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顾不了太小的孩子,想领养个大点儿的男孩子,活泼的也好,安静的也行,就是给我太太做个伴。”
青年拿出一本厚厚的花名册,递给老教授,笑道:“院里所有的孩子都在里面了,您看一看。”
老教授翻开册子看了起来,时不时询问自己太太的意见,过了那么三四分钟,太太伸出素白的手指着册子上的某一页,说道:“这个叫许迟的孩子就很不错,模样长得俊,年龄也合适。”
老教授附和着点头,“确实挺俊俏。”
青年迟疑了一下,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老教授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奇怪道:“怎么了?这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不瞒您说,这个孩子的品行不太好。”青年叹了口气,神色忧虑,“他脾气很差,总是欺负别的孩子,经常打架,而且行事不太端正,有时会偷东西,或者抢别的孩子的玩具。”
老教授和太太对视了一眼,犹豫道:“那…还是看看别的吧,这个长相不重要,品行得端正啊。”
青年笑了笑,“确实如此,这样吧,我带您们去孩子宿舍看看吧,也许能找到适合的孩子。”
“哎,谢谢你了小伙子。”夫妻俩一同转身往门外走去,青年也跟着走过去,然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脚步,盯着花名册上许迟的照片看了一会儿,趁夫妻俩不注意,将那页纸整齐的撕了下来,折起来放进了自己兜里。
那时候孤儿院的设施还不健全,没有电脑,所有孩子的信息全是纸质的,名册也只有这一本。
许迟的那页被撕掉,也就是说,接下来所有想要领养孩子的人,都看不到他的信息了。
青年做完这一切,才若无其事的走出了办公室。
许迟愣愣的看着这一切,身体晃了一下,几乎抓不住窗台,差点儿摔倒。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转过身来,靠着墙滑坐在地上,收拢膝盖,把自己蜷缩了起来。
君夜看见他在哭,泪珠从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不断的滚落出来,顺着尖尖的下巴落在衣服上。
许迟用手背胡乱的擦拭眼睛,抹掉泪水,但是眼泪源源不断的涌出来,把那张俊俏的小脸弄得一塌糊涂。
他极力压制着哭声,似乎觉得哭泣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情,但是他控制不住,瘦小的肩膀剧烈的发抖,胸膛里发出低微的抽噎。小孩子稚嫩的嗓音青涩又可怜,哭起来格外令人心疼。
君夜叹了口气,慢慢向他走去。他一边走,身形随之缩小变矮,衣服和发色都在改变,当他走到许迟旁边时,已经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和许迟一样大的小男孩。
他在许迟身旁半蹲下,轻声道:“你怎么了?”
许迟扭开头,用手臂挡住眼睛,无法抑制的抽噎,“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样说……我没有偷过东西,也从来不会抢别人的玩具…别人先欺负我,在我的晚饭里放小虫子,我才打他们的,我也不想打架……”
“我想被领养,我也想要爸爸妈妈,为什么别的孩子都有爸爸妈妈,就我没有……”
君夜拉开他的手臂,用手帕擦干净他脸上的泪水,柔声说道:“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他呢?问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许迟茫然的望着他,眼角一片绯红,眸子上的雾气还未消散,他抽噎了两声,小声说道:“你是谁呀?”
君夜笑了笑,“我是你的朋友,你忘了吗?”
梦里的东西都是很虚幻的,真实与虚假的记忆相交融,钩织成梦境。君夜一这样说,许迟就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这么个朋友似的,他没有怀疑,只是犹豫的问:“我应该去问他吗?”
君夜点了点头,“要不然你怎么能知道答案呢?”
许迟想了想,用力的擦了擦脸,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土。他的眼睛还是明显哭过的样子,但是眼神变得坚定起来,转身向宿舍的方向跑去。
君夜站起身来,看着那小小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周围的景色开始缓慢崩塌,这段梦境又要结束了。
第九十一章 仍然在梦里
第三场梦境开始的时候,孤儿院浸没在一片黑暗之中,一轮浅淡的月亮挂在夜空中,乌云遮住了半边,于是连月辉都是暗淡的。
孤儿院的办公室还亮着灯,整扇窗如同一个发亮的小方块似的,镶嵌在灰色的墙壁上。
许迟在门口的台阶上走来走去,踟蹰不决,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他一会儿玩弄自己的手指,一会儿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一会儿摘旁边的灌丛叶子,最后居然又跑到台阶上坐下了。
君夜在旁边看得哭笑不得,他还是第一次见许迟这么磨蹭的样子,虽然是小时候。
就这么磨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了,青年老师诧异的看见他,“小迟?这么晚你怎么不回宿舍睡觉?”
