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薄渐还没弄明白江淮来这里做什么。
他问:“你对这里很熟么?”
“是挺熟。”江淮站在天台沿上,向外眺望,“以前常来。”
搬过两次家。
第二次租的房子离四中很近。阿财转学前的小学就是四中附属的实验小学。但搬到二中附近以后,二中附近就没有四中旧校区,西浦区旧房子这样的地方了。
薄渐往四下环视了一圈。“如果你是想找一个人少,平坦的地方做伸展运动,”他说,“你没有必要打出租车跑这么远,到四中天台上来锻炼身体。”
江淮扭头:“伸展运动?”
薄渐:“嗯?”
江淮仰了仰脖子,细微的咔吧声。
薄渐微愣。
江淮立在天台沿上,没多废话,径直向外一跃。他划过一个顺畅的曲线,曲线终点在临近楼的楼顶天台,矮下去半层楼的高度。
这些旧房子在许多年前建的时候不讲究计算楼间距,没有设计美感,疏密随意。这两栋楼离得并不算太远。
可也绝对不代表随便谁,都可以立定跳远似的从一栋楼楼顶跳到另一栋楼楼顶。
楼就两三层高,但掉下去也是百分百骨折。看得人心惊肉跳。
薄渐粗浅地估量出江淮离他有三到四米远。这是江淮跃出的曲线起点和终点连线的长度。
江淮手掌短暂地撑过水泥台,几乎没有声响。
他扑了扑手上的灰,起身,眯起眼,隔着楼,远远地望薄渐,挑衅似的一挑嘴角:“伸展运动,要不主席您过来做一段中小学生广播体操给我瞧瞧?”
薄渐扯了扯领口,喉结滚动:“我惜命,不喜欢极限运动。”
江淮挑着唇角:“那你别跳过来,你后面有楼梯,去……”
没有说完,细微的落地响。
薄渐像江淮一样撑过水泥台,站直身,文雅地拂了拂手上的灰
江淮收了嘴,似笑非笑地望他:“你不说你惜命么?”
“我是惜命。”薄渐说,“但我这不是过来给前桌做广播体操么?”
他瞥江淮:“你想学,我酌情教你几段。学么?”
江淮: “……滚。”
他转了转脖子,没什么表情:“那你在这儿做广播体操,我先走了。”江淮侧身,向下一跳,手攀下天台沿,脚悬空近两米,鞋底斜踩在粗糙的墙壁。灰尘激扬。
他头也没抬:“校门口见。”
江淮连停都没停,单手拉着旁边的梯档往下一晃,一下子速降,双脚踩回平地上。
他听见声响,抬了抬眼皮。
江淮仰头,从嗓子眼哼出声笑:“你不做广播体操了?”
薄渐后江淮几拍,不像江淮图快,他下得很稳。薄渐站定,细致地整理了一下袖口:“中小学生第九套广播体操第八节 ,跳跃运动。”
作者有话要说: 江淮:舞台给你,来
第24章 负心汉
薄渐望着江淮。
江淮给他留了个后脑勺, 哼笑道:“那我就教教你什么叫中小学生第九套广播体操的第一节 伸展运动。”
江淮没有回头。他向前跑。
江淮跑起来几乎听不见声音,像已经用了许多年来熟练了什么叫奔跑。他径直弯腰冲刺跳到了一截半身高的金属围栏顶, 蹲稳在围栏细细的栏条上,大抵只有零点几秒的停顿, 他二连跳跃过了七八节阶梯高, 径直翻滚到了教学楼一楼大门口。
破旧的教学楼在他白色的校服衬衫上滚上一层薄灰。
江淮站起身, 扭头, 俯视着薄渐。
薄渐没有在那张脸上看出别的情绪。
只有一句话:
来么?
