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自己暴露得更彻底时,眼前的人却出乎他意料,是一副梨花带雨的状态。
秦玦吓了一跳,只见对方长长的睫毛早已氵朝湿,泪水跟拧开水龙头似的一颗颗掉。为了控制空气,对方还下意识地轻咬着下唇,弄得那片唇色微红,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脆弱可怜,心生怜惜。
本来准备哭的秦玦傻了两秒,整个人跟断了篇似的,脑子里只滚过一句台词:女人,你的眼泪是珍珠,我龙傲天,不允许你哭!
妈的,是不是哪里反了??
“戚,戚霁?”秦玦看他肩膀抽动得厉害,本能地想抬手替他擦掉眼泪。
但瞬间,他面前的光影却突然一晃。不等他思考,他的下巴便狠狠磕在了对方肩上,一股巨大的力道也拥紧他,仿佛要把他勒死。
戚霁似乎有绝技“哭得超厉害但就是可以不出声”,只给周围留了道发烫的呼吸。
秦玦不禁心疼,赶紧反手抱住了对方。那肩膀处的剧烈颤动就贴着他的脸颊,让他心中也渐渐涌起一阵酸涩,眼睛跟着红了红。
“……哭什么,给我哭丧啊,跟个小姑娘似的。”秦玦拍打他后背,他却埋着脸不依不饶地摇了摇头,再度收紧两分手臂的力量,回答:“我……我为什么没有早点认识前辈?”
好像他所有不好的预感都被映证,最大的差别,只有秦母的“离开”不是大家所理解的那个意思。
此刻,他如同一只走失多时、终于找到主人的大狗狗,弄得秦玦只能揉揉他松软的毛发:“……怎么认识?国家给你来波南水北调啊?”
戚霁却倔强地抽抽鼻子,没有询问故事的细枝末节,只是说:“那、那就怪蓝洞,怪V社,怪动视公司……我们玩过那么多相同的游戏,都没早点遇上。”
秦玦正要批评他不讲理,就被用力蹭了蹭、抱得更紧。
恍然间,少年的稚嫩和男人的温柔就同时出现在戚霁臂弯里,秦玦不禁浑身发软,情不自禁靠向了对方。
灯光朦胧轻浅,好一阵后,秦玦才感觉肩上的重量一轻,有只手隔着衣服抚上了他腹部的伤,又停在了他左侧脸上。
戚霁睁着红了个透的眼睛,问他:“是不是很痛?”
秦玦压抑住躲开左脸的本能,只是把头埋低了一点:“……是。”
然而在氤氲着一层温暖的灯光下,他却并不知道,他一个字就化作了生锈的刺,活生生倒刮在戚霁心上,血流不止,甚至,他还浑然不觉地继续折磨人:“……你,你就别问了,你这个小朋友不是应该比谁都清楚我怕痛吗?”
显然,他手忙脚乱,正试图打破这过于感姓的氛围,但戚霁却更觉难过,很快就舔舔嘴唇,着急问:“我当然知道前辈很怕痛,所以……为什么还会去刺纹身?”
一下子,秦玦就仿佛被拆穿了最后一道防线,语气陡然委屈起来:“我觉得这样比较霸气不可以吗?……我,我他妈可是花了一千二百块钱!”
就像,比起他年少时珍贵的金钱积蓄,那些他想要刺纹身的理由根本不值一提。
戚霁不由鼻腔一酸,赶紧把人重新搂到怀里:“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秦玦被动地靠在他肩膀,起初还坚持着一动不动,直到戚霁的手不断摩挲他微颤的脊背,他才一咬牙抓扯住戚霁的衣服,声音有些乱:“你这技术出不了台啊……本猛男的体毛都要被你褥秃了……”
戚霁停了半秒,听话地改为轻拍他的背,这弄得他再也找不出什么借口,音色突然沉了下来:“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懂反抗?”
戚霁顿了两秒,只来回摸了摸那些起伏的丑陋伤疤,说:“问一个受到虐待的小孩儿为什么不反抗大人,问题本身就已经足够残忍了。”
秦玦鼻腔一酸,终于忍不住了:“那,那我现在可以哭了吗,戚霁?”