许迟受惊般的后退了一步,紧接着眸色一暗,低下头小声说道:“我看到了……”
青年一怔,“你看到什么了?”
“…白天,叔叔阿姨来的时候,在办公室里…”
青年顿时明白了,脸色在那一刻变得难看极了。但很快他又整理好心情,神色平缓下来。他半跪在许迟面前,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轻声道:“你知道老师为什么这样做吗?”
许迟迷茫的摇了摇头。
青年道:“因为老师想和你一起玩啊,老师不想你被别人带走,难道你不想和老师在一起生活吗?”
“可是…”许迟难过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更小了,甚至带着显而易见的哭腔,“我想要爸爸妈妈…”
“老师不比爸爸妈妈好吗?”青年仔细的看着他,沉声道:“小迟,老师爱你,明白吗?”
那一瞬间,隐藏在镜片后的感情全都无所遮掩的袒露了出来,尖锐而病态,让许迟本能的觉得害怕。
他才十二岁,完全不懂任何性知识,但他潜意识里感觉出来了,老师所说的‘爱你’,和自己口中的’喜欢’不一样。
那不是孩子之间想一起玩耍的喜欢,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违背道德伦理的情感。
许迟并不清楚这种情感代表什么,但他很生气老师故意造他的谣,让他不能被领养,而且还撕掉了他的名册。
于是许迟挣脱开对方的手,扭身跑走了。
青年站起身,并没有去追他,而是站在原地,一声不响的看着许迟跑远,直到那瘦小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黑夜中。
之后的梦境就变得非常破碎,成了一个又一个连接不起来的片段,但君夜大致从这些片段中了解了当初许迟在这个年轻老师手中经受了什么。
把这些片段按时间顺序排列起来,又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开始的时候许迟在浴室里洗澡。孤儿院里是开阔的大浴室,每个淋浴头之间只有一个半透明的塑料帘子挡着。帘子很矮,基本上也就一米六高,但对孩子们来说绰绰有余了。
许迟漫不经心的搓着头发的洗发水,泡沫顺着额头流进眼角,于是他就闭上了眼。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觉得好像有人在暗处看他,警惕的睁开眼睛,却被泡沫水蛰了一下,用力的揉了揉眼才能睁开。
许迟一扭头,看见青年就站在帘子后面,他很高,帘子还不到他的肩膀。他就这样默默的盯着许迟,不知道看了多久。
许迟从前也经常和他一起洗澡,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那如同小动物一般的敏锐直觉却告诉他,这不对劲儿,这是不正确的。
孤儿院里的老师和社工会教导小女孩,不要让陌生人脱自己衣服,也不可以把身体给别人看,但没人会教小男孩这些。
但是许迟凭借本能后退一步,躲进了朦胧的水帘之中。
青年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随后露出与平常无异的神情,“小迟,还在生老师的气吗?”
许迟不说话,自顾自的洗着头发。
青年又道:“老师不是故意这样做的,老师只是觉得那对夫妻不好,我想给你找个更好的家庭。”
小孩子都心细,许迟立刻就察觉到他在撒谎。明明之前说是不想他离开孤儿院,这会儿又说那对夫妻的坏话。
许迟更加生气了,他隐约察觉到自己和老师之间的某种友善关系正在慢慢崩裂,一种新的、黑暗的、巨大的东西开始浮出水面。那种扭曲的情感可能一直都存在,只是许迟浑然不知而已。
青年又道:“今天小迟和老师一起睡觉吧,你洗完澡先去老师宿舍好吗?老师巡完房就回来。”
孤儿院里老师的宿舍和孩子们的宿舍是分开的,因为资金不足的缘故,孩子们的宿舍非常拥挤,一间屋子会放五六张上下铺,秋冬还好,一到夏天几乎就热得睡不着。
但是职工们的宿舍都是单间,还有一台小电视机。以往能睡在老师的宿舍里,对许迟来说是一种奖励。只有他乖乖听话,好几天不打架的时候,才能被允许和青年睡在一起。
晚上的时候他们会一起看电视,青年还会给他讲故事,给他点心吃,这对许迟来说都是美好的记忆。
许迟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梦境一转,许迟已经来到了老师宿舍里。
青年去孩子宿舍巡夜了,暂时不在这里。
许迟想找找自己的那页名册,拉开了书桌的抽屉。他翻动了几下,忽然发现最里面有个隔板,不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
许迟用指甲抠开隔板,只见下面放着厚厚一叠照片,有新有旧。许迟翻开一看,那居然全是自己的照片,最上面的是几张日常照,后面就忽然变了,有他躺在床上睡觉的,换衣服的,甚至还有他在洗澡的照片。
许迟睁大了眼睛,他感觉自己发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那时候他才十二岁,还不知道什么叫恋童癖,但他很清楚这是不对的事情,老师是大人,自己是小孩,他不应该拍这样的照片,更不能说‘爱你’。
许迟急忙把照片放回去,隔板盖好,慌慌张张地向门口走去,却正撞上刚进来的青年。
青年微笑道:“怎么了?不看电视吗?”
