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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野生长 第27节

作者:青浼 字数:18907 更新:2022-01-07 03:04:52

    “”

    “那就是陛下应该信任的人,”小胖子说,“陛下可以去求证。”

    “可以吗”

    “可以的。”

    茯神半趴在窗边,看着站在窗下仰望着自己,双眼之中闪烁着确定光芒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他纠结了这么多天、心中无数次试图说服自己鼓起勇气求证却一再失败的事情,此时此刻却好像偏偏要被一个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孩子说服了。

    他说,父母是应该信任的人。

    不是“可以”,而是“应该”。

    良久的沉默,茯神点点头,轻声道谢后说了声“知道了”,显得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时候,他发现这小胖子看自己的眼神有点不一般

    他第二次停下离开的步伐,回到窗边“怎么了”

    “陛下,您真是个和爱的人,如果过两天我因为全身水肿发痒不能为您效劳,请您务必要保重身体安康”

    茯神一愣。

    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黑夜之中,他露出了这几日来难得的笑容“刚才是我看错了,那些植物只不过是普通的水生暗夜食物而已。”

    小胖子的脸上露出个欣喜若狂的表情。

    然后在对方“陛下您笑起来真好看”的激动叹息声中,茯神离开了窗边,他匆匆地走过房间中铺着的厚重柔软地毯,来到门边,推开门

    鼻尖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

    烛九阴低下头,问“干什么”

    茯神一把抓住他“我要见我的父母。”

    烛九阴盯着他的脚“先去穿鞋,打着赤脚,以为自己是试验体就不会着凉”

    这些天已经学会不和这个人抗争,所以茯神乖乖回头,穿鞋,当他急急忙忙地将一只随便什么鞋往脚上套的时候,他听见烛九阴的声音不远不近的传来

    “如果你说的父母是楚教授夫妇的话,楚教授本人已经在冰冻降临的第三天就去世了,楚夫人还活着,但是也同样所剩时间无几”

    咚。

    茯神胡乱套着一只鞋的脚落地,他抬起头。黑暗中与烛九阴对视。

    “我来就是为了通知你这个。”烛九阴说,“另一只鞋穿好,然后跟我走。”

    茯神站了起来,迈出一步然后他左脚踩到了右脚没系的鞋带,狠狠地往前绊了下,好在烛九阴及时伸出手扶住他,才没狼狈地摔到地上。

    “她在哪”

    “外层,重症监护室。”

    茯神推开了烛九阴,踉踉跄跄地往烛九阴所说的方向跑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烛九阴才动,往茯神离开的方向走了一段路,然后在楼梯拐角处突然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烛九阴“嗯”了声弯下腰将那东西拾起,这才发现手中握着的是一只鞋带散开的棉鞋。

    他低头看了盯着手中的鞋看了一会儿,嘟囔了声“不成体统”,却顺手将那鞋塞进了宽大的衣袖里,再抬脚走路时,步伐比之前稍快了一些,仿佛这才开始有意要追逐早就跑远的那个人。

    第七十六章

    所谓的外层监护室其实只是一个很简陋的临时病房偌大的停车场四面透风,只是塞了一些简单的阻挡物遮挡寒风,茯神踏入这地方的头一秒就被迎面吹来的穿堂风吹得下意识缩起了脖子。

    所有的车都被当作废铁一样挪走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顶密密麻麻的帐篷,医护人员不够,这种时候能够坚持在工作岗位上的医护人员更是少之又少,所以整个停车场安静的可怕,除了个别病人家属在走动之外,只能听见刺耳的风声

    茯神找了几个帐篷才找到一名医护人员,报出了母亲的名字,后者稍查询后给了他个坐标,茯神匆忙道谢后便直奔而去

    压根没有听见身后有人在提醒他“您的鞋去哪了”。

    a区32号帐篷。

    大概是十分钟后,茯神带着刚刚奔跑过后的微喘息撑着膝盖站在了那顶帐篷面前,抬起头,当看见里面微微透出的昏暗光芒,他之前一直在剧烈跳动的心跳突然平静了下来。

    大约是三秒后,他伸出手试图推开面前那顶帐篷,然而在手触碰到那冰冷的帐篷挡风布时,他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猛地缩回了手,他显得有些仓促地整理了下自己因跑动而散乱的头发和衣角,再深呼吸一口气,然后一把掀开面前的遮挡物。

