你说一遍。”
宋榕檀点头。
“我向他告白了。”方淮说,“至于是谁……我不想再说。”
宋榕檀指尖霎时变得冰凉,他挤出一个笑。
“那……恭喜你们啊……”宋榕檀说完这句,便不知道再往下接一些什么。
顿了半晌,他又道:“昨天的事我向你们道歉……真的非常……对不起。”
“还有我刚才说的那个话,淮哥也……就当没听见就好。”
方淮看着他,眼神平静:“你确定?”
宋榕檀只觉得自己快要被他玩坏了。
原本因为方淮的一句话,而针扎一般发痛的心脏,此刻又因为他的另一句话,回光返照般剧烈跳动起来。
什么叫……你确定。
宋榕檀第一次感受到掌心出汗,却甚至分不出精力擦一下,任它在空气里变成微凉的不适。
“我……不确定。”他僵硬道。
方淮微微抬了一下下巴:“他拒绝我了。”
宋榕檀木了。
“什……什么?”他下意识反问。
方淮点了一下头,却因为抬着下巴的姿势,更像是坐在高位上的尊贵之人,施舍般答允了什么一般。
“那我……”
“我再问你一遍。”方淮打断他的话,“你刚才说的话,要收回吗?”
宋榕檀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
他像是一尾终于咬住钩饵,被带出水面,落在方淮掌心之中的鱼。
他被虚虚地攥住,明明一甩尾巴就能逃离这里,回到他更舒适的水中。
但他无法摆尾。
他不肯摆尾。
“不收回。”他声音里的哑意像是给自己打上了千万道禁制。
“我有喜欢的人。”方淮再次强调。
宋榕檀点头,抿嘴笑了一下:“我知道。”
方淮安静地看了他许久,忽然松了神态。
原本紧绷着散发出冷意的表情,恢复了往日是平静。
方淮开口,甚至带了点笑。
“可以了。”他说,“没必要。”
宋榕檀刚准备抬起的手忽然僵住。
“什么……”他干涩道。
方淮看着他,眼神中的情绪毫无遮掩地展现在他面前——完全没有勉强、或是开玩笑的意思。
“刚刚逗你的。”方淮说。
“成年人之间,大家又都喝了酒……没什么吧。”
他半晌没有等到宋榕檀的回应,带了些疑惑问:“你介意?”
“那是我……”宋榕檀顿了一下,才咬牙道,“那是我的初吻。”
方淮闻言,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那我也没有办法。”
宋榕檀一口气憋在胸口,出不去,也进不来。
但他不得不承认,方淮说的对。
他有什么办法呢?毕竟昨天……他印象很深……
他抓着方淮的手腕……按在他头顶的草坪上。
忽然他意识到什么,猛地瞪大眼睛。
“淮哥……那,昨天那个……不不不是你的……初吻吗?”
方淮安静地看着他,问:“你希望得到什么样的回答?”
宋榕檀一梗。
他……答不出来。
方淮为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他把手里的钢笔放在桌面上,指尖轻轻拨了一下,它便缓缓旋转起来。
花纹漂亮的笔就这样一路打着转,滚到了宋榕檀手边。
“冠军礼物。”方淮道,“今天新买的。”
如果放在平时,宋榕檀大概会很想问:“这钢笔,是独独我有,还是比巴卜他们都有?”
但现在整个人懵着——大约也还有宿醉的缘故。
“只有你有。”方淮替他答了。
然而还没等宋榕檀亮一下眼神,方淮便又接了一句。
“因为只有你练字吧。”
宋榕檀稀里糊涂地“嗯”了一声。
他拿起笔便揣到了兜里,没在这里细看。
果然下一秒,方淮便下了逐客令:“回去休息吧,今天训练取消。明天恢复正常。”
宋榕檀低低地“嗯”了一下。
方淮忽然叫住他,递给他一管药膏:“嘴上,擦一擦。”
宋榕檀的眼神下意识就又瞟到了方淮唇角那个像痣一样的伤疤上。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遍。
他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方淮又不要他负责。
“什么?”方淮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宋榕檀在为什么而道歉,微微挑眉道,“不要乱认错。”
宋榕檀心跳几乎停跳。
不是他咬的,难道是别人咬的??
