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
迎天……没那么混乱和随机。
韦安刚来桃源的时候,就猜到那大概是个什么地方了。
人们总把那里说得好像是个纯粹黑暗的地域,但其实它最横行无忌的时候也很清楚自己的位置。
它从不扩张,专业素养极强,目的明确,没有野心。
在阳光之外,联邦的上层有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利益分配,这些东西都混沌血腥,如果你要在这行干下去,就必须要知道那些大家族和大机构错综复杂的食腐般触手分布的情况,这是基础规则的一部分。
权力之事不会有例外,韦安自小便是这么被教导的,所以当他看到迎天他就知道,这支势力折腾这么久没人管,肯定因为背后有什么更大的势力撑腰。
更高层,更隐秘的力量。
韦安看着窗外的花园,权力博弈之事总是局势清晰,充满逻辑。
可是当看到最底层和边缘发生的那些事,又让人怀疑所有人都疯了。
韦安当年工作得很崩溃时,总想着能放个长假,虽然他其实也不会去吃喝玩乐,他缺乏那样的冲动,也就是在酒店发呆而已。
但那至少窗外风景很好,比较像生活应该是的样子。
他选择桃源,一方面就是因为这里景色优美,住在这里,宛如一场漫长的度假。
他就这么发了一分钟的呆,接着转过头,朝归陵说道:“吃完晚饭我们去散个步,这里景色很美,一定不能错过。”
怪物从沙发上转过头来,他穿着韦安刚才强行给他套上的柔软的浅色毛衣,非常好看。
他说道:“能不散吗。”
“不能。”
韦安觉得他和归陵相处得还不错。
这些天他一直把归陵关在家里,他经常和朋友联系,只偶尔关注一下案情。
祈福会前一天,他们散步时遇到一个园丁,韦安随口介绍说这是自己新找的保镖,对方说自己也觉得他跟前有个人,一个人住太孤单了。
世上哪里都有关系网,韦安知道那人会把这个信息随口传播出去,他会尽可能不动声色地把归陵放进自己的生活中。
他让归陵做的也就是正常吃饭、收拾桌子、看肥皂剧之类事情的时候,那人都做了,韦安并没有要求更多,毕竟很危险,他在这些家务小事中得到某种不正常的乐趣。
他知道这没什么意义,但他仍让那双杀人无数的手去洗盘子,把茶杯递给他,或只是在电视跟前整天发呆,他倒也不知道还能做些别的什么,归陵的动作看上去很正常,但感觉上又并不属于人世生活的这些东西。
韦安偶尔会在那人身上看到一些诡异的场景,比如有一次调味瓶拉环断了,韦安让归陵开一下,那人看了一眼,瓶颈处就齐齐断掉了。
光线很好,细节纤毫毕现,但韦安压根没看到发生了什么。
他也说不准自己为什么多问了一句。
“我看过你的一些记录,你能在大概三分钟内清空迎天的总部,”韦安说,“你也能在很短的时间里清空科学部的总部,或者什么大机构、大家族的核心区吗?”
归陵转头看他,他仍旧是在沙发上看书或电视的形象,他朝他露出一个很接近于微笑的表情,那笑容冰冷、恶意,让人起鸡皮疙瘩。
他说:“可以啊。”
阳光之下,韦安看着他,光线真是完全浸不透他,过于帅气,以至于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心痒。
过于强大的力量存在在那里就像会影响周围的一切,他住在他的房子里,让家务事都透出不一样的气息,他在的地方光度都会变暗。
除此之外,情况还是挺正常的。
归陵也就是搞坏了他几个门锁,有几个杯盘完全消失了,韦安不知道在哪里,也不太想去思考它们的处境。
有一次花园里一只流浪动物和归陵对视了一眼,吓得惨叫一声,跑掉了。韦安觉得他是故意的,说他能不能收敛点,对方还朝他说,他要不喜欢的话,那就惩罚自己继续看肥皂剧好了。
总体来说,这个古文明武器接受了新管理员这套平凡琐碎生活的要求,即使不高兴,但反正也没得选。
他的生活仍旧是一片暖洋洋的空洞,韦安熟悉这空洞,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又基本恢复了完美。
第十章 祈福会
祈福会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那天天阴得厉害,乌云如大兵压境,堆积在天际,令人不安。