    迎面扑来的是浓重的消毒水味。

    仿佛生怕外面的寒风吹进帐篷,他很快的从掀起的那一条小小的缝隙溜进,遮挡布落下的同时,风声被阻隔在了帐篷之外,耳边静悄悄的,只有监护仪器规律跳动的声音。

    茯神的目光移动,最终停留在了那一大排的病床里最靠里边的那一个病床上躺着一名大概是五十多岁的妇人,此时她正在安睡。

    茯神动了动。

    他觉得自己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然而,躺在病床上的妇人却仿佛还是听见了动静,原本还闭着眼的她突然缓缓地睁开了眼记忆中那双永远带着安静笑意的眼此时变的有些浑浊,然而,妇人却还是在对视上茯神的第一秒,就微笑了起来。

    “墨白”

    妇人的声音之中带着平静的欣喜。

    茯神背着光,从楚夫人的角度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脸茯神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回应,他只是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只穿了一只鞋子另外只鞋不翼而飞的脚,齐腰的长发,以及当他做出低头动作时,耳上的耳环轻羽装饰相互碰撞发出极为细小的声音。

    这个躯壳的身材和楚墨白可以算得上有些差距。

    年龄上更是天差地别。

    茯神犹豫了一会儿,抬脚缓缓走到那张病床边,他俯下身,在那床边跪下,然后他微微侧过了脸,让躺在床上的妇人能够看清楚自己的脸

    做出这番举动的同时,他几乎是做好了对方诧异、抵抗或者是露出任何情绪的心理准备,然而当他静静的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时,出乎预料的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病床上的妇人伸出手,用那带着人体温度的手轻轻碰了碰窗边年轻人那堪称精致的面容,她微笑着说“儿子,你回来了。”

    那一刻的心脏仿佛被什么击中。

    血液在那一刻从跳动的心脏顺着血管奔腾,从被触碰的面颊开始,温暖瞬间传递到了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每一个关节

    茯神突然觉得被真知之眼表现出来的片面之词欺骗甚至深深陷入被背叛情绪的自己非常混蛋。

    知道了真相后还是踌躇着不肯来寻找父母生怕再次失望的自己更是罪大恶极。

    “妈,我回来了。”

    手覆盖上了妇人放在自己面颊上的手,温度还是犹如记忆中的一样温暖,然而,手掌心触碰到的消瘦却让茯神根本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没有任何的言语能够表达一个人在感受到最亲近的人衰老、虚弱、消瘦之后时内心的感受。

    脑海里满满都还是楚墨白离开过家前往研究所之前,母亲站在机场的安检口冲着自己挥手的模样,那个时候她刚至中年,发鬓乌黑,衣着体面且妆容精致。

    只是一不留神,为什么母亲就变成这样了呢

    茯神的手微微收紧,将母亲的手握在手心,他勾起唇角强颜欢笑“变成这样了难为您还一眼认出我,我来之前还想了半天,怎么跟您解释”

    “解释什么,就是变年轻了,脸还是以前那样的。”楚夫人笑着说,“我对着这张脸几十年,还能认得错啊”

    “也是。”茯神轻笑应和。

    “这躯壳哪找来的,头发这么长,你也不给打理下。”楚夫人笑着问。

    “刚用上,而且现在这环境,谁还管得着这个。”

    “嗯,这还是街坊邻居都不在了,要是在,人家该笑话咱老楚家养了个闺女。”

    楚夫人说着自己笑了起来,茯神听见“街坊邻居都不在了”这话心里又是一阵酸楚,脸面上却还是只能跟着傻笑。

    茯神稍稍握紧了楚夫人的手“妈,我回来晚了,你怪不怪我”

    “说什么,哪能怪你,这飞机不能飞了,船也开不动,你人在美国啊,回不来有什么办法。”

    楚夫人动了动,从枕头边拿出了一部老式的翻盖手机,她用空着的那边手将手机握在手心,然后递给了茯神,“只是通讯失效之前,你发给我的短信我还留着你爸是个不守信用的,说好了一起等你回来,他自己又先走了。”

