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昀祺立即折身抱了毯子出来,小心盖在裴辙身上,然后又去把阳台窗帘拉上。
室内更加昏暗。雨还在下,雷声隐隐,像是画外音,隔着云雾千嶂,入耳沉静。
上次也是这样。
只不过上次裴辙是靠在沙发上,这次是横躺。上次也没有下雨。也不是下午……
姜昀祺蹲在裴辙身边漫无目的想着,视线定定地落在毯子毛茸茸边缘,低垂眼睫隔一会动一下。
裴辙睁开眼注视姜昀祺,维持一个姿势没说话。黑色瞳仁深邃,眼底是姜昀祺看上去有些落寞的身影。
室内本就薄弱的光线随着天色渐晚寸寸变暗。
姜昀祺埋头进膝。
“我真的很想你。”
遮额前的手微微握起,裴辙凝视埋头低声、语气里藏着一点委屈的姜昀祺。
“真的——”
呓语一样一点点说着,姜昀祺一边说一边抬起头,视线飘移——
所以当冷不防对上裴辙专注望他的眼神时,姜昀祺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目光相撞。
一方冷静到近乎薄情,一方热燥到几乎拔腿要跑。
最后,姜昀祺没有跑。
他在裴辙毫无波动的眼神里被冷却,从里到外镇静下来。
室内已经昏暗得看不清周遭家具的细致摆设,雨声淅沥缓慢。
经历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暴雨,好像天地间所有热度都在瞬间消失殆尽。
“裴哥,你听见了?”
第81章 处理不好
“哐啷!”
风声骤起,雨势再度瓢泼,阳台窗户发出一声闷响。
姜昀祺吓了一跳,扭头就去看。
磁场一般黏着的视线猝然断开。
裴辙坐起来,毯子掀去搁一旁。也许是室内光线本就微弱,此刻眸色极深,情绪藏在里面一丝不显。
极端的平静混合实质的分量,如同深海静涛,沉沉落在姜昀祺身上。
裴辙很久没说话。
窗外风雨交加,日暮将熄,白夜交替的最后一小时,再隐秘也会露出须臾端倪,更何况本就彰彰的。
裴辙带来的沉默让姜昀祺移开稍许的视线再也不敢转回继续对视,维持傻愣愣的扭头姿势,脑海反复出现前一刻裴辙望向他的眼神。
姜昀祺忽然发现裴辙是知道的。
他知道他喜欢他。时间早于今天,一个月前?两个月前?姜昀祺乱糟糟地想着,某一刻又觉得这个问题眼下一点都不重要。
不知道裴辙在想什么,姜昀祺突然站起来,还是不去看裴辙,偏头找对面墙上挂着的钟,语气里带着几分类似先发制人的决断:“我要回学校了,裴哥你送我吗?”
几乎是立刻,裴辙动作很快地拎起随手搭沙发上的外套,语速也快:“走吧。”
这回姜昀祺没忘记带伞。
他握着伞站玄关等裴辙,看裴辙拿车钥匙,转身开门,然后先他一步走出去站门口等。
姜昀祺走出门,挨裴辙站着,仰面看他。
这次没有视线对视。
裴辙倾身关上门,下了楼让姜昀祺先等着,自己淋了几秒雨把车开过来。
姜昀祺上车后车子没有立即发动。
裴辙一手搭方向盘上,望着车前窗雨幕如瀑。黯淡光影落在一侧面容,神色一如既往沉稳,眉宇间思索痕迹也淡,可能因为考虑的问题不是那么重要,比如这场雨什么时候停、去学校要多久。
这像裴辙又不像裴辙,像的只是波澜不惊的表面,而在简单问题上停留这么长时间,还是裴辙第一次。
姜昀祺也不说话,被迫冷静下来的心情此刻近乎不悲不喜。
偶尔一个念头闪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反正裴辙不会把他怎么样,喜欢他又不会断腿。况且,失恋一次也没什么——他早就知道裴辙难追了。
一场雨下得没有尽头,世间别处和他者好像全被隔断。
裴辙入定总算回神,朝坐身旁低头不言语的姜昀祺道:“安全带。”
姜昀祺轻轻“啊”了一声,先去看裴辙,然后“哦”了一声,放下书包系安全带。
车子开得不算快。
姜昀祺有点饿,想起裴辙车里还留有上次没吃完的牛肉干,伸手就去扒拉车前储物柜。
裴辙道:“上次吃完了。”
姜昀祺愣住:“我记得没有啊。”
裴辙偏头看他,没说话。
姜昀祺伸手划拉一阵,恹恹靠上座椅,摸着肚子叹息。
“几点晚自习?”