联邦的大城市都有天气控制系统,但这一科技特别超前,不是基于传统的中央空调理论,而来自古文明神秘的混沌系统。早在奴隶制时代,人们便能通过一些残余的“神器”控制城市天气,现代人对之进行了更为系统的归纳,这东西大城都有配备,他们目前还搞不太清楚能源来自何方。
祈福会当天,韦安早早和一样计划要去的朋友联系了一下,并选择了一身深色系但样式休闲的外衣,显得他格外清俊温和,不知人间疾苦。
他精心给归陵选定了一件风格帅气、料子柔软的夹克,这身显得那人很酷,修饰了他煞气太重的部分,变成一种现代文明可以欣赏的冷酷帅气,是韦安思考了半天的结果。
他还让归陵戴上他新买的隐形眼镜里的一双,挡住那人令人不安的瞳色。
之后韦安又花了二十分钟给他弄头发,归陵面无表情地让他折腾,眼神似乎有杀气。
直到把他外表弄得完全满意了,韦安欣赏了一下,准备出门。
他找到车钥匙,帅气地丢给归陵,后者面无表情看着它掉在自己腿上。
“开车。”韦安说。
他说完,漫步走到花园,等待服务。
天际的云层阴沉庞大,但还未完全铺满天空,阳光给其镀上壮观毁灭般的轮廓,有点像描述战争油画上的云,充满了戏剧性。
而在这样的云层下,其实大家都还是一天天在过着普通的日子。
归陵把车开出来,停在韦安跟前。
那人坐在驾驶座上,半边身体沐浴在这种有些昏黄的阳光下,他只是在这里,感觉就不像会有好事。
韦安看了他几秒,叹了口气,打开后座的门,坐到真皮的座椅上。
“别用自动驾驶,你自己开。”他朝归陵说道。
各地的上层一直流行手动驾驶,可能觉得比自动的更加人文和品味吧。
归陵没说什么,关掉自动驾驶功能的提醒,切到手动,把车子开出车道。
韦安不知道科学部有没有让归陵开过车,应该没有,不过他开的还挺稳。
城市交通有些拥堵,出了这种事也正常。
同云处理得还不错,今天虽然有几处戒严,但交通疏导尽职尽责,没怎么堵车。
到了祈福会三个街区外,巡逻的AI明显增加,车速也慢了下来。路两边陆续有引导停车的标志,这是为了避免过多车辆进入同云广场附近,造成交通堵塞。
酒店那边有贵宾专用的停车场,不过韦安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就近停车,再散步过去。
虽然天色有些阴沉,但云堆积在城市边缘,显得城里的阳光格外明媚,桃源正是春暖花开,应该多散一下步,感受世界的美好。
他让归陵把车停在外围的一处自动停车场,不用去酒店的贵宾泊车区添乱,那边肯定压力不小。
归陵照指示转过去,很多车在朝这个方向来,都是些平民,不少还是从外围城市赶来的,参加这次祈福活动。
归陵把车子在移动车位停好,精度卡得不超过一厘米,是个开车的高手。
两人下了车,散步走向大广场。
一路有不少人朝同一方向走去,有就近停车的,还有很多是坐公共交通工具来的,手中大都拿着哀悼的鲜花或是纪念品。
随着他们靠近同云广场,祈福会的中心,人群越来越密集。
作为本地最大的开放式广场,这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韦安远远就能看聚起的人流官方安保小队维持秩序,避免混乱和过度的拥挤。
这一会儿时间,天色变得更加阴沉,像被墨涂满了似的,宛如夜晚,像是随时会有一场暴风雨。
归陵看着前方,乌云在他头顶铺展开来,他的表情让韦安紧张。
韦安想,他知道自己接着要干什么,他会去拍卖会,花到足够的钱就走人。
他们继续向前,穿过广场。
这里秩序维持得还不错,人群密度没有过大,警方的人、引导员和安保机器人也分布合理。
场地布置得很浪漫,中央开阔的地面上放着大片鲜花,都是民众带过来的,不断有人把新的花束放下。
一些死者的照片放在层层绚烂的花海下,有些是银湾的,也有来自博物馆惨案,都是落寞的黑白照。
虽然韦安知道,银湾死亡的具体人数其实还没统计出来,博物馆案的死者名单也没公布,但忧虑和哀伤如此巨大,需要盛大地表达,需要纪念,需要聚集、安抚和出口。
韦安走过人群,这里有依偎在一起的小情侣,有小孩子拉着爸妈的手,还有小贩兜售水果和点心,以及卖纪念徽章的。