    世界通讯设施失效之前,茯神曾经给他的母亲发过一则短信,内容是妈,你也要坚持住,等我回来。

    他母亲没有失约。

    失约的反而是他自己。

    “是我的错,不怪咱爸。”

    “你别把错都往自己身上揽,跟你有什么关系”

    “”

    茯神只能苦笑沉默,之后帐篷内陷入片刻的沉默。

    良久,他突然听见楚夫人叹了口气,茯神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替妇人将有些凌乱的发整理了下“叹什么气”

    “没有,就觉得像做梦似的,一觉醒来就变天了我一点没有心理准备,突然就剩下我一个人墨白,我的儿子,其实妈妈心里挺害怕的,我这几天来在想,如果你回不来了,我怎么办,又或者是你回来了,我却不在了,你又该怎么办”

    “说什么,您好好的”

    “墨白,爸妈对不起你,我们做了件非常非常对不起你的事”

    楚夫人说着忽然挣扎了起来。

    围绕着她的监护仪器因为她突然的情绪波动有几台开始乱响,茯神这向来是淡定惯了、就连赴死都毫不犹豫的人,听见这仪器的乱想却一阵心里发慌,他赶紧从床边站起来将安抚母亲“别急,别急,有事您慢慢说。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我知道您想说什么”

    “你知道”

    “嗯,”茯神深呼吸一口气,“关于弗丽嘉的事对吧”

    楚夫人目光闪烁了下,脸上瞬间有一闪而过的愧疚,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把反手握住附身的手,将他拉进自己“当时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我和你爸都没有心理准备满脑子都是空白的,读了那么多书,教了那么多学生很多大道理,当事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才发现自己真的不过是个老糊涂”

    “”

    “我当时老在想,楚墨白是弗丽嘉,那我儿子呢我儿子去哪了你怎么能是弗丽嘉呢,从小这么优秀心又软的孩子,谁是弗丽嘉也不可能应该是你啊”

    “嗯。”茯神苦笑,“你这也算是变相的情人眼里出西施,我长这么大没听过谁夸我心肠好”

    “贫嘴。”

    “真话。”

    “后来当初把你们交到我手上的那个组织提出了一个建议,说只要签署一个文件,就能在一切尘埃落定后,补偿一个和你差不多的躯壳给我们,注入关于你的信息,让它重新以楚墨白的身份回到我们身边”

    尽管已经亲眼见过当时的场景,再听母亲亲口诉说时,茯神的呼吸还是微微一窒。

    “我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我会为你爸当时不是疯了就是魔怔了,有那么一刻,我们还真觉得这是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楚夫人说着,顿了顿,眼眶泛红

    “直到那些文件送到我们跟前,我才想,这叫什么事啊都是这叫什么事啊,我儿子怎么能随便找别人代替呢哪怕长得一样,记忆一样,爱好一样,但是那不是我儿子啊”

    “妈,别说了啊啊,您别哭啊,最后不是没”

    “弗丽嘉还是楚墨白,随便是谁都好,我儿子就那一个,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我们就没想明白呢我们最后是没签那个文件,但是我们犹豫过,你爸和我最后都为这个后悔得要死,我当时在想,如果你那时候回来了,我们拿什么脸见你”

    “哪有那么严重。”

    “孩子,无论从什么渠道知道的这件事,也无论你当时心里怎么想,是爸妈对不起你,你怎么埋怨怎么想都是对的妈妈错了,爸也是混蛋”

    “行了行了,您看您还”

    茯神突然觉得真没什么大不了。

    人的一辈子,不可能不犯错,哪怕为人父母也不会永远是对的

    无论是作为子女还是身为人父母,最重要的还是要互相理解。

    之前还觉得天崩地裂、要死要活的事儿,面对面地这么一说,突然就觉得不叫事儿了。

    放下了心中的大石,茯神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许多,他应要求将母亲从病床中扶起抱在怀中,相互偎依着说一些话

    “刚进来时妈就想问你,怎么打着赤脚”

    “急着见您,跑掉了。”

    “傻儿子,别以为自己是试验体就不会感冒你笑什么”

    “这话刚才有人跟我说过一道了。妈,爸的遗体呢”

    “城市集体安葬处,不在这个城市。”

    “明天我让人去取回来。”

    “别折腾了,人都没了,讲那个干嘛,而且那时死了那么多人,集体火化的,你爸的骨灰里说不定还有隔壁王奶奶的”