“我自己磕的。”方淮道,见宋榕檀迟迟不伸手接药膏,便抬手扔给了他。
药膏在半空中划出一个不标准的抛物线,同样并不精准地砸在了宋榕檀头上。
宋榕檀恍然回神,手忙脚乱地伸手从头顶接住滑落的药膏。
他还想开口说什么,却被方淮抬手制止,就这么一步三回头地被赶出了教练办公室的门。
他连关门的声音都带着黏黏糊糊的不舍。
关门的声音响起之后,方淮忽然松了口气一般,呼吸声霎时重了起来,他靠回椅背上,闭了闭眼。
他紧咬着牙关,却还是没能继续克制住攀上耳后的充血的红。
宋榕檀……
是傻逼吗。
方淮生平很少骂人,尤其是在做职业选手后,每笔钱在他手上都是还没捂热就又流了出去。
他不骂人,一是因为怕罚款,却也是因为他很少有克制不住想要骂人的欲|望。
尤其是近两年做了教练之后,在事业上几乎没什么不顺心的事,其他方面方淮自己也是得过且过的态度,自然活成了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
然而今年在RTG,宋榕檀让他破了两次骂人的戒。
一次他还带着些调笑的意思。
这次……完全就是恼羞成怒了。
只是方淮不愿意深想这么多,骂了就是骂了,难道还要挑时间不成?
他想起宋榕檀落在他嘴唇上的那个眼神。
显然是好好地、努力地克制过了的,方淮清楚,可他却还是从里面看到了一些昨晚的影子。
方淮刚刚没有说谎,自己唇上的伤口确实不是宋榕檀弄的,是他自己咬出来的,
反而宋榕檀嘴上那道……是他……
方淮忽然睁开眼睛,晃了晃头,试图通过这种方法将大脑里挥之不去的昏沉暧|昧的画面摆脱出去。
他忽然很羡慕宋榕檀这种喝酒断片的体质。
在今天见宋榕檀之前,方淮几乎是职业习惯地,在心里列出了宋榕檀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分别做了应对方式的……战术。
实在是醉酒失忆过于不可控,否则他也不会需要通过这种方法来掌握主动权。
虽然如此,但方淮还是决定,以后不再让宋榕檀碰酒。
不过今天这一出之后……宋榕檀本人应该也会对酒产生一些排斥或者畏惧吧。
喝酒断片的人,还是少喝的好。
容易被骗。
方淮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昨晚确实在酒意驱使之下……问了那句话。
他问宋榕檀,“喜欢我吗?”
他们的动作让宋榕檀只能含混着声音。
但却摇了摇头。
紧接着松开交缠的唇|舌,宋榕檀笑起来,像是醉了,又像是真的清醒。
方淮微微别过头喘|息着,他原本并没有怎么用心去听宋榕檀的回复,他知道,宋榕檀不可能说出别的话。
“你说的……不能说喜欢。”
方淮微怔,然后他却听到了极轻的一声,近乎叹息的话,灼热的呼吸和酒香,带着那句话一起闯进他心底从未敞开过的地方。
“……我爱你啊。”
……
回到寝室后,宋榕檀坐在桌边,仔细端详起自己手里这支笔。
这个繁复的花纹,跟其他送给男士的笔相比起来,简直像是……一个是霸道总裁,一个是毛头小子大学生。
说是大学生都算抬举了。
笔身上点缀着凸刻的星星和月亮,甚至是弧度圆润的卡通版。
笔盖上则是凹刻了一个太阳——幼儿园小朋友简笔画画出来的那样。
宋榕檀有些不理解方淮为什么会选这支笔。
看起来……真的很像是在小学边的小卖部买的。
但不影响他喜欢。
他喜欢月亮。
嘴角轻轻抬了起来,他努力让自己忘掉在教练办公室的那些事情——他察觉到自己的思考方式还残留着酒精的影响。
这些事还是等清醒之后再考虑的好。
宋榕檀爱不释手地把玩了好一会儿这支笔,才拔开笔盖,随便从旁边拉过自己的训练笔记,落笔。
一行极漂亮的文字出现在纸面上,和他平时在方淮面前装出来的狂草判若两人。
虽然笔长得幼稚,但书写却极为顺滑。
宋榕檀笑了一下。
这笔……只有他有,淮哥知道他练字呢!
