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任起枝发现了漏洞,相当于打破了梦魇,走出了迷宫的怪圈,这阵中幻化出来的慕子云与掩百川相继消失,离阵法失效也就不远了。
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是他还没寻到任颂的魂魄,便不能贸然行动。
忽然,那火山口的边缘处,竟是爬上一个灰扑扑的人来。
任起枝还当是掩清和的新把戏,可他定睛一看,那竟是本该掉岩浆里的任颂!他方才以为这任颂是掩清和幻化出来的,可没成想,竟然真是任颂的魂魄。
毕竟掩清和没见过任颂,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幻化出他的样子来的。
任颂低着声音唤任起枝父亲,任起枝满脸震惊,。
掩清和更是震惊,可仔细一想又觉得有合理之处,毕竟任起枝先前明里暗里收集了自己那么多血珠子,任颂的魂魄恐怕早就被调理得十分适应自己的血液了。
俗话说气血气血,任颂既然已经适应自己的血液,那这阵中充斥着自己的灵气,恐怕便是最适合他生长的温室。
难怪先前被封印了那么久的畸形魂魄忽然有了自己的意识,还能说话。
这可不妙,且不说现在维持这个阵本就是勉强,掩清和还需要尽可能地延长他们待在天狱中的时间,毕竟他才刚刚从那一大卷铁链中脱身,还未能寻到离开白云观的方式。
于是乎,掩清和不等他们相拥,连忙信手一挥,猛地掀起一阵狂风来,将这对父子团团吹起、直飞向天际。
第78章 不能冰释前嫌了
似乎有人在晃。
任起枝缓缓睁开眼,眼睛猝不及防被日头的光芒闪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伸手挡,身旁便凑过来一张孩子模样的脸,替他遮住了刺眼的日光。
今日天气很好,灰蓝色的穹隆从他头顶的烈阳开始,呈圆弧状逐渐散下来,弥漫成天边与地平线接壤的朦胧青烟。
他二人躺在草地上,晨间的薄雾还未撤尽,沾湿了零星花朵,温润间隐约透出几分草木的气息,很淡、不及幽幽绿意,令人着迷。
任起枝逆着光瞧这孩子。
原来是任颂在晃他。
“爹爹…”任颂摸了摸任起枝的脸,小手冰凉。
为人父母,对孩子的吃穿用度总是格外敏感,任起枝坐起身来,将任颂的手包裹进掌心。
这份凉意比不上冰彻骨,又不及冬日那般萧瑟,反倒是一种平常的寒冷,在人手心里迅速蔓延。
是死人的温度。
对,对,颂儿已经死了。
任起枝捧着任颂的脸,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回,其额头上的锁魂印记还在,手脚上的红绳也还在。
这张脸,他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爹爹,你怎么了?”
“没什么。”任起枝微微摇头,略带意外、且神色迷茫。
他们之间向来没那么多话可说,父子之间似乎永远隔着一层无形屏障,任起枝不说话了,任颂便在一旁与蝴蝶扑闹,既不走远,也不邀请自己的父亲一同玩耍。
任颂对他这个父亲并不亲昵,毕竟他是随着身为凡人的母亲长到这个年岁的。
任起枝招手唤任颂过来,任颂便乖乖回来、坐在他父亲的身边,只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早已不能算事事不懂,总能感觉到不自在。
他试图缓和这份不自在。
“爹爹,颂儿好像睡了很久,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你记不记得你是如何s——”
两人同时开口,谁把对方看得更重要,谁便会先噤声。
任颂手里拈着一朵刚采下的野花,他捏着那花茎转圈,扭头望向任起枝的眼神里满是明媚的光,连满天骄阳都在这衬托之下略显逊色了。
而他显然是没听清任起枝说了什么,便问道:“爹爹,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任起枝笑了笑,换了个问题,“颂儿睡着的时候有没有梦到什么好玩的?”
任颂想了想,道:“梦到爹爹用竹筐背着我,去了好多地方,就是竹筐里太黑了,颂儿什么也看不见。”
那一瞬间,任起枝竟是忘记了自己为何会将任颂放进竹筐里,但那份做出这个决定的酸楚却一直盘桓在心底,他道:“抱歉…爹爹能力有限,只能这样。”
“没关系。”任颂笑着拥住了他,一字一句,认真道,“颂儿喜欢和爹爹呆在一起,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
孩子说话的语气总是带着天真,明明透出一股不谙世事的意味,却也因这份天真,为任颂说的话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
任起枝忽然有些鼻酸,他问道:“颂儿,你不会怪爹爹吗?”