    “那也要弄回来,我找个空地埋了,上面种点花”

    “哪来的花”

    “噢您还不知道啊,现在地球上不是寸草不生了,之前发现了植物,后来又发现了一些水生动物”

    茯神话语刚落,突然感觉到靠在自己怀中的妇人动了动“世界末日结束了吗”

    “嗯,”他点点头,“或许吧。”

    “太阳出来了”

    “没呢,但是我们也不要它了。”

    “说什么傻话,人没了太阳,那就不会能活。”

    “又没活过,谁知道到底能不能您这不是就活得好好的么外头也有了植物,空气就不愁了;水里有了鱼,食物也不愁了这些我们都管它们叫暗夜生物,就是不天生不用太阳也能活下来的这冰天雪地,还不怕瘟疫,只要人类团结起来妈”

    “嗯,”靠在年轻人怀中的妇人应了声,“妈有点困,刚见你回来,太高兴了,好久没这么高兴了”

    “那您休息吧。”茯神说着,小心翼翼地扶着怀中人躺回床上,又仔细替她盖好被,稍稍低下头,“冷不冷”

    “不冷。”楚夫人笑着说,“好着呢。”

    茯神唇角轻勾,黑色的瞳眸深邃如同望不见底,他露出个微笑,轻声道“那您睡,明早,早早的,我就来陪您”

    “好。”

    “妈。”

    “嗯”

    “明天见。”

    “嗯,再见。”

    风声呜呜,黑夜之中犹如厉鬼哭泣。

    茯神走出帐篷,身后的挡风布轻轻落下,同一秒,他听见从身后的帐篷里传来电子仪器的一声长音。

    第七十七章

    茯神低下头,感觉有粘稠温热的液体从自己的鼻腔流过,那液体滴落在他的鞋面发出“啪嗒”的一声轻响,响声居然压过了耳边呜呜的风声。

    茯神抬起手抹了抹鼻子,呼出一口白雾。

    同时,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来人所投下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茯神没有动,他也没有动

    “三号。”

    “什么”

    “三个月前,我拥有稳定且荣誉的事业,有相恋十年的恋人,有健康开明的父母,美满的家庭,我一直以为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那1之一的人群中其中之一。”

    “唔。”

    “为什么现在就变成这样了呢”茯神困惑地问,“就好像睡了一觉睁开眼,什么都没有了工作、恋人、家人”

    “”

    “就像是温水煮青蛙,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已经站在最水深火热的中央”茯神说,“只剩下一个人了。”

    烛九阴意识到眼前的人根本没有在意他说什么或者是回答什么,于是他自顾自地从衣袖里掏出个什么东西,然后在茯神面前蹲下来,将他赤着的那边脚抬起来,放进鞋子里,穿好,甚至系好鞋带。

    “没事,”茯神微微动了动,紧接着用平静的声音说,“我又不怕冷。”

    烛九阴犹豫道“那再给你脱下来”

    茯神仿佛没有听见面前的人的说话,他双眼盯着自己另外一边鞋面上扩散的血滴,自言自语道“我只是一段程序而已,我不怕冷,我不会死,我也不会有过大的情绪波动开心的时候不会大笑,难过的时候不会流眼泪王朝东是我十年的恋人,他出轨了,我没哭;小胖是我从小到大唯一意义上的伙伴,他死的时候,我没哭;当知道自己不是人类时,我没哭;当以为自己被父母抛弃的时候,我没哭”

    他抬起头对视上烛九阴,良久,他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就像那一条手臂有千斤重,他开始轻微的颤抖,动作就像是电影的一帧被拖延成了十几秒一般,他用指尖轻轻摁压了下自己的眼角,然后唇角轻挑“我妈没了,我还是流不出一滴眼泪。”

    周围没有灯光,整个停车场沉浸在一片夜色当中。

    然而此时此刻的烛九阴却觉得,眼前的这双眼犹如很久前天空中逐渐被遗失的繁星最开始的时候,它明亮得就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一般让人挪不开眼,然而当深深地望入这双眼时,却能轻易感觉到他在失去光芒,逐渐趋于黯淡

    烛九阴掀起眼皮子若有所思地撇了一眼茯神身后的帐篷,随后抬起手,在面前人的唇上飞快地抹了一把,放在眼下看了眼然后提醒“流鼻血了。”

