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江一拍拍他的肩膀,顺手提起放置在一边的清洁包说“我知道一个地方,那地方水质虽然不能服用,但是洗澡还是不错的,跟我来。”说完,他拉着螣柏的手,向着南边的一处被雾气缭绕的矮山走去。
一听到可以洗澡,螣柏几乎就是不反抗的任由他带着,离开了海岸。
被大力紧抓着的手,令螣柏的心得到了慰藉。这几十个小时每当他想起自己身上的那些捉不完,正在产卵,下崽子的虫儿,他就羞涩难耐,这种羞涩宛若一个纯洁,爱惜自己的人,被人脱个精光,悬挂于广场被上万人参观一般令人难以忍耐,羞愧欲死。他清楚的知道,这种铺天盖地的羞涩,来源于特丽娜深处的那股力量。
可他无法抗拒这种羞涩,羞愧。他甚至觉得,最好想法子死去,才能脱离这种痛苦的感觉。天呐那是肮脏人身上才长的虫子,那虱子,成群结队,不用几天,他们便会把崽子生在每根毛发上。那些东西吸着他的血,生出健壮的后代,在不久的将来,他的每根汗毛上都会挂满宛若那树枝上的成串果实一般的虮子,它们盖伏在自己的肌肤上,连成片的白卵会在阳光下反光,犹如鳞片,越来越多
这一路都是跌跌撞撞的,邵江一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身后这人的不安。他不会安慰他,此刻,安慰的话都是多余的,他不会听进去的。
穿过一处灌木,走过一些崖石,惊飞一些没有准备的鸟类跟动物。螣柏与邵江一听到了一些水流动作的声音,那些声音潺潺而有节奏。听上去分外舒服。大概是服用了镇静剂的原因,螣柏的表情缓缓的放松下来,他挣脱开邵江一的手说“我跟着你就好。”
邵江一笑了下,点点头,在前面继续带路。
“你上次来,那时候你的心情也跟我一样吗”跟在他身后的螣柏问。
“还不如你呢,我惊慌失措,一上岸便大哭。”邵江一笑着说。
“你的长官没有帮助你疏导情绪吗”
“没有,他是哭的最响的那个。”
“呵,那他清醒过来后,一定羞愧死。”
“是啊,很羞愧,跟大家一直道歉不过没人怪他,那次我们这支小队,成百人坐在一起哭。那场面,你能想象的出来。”
螣柏笑了起来,越来越放松,脚步越发的轻快起来,他没看到,在他前面的邵江一,嘴巴里虽然在说着笑话,但是,他的表情并不轻松,他撒了谎,那位长官没有清醒过来,他一头扎进海里,再也没出来。
随着越来越深入,若隐若现的雾霭出现在了他们周围,这些雾气带着一股遮盖不住的硫磺的味道,螣柏吸吸鼻子惊喜的说“是温泉”
“是啊,正是温泉,特丽娜有好几个火山,这里到处是温泉,这边来”
邵江一再次抓起螣柏的手,带着他跳过一处凹地,又转了几圈后,一处四周都是白岩石的小盆地便出现眼帘。
低洼的温泉水池升腾着徐徐热气,那水池不大,但是水质干净,有着特丽娜温泉特有的奶白色。在水底不停喷发的泉眼,将温泉水推出水面,咕嘟,咕嘟的起着水柱子,在水的平面掀起并不大的波纹。多出盆地的泉水漫过池子面,流入附近的岩石后又返回大地深处,周而复始了不知道多少年。单看这泉水周围被水磨的光滑平整的石面,就知道时候不短了。
邵江一刚想开口介绍,螣柏却猛地挣脱他,一声欢呼后,衣服都没脱的便跳了进去,一边跳一边喊“我等不及了我要烫死它们那些虱子”
随着落水声,接着又是一声巨大的尖叫惊呼,螣柏惊慌的大喊,他被温泉的高热烫的手脚四下扑腾。他扑腾了好一会,才逐渐适应了水温,从他的嘴巴里一些乱七八糟的呼喝声扎成串儿的向外冒,过了好一会儿,那些惊慌的声调才缓缓平复,换成了舒服的叹息。
邵江一站在水边,慢慢脱去衣服放在一边,他先是用脚逐渐熟悉水温,接着弯身将那些热水撩起来往身上撒。待身体熟悉水温之后,他这才慢慢的,慢慢的走到水里,开始清洗自己。
螣柏很开心的在水里游着,这水不深只末到肩膀,水温虽然烫了些,但是这对杀死那些虫子大有好处。螣柏开心起来,话便也多了起来。
“一,你不知道我多感谢你,我刚才都想死去了,现在想起来,是因为在特里娜的原因吗这就是那种力量吗陷入一种情绪,无法开解,越陷越深,深的想杀死自己。”
