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可清像电视剧里软弱无力的女主,被英雄救美的男主公主抱着,奔跑在绿树成荫的路上。
这一幕令路边的同学们咂舌。
校道上不少人拿出手机来拍照、拍视频,可想而知,第二天的校园论坛上肯定会大肆传播这段画面太美的“男男”新闻。
在牛可清模糊的记忆里,那条校道很长很长,因为他在那个男生怀里晕了过去,仿佛睡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可当他懵懵醒来的时候,自己依旧在那个男生的怀里,而那个男生依旧在奔跑。
啊,原来只是短暂地晕了一会儿。
奔跑的古伊弗宁死死地咬着牙关,汗水从他头发的两鬓滑下,经过下颚边缘,聚集到线条凌厉的下巴,又随着他动作的摇晃,“啪”地滴到了怀中人的脸上。
牛可清就是被这滴硕大的汗珠给砸醒的。
当他颤颤地睁开一丝眼缝儿时,看见的是一张很好看的脸——
清秀可人,宛若女孩的长相;白净无瑕,好像初夏盛开的栀子花。
牛可清恍惚间觉得,他是被一个颜好的金刚芭比给抱着。
不过最惊艳的,是那双浅蓝色的眸子吧?在阳光的照耀下玲珑透薄,像粼粼发光的海水的颜色。
以至于牛可清又觉得,他是被一只蓝瞳的妖精给抱着。
“是混血儿吗?”牛可清神志不大清醒,心里想到什么,便喃喃地问出口了。
但他这声询问太过薄弱,古伊弗宁并没有听见,只是很卖力地在奔跑,累得脑子都嗡嗡了。
于是,牛可清在心里默默地回答自己:“是吧,是混血儿吧,这眼睛真是漂亮,人也漂亮。”
当时的牛可清没有想到,这张精致得像瓷人儿的脸,会隐没在自己的记忆里那么多年,又被一款叫“LUO”的交友软件唤起。
“觉得脑袋晕的话,你可以跟我说说话,保持清醒,”古伊弗宁的嗓音很好听,从牛可清的头顶上稳稳传来。
早在高中,牛可清就完成了性取向的启蒙,他非常清楚一个长得好看的男生对自己有着怎样的吸引力。
虽然时机不太对,但他还是抱着一种搭讪的心理,想要说些什么,“你......”
他想问“你是单身吗”,但没能问出口。
跑得飞快的古伊弗宁喘着气儿,对他说:“撑一会儿,我们很快就能到医务室。”
牛可清“嗯”了一声,忽然间就放弃了搭讪。因为在开口的一瞬,他突然意识到:人家也不一定喜欢男的啊。
烈日投下大片金黄色的阳光,被抱着的牛可清安静如鸡。抬眸时,他看见男生的脸被阳光映出斑驳的光影。
那些摇晃的淡金色光芒啊,随着古伊弗宁的奔跑而闪灭,不断地变换着明暗。
很奇怪,这段短短一瞬的记忆,竟像一幅色彩鲜明的油画,扎根在牛可清的脑海里八年。
哪怕早已尘封多年,如今经这无心的勾起,依旧能还原得如当初那般清晰。
可那个发生在大学时期的小故事,并不如那些校园文一般甜蜜,它是短暂的,也是无疾而终的。
在被送到校医室之前,牛可清又晕了过去。等到他醒来时,病床边空无一人,只有他一个人静静地躺在空荡的病房里。
把他送来的古伊弗宁早已离去。
侧了侧头,牛可清发现床头柜上留了张纸条:
“今日的事非常抱歉,有事先走。若有需要,请拨此号:15********9.”
字迹挺好看的,秀气细劲的小楷,“字如其人”这句话当真没错。
牛可清知道,这字条是那个男生给他留下的,还一并留下了联系方式和一袋零食饮料。
看来,那个把他砸晕的“元凶”,也并非什么不负责任的狗东西。
再后来,牛可清被一个男生抱着飞奔的事传遍了整个校园。因为这件事,牛可清被很多人嘲笑为“弱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饱受嘲笑和谈论。
至于那个手机号,牛可清一直都没敢打过去。这串十一位的号码,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躺在他的手机通讯录里,足足八年。
是啊,一瞬间的悸动并不能成为长久的暗恋。更何况,与那份悸动随之而来的是持续了整个大学生活的难堪、被嘲笑与被谈论。
这样的记忆,又有什么值得回忆的呢?