    “”

    “你说的本君都听不懂,流泪对于成为人类来说是一项很重要的功能吗”烛九阴问,“为什么本君从来没有听别人提到过眼泪有什么用,可以让死去的人起死回生吗”

    “不能。”

    “那有何稀罕处”烛九阴道,“反正都是液体,如果没能流眼泪让你觉得遗憾,那眼下这样倒也可以弥补一些,血液不比眼泪珍贵”

    “说什么蠢话。”

    烛九阴唇微微抿起,良久,勉强容忍下了眼前人的“放肆”,只是反问“有错”

    茯神回答不上来了,他用袖子擦了擦鼻子“没见过人类的生死离别”

    烛九阴挑了挑眉,若有所指一般扫视周围一圈,随即反问“你觉得呢”

    茯神顺着他的目光放眼望去,这才发现停车密密麻麻放了许多帐篷不假,但是其中有几个帐篷里面都是黑漆漆没有点灯的

    “你没看见最开始的时候,医疗帐篷根本不够用,不仅是帐篷里,走道上都挤满了从冰雪废墟里救出来的人类”烛九阴说,“它们有的有人陪,有的则是自己一个人这种恶劣的环境,刚开始缺食缺药,很多人压根挨不过头三天,再后来他们只能寄托于哪天自己醒来变成了进化者。”

    “”

    “每个帐篷里有七八个病床,现在你看看,没有灯光的基本就是被清空了的,里面没有人,你觉得那些人去哪了”

    “”

    “成为进化者的可能性是十分之一,于是从那些帐篷里走出来并活下去的人,只有大概不到三百人”烛九阴说着顿了顿,“所以,你觉得我有没有见过人类的生死离别”

    茯神听着那一连串的数字,隐约觉得如果是平日里自己大概会觉得心惊胆颤,然而此时的他根本没心思注意这些,只是疲倦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想再对这个问题进行深究,并想让烛九阴帮自己准备安排母亲的安葬,就在这个时候,他却突然在那些帐篷的其中一个听见了些许的动静

    从某一个帐篷的附近传来了人群争吵的声音。

    “怎么了”茯神问。

    “有人的地方就有嘈杂,这不是你能管的,相比起这个,你要不要再进去看你作为人类的时候的母亲最后一”

    “若我想看,现在就不会站在帐篷之外。”

    “”

    茯神淡淡地撇了烛九阴一眼,言罢,他恢复了面无表情,抬脚往那嘈杂之声传来的方向走去风将他身上有些宽大的衣物吹得扑簌作响,黑色的长发被风扬起有些凌乱,他的背脊僵硬,腰挺得很直,就像是在黑夜中生长出来的某种新的暗夜水生植物,植物的根茎笔直坚硬,然而一旦触碰,却轻易便会被折断。

    茯神顺着声源来到人群中,远远地就看见三四个人围着一个身穿白大褂看样子是医护人员的人在中央,此时他们拉拉扯扯,正发生什么激烈的争执

    其中一个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袄、看着大概不是进化者的中年妇女满脸焦急“为什么就不用药了继续用药未必不能好,昨儿那个值班的医生不是说了如果退烧的话还是有很大希望的吗”

    她话语一落,旁边的人跟着应和。

    医护人员被扯得整个身子都歪斜了“说的是退烧,您姑娘今儿只是比昨天退了一度,并不是完全退烧”

    “你继续用药说不定她就好了呢。今天她还跟我说感觉特别有力气您能不能通融一下,再给用一天的药,就一天,我总觉得那孩子早晚得成进化者,跟她玩得好的几个小孩都成进化者了”

    那医护人员露出个坚决的表情,摇摇头“抱歉,这不是您觉得就可以决定下来的事现在医药紧缺,尤其的在这种环境下还可以正常使用的抗生素”

    “我知道抗生素很珍贵,但是我女儿她我求求您好不好求求您最后就再给一次药”

    在他们的争吵中,茯神绕道帐篷后面爬在窗户上看了一眼,他看见帐篷里面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大概是跟他乐茯神那个躯壳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此时她浑身插满了各种管,一双腿从膝盖往下是空的,上面包着带血的纱布