“为什么会怪爹爹?”任颂不明白,“不用待在小竹筐里,能同爹爹呆在一起,还能看见天上的太阳,对颂儿来说,这些就足够了。”
“可是…”
“颂儿在这儿能说话,能看得见东西,能闻到花香,颂儿很开心。”任颂抚了抚任起枝发红的眼角,“爹爹,我喜欢这里,跟家里很像。”
任起枝忽然想起自己的过去,颠沛流离大半生,中年飞升成仙、荣光无限,只可惜他的少妻作为凡人,无法同他白头与共,甚至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死去了,为何而死、死状如何,无人知晓,便成为了他心中梦魇。
妻子的死早已无法挽回,但至少现在、至少在这里,好歹能同儿子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风轻轻吹,白云在天上悠哉地晃着,偶尔从云端缝隙中漏撒的日光落在父子二人身上,暖洋洋的、连带着心里也暖洋洋的。
任颂问他:“爹爹,一直这样不好吗?一直待在这里,不好吗?”
“好——”
任起枝开口应了。
却也只是应了半声,便被强硬地打断了。
眼前的景色如烟花般稍纵即逝,一切美好皆化为过眼云烟,顷刻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任起枝仍旧无法自拔,即使是一声带着浓重嗓音的闷哼,也未能将他的神志拉回。
掩清和方才后背先是撞了墙才落到地上,墙边堆得高高的杂物被撞散、落了一地,稀里哗啦都砸在他的身上。
有些东西重得很,有的甚至带着盒子棱角,好似有千斤重,锥子般一把砸在他后背上,也不知是砸中什么穴位了,砸得他眼前发黑胸腔一疼,狼狈地咳出一口血来。
他方才差一点,真的就差一点,就能将任起枝永久困在魇阵中了。
只可惜。
从知道掩百川同任起枝是一伙儿的时候开始,掩清和便想过会有这么一幕,却没想到会有这一出,掩百川在他即将要成功的时刻出现,轻而易举地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掩清和自问真的已经到极限了,他从睁眼开始就想过无数回自己这文官为什么要出外勤,为什么要在这同别人搏斗。
更何况就算是他想参战,施法不能被打断,从前都会有人护在他身侧的。
掩清和望着那个毫不犹豫一脚踢向自己的人,满脸震惊,本是欲哭无泪,可反应过来的时候,泪早已流了满面。
他近乎哽咽地道了句:“你不是我爹吗…”
被点到名字的掩百川神情平常,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未曾给过掩清和,而是径直朝还呆坐在地上的任起枝走去,给他嘴里不知喂了个什么东西。
任起枝尚且未从幻境的余韵中醒来,嘴里便忽然被塞进来一颗入口即化的药丸,腥甜腥甜的,口感确实凉飕飕的,从口腔一直凉到喉咙,逐渐将他的神志拉回正轨。
掩清和构造出来的幻境过于真实,后劲十足,从中侥幸脱逃的人就算是神仙,也要等好一会儿才能缓过来。
这本该是个绝妙的时机。
掩清和方才趁着任起枝陷入幻境的时候摸清了白云观结界的构造,离逃脱就差一步之遥,只可惜掩百川出现了,不但强行终止了他的施法,还给人家喂了醒神药丸,不知道还是hi任起枝才是他亲儿子。
要问掩清和为什么不殊死一搏,由于他方才暴力拔除空心针的行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现在几乎全身上下的针孔都在渗血,实在是有心无力了。
更何况他根本没有心思。
哀莫大于心死,纵使他知道掩百川是加害自己的帮凶,可亲眼看见时,还是难以接受。
掩清和强撑着坐起身来,一个盒子从他背上掉落,盖子的拴绳摔散了,里头的东西骨碌碌滚了出来,他扭头一看,竟是鬼王玉玺。
他看着这个玉玺,像是得到了一把解开谜题的钥匙,许多事情一下便都说得通了,但他还是不死心地追问,“鬼王玉玺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为什么?!”