许迟盯着青年背后的地板,急切的想要离开,嗫嚅道:“我想回去睡觉…”
“我不是说,今晚和老师一起睡吗?”
许迟惊讶的抬起头看他,明亮的白炽灯照在他脸上,诡异的光影凭空将他的面容扭曲起来,眼神阴鸷又锐利,刺得人浑身发疼。
许迟情不自禁的退了几步,小腿撞在床边,一不小心跌倒在床上。
青年看了他一眼,走到桌边拉开抽屉,想拿什么东西,然后他就看到抽屉里某个地方飘落着一张白色的小纸片。
这张纸片本来是夹在隔板与抽屉的缝隙里的,这是他做的小小的防护措施,如果纸片移动了位置,就是说——有人打开过隔板。
青年定了定神,面带笑容的看向许迟,柔声道:“小迟啊,你开过老师的抽屉吗?”
许迟身体紧绷,手指颤抖着,紧紧的抓着床单,他猛地摇头,“没有,我没动…”
青年脸色一沉,笑容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是一种令人胆寒的阴冷表情。
青年抽出腰间的皮带,叠了两折握在手里,慢慢向许迟走去。
“所以说,我就讨厌你们这种爱撒谎的小孩。”
他扬起手,狠狠的将皮带抽打在许迟小腿上。许迟惨叫了一声,小腿像被火烫了一下似的,猛地收回来。他顾不上小腿上的那道红肿,扭身向床里面爬去,整个人害怕的直打哆嗦。
他想喊救命,可是叫不出来,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向来对他特别亲切的老师,会忽然这样对他,难道那都是假的吗?
青年逼上前来,看他的眼神,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施虐的欲望之中,没有一丝清醒,他不断的用皮带抽打着许迟的大腿,后背,一边讽刺的骂道:“你知道你为什么是孤儿吗,因为你爸妈都不要你,没人愿意要你,就你这种人,就你这种人…”
就你这种人?
君夜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一切,忽然想起了许迟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算了吧,就我这种人…我这种人,配不上…我这种人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原来许迟那种消极的牺牲主义,还有他不易察觉的讨好型人格,都是因为这个老师得来的。
他总是潜意识的自卑,因为他是孤儿,他没上过大学,他和正常人不一样,所以他总觉得自己不够格,好像随便一个人都比他重要。
宿舍房间里,许迟终于痛得忍不住哭了起来,他蜷缩着小小的身体,藏在床角,用瘦小的后背抵御来自一个成年人的虐待。他哭得很厉害,不断的哽咽着,眼泪润湿了一大片床单。
青年还在斥骂:“没用的东西,长大了也是社会的败类,谁愿意要你,你还敢反抗我?还敢说不?!白对你那么好了,不知好歹的贱种!”
君夜看不下去了,他抬手打了个响指,屋里的灯忽然暗了下来,几秒后重新亮起的时候,青年已经不见了。
这虽然是许迟的梦,但许迟这个梦境的主人并不能随心所欲的改变梦境,因为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做梦。
反而君夜这个外来者,能够对梦境做出干涉。
他已经大概了解了许迟离开孤儿院的原因,自然不愿意让许迟在梦里再经受一次儿时的痛苦。
第九十二章 还在梦里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许迟压抑的哭声回荡在空气中。但那哭声也是很小的,轻而低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