那架势,就像戚霁打乱了他本来的节奏。
戚霁征愣一秒,自然一把拥紧他身体,根本不打算给他什么反应时间:“……好,哭晕过去我抱你去找孟医生。”
秦玦嘴里一句“那还不如你亲自人工呼吸抢救一波”还没说完,抽泣声就汹涌过境,一下淹没他喉咙,如同浪氵朝般席卷上来,让他痛苦地抓紧了戚霁的衣服。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是哭了。
上一次像这样不控制自己,好像已经是很多年前他给母亲打电话,对方询问完他哪来的号码就匆匆挂断的时候了。
***
南方四月的天气回暖了不少,窗外一钩弦月的光如同细碎的流沙铺进来,照着他被眼泪弄花一团的脸,也照着戚霁低下头、忍着心疼用手背和袖子替他擦干眼周的动作。
他滚烫的脸颊被发凉的手轻捂着,不再充斥被盐水浸咬的痛感,此刻的两人就像花了钱的大老板和收钱的小服务员,秦玦只顾着享受哄人服务,戚霁则万般心疼地一边安慰他,一边适时地问他:能呼吸吗?来,我给你擦擦;别急着说话,乖,会咬到舌头的;有没有头晕的感觉?如果开始头晕了,要告诉我。
戚霁的语气,基本上跟询问这些话差不多——“老板舒服吗老板你看我活儿还可以吗老板要不要加钱继续”,到后来,靠在他肩上的秦玦实在舒服极了,已经到了闭上眼用脸蹭他手心、安心到几乎忘了自己还在哭的地步。
夜色融融,渐渐地已经快要天亮。
直到秦玦哭得尽兴,戚霁才想照顾他先休息:“先睡吧,前辈,有事也等到明天再说,只要我在,谁也别想动前辈的体毛一下。”
“那,那叫汗毛,你别被我带歪了。”然而终于躺下后,秦玦明明还红着眼睛,却仍放心不下戚霁,“你真的……一点都没有伤心生气吗……花神?确定不是忽悠我?”
这本来是戚霁明天想说的事儿之一,见秦玦主动提起,他便一边拉被角,一边俯身光速捏了捏秦玦的脸,道:“当然没有。不过作为教训,前辈以后都不能再这样口是心非了,免得……免得你搞得自己难过,还导致我的玻璃心也跟着爆炸。”
秦玦认错态度积极,马上英勇就义般点头接受,戚霁见状便松口气搂过他:“好了,眼睛闭上。”
秦玦虽还有点本能的忐忑,但比起前些天连续的浅眠,他已然预料到,今天自己可以睡得很沉了。
后来在被窝里,两人低哑着声音聊了不少迷迷糊糊的话,秦玦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还后怕地主动要求了一波即时测试。
“我怎么老对自己不放心呢,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小戚?这次我绝对说实话。”
戚霁拉着他的手不由轻笑,也并未拒绝他。
“那……前辈以前跟很多女姓发生过关系,是真的吗?”
——这事,他还真有点好奇。
秦玦回答:“差……差不多吧,为了证明自己才开的房,又实在没反应,最后带她在手游里上了三个分段,四舍五入也算上过了。”
“……所以,只有一个?”
“……嗯,朋友的朋友,见第二面就说我身材不错。”
“那,前辈对我呢,第几面的时候觉得我不错?”
“……我,我他妈日理万机,早忘了。”
“前辈刚才答应以后都不会口是心非,总没忘吧?”
“你——行,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把怎么上你的姿势都想好了,可以吧?”
说着说着,两人就渐渐困倦,戚霁虽看他总算没那么害怕明天的来临,但还是凑得更近护着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前辈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微博小姐姐说的什么傲娇?”
他的声音有些模糊,秦玦也眼皮酸疼,困得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记得要实话实说了:“嗯嗯嗯,我是我是。”
至于后来提及这句话,秦玦死也不认的事儿,那都是后话了。
第52章
混吃等死活了这么多年, 秦玦头一次,有了再和哥哥见一面的念头。
次日上午10点,秦玦醒来就感觉肚子痒痒的,定睛一看, 是手心发热的戚霁在摸他的疤痕。
这本来是他最羞耻的过去、最害怕别人触碰的位置, 但当戚霁摸摸他的脸搂过他说“前辈再睡一会儿”,他却不由听话地靠向对方肩膀,又闭了会儿眼睛。
半个小时后,两人才出了门。
秦玦先见到了沈烨和崔雪致, 两人昨夜大约是回原寝室睡觉去了, 一看到他,就兴致勃勃凑了上来。
“言神居然还能下床走路的?”沈烨调侃, “我跟崔神没尽到监护人的义务,是要被教练扣钱的。”
但是秦玦却没像平时那样脸红反驳, 反而回答:“队长……有件事和你商量一下。”
几个人靠在栏边, 他严肃的神情搞得沈烨都正经起来:“啊?啥事?”
秦玦看向他,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已不再害怕说出口:“我……有个同母异父的哥哥, 来上海找我了……我想见见他。”
沈烨倒警惕极了:“……这他妈还需要跟我商量, 你不会是想让我请吃饭吧?”