姜昀祺舔了舔嘴唇:“七点。”
裴辙打了个方向盘:“吃了晚饭再去,来得及。”
车子掉头几分钟,裴辙问:“想吃什么?”
姜昀祺想也没想:“火锅。”
裴辙:“……”
说完就觉得不切实际,姜昀祺又道:“来不及了,随便吃吧。上次那个粥馆挺不错的,就是和裴玥姐姐一起吃的那次。”
裴辙还是带他去吃了火锅。
最后姜昀祺快要撑破肚皮,满身火锅味上了裴辙车,厌学情绪彻底占据此前的不悲不喜,后脑勺来回擦着椅背,挺着肚子怎么坐怎么不舒服,一路唉声叹气。
裴辙尽职尽责将人送到学校门口,卡在六点四十五。
雨小了不少,滴滴答答下着。
姜昀祺拿起伞背好书包,开门之前对裴辙道:“裴哥,又要好久才能见了……”
握着方向盘的手松开,似乎要做什么,可最后裴辙只是虚握了下掌心,语气很淡:“不要有压力,注意身体。”
姜昀祺点点头,“裴哥拜拜”。
车门开启又关上,雨伞撑开的声音很轻。
校门前打着两束足够看清脚底的白灯,姜昀祺撑伞走进校门,没一会就消失在灯影深处。
裴辙知道自己处理得不是很好。
自以为意志坚定,能够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和姜昀祺讲道理、说清楚,可话到了嘴边,私心想要拥有的冲动还是让他沉默以对。
车子停了很久没有开走。
裴辙打开车窗仰头靠上椅背,闭眼待了会。
姜昀祺不是他参与的一场会议、一次谈判,只要前期处理好所有数据,摸清协定各方桌子底下的筹码,将所有风险纳入预估的评级,就可以取得最佳的目标。
姜昀祺是一片空白的,感情、未来——姜昀祺拥有无限可期的未来,也可以拥有更适合的人。
一刹那的私心完全可以顺理成章就此成全彼此,但却不是裴辙会做的。
远远响起晚自习的铃声。
裴辙将车倒出去,尾灯亮起,朦胧雨线中,缓缓汇入汹涌车流。
姜昀祺撑着伞从暗处走出来,望着裴辙离开的方向没动,片刻低下头,独自站了一会。
第82章 明明喜欢
应了姜昀祺那句话,他们确实过了很久才见面。
五月底的时候,距离高考还有十天左右,高三全体放假回家复习。
班级最后一次大扫除,垒得半人高的课本卷子全部带回去,教室闹哄哄,刘老师也不管了,站讲台前看着每个人拖拽桌椅收拾书本。
林西瑶抱着最后三套英语模拟卷进来的时候,全班爆发一阵鬼哭狼嚎,这个时候兴奋劲一个比一个足,声音差点掀了楼顶。
刘老师忍不住笑:“爱做不做!让你们带回去是为你们好!给我栓紧最后一根弦!”
随后,徐瑞静跟在陶老师身后进教室,抱着压箱底的语文模拟卷,挨个发下去。
等各科老师发完卷子,教室一眼望去白花花,还是挺壮观的。
最后一次大扫除,姜昀祺负责倒垃圾。楼下跑了三趟,同学们课桌里掏出来的习题册废卷子还是能堆成山。刘老师从办公室拿来一张超大垃圾袋,姜昀祺就立在后门,撑着垃圾袋让同学们把卷子本子往里扔。
林西瑶抱着一大摞草稿纸走来时笑了好一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拿着高考成绩单呢!能不能有点表情?”
同学们大都十八九岁,姜昀祺长了一岁,身高自然高出一截。此刻笔直站着,深蓝双眸平静无波,眼睫稍稍垂下,没有看人,专注盯着垃圾袋,敬岗又敬业。
上次因为一句“我不想去”闹得不愉快,姜昀祺过完假回学校就和林西瑶道歉了。
言语上的不留心,林西瑶也没放心上,只说高考结束后的班级聚会姜昀祺一定要参加。
姜昀祺答应了。
林西瑶扔了草稿没走,站在姜昀祺身旁拿出手机点了点:“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姜昀祺转头,“什么?”
“信战为什么没发布你在准备高考的公告?”