    此时仿佛是听见了外面的争吵,她恍恍惚惚地睁开了眼,以及其微弱的声音叫了声“妈妈”。

    茯神瞥了一眼那小姑娘的监护仪器,随即蹙起眉。

    下一刻,原本还在跟医护人员纠缠的那名中年妇女立刻放弃了纠缠,她匆忙地走进帐篷,来到那小姑娘的床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了孩子”

    茯神放在帐篷窗边缘的手微微收紧。

    “我疼”那小姑娘缓缓道,“今天什么时候打针吃药”

    “你疼哪里疼今天今天咱们不打针吃药,”那女人压低了声音,头凑到了小姑娘的脑袋边,“妈妈给你跟护士姐姐请个假,等你明天不疼了再说。”

    “今天玲玲来看我了,她说等我好了,肯定也能成进化者,到时候我不怕冷,不用吃东西,还能去水里给你和姨妈姑姑捕鱼可是妈妈,我好疼啊,我的腿好疼,浑身都疼,你来抱抱我”

    那女人闻言,立刻将小姑娘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

    小姑娘原本语速还很快,被她握住的同时,又突然安静了下来。

    “妈妈,这里太黑了,没有太阳,我好害怕,我不想死。”

    “别害怕,孩子,妈妈在这。”

    当母女两人的对话声逐渐降低,直到变成茯神再也听不见的窃窃私语,他放下了放在帐篷窗边的手,稍稍后退了两步。

    盯着那亮着昏黄灯光的帐篷很久。

    他抬起脚,绕到了帐篷的正前方,那些原本还在继续拉扯的小姑娘的其他家属以及医护人员见了他,都微微一愣,但是很快的,他们用高低不同、显得有些窘迫和生涩的语气叫道“陛下。”

    茯神将双手放进了口袋里。

    这个时候,他感觉到一个人悄无声息的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我有管理那些药物的权利吗”他头也不回地问。

    “如果你考虑清楚了,”烛九阴嗓音低沉的回答,“可以。”

    “给她药。”

    茯神言简意赅地说完,不去看那些病人家属脸上的欣喜以及医护人员脸上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他稍稍弯腰,用一只手掀开了那帐篷的门帘。

    走进帐篷,还没站稳,便看见此时此刻坐在病床边的中年女人,她用一只手轻轻拍着躺在病床上的小姑娘的手背,嘴里哼唱着地方方言的歌,另外一只手缓缓地移向了连接着小姑娘鼻子上罩着的呼吸器的电源插头。

    茯神沉默地看着她将那插头拔下来。

    几秒后,电子仪器跳动的声音停止了,整个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

    “谢谢陛下,”那个中年妇女背对着茯神,“但是不用了。”

    茯神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看着那名中年妇女抹了把脸,然后转过身来,然后对着他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再多一天药,其实还是一样的,我知道,我知道的她说她疼,那就算了,何必要继续疼呢你们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已经可以了谢谢,谢谢”

    “她死了。”

    茯神用平静无起伏的声音说。

    那个中年妇女道谢的嘟囔声戛然而止。

    “你为什么还要笑”茯神问,“为什么还要道谢”

    “”

    “我在问你”茯神感觉到刚刚干涩的鼻腔再次流淌下熟悉的粘稠触感,他却一动不动,只是问,“你为什么不哭”

    第七十八章

    从新的躯壳里醒来到如今,茯神看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一个和他曾经理解中的“世界末日”完全不同的世界没有痛苦,没有绝望,甚至没有泪水。

    每一天,进化者聚集在一起为了保卫水晶和试验体们努力的训练等待进化的到高一阶获得更强大的力量,一个七岁的孩子也有可能是实力超过了成年人的存在;普通人则聚集在一起负责后勤,将进化者们从水中捕猎的黑暗生物集中起来,分类送到研究学者的手上,登记,解剖,保留样本后,将这些黑暗生物用喜欢的方式烹饪吃掉;每一个普通人人都在等待着第二天早上醒来睁开眼发现自己成为进化者,然后为这个仅存十几万人的世界做出更大的贡献。

    每一个人看上去都很安稳。

    明明就是地球范围内传统文化观念最强、对于“家”的领悟和依赖感最深的国家,到头来,反而是他们坦然的接受了生活偏离轨道的事实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又或者是什么人的母亲或者父亲,他们摒弃过去,活在当下,并为着一个单纯的明天而努力着。