台子上,本地行政长官激动地说着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有多么残忍、恐怖和令人震惊,他保证凶手一定会付出代价,不管要做什么,花多长的时间,都绝不会放过。
韦安手里被塞了一张宣传单,上面印着桃源标志性的繁花,写着希望人类和平,大家都能过上平静的生活。
这里的大家当然都在说惨案的事,韦安朋友圈这些天也没少说这些,各种悲惨的后继、猜测和担忧什么的,他从来没有参与过。
他是个擅于伪装的人,当年也参与过不少灾难事件的相关工作,他负责过现场,处理过繁琐的卷宗,也和受害者家人谈过话,或是跑半个宇宙追查负责人什么的,但他仍旧不知道在这种事面前能说什么,所有学过的说辞都显得过于虚弱,太假了,还是沉默为好。
他没在广场停留,穿过鲜花、死者照片和喧闹的人群,走进慈善拍卖会的酒店。
漫步者酒店坐落在同云广场东侧,是本地最气派的酒店。
建筑的内部空间十分开阔,雅致清幽,走进去后不像在一座商业建筑内部,倒像来到一座花园。
韦安带着归陵走进去,一路跟他闲聊,说这里的萱草很漂亮,他今年也种了一些不同的品种,其中哪些是古品种,哪些是最新培育出来的,有什么区别,诸如此类的,特别专业。归陵面无表情跟在后面。
路上遇到熟人,韦安会随口打招呼,聊几句慈善、生意或是园艺俱乐部的话题。
当有人问归陵是谁,他会很随意地说这是自己的新保镖,并感叹一下最近世道不太平,跟前还是有个人好。
大家纷纷表示的确是这样的,他们自己也增加了安保力量,现在这年头不知道还再会出什么事。
离聚会大厅不远的地方,韦安碰上了慈善协会的一位副会长,两人都露出笑容,客客气气地打招呼。
他们感叹了几句最近的局势,说话时,副会长不时打量归陵,韦安再次做出随意的样子进行介绍。
副会长一副慈祥的样子看着他的同伴。
“他看上去真不错,能让给我吗。”那人说。
韦安怔了一下,接着露出笑容,说道:“那怎么行,你别一见面就挖墙角啊,我好不容易找个保镖的。”
“我是认真的,我会再介绍别的保镖给你,保证都是大公司最顶尖的私兵出身。”副会长说,打量他身后的人,“我只是真的挺喜欢他这一款的,看上去很帅,现在年轻人有这种气质的不多,大部分看上去唯唯诺诺的。”
他用衡量商品友好又冰冷的眼神看着归陵。
“我知道你平时比较保守,”他又朝韦安说,“我保证不会对他做很过分的事,不像契约奴隶,只是雇佣劳动的级别。”
韦安这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这事在上层挺常见的,是大家经常对自己喜欢物品的一个问询,韦安小时候很不习惯,但……一切都是可以习惯的。
他朝副会长微笑,像这个圈子一直以来该有那样。
“不行,”他说,“卫陵与其说是保镖,不如说是个朋友,也就是前些年他家出了些事,情况不太好,我才让他过来帮帮忙。”
他拍拍归陵的肩膀,做出很十分亲密好朋友的样子。
归陵看看副会长,似乎是平静打量的眼神,但让人有点起鸡皮疙瘩。韦安手上用力了一点,示意他就老实站在这里别动。
“那真是太可惜了。”副会长说,“我看他也出身不错的样子。”
他一副欣赏的眼神,似乎还想再多聊一会儿看有没什么机会,韦安连忙说自己约了人,向他告别,拉着归陵离开了。
“不准杀他。”他朝归陵说道。
旁边的人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我说真的。”韦安说。
“我也不是看个不顺眼的人就杀,”归陵说,“我是有契约的。”
“话是这么说,但你杀过科学部很多人,”韦安说,“我看过你以前的资料,你有一次直接毁了整个大实验区,死人的数目最后也没统计出来。”
“啊,”归陵说,“那次他们是真的,过分了。”
他语速缓慢,其中有种阴森的恨意,让人发冷。
这种事韦安犯不着知道,他没就此说什么,也没有询问。
他想了想,说道:“如果你惹出了什么事,我会帮你解决,这类事我办多了,但你总归要在这里跟我好好过平静的生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