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高崖上纵然跃下,自绝坠崖时,一个人躲在殿中哭了整整一日一夜。素来潇洒磊落,泰山塌于前都不变色的父王也双目泛红,黯然落了泪。
定海针封印了阿愿的记忆,抚平少年身上与心上无数伤痕,将伤痕累累的少年,重新变成了一条无忧无虑的小龙。
吴秋玉,一十四州,麒麟宫。
阿愿在世间本应仍有许多感情牵扯,可他与父王母妃商议之后,都默契的决定,不再在阿愿面前提及这些前尘旧事。
没有人知道,阿愿体内的那道无情道,在日后漫长岁月中,将对少年产生何等影响。作为至亲,他们不敢再赌。
缺失一部分记忆,也许不是阿愿本心,也许,会使阿愿人生变得不完整。
但阿愿会变得快乐,不再为那些经年旧事所束缚。
听兄长如此说,小龙底气果然足了些,小声道:“可是阿兄,我的确很喜欢那位美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阿愿喜欢美人,很正常。”
“只是,姻缘乃一生大事,不仅要看样貌,还要看双方脾性是否相合,兴趣爱好是否一致,一时之欢,不等于久处不厌。”
小龙似懂非懂。心想,那位美人,性格有趣,脾性也是极好的。
云竹侍立在后面,斗着胆子补充道:“太子殿下说的很对,一时之喜,不等于长久喜欢的,小殿下前两日不是还送了属下和姜家小公子菩提花,还对长渊君上……总之,也许再过几日,小殿下就喜欢新的美人了。”
小龙认真思考着。问:“阿兄,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怀璧笑道:“兄长并非要干涉你的决定。兄长有个主意,阿愿可愿听听?”
小龙乖乖点头。
怀璧便抬头看向孔雀明王,道:“阿愿是孤最疼爱的幼弟,亦是整个龙族掌心至宝,孤绝不容许任何人欺骗他,利用他。他心性单纯,对感情之事尚懵懂无知,明王若真心实意求娶阿愿,孤便与你约三年之期。三年之后,若明王仍痴心不改,阿愿仍属意于你,孤绝不再阻拦。”
孔雀明王温然笑道:“本王自然不怕等,只是,本王也说了,若本王无法给先祖和族人一个合理交代,是断然不敢将明王岛拱手让出的。”
“如今魔物卷土重来,正是需要各族齐心协力,共同抗击外敌的时刻,本王想,无论君上还是殿下,都应不希望再起战事。”
“本王可以答应三年之约,但本王也有一个条件。”
怀璧道:“明王请讲。”
孔雀明王:“本王要先与小殿下订下婚约。”
见怀璧再度皱眉。
明王道:“殿下勿需担心,这张婚约,只是本王给先祖和族人的交代,三年后,若小殿下心意改变,想要解除婚约,本王必全力配合,绝不勉强,亦不会再争夺明王岛管辖权。”
“本王,的确是真心求娶小殿下,望龙族能看到本王诚意。”
宾客们闻言,无不露出惊讶色。无他,孔雀明王此举,几乎也约等于将明王岛拱手送人了,一张随时可反悔的婚约,哪里还称得上约定。
不过是明王以一种冠冕堂皇,可堵住族中悠悠众口的方式,来具体执行这件事而已。
怀璧的确没有再拒绝的余地,便问昭昭:“阿愿以为呢?”