    他们全盘接受所有随时到来的痛苦。

    他们对眼下的一切微笑并说着谢谢。

    相比起茯神在华盛顿见惯了的泪水,挣扎以及生离死别的痛苦,这就仿佛是存在于镜面中的另外一个世界

    他们对着茯神微笑,问安。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会笑着说谢谢陛下,我很好。

    真是令人欣慰场景啊。

    大概。

    抱膝坐在柔软的床铺中央,黑黢黢的屋子里没有点灯,茯神将脑袋放在膝盖上,一双眼睛望着窗外他突然头一次发现自己并不像是想象中的那样了解人类,作为一个试验体,当他还在对作为人类时的父母留恋,无法放下曾经拥有过的生活时,真正的人类却好像已经走到了他的前面。

    就像三号试验体说过的那样眼泪并不能拯救任何事情。

    弗丽嘉,你在这里觉得不开心吗相比起末日来临时你所经历过的、看到过的人类的痛苦和绝望这些东西你在这里都没有看到,你多久没有在人类的脸上看到笑容了

    对于烛九阴的问题,当时茯神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世界末日来临,家人遇难去世,存活下来的老人和孩子,反而笑嘻嘻的双眼有神健康向上,这像话吗

    “啊。”

    头疼。

    这么说来,当时对着烛九阴胡乱咆哮的自己反而是幼稚的了

    茯神抬起手摸了摸眼角,黑色的瞳眸之中有一闪而过的迟疑和困惑,心中隐约升起了一种难以言语的违和感

    然而还没等他细细想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突然他又从窗口听见鸟类拍打翅膀的声音,茯神动了动掀开被子下床往窗边走去,随即便看见黑夜之中,一只眼熟的灵兽停在了他的窗边。

    这只鹦鹉叫什么来着

    哦对了,波波。

    像是猜到了什么,茯神弯下腰往下看,果不其然看见个一脸兴奋的小胖子在冲着自己挥手“陛下,晚安,今天过的怎么样,陛下”

    “不太好。”

    “啊”小胖子明显一愣。

    “但是还是要谢谢你,欧阳岚,如果不是你我大概会犯下从此后悔一生的错。”

    哪怕是重新找回了时光回溯的能力,作为他个人,他大概也没有办法原谅自己真的因为犹豫和胆小而错过与母亲见最后一面的机会想到这,茯神转身,顺手从身后的桌面上拿了一颗糖,扔给了楼下的小胖子。

    后者抬起手顺手接住,再发现手掌心的是一颗大白兔奶糖时,他露出个惊喜的笑容曾经在超市十三块钱一包到处可以买到的东西,如今反而成了稀罕物。

    “送你的谢礼。”茯神说。

    小胖子来了个九十度大鞠躬“谢谢陛下因为完全不知道究竟为您做了些什么,属下受之有愧”

    “总有原因,送你就收着好了我房间没开暖气,糖可能有点硬,吃的时候慢点小心磕牙。”

    茯神趴在窗户边,对着楼下的人说果不其然又换来一个惶恐的鞠躬觉得有些无趣,茯神又说了句“巡逻完毕就早些休息”,正想转身离开窗边,这个时候,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什么东西勾住了,他稍稍一顿低下头,随即看见那只鹦鹉正翘着爪子勾着自己的衣袖

    鸟眼与茯神对视上后,它居然扑打着翅膀嘎嘎叫了起来“嘎糖果糖果嘎奖励奖励”

    茯神“”

    楼下的小胖子发出一声极难为情的呼声,握紧了拳头对着鹦鹉的方向怒吼“波波你给我下来少在那里给我丢人”

    鹦鹉不愉快的叫的更加响亮了些。

    “灵兽也有这方面的需求的吗”茯神问。

    “并不,陛下,只是波波它”小胖子挠了挠头,“以前就是这样,好吃鬼结果成了灵兽还是这幅鬼样子”

    “以前”茯神总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关键。

    “啊,是的”小胖子看上去有些懵,他眨巴着眼看着茯神,“陛下还不知道吗,很多人的灵兽都是曾经饲养过的宠物的模样,因为在学习这项能力的时候,教导我们的人告诉我们,心中如果有一个强烈思念的具体对象,那么成功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思念的感情越强烈,幻化出灵兽实体的可能性越高就是这样”