薄渐从喉口溢出一声笑。他翻手撑过金属围栏,攀着阶梯旁边的墙沿顶,腰一勾,翻了上去。
他刚刚上去, 江淮已经扭头继续向前跑了。
薄渐没有停顿,跟了上去。
江淮跳过矮墙, 翻上高墙, 抓着教学楼外的窗户边沿徒手向上攀,翻进积灰的教室,又打开走廊窗户,从窗户再翻出走廊。
没有多余的, 花里胡哨的耍帅动作, 就是翻越,翻越, 翻越。
向前跑,无论前面有什么障碍,翻过去。
他动作很快, 毫无拖泥带水,仿佛对四中旧校区每一栋楼的每一处细节都熟知于心。
脏污破碎的玻璃窗洞开,风凶猛地灌进来。
窗外蓝天白云。广阔的白云像是展翅的鹏鸟。
风把衬衫抵紧在江淮身上。已经九月中了,江淮还是穿着这一件短袖。
江淮手掌一撑,翻上三楼的窗沿。
他停下来了,望着走廊拐角跟过来的薄渐。
薄渐见他停下来,也放慢了步子,最后一步步走到江淮身边。
江淮蹲在窗沿的这一条窄窄的台子上。一边是走廊,一边是外面,教学楼外,空气,风,楼下远远望去仍是绿茵茵的旧足球场。
两个人没有离得太近。
薄渐望见江淮额角渗出很薄的汗,打湿了细细的一缕黑发。辫儿消停下来,偃旗息鼓。
可江淮挑了挑唇角,问的却是:“跟得上么?”
“差不多。”薄渐回答。
江淮慢慢在窗台沿上站起身。窗户没有那么高,他只是弓着腰,屈着腿半站在这一方狭窄的窗户里。玻璃窗只有一半,江淮蜷在这半扇空窗中。
薄渐蓦地有种强预感。
江淮向他一笑:“不,你跟不上。”
下一秒。
薄渐看见江淮转身就跳了下去,手最后在窗沿攀了半秒,一晃,松手了。
薄渐猛然往前走了一步,下意识地往前伸手。
可是江淮不需要。
薄渐到窗边往下望。
楼下当然没有人。
空荡荡的破败的教学楼,本空无一人。
薄渐听见一声尖锐的口哨声。从远处,从楼下传过来,在走廊中反复回响,最后只留给他一点余音。
楼下。
薄渐向楼下跑。他好像很久没有这么毫无章法,毫无目的性……也不是没有目的,他的目的地在楼下。他只是好像很久没有这么不是为了成绩,也不是为了让自己更优秀的“锻炼身体”了。
或者说花这么多精力,去做一件毫无意义,浪费时间的事。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上江淮。
薄渐转到二楼,在楼梯的扶手拐角上看见了坐在上面的江淮。
甫一会面,江淮吹了声口哨,一推金属扶手,向后飞速滑了下去。
为什么要跟呢?
薄渐想。
可能是因为追逐是人的本能。
薄渐一撑,翻上扶手滑了下去。
轻微的失重感。轻微的失控感。恰到好处。
江淮转过弯,直滑下一楼。尚未滑到扶手末端,他便撑跳了下去,借着惯性冲出楼门,沿门侧的大理石斜坡侧身下滑。
他微微扭头,瞥了眼身后的薄渐。
短暂不过零点几秒的对视。
江淮转回头。斜坡及底,他跃了出去,膝盖下弯,鞋底踩在了斜坡底的金属矮围栏顶上。没有停顿,第二次前跃,江淮双手拉住了两三米外的铁网门上沿。
铁网门有两米多高,隔开了教学楼和废弃的足球场。
薄渐走出教学楼门时,恰看见江淮背对着他,整个人侧跃起,双臂撑过高高的铁网门。
铁网门微微颤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江淮衬衫后襟翻扬起。全身着力点仿佛仅仅支撑在单薄的小臂上。
有那么一瞬间。
江淮像是真的会飞。
江淮没有落在地上,他手臂撑起,腰腿前跃,细微的“铛”一声,他踩在了铁网门另一边的围栏的细金属杆上。
一米多高的旧围栏,漆着黑漆,露出锈红的内里。江淮鞋底碾住生锈的栏杆,栏杆摇摇晃晃,像接住了一只飞鸟。
江淮停在这里,他转过身,身后是老旧的足球场。
他高高地站在栏杆上,望着薄渐,哂笑道:“第九套广播体操第二节 ,扩胸运动。要做么?”