邵江一点点头。伸手将放置在一边岩石上的清洁包打开,拿出里面的几尊木瓶子,拉开塞子,倒出一些液体涂抹在身上,不久,他身上全部沾满了丰富的泡沫,花瓣的香气在温泉水的温度升腾下,香气四溢。
螣柏游到岸边,坐在了邵江一的身边,他态度很亲昵的拿起瓶子,倒了一些洗液在手掌心后,对邵江一说“一,你转过去,我帮你抹后背。”
邵江一无声的转过去,脑袋里想着螣柏叫他的那一声“一”。
螣柏现在的声音温柔,有着丰富的个人特性。很亲昵,很亲切。那声调就像叫一个亲人,认识了上千年的亲人。他知道,这里的丰富的情感,好感,都来源于特丽娜这个情感放大器。但他不反抗,也不抵触,他喜欢,便接受,特丽娜不需要压抑情感。天知道,这些年,第一次有人温柔的用手掌帮他涂抹洗液,帮他搓去的脖颈后面的污泥,那些温柔,随着一双温柔的手,走遍他背后的每一块皮肤这种感觉,他不讨厌。
在螣柏的帮助下,邵江一很快的清洁好自己。待洗好自己,邵江一拿起放在一边准备好的磁刀,对回到水里继续游来游去的那条鱼说“过来,我帮你处理下麻烦。”
螣柏很听话的游过来,坐在他的下方,笑着说“你技术如何”
邵江一笑笑,将洗液涂满螣柏的发顶,揉搓出许多泡沫。
“我技术不好,第一次帮人剃头,那些含着硫磺的温泉水会灌进伤口,令你清醒痛快。对你大有好处”
螣柏夸张的哈哈几下,合起眼睛,他有些困乏,这几十小时,他浑身瘙痒,根本休息不了。
如此,邵江一拿着磁刀慢慢的一下、一下、又一下的借着丰富细腻泡沫,小心的将螣柏的头发一片,一片的剃下去。
“我还是第一次剃秃子呢,一定很难看。”
“没人看你,大家都一样。”
“把那些头发丢进水里,我恨那些虱子,它们令我饱受伤害。”
“你可真是小心眼。”
“我就是个小心眼,我不隐瞒这一点。不过,有关于小心眼这件事,希望你保密。”
“恩,是秘密呀,我会保密的。你还有其他秘密吗”
“有呀,你想你知道吗”
“你愿意说的话。”
“恩我爱华莱士”螣柏很自然的说出了这句话。
邵江一手里的磁刀停顿了一下,接着继续很自然的剔头发。螣柏动了一下,邵江一反应灵敏的举起磁刀,语气带着一丝责怪说“别乱动”
螣柏扭过头,很是惊讶的看着他问“你不惊讶吗我说我爱华莱士我爱华莱士我爱自己的挚友,他是个男人”
热水将螣柏泡成了粉红色,皮肤看上去倒是很诱人,如果不看他那颗剃了半边的阴阳头的话,这算是一副可入油画的美青年洗澡图。
邵江一忍着笑,伸手强行将他的姿态摆正继续剃头匠的活计。
“我知道,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喜欢他,你看你都能替他死了。”
“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吗”
“所有人知道了又如何这没什么可羞愧的。”
“因为爱谁而羞愧我的爱又不是见不得人,我干嘛羞愧我凭什么羞愧一会回去我就告诉他们,我爱华莱士”
“别激动别人都很忙,等你回去,你可以亲口告诉华莱士,你爱他”
“一。”
“嗯”
“谢谢。”
邵江一愣了一下“谢谢”
“是的,谢谢你,谢谢你挽救了华莱士的事业,我的人生。我们说,你的出现是神安排,华莱士说,如果成功,他会一辈子当你挚友,最好的那种。”
“比对你的友谊还要深的那种好吗”
“你怎么能跟我比呢我们一起长大,我就像他的影子,人怎么能没影子呢”
“那如果不成功呢”
“不成功的话,我跟你都死了,他就是想跟你做挚友,也没机会了。”
邵江一用手洗洗磁刀,一边洗一边很随意的说“这真是大实话,没有比这更令人难以接受的大实话了。”
螣柏哈哈大笑的,将那颗宛如新剥壳子的煮鸡蛋头在水里来回洗着,他有些别扭,不停的抚摸头顶,一边抚摸,一边叹息“华莱士会给我们建造两块最值钱,位置靠前的大号墓碑。不过,我不想跟你埋在一起。”
邵江一不置可否的站起来,用水清洗出一块平面岩石,他拍拍那里对螣柏说“过来。”
螣柏扭头看着他“干嘛”
“你能自己处理下面吗”邵江一指着他下面。是啊,那下面灾情要比上面严重的多得多。
螣柏呆了一下,从水里站起来,走到岩石边,犹豫片刻后,很坦然的躺下叹息到“谢了。”