秦玦却摆摆头:“因为我还不确定, 我和他见面以后会发生什么、会不会影响比赛, 但如果不见,我怕我的状态会更差。”
说着, 秦玦的声音就停顿了一下:“他混过社会, 打群架下手太重致人死亡, 被叛过刑。这次来,估计也是要找麻烦的。”
沈烨懵了,一旁的崔雪致却不紧不慢,说:“找你麻烦?让他来,我可以跟他会会。”
沈烨惊讶地转头:“你不要吓我啊崔神,他们说你在道上混过难道是真的??”
可崔雪致却耸肩:“你居然不知道?直到我20岁的时候,都还有小弟恋恋不舍来赛场给我加油想劝我回去,只可惜后来被女友粉强塞了应援牌,上面写的还是崔神我要给你生孩子,给他羞死了,再也没敢来而已。”
接着,他挑眉看了眼被吓傻的沈烨后,才招呼秦玦:“你哥在哪?”
温柔的阳光跳跃到走廊,秦玦不禁还是紧了紧拳头,直到戚霁握了握他的手,他才鼓起勇气回答:“这几天,应该就在基地附近。”
***
算算时间,庐扬入狱4年,出狱后秦玦躲了他6年,想来,两人已有十年没见了。
在秦玦的记忆中,哥哥庐扬温柔、冷静,曾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依靠。
就算后来庐扬会带头欺负他,但也会在事后拉着他道歉,还常常亲手用药水揉开他骨节处被摔打的伤,说,哥哥今天只是太冲动了,小玦原谅哥哥好不好?
小小的秦玦总是一听到这话就忍不住点点头,接了对方递过来的糖,抽抽搭搭地回答:“那哥哥下次不可以再这样了噢。”
那时候他分不清是非对错,只知道,哥哥对他还是好的就行了。
哪怕是烫伤了他的脖子、脸和腹部,对方仍会在他病床前忏悔道歉,几次三番地流下眼泪,十分心疼的样子。
期间秦父也回来看过一次,听说需要多次后续治疗的钱,马上又甩手消失。
病房里常常就只有兄弟俩,在哥哥无微不至的照顾下,秦玦终于还是抬起小小的手擦干他的眼泪说,哥哥别哭了。
也是直到秦玦再长大两岁,终于有了自己的意识,隐隐约约想要逃脱这种死循环、不再回应庐扬的道歉时,庐扬的暴戾才变本加厉,家里老人管他都会被他打——后来,庐扬擅自离开学校才两个月,就出了事。
那时候秦玦已经能看懂新闻,当地唯一的报纸头版头条报道了这起不良少年团伙打架伤人事件,几乎让几十年没发生过大事的小县城舆论沸腾。
事件的片段秦玦至今都还记得:凌晨的大排档、不满隔壁桌高中毕业生聚会聊天的声音太大、掀人凳子遭到反抗,以及,几个人回身就闯进大排档的厨房抢刀,致其中一名学生当场死亡。
庐扬捅了其中一刀,但不在关键部位,那时死者已经中了好几刀致命伤,所以,他是被判得最轻的。
那打满马赛克的画面上的一大滩黑血,曾在秦玦脑海里盘旋过多时,总让他双腿发软。
至少,秦玦从没想过,杀人的理由可以有这么简单。
而直到庐扬入狱,他的亲生父母都没有出现过,他也只不带温度地笑着给秦玦留下了一句,你等着我出来。
这些年秦玦躲在上海,偶尔也会听说,哥哥仍隔三差五因为打架斗殴进去,秦玦不清楚他过着怎样的生活,自然也不清楚,他找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只是隐约能感觉到,对方从未放弃拉他回到深渊。
可他却不想再回深渊。
他有阳光、有未来,他遇到过太多温柔善意的人,世界早已开阔,他这才发现,在戚霁说要给予他“能量”之前,他早就已经在形形色色的人们那里,接收过很多很多能量了。
他早该意识到,这一步,他必须要走。
所以这一天,他终于下定决心把庐扬的事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队友和管理团队,也坦白了自己脖子的疤就是庐扬造成的。
沈烨从头到尾懵逼,只得拿手肘捅捅崔雪致:“崔神……你也是这样的?”
“……滚。”崔雪致人都傻了,“我他妈……我们贵族就是烫烫头发而已。”
战队的程经理沉吟一会儿,回答:“这种亡命之徒,战队也不好处理啊。”
“这两天先加强安保吧。”柳泽皱皱眉,“但我们也不能告他什么,可以把他带进来,问问他到底想怎么样,打发他走。”
“万一他要钱呢?”程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