昭昭点头。
于是此事,便先这么定下了。
两日后,龙族和孔雀一族,将直接在明王府举行定亲仪式。
明王岛可谓喜事连连,先是浴佛节,后是明王嫁女,如今是明王本人要与龙族定亲,岛上百姓欢欣喜悦,恨不得载歌载舞庆祝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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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王岛的事情解决,长渊却要出发去无妄海了。
期间,长渊联合墨羽、怀璧,将明王府那名逃犯体内的魔气逼出,却发现,那逃犯身体里,只有魔族左护法付秋一半魔力。
另一半仍不知所踪。
与此同时,南山君从一十四州传来消息,在长渊远行无妄海期间,仙州各地突然冒出了许多股魔族势力,已经犯下好几桩恶事。
各地仙门派出精锐剿杀那些作乱魔物,皆伤亡惨重。
同时,天族的两位掌星算占卜的神官也传来消息,称上仙界星象大变,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均有七杀星现世,上一回出现如此诡异星象,还是千年前仙魔大战之时。
越来越多的异象证明,自打付秋“死而复生”,这一回的魔物现世,已不是普通的余孽作乱,而是有计划有预谋的卷土重来。
长渊决定立刻启程去无妄海内海。
“付秋之事,我原本以为是当年疏忽意外,如今看来,恐怕没那么简单。长渊,此去凶险,你定要保重。唉。”
南山君快要愁秃了头的声音从传音石另一边传来。
长渊淡淡“嗯”了声。
南山君了解此人脾气,也不与他计较,喋喋道:“你说说你,总是这么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其实我知道,你那颗所谓的剑心,不过是被与生俱来的身份与责任束缚了。你只有一个人,一个肩膀,如何就扛得住这天下苍生了。有时候,你也须想开着点,多去体验体验凡人的七情六欲,省得临到跟前,连一点牵挂和割舍不掉的人都没有……”
长渊直接掐断了传音石。
之后,独自坐在漆黑的房间里,饮完了一壶凤白酒。
出发前一夜,长渊去见了昭昭一面。
明日就是订婚宴,昭昭白日和明王一同出游,在岛上玩了一整天,回来后又在水榭里喝了不少酒,深夜方回到住所。
然后就在院中,遇到了等候已久的长渊。
昭昭酒量很好,除了一双乌眸里沾了些酒色,神智尚清醒,见着长渊,先愣了下。
月色轩然落地,廊下院中,花影斑驳,一片银白雪色。
两人并肩坐在栏杆上。
长渊笑着问:“玩的开心么?”
昭昭点头。
而后困惑的望着长渊:“仙君是特意等我么?”
难不成这位美人是因为双修的事想让他负责,小龙有些心虚的想。
长渊从袖中取出一柄青色小剑。
昭昭好奇望了眼,识出是柄好剑,眼睛一亮。
长渊递过去:“试试,趁手么?”
昭昭一愣。
“送给我的?”
长渊点头。
昭昭接过来,一股冰凉仙气,立刻沿着指缝流泻下来,和小龙龙息十分吻合,昭昭拔剑出鞘,一柄青玉小剑露出真形,在暗夜里散发着澄澈夺目的光华。
昭昭把玩了会儿,爱不释手。
问:“仙君为何要送我这个?”
长渊道:“本君看你缺一个防身之物,碰巧看到,就买了下来。”
少年继续低头玩起了小剑。
长渊沉默打量少年好一会儿,久到连原本心无旁骛研究新礼物的昭昭都察觉出不对。昭昭抬起头,想问点什么,长渊先笑道:“明日本君有事远行,恐怕不能参加你的定亲宴了,此物,便当本君送你的贺礼吧。”
“本君希望,你能永远开心,快乐,健康,无忧。”
“此剑,便唤‘无忧’吧。”
昭昭垂目一望,果见剑身与剑柄相接处,刻着两个小字,正是无忧。
长渊道:“天色已晚,回去睡吧。”
昭昭起身,惦记着兄长嘱咐,乖乖和长渊行礼告辞,走了一段距离,回头,见玄衣帝君犹立在长廊的琉璃灯下,莲袖当风,静静目送他。
小龙心头忽然闪过一丝异样情愫。
但这远远超出了小龙认知。
又走了一段,昭昭还是停下脚步,转身,望着长渊问:“仙君,我们以前,认识么?”
银面下,那双幽深双目隐有水泽。
长渊摇头,道:“不认识。”
第113章 无妄海9
少年一笑,握着心爱的小剑,蹦蹦跳跳回房了。
一如当年,无数次在雪霄宫通往后山的山道上一般。
长渊敛下心神,召来赤霄,前往内海域。
月冷如霜,苍穹之下,一望无垠的内海域尽是死沉沉的黑,半丝风浪也无,月光投射在海面上,亦如投进无底深洞一般,激不起一点亮色。千百年来,此地一直被称作死域与不祥之地,便是横行海底、令无数仙族弟子闻风丧胆的妖兽群,亦自觉避开此地,绝不靠近。
长渊背着月光,独立海边,自袖中取出一枚幽蓝令牌,投入死寂海面之上。
刻着“蜃”字的令牌飘浮在半空,散出无数幽蓝仙芒,涟漪般散向四面八方。
原本死黑一片的海水表面犹如银盘裂开,黑色海浪自一道道裂隙中翻出,初是一道,继而是十道,百道,千道,无数道。
海域正中,赫然出现一道巨大裂缝。
被封印冻结了千年的海域,一朝复活。
海水深处,一只提醒巨大的海龟缓缓浮出海面,逆着风浪,游至岸边的青年帝君面前,垂首作臣服状道:“无妄海镇海神兽,玄奇恭迎帝君仙驾。”
长渊微微一笑:“神官不必多礼。”
玄奇感慨:“上回见帝君,已是千年以前,没想到这一世还有重逢之日。”
“只要有缘,自会再会。”
长渊走到神龟背上,展袍坐下,道:“劳烦神官送本君去无妄海之心。”
玄奇道是,调转方向,载着故人往无妄海深处而去。
月光温柔落下,在广阔海面上撒下无数碎银,长长一道,和翻滚的海水一道,为行人照亮前路。
长渊取出临行前带的一壶凤白酒,屈膝而坐,饮了起来。
玄奇龟目注视着那张银面,叹息声,道:“帝君当年以那等暴烈方式镇压那魔头魂魄尸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此次去而重返,莫非是封印出了问题?”
