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多了……
那是什么意思呢?
盛锐叹口气,在床上翻了个身,突然想起旁边还有个活人。
祁寒坐在床角,像一只温顺而机警的工作犬。你不言,他便不语。
“噢,我都忘了你还在这里了。”盛锐不禁轻笑一声,“你太安静了。”
祁寒沉默半晌,开口“对不起。跟我在一起很沉闷。”
“没关系的呀。”被角上方那双猫眼眯得弯弯的,“你不爱说话,我是个话唠,这样多好。——跟你说说我的事好么?”
祁寒点头。
“知道我为什么会冬眠吗?有一天我跟父亲吵架,他叫我死得越远越好。后来,我就在这里了。”
祁寒闪闪眼睛,不明白这是否又是另一个冷笑话。
盛锐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神色,“这是真的。你不鄙视我吗?”
“为什么?”
“鄙视我为了这么蠢的理由离家出走,还走得这么远。”
祁寒沉吟一下,摇头“我不是很能理解你的想法。不过,既然你这么做了,一定有你的理由。”
“啊,我就喜欢你这一点。”盛锐又笑眯眯的,拍一拍祁寒放在枕边的手,“你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自以为是的家伙。”
掌心传来一片清凉,如同盛夏天气沁入一泓清泉。
这是一个像水一样的男人。
“哎嘿!我能进来了吗?我看见他们都走啦!”罗德的大嗓门突然在走廊里响起,“快开门快开门,我这好多吃的,快抱不住啦喂!”
祁寒的手立即像一尾受惊的鱼,从盛锐手底下滑走了。盛锐探指捉了一下,却没有捉到。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章重写啦~
☆、第章
心心念念的旅游终于成行了。
但罗德想死。
想死的原因是,他居然被弄到了军官们的包厢里。
长途客运穿梭机的构造很像火车软卧,是一个封闭式的小包厢,上下共有四个铺位。
除了盛锐之外,他还要跟薛垣祁寒同宿。
薛垣也就算了,这家伙除了极度自恋之外,倒也不难相处。
可是那个祁寒!光是看到那张没表情的脸,就让人由衷地产生一种深刻的冻感啊!
从“凤凰一号”太空城飞到“凤凰四号”,可是要12个小时啊!
说起祁寒,罗德苦不堪言。
话说那一天他买完了零食,兴冲冲地回到宿舍。一关上门,首件事自然是打听刚才发生了什么。
“总督亲自莅临啊!”他一个拳头捣上盛锐的肩,“你小子到底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来来,不要隐瞒,罗爷会替你保密的!”
盛锐无比肃穆“详细的情节我不便透露,但我从此以后是有身份的人了。——来,我特许你第一个抱我的大腿,错过今天就要排队了。”说着从被子底下伸出一条妖娆的腿。
罗德虽然大喇喇,但不是没有分寸的人。见盛锐这样说,便知道他有隐衷。这个时代有秘密的人很多,大家互不窥探,彼此相安。
于是他顺势岔开话题“哦哦哦!我就知道我的眼力劲不差,早看出你不是一般人!坚|挺的大腿君,我来了!”
刚刚作势要扑出去,后脖领子忽然一紧,有一股力道将他拉住。那力道并不重,却硬是令他动弹不得,几乎是以脚不沾地的状态凭空平移了一米远。
正在诧异莫非盛锐有特异功能,听见身后有一道冷清清的声音“抱歉,他还需要休养,请暂时不要对他做出过于激烈的举动。”
声音很熟悉,回头一看,罗德的脸咣当一下垮到了地板上。
他居然完全没有发觉,这房间里竟一直都有第三个人。
一个存在感极薄弱,但你却不敢当他不存在的人。
“为、为为为什么他还在这儿?!”罗德的话都快说不顺溜了,“总督不是走了吗?”
祁寒彬彬有礼“总督嘱咐了,从今天起,由我贴身保护他的安全。”
这天晚上,罗德度过了有生以来为数不多的一个失眠之夜。
失眠的原因倒不是祁寒本人。祁寒的存在感的确太薄弱了,像一道贴在墙角的影子,很容易就会被忘记。
但有个东西却是没法轻易忘记的——
“你的、你的那个,”罗德结结巴巴在自己腰部比划着,“真、真的不能拆、拆卸掉吗?万、万一走火的话……”他可不想睡到半夜脑门上突然被开个窟窿。
“请放心,保险是闭锁的。”祁寒还是彬彬有礼,“枪不能离身,这是我的工作要求,请见谅。”
罗德还敢说啥?