没想到这次多年后的见面,又猝不及防地,勾起了被牛可清忽视的记忆。
如今,在一家泰国餐厅的小小角落里,这两个在大学时曾有短暂交集的人,相遇了。
光影在摇曳,牛可清从惊讶到无措,心里“咯噔”一下,心声不断回响着:“是他啊,是他啊......”
古伊弗宁见他一直望着自己,像在发呆,又不像在发呆。于是唤了一声:“牛先生?”
牛可清没听进耳,他正捕捉着昔日记忆的踪迹。
吊灯逐渐不晃了。
在那慢下来的光影中,牛可清从想起到笃定,不过是短短几秒的事情。堪堪一瞬间,坐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其存在便换了一种意义。
对于牛可清来说,古伊弗宁不再是一个初次见面的网友,而是一个阔别多年的旧人。
手里的杯子再也拿不稳,“砰”一声,从牛可清的手中跌落,在桌面上滚了两滚。
杯里的水早被喝完了,只剩一点点从翻倒的杯中洒出,晕湿了桌布的一角,也沾湿了男人的指尖。
古伊弗宁连忙给他扶正杯子,拿起餐巾,将桌上的水迹摁干,嘴里无责怪之意地念着:“怎么这么不小心?”
牛可清看他忙于收拾的样子,只静静地端坐着,依旧在凝视那张写满熟悉感的脸。
似乎这样,就能给模糊的回忆勾勒出更为清晰的轮廓。
悄悄地,他在心里,重新向古伊弗宁打了一声招呼,“好久不见,我的老同学。”
第6章 此刻,他性冷淡了
“事情在该发生的时候就会发生,然后我们就相遇了。”
——《时间旅行者的妻子》
牛可清看着古伊弗宁,藏在桌子下的手早已将桌布拽紧,周遭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面前的这张脸,蓦地与多年前的记忆重合在一起,就像两条平行多年的直线忽然交汇。
霎时间,似有一个锤子在重重地敲击他的心房。
“你、你……”牛可清的嘴巴微微张开,终究又是合上了。
古伊弗宁见他脸色不太对,问道:“我?我怎么了?”
停滞半天,牛可清怅然若失地摆摆头,“没什么。”
这件事,他一个人记起就够了。
那是段令人难堪的往事,对方没有记起的必要,他亦无谓提起,只会徒增尴尬与丢脸。
古伊弗宁见他停下手中的餐筷,脸上神情还怏怏的,觉得奇怪:“你怎么不吃了?不是说多吃点才有力气吗?”
牛可清撇嘴,“我又不是要出力气的那个。”
古伊弗宁差点一口冬阴功汤喷出来。
“你真的很有趣,”古伊弗宁用餐巾擦擦嘴角,对他说。
“谢谢,”受到夸赞的牛可清并没有多高兴,他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稍纵即逝的假笑。
忽如其来的记忆唤醒,令牛可清变得兴趣寡淡。不仅是对面前的菜寡淡,也是对面前的人寡淡。
他本来想着吧,彼此的第一印象都不错,要是合得来,说不定还能发展为长期炮友。
但现在看来,也没这个必要了。
就像你在品尝一道佳肴时,忽然吃到一颗味道怪异的花椒,舌尖被刺得发麻,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
若是硬着头皮咽下去也不是不可以,但舌尖发麻的感觉太强烈,始终令你心存芥蒂,那这道佳肴,便不再是佳肴了。
你甚至放下了刀叉,吃不下,真的吃不下。
于是此刻,牛可清性冷淡了,一炮也不想约。
“我们待会儿吃完饭,就直接……嗯哼?”古伊弗宁看了看手表,才八点,“噢,我们的时间还挺充足。”
结束晚餐,直奔酒店。
漫漫长夜,共赴巫山。
牛可清笑笑,没说话。
他在想怎么开溜。
古伊弗宁,这位gay圈人见人爱的美一,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一颗花椒,仍在主动地调剂气氛。
殊不知对方早对他失去了“性趣”。
古伊弗宁给牛可清的空杯子续了点水。
男人的动作慢条斯理,嘴角噙着浅笑,手腕骨骼凸起,若放在以前,这些都是会戳中牛可清的苏点。
但现在,牛可清看见这张脸,就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他会想起被篮球砸晕,会想起被人公主抱,会想起被嘲笑的那几年大学时光。
没人会主动触碰令自己难堪的回忆,还有回忆里令自己难堪的人。
“那个……”牛可清用了狗血电视剧里的说辞,对古伊弗宁说:“古先生,我忽然记起来,我今晚还有点事。呃,先告辞了,拜。”
古伊弗宁:“?”