忽然手边的手机震动,宋榕檀拿过来,发现是方淮的消息。
[Square:拿了笔,以后就好好写字。]
[Square:你训练笔记扉页上的字很好看。]
宋榕檀笑意一僵。
训练笔记……扉页。
上面是他刚高中毕业时的字迹,几乎和他给方淮小星星时……
完全一致。
他忙乱地抓起手机,夺门而出。
耳边风声阵阵,他心跳在情绪和运动的双重驱使下几乎要蹦出胸口。
什么意思……
他看到了吗……
他……知道了吗……?
他差点在半路被绊倒,一路近乎跌跌撞撞地跑回训练楼,猛地推开教练办公室虚掩着的门。
里面,方淮的座位上空无一人。
反而是另一边桌子后,坐着被他吓到的副教练。
“淮哥人呢!”宋榕檀抓着门框的手几乎绷出青筋,他急促地喘息着,却又竭力压抑着声音,等待副教练的回复。
“方教练?他出门了,刚走不久……你要找他?”
*
作者有话要说:
第71章
直到晚饭之后, 天色完全黑下来,方淮才回到RTG。
夺冠后RTG放假一天,大钟去陪女朋友了, 基地只剩下一帮单身狗。
方淮站在一楼,都能听到从二楼训练室传来的比巴卜和小光头此起彼伏的尖叫——大概是在玩恐怖游戏。
昨晚吃饭的时候比巴卜还热情邀请他一起联机, 但方淮没什么兴趣。
恐怖游戏会刺激人的肾上腺素分泌,也能帮助释放一些潜藏于潜意识中的压力,例如赛期压得大家喘不过气的训练。
然而这种高强度的工作对方淮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不需要这些释放。
方淮沿着楼梯拾阶而上,他刚走过一个拐角, 训练室里又爆发出一阵大喊。
“啊啊啊救命!!”
像是应和着那声尖叫, 方淮视线里骤然出现了一团黑影,他被比巴卜渲染出来的氛围带得一惊。
——教练办公室门口,蹲着一个小山般的身影。
方淮冷静下来细看, 才发现那人一头金发松散地抓了个小揪在脑后, 甚至皮筋还是他有些熟悉的样式。
……是宋榕檀。
那个幼稚可爱的小太阳图案的皮筋,还是方淮给他买的。
方淮无声地笑了一下,走过去, 却一言不发地绕过了蹲成一个团的宋榕檀, 伸手搭上办公室的门把手。
“淮哥……”低低弱弱的声音毫无底气地响起,像是流浪动物虚弱的呜咽。
方淮闻声低头看过去。
蹲着的人却依然没有抬头, 只是把双臂高高举起来, 手上近乎恭谨地捏着一张折起来的信纸。
封面上写着三个大字——《道歉信》。
方淮微微抬眉。
上面的字迹漂亮潇洒,和宋榕檀往常的狂草字体判若两人。倒是与阿圆小星星的字迹一样了。
想来这才是宋榕檀原本平时常用的字体。
只是方淮没想到, 宋榕檀会用这种方法向他坦白。
“头抬起来。”沉默了片刻,方淮道。
宋榕檀深深把头埋在胸前, 头顶发旋在方淮眼底下摇晃, 做了个拒绝的姿态, 然后又把信往前递了递。
方淮忍住心底的笑意,伸手将那封信从宋榕檀手中抽出来。
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