只好一夜忐忑不安地一动不动,生怕弄出一点动静,便会被祁寒当作可疑目标“砰砰”掉。一边在内心哀叹抱大腿果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强大的心理素质啊~~~
他也不是没动过换宿舍的念头,可一来舍不得刚跟盛锐建立起来的友谊,二来他也不傻,知道当前这个情势之下,恐怕不会轻易批准他调动。
没法子,忍着吧。
原想着旅游期间说不定可以轻松一把,结果……
罗德抹一把辛酸泪,咬了一口扭扭糖。
穿梭机无声地航行,盛锐躺在铺位上,静静出神。
出发去旅游的前一天,他同意了放弃那批反物质的所有权,也做好了所有的交接手续。
舰队方面给了他丰厚的补偿,他可以富足地度过一生,再也不必为人身安全担忧。
这次的旅行,于他其实是一场道别。回去之后,他便辞职。短暂几天的经历足够令他明白,即使是太空时代企业化的军队,也并非适合他安身立命的场所。
可是……
很舍不得啊。
罗德,薛垣,祁寒。
每一个都相处未久,每一个也都非比寻常。落难之中的情谊,只怕此生难再。
薛垣躺在盛锐对面,半祼着身体,翻看悬浮在头顶的屏幕。一把金灿灿的长发绕过肌肉紧致的膀臂,从床沿垂下去,在空调的风里轻轻晃动。
罗德坐在薛垣下铺,套着一个大裤衩,一只脚踏在床沿上,以嚼黄瓜的姿势无比豪放地吃一根扭扭糖。他总是能从不知是哪里的地方变出各种零食来。
祁寒睡在盛锐正下方,盛锐看不见他。只有清淡的水仙花香偶尔一丝一缕沁过来,像一支细小的触角,勾着人想张望。
他会在下面做什么,又在想些什么呢?
从今往后,自己的人生,是否还会与他有所交缠?
……
这样想着,盛锐慢慢睡了过去。
“四季博览园”建在凤凰四号太空城中,是整个舰队里最著名的人造景区。
四季更迭,对地球人来说是最寻常不过的自然现象。可对太空一族而言,却是不可思议的神迹。虽然难以复制精妙的季节变换,但可以造出四时之景供人怀旧,于是便有了这个博览园。
这里不仅可以赏花观景,也是休闲游乐的好去处。园中到处小吃琳琅,中西俱全,“木莲冻”的字板挨着“to”的招牌,粉鱼儿的小摊挨着奶酪火锅店。
街头艺人妆扮各色,走过一群宫裙繁复、面涂粉彩的贵族小丑,又来一群猩红斗篷、晶亮盾牌的古罗马角斗士,后面跟着一群环珮丁当、轻衫广袖的古装仕女。
春之园风景最美,游人也最多。繁花似锦,水色岚光。
盛锐跟着大伙儿走走停停,祁寒亦步亦趋随在旁边。两个人偶尔隔花相看,彼此不言。
风里忽然飘来一个女孩子清甜娇憨的声音
“我喜欢牡丹和水仙。《瓶史月表》里说,牡丹是三月花盟主。《瓶花谱》里面,把牡丹、水仙、兰、梅都列为一品九命呢。”
盛锐循着方向望去,见一个俏生生的女孩子正在对一群同伴大发议论。
“花要和男人放在一起观赏,才是绝配。你们看,‘英’这个字的本意就是花,成语有‘落英缤纷’,花木名里有兰英、白英、紫云英,芍药里有个品种叫‘迭香英’。‘雄’呢,就是男人。合在一起,‘英雄’就是花一样的男人。”
“钱钟书他老人家不是就说过吗,动物里都是雄的弄得很美丽来引诱雌的。我觉得人类也该是这样,男人要既很强壮又很美丽才对。”
她说得高兴,却不知道不远处就站着一个很美丽但很病弱的男人。
薛垣怕盛锐尴尬,笑嘻嘻过去打岔转换气氛“哎呀,采蘩你又在当众夸我了。不过我对引诱别人没兴趣,只想对着镜子引诱我自己。”
迟采蘩是薛垣的发小。两人的父亲同属舰队高层,两家住得很近,从小就认识。
回头看见是他,迟采蘩一个眼刀丢过去“自恋呢也要有个限度,这大庭广众之下,你——”话未说完,眼角蓦地捕捉到一道颀长身影,一颗心登时漏跳了一拍。
她的记忆里,祁寒从不参加集体活动的,怎么这次也来了?
此刻他站在一棵桃花树下,瞳内映着桃花。烟似的水红落在莹润的碧色里,像落照深潭的霞。
春天的确是令人欣喜的季节,就连他那双一向波澜不起的眼睛里,都萌生了一抹喜悦的神采。
只是,明明临着开得那样热闹的桃花,他所在之处却依然清清凉凉。唯有条风细细,暗自递来一缕疏疏淡淡的香。
“傻瓜!”她兀自发怔,女伴一巴掌拍过来,急切地挤眉弄眼“还不赶快想办法,引他看过来啊!”
迟采蘩恍然回神,听见女伴们低声窃笑“一看见他,整个人都痴了!”
——死女人们!等下再跟你们算账!
心里又羞又恼地骂着,迟采蘩略微定一定神,歌声悠然而起,是一支绵软的吴语山歌
“隔河看见野花开,寄声情哥郎听我采朵来。姐道郎呀,你采子花来,小阿奴奴原捉花谢子你,决弗教郎白采来。”
珠喉清越,转音如丝。
一曲歌毕,周围已然聚拢了一群年轻男孩子,捧着一束一束的鲜花对她献殷勤“花给你采来了,你要怎么谢我们?”
迟采蘩顾不得他们,目光急急穿过眼前的熙攘投向那棵树,心却一下子失落——桃花下面那道身影不见了。
同行的人都去听迟采蘩唱歌的时候,盛锐悄悄脱离了队伍,来到相邻的冬之园。
这里与其它几个园子气氛迥异,游人很少,静谧清冷。皑皑白雪中罗列着几幢红顶小砖楼,窗子里一蓬灯火,照亮茸茸的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