他还没反应过来,牛可清就像一只窜起的麋鹿,触电般从椅子上弹起来,匆匆忙忙地转头离开。
即使这男人脚步平稳,体态翩翩,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落荒而逃。
“啊?不是,你……”古伊弗宁懵逼了,他这是莫名其妙地就被甩了?
WTF
牛可清的行为很有“仙人跳”的特征,但古伊弗宁难以理解,都这年头了,还有人会为了骗一顿饭而玩“仙人跳”的么?
他觉得这里头肯定有隐情,不然对方的态度怎么会忽然间360度大转变呢?
于是,古伊弗宁站起来,快步追上去,“喂!等等!”
牛可清扬扬手:“不等了!”
古伊弗宁:“不是,你先等一下!”
牛可清:“真的不等了!”
古伊弗宁:“等等!”
牛可清:“......”
牛可清不敢回头,索性装聋到底。他加快了步伐的频率,古伊弗宁也跟着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地追。
这俩人你追我赶,经过一个服务员身边时,刮起的风把人工作帽都给掀翻了......
竞走比赛!
距离餐厅的门口越来越近,牛可清看着那扇近在咫尺的大门,暗暗咬紧牙关:只要出了这门,我就跑起来!
古伊弗宁在后面紧紧跟着,向前伸出手去,心急地想要将牛可清拉住,“欸!不是,牛先生,我们聊一下——”
万万没想到,他今天穿的皮鞋太滑了,店里刚刚拖完地,地面还是湿漉漉的,非常滑。
能溜冰的那种滑。
猝不及防地,古伊弗宁脚下“哧溜”一滑,整个人直接朝前扑去,双手下意识地抓住了前面的牛可清……
的羽绒服。
古伊弗宁的手表上有一个金属扣,勾住了牛可清羽绒服的布料,紧接着是“刺啦”一声,羽绒服的后背被刮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就这样,一向翩翩的古先生失控摔倒,连带把翩翩的牛先生也给扑倒了,还将人羽绒服撕开了一个特大特大的窟窿。
雪白的鹅毛绒满天飞,纷纷扬扬,像深冬下雪一般飘落,洋洋洒洒地落满了餐厅。
古伊弗宁和牛可清,还有旁边十几桌的客人,全都无一幸免,头上皆被洒了白色的羽毛。
桌上那些菜,全废了。
两个男人,此刻一上一下,交叠着摔在餐厅的过道上。牛可清以脸着地,古伊弗宁的手里还紧紧拽着一块扯下来的布料。
牛可清:“.........”
古伊弗宁:“.........”
不少人拿出手机来,赶紧拍下这“室内飘雪”的壮观情景;小孩子们蹦蹦跳跳地踮起脚,“咿咿呀呀”地去抓羽毛;餐厅老板跺着脚“嗷嗷”大叫。
这场景,还真不是短短“尴尬俩字就能形容的。
史诗级灾难现场。
*
几十分钟后。
两个体态优雅、浑身狼狈的男人站在餐厅外面的广场上,各自叼着一口烟,静静地吞云吐雾,神情无比沧桑。
他们原本熨帖的头发此刻乱蓬蓬,还残留着少许细绒毛,黑色夹着白色。
旁人看了,还以为他俩是从哪个鸡窝里爬出来的。
手里最后一丝烟灰燃尽,古伊弗宁主动开口,“那件羽绒服的钱,我赔给你吧。”
牛可清摆摆手,“算了,不用。”
他装得是挺大度的,潇潇洒洒抽口烟,满口的不在乎。
实际上,牛可清从小到大就没有这么丢脸过,他气得头顶都快冒烟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撕烂了衣服,还脸朝下被扑翻在地,要不是见人多,他早就狠狠地给古伊弗宁一拳了。
“你那衣服挺贵的吧?我得赔,”古伊弗宁不习惯欠人东西,即使对方只是认识不到两个小时的陌生人。
牛可清从唇边呼出一口白烟,喷了他一脸,“赔什么赔,就一件衣服。”
古伊弗宁保持着教养,“这件事是我造成的,非常抱歉。”
牛可清叹了口气,心想:你不仅毁了我的衣服,还毁了我今晚本该拥有的性生活,是该抱歉。
现在炮是约不成了,表面的体统也维持不下去了,牛可清在垃圾桶旁掸掸烟灰,淡淡道:“都说不用了,你这人屁话还挺多。”
“屁”字都出来了,他是连斯文都懒得装了。
古伊弗宁:“.…..”
二人相顾无言,升起一种难以形容的尴尬,从彼此的眼神里溢出来。
这个夜晚,实在是糟糕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