“不客气,你是长官,再说,为了那大号的墓碑,我也应该讨好你。”
“我不会给你升职的,你现在已经控制了所有人,一,我已经生气了,所以我要保护好自己的心,不卖给你,即使你能给我活命的机会。”
邵江一愣了一下,笑笑“卖给我的心,我才不要。”他说完,提起了螣柏身下的耷拉,很认真的开始进行第二次剃毛工程。
螣柏扭过脸,看着温泉那边的山凹,一片一片的在心里数着雾气中,并看不到的树叶
“一片、两片、三片、那是一根树枝五片、六片、这是什么植物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些树木在特里娜寂寞了多少年二十五片、二十六片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不对,不能这么想八十片、九十片哦,天呐一百零九片我要数到一万片才能过去吗一片、两片”
那之后的事情,螣柏不记得了,他睡着了,还打了呼噜。
几个小时后,螣柏浑身松爽,舒畅万分的睁开眼坐起来。他伸伸懒腰,打了个舒服的哈欠,撑着睡泪的眼四下看了一圈在不远处,邵江一已经穿好衣服,坐在岸边的一块岩石上逗着一只鼠类生物,他将一些水果强塞进动物的嘴巴里,强迫那可怜的动物吃东西,那动物宁死不屈的脑袋可怜的左右摇摆。在他身边的干燥岩石上,螣柏的衣物被平铺在那,看颜色已经干了。
“吃啊,你刚才不就是为这个爬树吗为什么不吃呢”邵江一低声说着。
螣柏坐起来,看着自己干净的身体。自我心理建设了一下后站起来笑着说“它不会吃的,我们回去吧。”
邵江一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眯眼笑笑“好。”他站起,小心的将那只鼠类,放到了距离果实最近的树杈上。
如此,螣柏穿好衣服,他们收拾好东西,又慢慢的向回走,螣柏身上的不自在,随着那些毛发被冲进了温泉水里。他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虽然没有了眉毛,没有头发的感觉不令他凉意滋生,但是,他觉得自己已经逃脱一切牵绊,彻底的从心里站起来了。
这一路,他们的脚步轻快的走着,越走越快
这一次螣柏走在了前面,他记忆力不错,没走错半步。邵江一跟在他身后,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他想他需要多笑笑,这样整个小组的情绪会好很多。这一路,他们顺手还捡了不少干枯的树枝。随着树枝越来越多,那片有着同伴的海滩,已经看到了那些身影正期待他们回去。
41、多出来的夜
这夜,落日挣扎不舍的洒下最后余晖,它随手拉起满天明亮星座铺满的黑色布,盖住自己,坠落于黑色的那端,暂且休息。
于高空俯视特丽娜沙滩,小组成员花了八小时整好的营地房舍,就犹如一只小鸟,在长了千万颗茁壮大树的森林里的某一棵树丫顶端,铸的细小窝穴。它淹没于大自然的伟大当中,看上去小的可怜万分。
就在这几座不大的帐篷外,那群人点燃了特丽娜久未见到夜辉。一丛篝火噼啪作响的燃烧,火焰的光,将营地映照的通红且温暖,小组成员或坐或卧的围绕在它身边,感受光辉,感受那份宁和。火焰熏烤着他们的脸。熏烤的他们昏昏欲睡,神情倦懒。
他们低声窃语,不时的发出笑声,或捡几根柴火丢到篝火里,看它燃烧的通红在寂静的高温中化成灰,被热气送到火焰顶端变成黑蝴蝶,远远地飞去。旭日突然低吟起一首古怪的词
“青青特丽娜,
虫鸣鸟欢叫。
璀璨星耀空,
照我来时路。
相对坐沙滩,
亦是外乡人。
魂魄飘摇矣,
何路通我家。”
佐伊阿尔平脸色扭曲了半天,结结巴巴的用嘴角憋出一句话“那是啥米”
旭日笑笑,很认真的对他说“是诗歌,很古老的民调诗歌,我的东方老师,喜欢五个字,五个字的说这种带着韵律的话。以前我崇拜他,模仿他,学他,却总学不会,那东西,原来是有感而发的东西呀”
兰兰兹丢了两根干柴进篝火。柴棒撞击火堆,一些零星火屑夹着灰尘,四下蹦闪起来,兰兰兹眯着眼,用手大力的在脸前甩了几下,很随便的问“想起来了”