    “强烈思念”

    小胖子笑嘻嘻地说“真正的波波是热带鸟,忍受不住这么低的气温已经冻死了”

    茯神将自己的衣袖从鸟爪子里拯救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之前那奇怪的违和感再次涌上心头

    看着鹦鹉展翅飞离,以及小胖子道别后跑远的背影,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如果就连一只宠物都可以因为强烈的思念而作为灵兽形象成功出现,那么

    欧阳岚的父母家人,对于他来说,又是怎么样的存在呢

    茯神在被烛九阴扣押的时间里并不是每天吃喝等死,他亲自为母亲安排了葬礼,并确定其骨灰与远远送回来的父亲骨灰合葬后,就一头栽进了有关于在神州大地进化者的相关学习资料中。

    不接触还好,一接触他才发现,不知道是不是同时受三个试验体的影响,原来在这片土地之上的进化者级别划分、职业分类果然比在华盛顿或者是印度更加详细繁杂得多

    茯神一旦接触便有些入了迷的感觉。

    直到几天后,在这座生活着十几万幸存者的城市边缘外。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天茯神正坐在办公桌后低头研究关于姑且称为二阶进化者的筑基期灵兽使的资料,正阅读到关于描述将灵兽实体化需要强大的精神力寄托这一点时,突然莉莉丝急急忙忙的从外面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就拉着茯神往外走。

    茯神放在膝盖上的书哗啦啦掉了一地。

    “怎么了”他莫名问。

    “别问,跟我走总是没错”

    莉莉丝话还未落,突然窗外的黑夜便被一层红色逐渐扩散的光笼罩,莉莉丝的表情顿时变得非常难看,扣在茯神手腕上的手也收紧了力道,将他往门外的方向拽了拽。

    然而此时为时已晚。

    无论如何,那样的光茯神是不会认错的。

    他曾经亲眼看过狼射向天空的箭一分为数只,箭矢犹如流星般射向大地之前,当时天空中就是这样的红光

    茯神听见自己的胸腔跳得快了一拍。

    “以诺切他们来了”茯神甩开莉莉丝的手问。

    “谁”莉莉丝不耐烦地问,同时试图再去抓茯神,“不知道你问的谁,总之你先跟我走”

    “六号试验体。”

    “那是什么鬼名字。”

    “他来了他在哪”

    “在外面和我们的人打仗,一来就气势汹汹真是的,就那么几十个人也没被我们的人数吓着,一人一口唾液都够淹死他们了该说他勇敢还是蠢真以为联合二号跟我们二对二就能怎么样了吗”

    “二对二不是三对二”

    “什么三对二算上你你能有什么战斗力”莉莉丝顺口答道,“总之快跟我来,要是被他抓到仗也不用打了,老大都被抓了那些小的该有多寒心”

    “打仗为什么要打仗”

    莉莉丝猛地缩回手瞪向茯神“你是不是疯了他们还能来干嘛当然是为了摧毁我们的水晶”

    之前茯神一直认为摧毁水晶是理所当然的事。

    现在他却对这样的想法稍微动摇了如果这些幸存者已经接受了现状,那么就这样持续下去,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而此时此刻,没有等茯神犹豫好到底是真的要走还是要留下劝说双方停战,那红光却越来越逼近他的窗前,同时,大地也因为被某些猛烈的进攻而发生颤抖

    六号试验体和二号试验体联手实力和破坏力都不容小窥。

    从莉莉丝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可以猜到,此时他们大概已经撕裂了最初的防线杀到了内层

    外面一阵嘈杂声,其中似乎还夹杂着马匹嘶鸣的声音

    “第三小队后退后退死守内层绝不让他们再靠近陛下一步敌人有远程攻击能力者,听我的指挥,马上寻找掩体”

    还带着稚嫩的孩童嗓音的咆哮声自窗下响起,同时窗外的红光大盛几乎照亮了整个天空,已经被莉莉丝拉到门口的茯神狠狠一愣突然心中有强烈的不详升腾而起,下一秒,不顾莉莉丝在耳边的事咆哮,他甩开她的手往窗边撤去

    当茯神来到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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