长渊道:“还未确定,故需一看。”
玄奇又一声叹息,不再说话。
他生于鸿蒙,几乎与天地同寿,见证了一代又一代战神的诞生与陨落,对这神界的沧桑变化也早已看遍。
只望这一回,三界不要再起大的战事了。
千年前那场大战,魔族从无妄海入侵,此间水族妖族,皆被屠戮殆尽,鲜血一夜间便染红了整个无妄海。
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无妄海之心是一座巨大的地宫,便是当年死于魔族手下的水族人的埋骨之地。
世人只知仙魔大战之后,战神长渊镇魔君问天魂魄尸骨于极西无妄海。却不知,这海底深处,镇压着那魔头尸骨的,除了一代战神的封印,还有无数水族人的冤魂与怨灵。
以怨制怨,比世上任何人为的封印都要牢固。
玄奇将长渊送至地宫门口,停了下来。
长渊一壶烈酒也敲好饮完,丢了酒坛,自龟背下来,道了声“有劳。”
玄奇没有如之前一般立刻离开,而是自腹中吐出一颗乌漆漆的丹丸,道:“此物乃老朽在海底沉睡的这些年,随手练就,没多大用处,但帮帝君避一避此间魔气,还是可以的。”
长渊打量片刻,摇头:“此物纳了你半数神息,本君如何能收。”
玄奇道:“吾这把老骨头,龟缩在海底这么多年,既不能护佑这海中生灵平安,亦不能如帝君一般除魔卫道,苟活至今,倒也活够了,若能助帝君一臂之力,荡平邪魔,也算不负天道赐予吾的这一身神力。”
长渊便没有再推辞,自神龟口中接过元丹,道谢。
地宫的封印便是长渊亲手设下,感受到主人归来,封印中的元神之剑纷纷苏醒,震鸣起来。
尘封了千年的地宫之门轰然而开。
长渊执起赤霄,举步踏入的一瞬,玄色莲袖被四面八方涌来的剑意荡得飞扬,面上银面一寸寸碎裂,一人一剑,渐化作一道深长影子,走进了幽暗的地宫深处。
地宫为埋骨之地,中间一条通道,两边整体摆放着规格一致的水晶棺。几乎每座棺上都悬浮着许多碧色幽火,聚在一起,热热闹闹,似在聊天唠嗑。
都是不肯往生投胎,执意盘桓在这碧海深处的水族魂魄。
乍见地宫门开,有人闯入,鬼火们立刻四散隐了起来,躲在暗处窥探。很快,他们认出,这正是千年前手刃魔物,将魔头镇压在海底的仙族战神。
一千年过去,这位战神还是如此年轻英俊。
长渊径自走到地宫尽头,横在最中央的,一座祭台前,祭台上布满血色咒文,周围十根石柱,每根柱上都有一根玄色铁链伸出,共同缚住躺在祭台正中的无头男尸。
那些血色咒文,便是从无头尸上蔓延出来。
表面看来,封印完好无缺,一切如故,然而一直平静如一泓赤水的赤霄剑身,却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剑刃腾起一大片灵火。
长渊眸若厉电,劈剑斩去,赤霄长啸一声,落下无数红莲火,剑身直直一道光,没入了血阵之中,直插在尸体心口。
徐徐蔓延的血色符文,倏地变成一丝丝实质的血,迅速沿祭台边缘淌落。
“呵。”
幽深的空间里,突兀的响起一道低笑。
潜藏的暗处的一簇簇鬼火,闻到这笑声,登时寒毛直竖,吱吱乱叫起来。
无数黑色魔气,丝丝缕缕,从地宫各处各角缝隙中蔓延出来,汇聚到祭台一处,聚成一道披头散发,体型巍峨,同样身着墨色袍子的人影。
那人浮在祭台上空,周身血色符文翻滚流动,颈上显露出的人头,赫然正是消失已久的魔族左护法付秋的头。
“战神长渊,许久不见啊。”
那人伸手,扶正了一下尺寸不大合适的头颅,眉眼竟能称得上俊逸。
“这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