旭日呆了一下,突然恍然大悟一般点头“嗯。”
邵江一抬起头,看着突然説出诗歌的旭日先生。这人,他一直喜欢藏身在各种家庭里扮演各种角色,他的目的就是找到自己的家,找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再找到自己。那么多年了,他一直犹如孤魂一般到处寻究,他总算想起来了吗
“你以前是谁”阿尔平问他。
旭日还是笑“你不认识他。”
阿尔平呆了一下,撇嘴,无所谓了,随他是谁,反正他现在在这里,陪着自己倒霉。
再没人去打听旭日以前的身份,他以前到底是谁跟现在又有什么关系大家都很珍惜这最后的夜,如果可以,他们都想留下一些好记忆。最后,他们又不约而同的找出特殊材料制成的笔,写起了信。
邵江一也在写着,一边写,一边不时的抬起头看着自己那些伙伴笑。他写了一些随笔。他想在最后的时刻,用简短的文字,将伙伴们记录下来,他写的尽是一些惹人笑的事儿,他一边写,一边想着未来这些人,看到这信里内容后的表情
今天,从温泉回来。除虫之后焕发活力的螣柏先生开始大声说话,他一直在那里喊“你们必须听我的”。
没人理他。
螣柏先生拼命的从树上拽树枝,他建议将绿色的树枝铺满帐篷顶,据说,那样可以遮挡紫外线。他大喊“你们必须这样做”
没人理他。
柏文收集了许多果子,他将那些果子堆放在一起,堆成一座小山。他自己舍不得吃,也不给我们吃。
他谁也不理。
兰兰兹很热情的为大家介绍特丽娜的山,他的表情就像介绍自己家里的古董家具。他语调热情,难得的带了人类的情绪。我过去问他“你的第二把钥匙在哪”
他不理我
前警察劳雷尔麦克先生,先是建起了一座帐篷,又砍来一些荆棘树枝堆围在那帐篷的周围,他说“这是监狱。”
我们一起把他关了进去。
亚罗先生如愿以偿,他有了一条白色的小蛇做伴。那蛇突然从树上掉下来,围在他的脖颈上。他们关系良好,亚罗先生不咬那蛇,那蛇也不咬他。
我们都尽量与亚罗先生保持距离,随他怎么哀求我们帮他把那蛇弄下来。
佐伊阿尔平觉得,他发现了神迹,这种神迹体现于,他听到了神的教导。为了响应神,他决定虔诚的坐在特丽娜山下冥想。其实,他只是不想干活。
老黑举起他,将他放在高高的树杈上,他说“那个高度接近神。”
傍晚我们离开的时候,阿尔平还在那边大喊“神放我下去,我有恐高症”
我们不是神。
我们走了
肯先生非常热情,他帮助每个人。只要有人动,他就跑过去
我们坐在那里,看着肯先生砍树,看着肯先生挖坑,看着肯先生支帐篷,看着肯先生帮大家收拾行李,看着肯先生为大家烹饪食物。
后来,肯看着我们吃。他累坏了。
一只惊慌的野猪跑进营地,它看看我们,我们看看它。
后来,它山那边的妻子喊它,它就离开了
阿尔平说,山边叫唤的那只,也是公的。
他怎么知道
突然变活泼的柏文越来越个性张扬,他站在高高的岩石上对着大海有气魄的撒尿。我们觉得那样很傻,他却觉得威风。
一阵突来的海风刮过,柏文尿了自己一身。
围在篝火边,麦克先生说起他未来的婚礼。
他说,所有的来宾必须穿黑色带家徽的礼服,新娘要有一百位伴娘,全部穿戴着家徽的白裙。婚礼仪式要严肃,程序必须传统且冗长。所有在外地的亲戚都要请来,接送的车子要用最奢华的黑色进口轿车
阿尔平说“新娘是谁”
麦克说“目前还不知道。”
我说“那是个葬礼吧”
我们只带了一包梅布尤拉传统香肠,那包香肠也许只是厨子准备给自己吃的。
它来到这里,也许只是个误会。
老黑说那是他的。旭日说他做了记号。
老黑嘲笑旭日是个寄生虫。旭日讥讽老黑冒充黑鬼。
我看他们不在意,就把那包香肠吃了。
味道还行。
劳雷尔麦克先生仰头看着天空。
他突然说“阿尔平。”
阿尔平说“干嘛”
他又说“那上面真有神吗”
阿尔平肯定“当然”
他很好奇的求知“神在干什么”
阿尔平告诉他“在看着我们。”
后来,劳雷尔麦克抬着头,一直看着天空的神。
他一直看,一直看到,几只飞鸟经过,在他脸上留下一滩黑白色鸟屎。
阿尔平严肃的指责他“神说,你不虔诚。”
我也觉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