从扶手上着地,薄渐就慢慢放缓了步子。他不疾不徐地走出楼门,走下楼梯,走过围栏,到这一扇两三米高的铁网门前。
他扭开生锈的锁,推开了门:“有门为什么不走。”
江淮:“……”
江淮低着头,看着薄渐推门进来。薄渐停在他身边,脱下校服外套,低头拂了拂上面肉眼看不见的灰尘。
“嫌脏你还跟过来干什么?”江淮问。
江淮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他事实上不是太爽。
江淮没想到薄渐能跟得上来。他跟薄渐没什么好比的,薄渐不玩这个,没接触过,就一彻头彻尾的生手,他玩这个都玩了七八年了。但他居然他妈的没有把一个生手给甩掉。
江淮以为前五分钟就能把薄渐甩掉。到时候这位好学生找不到人,自己就回学校了。也省得在这儿烦他。
但薄渐跟下来了。
江淮觉得可能是他有一定放水的缘故。
薄渐整理好校服,重新穿上,把拉链拉到适宜的高度。他神情斯文,说的话便好像像那么回事似的:“怕你出事,没人给你报警。”
江淮:“……”
“前后桌的基本情谊,”薄渐低眼,把拉链头也严格地摆正,“不用谢,请我吃顿饭就可以了。”
江淮:“……”
江淮想说“我请你个屁”,但他还没有说,脚底响了“咔嚓”一声。江淮有所感应地低下头。
然后生锈的围栏就从中间难承其重地断了。江淮作为围栏上的唯一重物,脚下一歪,掉了下去。屁股着地,往后蹭出小半米。
薄渐望过去,毫无怜悯之心地说:“你看,出事了。”
“……我操。”
但薄渐还是向他伸手:“要我拉你起来么?”
江淮原本要自己站起来了,但他瞥了眼薄渐的手,半晌,拉住了他。
薄渐低下眼睑,望着江淮攥住他的手。比他的手手指要细一点,指节硬硬的,抓在他手背上……然后狠狠的,猝不及防的往下一拉。
薄渐下意识地向后反拽了下,但下一秒就松了力,没反应过来似的,任由江淮把他拉了过去。
于是薄渐也摔倒了。
摔在江淮身上。
江淮原本坐在草皮上,现在后脑勺着草皮。
薄渐一只手撑着草皮,一只手压在他肩上,单腿膝盖别在江淮两条校裤裤腿间。
江淮静了。
薄渐垂着眼睑,长睫微动。
静了许久,江淮别过头:“对不起。”
薄渐:“嗯?”
江淮:“我不应该拉你。对不起。”
薄渐望着他,好像只要再稍一压近,两个人的鼻梁就会磕到一起。江淮的肩膀是绷紧的。他勾起唇角:“哦……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江淮转回头,面无表情地问:“那如果你原谅我了,又没磕骨折的话,你现在可以自己站起来了么?”
江淮站起来,扑了扑身上的土。
他走远了些,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插兜道:“快十一点了,你先回学校吧。待会我一个人回去。”
“为什么?”
“没为什么。”江淮没太有耐心,翻过围栏,向铁网门走,“想一个人呆着。”
薄渐没动:“是因为我没带阻隔剂么?”
江淮脚一顿。
薄渐说:“路边的药店可以买到阻隔剂。”
江淮闻到他的信息素了。这是个意外。因为他不是容易出汗的体质,江淮在他身边,所以他一直穿着外套。
但江淮还是闻到了。薄渐想:江淮似乎对他的信息素过于敏感了。Omega会对Alpha的信息素格外敏感,但也不会敏感成这个样子。
这只是一些……最简单的肢体接触而已。
江淮扭头:“你就非要跟着我?”
薄渐转了转腕表:“我现在回学校来不及了。”
江淮:“还没放学怎么来不及?”
“等我回去,就放学了。”薄渐眼睑微垂,“司机放学接不到我,他走了,我中午就没地方可以去了。”
薄渐校服兜里的手机有司机的三条未读短信。跨时将近三个小时。
江淮没有说话。
薄渐又抬起眼睑:“再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请我吃顿饭么?”
江淮:“??”
江淮:“谁他妈和你一日夫妻百日恩?”
“不是么?”薄渐不紧不慢地说,“不是你早上说要当我老公么?”
江淮:“放屁,我哪说过这句话?”
薄渐侧过头,浅淡的瞳仁注视着他。薄渐天生长了一副欺骗性很强的相貌,让人恍惚认为他不会撒谎。他问:“那你对星星的老师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江淮一堵,他说:“我只是说比赛的角色我当爸爸你当……”
“骗人叫老公。”薄渐转回头,掀了掀嘴唇,“负心汉。”
“……”
半晌,江淮不走了,他指着薄渐:“主席,你要是不想现在就进四中医务室,我建议你闭嘴。”
四中下课铃响了,远远地传到空荡荡的旧校区。
校门口挤出穿着红白校服的四中学生,骑着自行车穿街而过。
四中新校区对街就有家药店。
薄渐从来没从街边药店买过阻隔剂。
市场上的阻隔剂质量优劣相差相当大,直观体现在价格上,路边药店卖的就是最便宜那档的阻隔剂,花露水喷雾似的,花花绿绿,一排一排地摆在货架上。
薄渐走进去,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货架,随手拿了几瓶:“你对四中很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