林西瑶转头疑惑道:“也不是说一定要发布……以前也有不发布的例子。就比如你们寒假的第一场训练赛,GOG战队你还记得吗?那个被你一个喷子解决掉的fei,真名叫谢斐的,今年和你一样参加高考。”
“绝地狙击的战队主页,GOG那栏就挂了谢斐去参加的高考公告,少说也有两个多月了。GOG的微博也置顶了这个消息。可是信战目前关于你的消息不说绝密封锁吧,那也差不多了,基本就是零。”
林西瑶打开Fight of Faith-信战的微博主页,在姜昀祺面前一顺溜划拉下去:“你看,全是最近春季赛的通知,置顶的是信战目前维持的春季赛排名。最新一条关于你的消息,还是寒假那场训练赛出的战队屏录,隔了一周出了一个复盘,里面提到你的几次绝杀,之后……”
林西瑶快速滑动几下,抬头对着姜昀祺道:“再也没有了。”
姜昀祺眨了眨眼,从林西瑶手机上移开,思索一会道:“我也不知道。可能队长有他的打算吧。怕透露太多影响我考试。”
林西瑶点点头:“也是,训练赛那场的热度至今都在论坛话题前十,就算信战一年不挂你的消息,也不缺人讨论。不过我觉得你还是问问吧,问问黎队,你作为正式队员不参加春季赛网上已经有很多八卦了。”
超大垃圾袋一会也满了,姜昀祺抖了抖,束好口,拎着从后门出去扔。
“队长前阵子在忙赛训基地的事,现在春季赛进入末尾,他们都很忙,这不是什么大事,没事的。”
林西瑶不置可否,“不关我事咯,我就说说。人言可畏,现在网上还有瞎传说你手受伤,技术不如以前的呢……”
姜昀祺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腕,微微转了转,“还好吧,返队之后可能确实需要几场热身”。
林西瑶:“……你刚才的语气,简直就是电竞大佬的语气,漫不经心的样子。”
姜昀祺转头看她,眼底有笑意,不知道说什么。
入夏阵雨频频,日头躲在云层后面,阵雨歇了半刻就扬出半边金色,热度降下不少,水洼清亮,一脚踩下去,粼粼浅纹映出一方湛蓝。
林西瑶跟着姜昀祺去扔垃圾,快走几步绕开还在滴水的回廊沿壁。
“姜昀祺,我在老刘办公室看到你的意向志愿了,你要考S市的外国语?”
姜昀祺:“嗯。你要考M大吗?”
林西瑶摇头,过了会语气很轻道:“我不留本市,我也去S市。”
姜昀祺转头:“哦,那就是D大了,和M大一样是好大学。”
林西瑶笑了下,开玩笑的语气:“D大说实话比M大好考。对了,等到了S市,老同学也别忘了啊!”
姜昀祺笑:“不会的。”
临考前几天,黎坤博宇和Eric分别给姜昀祺发信息加油,那会春季赛刚在韩国首尔结束,信战止步二十强。
春季赛,宋绍发挥稳定。姜昀祺看了博宇发来的视频,排除天赋,宋绍的实力排得上亚服前三十。但“哨子”在绝地狙击却没有正式排名。这是因为宋绍是作为Eric的学弟直接推荐进队的,并不和姜昀祺一样是在排名里被挖掘的。
春季赛结束后,黎坤在绝地狙击战队主页上邀请“哨子”正式成为信战的正式队员。
之后陆陆续续,黎坤从其他小战队里挖了几名替补队员进来。
信战目前已经是成员超十人的,适合分场分排作战的中等战队了。
高考那几天,裴辙远在德国参加峰会,说会尽快赶回来。
姜昀祺觉得没什么,倒是宋姨颇为不满:“忙成这样,还管什么?你裴玥姐姐说得对,苦事是别人的,名声是自己的。”
姜昀祺一门心思帮裴辙说话:“那我学费还是他交的呢!还有我在医院那会,赚钱不辛苦啊?”
宋姨乐了:“我还每天做给你吃呢?我不辛苦?”
姜昀祺憋气,不说话了。
考完一天就和裴辙打电话。
总体发挥一般般,姜昀祺说自己会做的都做了,不会做的也努力做了。
裴辙觉得这样就很好,不会做的不做也行,不要强迫自己。
几通电话下来,听得宋姨直翻白眼。
考完第二天,附中三班全班聚会。
刘老师也参加了,不过就参加了半程,剩下的让同学们自己嗨。
以前个个看着文文静静的同学全疯了。
唯独一个姜昀祺,还是和平常一样,此刻坐在人群里莫名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会应付这样的场面,也很难切身体会别人十年寒窗一朝解放。
对姜昀祺而言,这只是他即将面对的人生的一场短暂开场——短暂到,所有情绪来不及酝酿,也无从宣泄。
他认识这些同学的时间太短。不过姜昀祺是珍惜的。遂浒与同伴相处的日子,让他尤为珍惜与三班同学共同奋战高考的日子。
场面过于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