任起枝回答得倒是比掩百川积极,“你爹让我给新任鬼王,我还没来的及给。”
“你?你就是……”掩清和望着他的模样,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先前与自己有过数面之缘的、同是鬼王座下鬼将的癸弈。
且不说任起枝半生与人偶为伴、作出这样逼真的人皮容器实属简单,再加上有人刻意打掩护,是无论如何都发现不了的。
难怪那小子行事作风如此乖张猖狂,敢光明正大地在鬼行宫领域给别人下咒不说,试图加害的人竟然还是慕子云。
掩清和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可疑之处明明有那么多,他却没能提前想到。
任起枝虽是没有大大方方承认,却也没有否认,“唉,本来一早就能劫走你的,你那时住在鬼界,还像个白痴,只可惜慕子云看你看得紧,许多机会都流失了。”
“所以你们就想合起伙来想杀了他?只是为了要掳走我?”
难怪先前掩百川费尽心思也要将自己带走。
真相实在过于荒谬,掩清和声线都带着颤抖,他说完,忽然想起慕子云同自己分开的愿意,便扭头看向掩百川,急切地问道:“鬼界的事情也是你弄出来的吧,你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他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掩百川耸了耸肩,见掩清和不信,又解释道,“爹没有骗你,他现在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却唯独不会出现在这里。毕竟人家是鬼王,需心系苍生,在大义与私情面前,总得要牺牲一个,才能保全另一个。”
掩清和怒极反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这还是他第一次问这样的问题,毕竟他是天煞孤星坐命,过于沉重的经历使他封闭了内心,只觉生死悲欢皆是命数,不存在问为什么的道理。
可现如今,他是真的不明白,真的看不懂了。
兴许是问到了心坎上,掩百川沉着脸不说话,任起枝便好心替他回答道:“因为你爹早就已经死了。”
“……?”
“你还不明白吗?”
任起枝向来觉得掩清和可怜,此刻尤甚,只是这份恻隐之心还不足以让他对掩清和产生怜悯,便直白地道了出来,“掩清和,你出世本就是个错误,因为你的降生害死了你的母亲。”
他极为惋惜地叹了口气,又道:“那可是池妙啊,池家的圣女,草木之神钦点的水仙涯接班人,她能让你爹甘愿放弃飞升重归红尘,你却将她害死了。你是你父亲的杀妻之仇,而我是他的救命恩人,你说说,他为何会如此?”
掩清和低着头不语,掩百川便挥了挥手,“好了,多说无益,有些事情不必让他知道的太清楚。”
任起枝微微颔首,转头去看那桌面上的新生骨肉。
谁料那骨肉自己长合了,生气也有了,却没半分任颂的气息。
无疑是失败了。
任起枝猛地扑到那桌子前,双眼瞪得极大、都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陷入实在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只听掩清和冷笑了几声,道:“你出来的时候,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东西?”
第79章 天煞孤星拆迁队
任起枝作为掩清和结界力场的异类体,纵使是被幻境迷惑,可内心深处依旧存着想要破界而出的向往。
于是,像他这样的人在结界破碎之时便会像擀栗子似的一子下被挤出来。
但任颂作为被掩清和热血复苏的焕生魂魄,其体内暂时流转的能量与其结界力场无疑是同一种灵气,自然没那么大的排斥性。
更何况,任颂也说了,他喜欢那个地方,想留在那个地方。
掩清和说这话实在是等于自讨苦吃,毕竟谁都知道不要在被绑架的时候去激怒绑匪,更何况这绑匪还有个帮凶。
一个极其看不惯他行事作风的帮凶。
眼下他三人分散在房间的三个角落立足,彼此间隔得不算近,却也不算远。
趁着他们二人都没有动作,掩清和用那盒子里的巾帛将鬼王玉玺装了起来,绑成了一个小包袱、背在身上。
即使这鬼王玉玺分量不轻,给他带来了额外负担,但这四四方方的石头,可是目前于他而言唯一一件令他有安全感的东西。
就像婴儿有安抚毯那般,掩清和紧紧守着这给自己带来一丝安慰的东西。
此刻任起枝总算是度过了那股差点全盘崩溃的劲儿,转头看向掩清和,目光算得上狠毒。
可他还没说话,掩清和便先发制人开了口,极为气人地哼了一声,“看来你确实是一位粗心的父亲。”
“颂儿是无辜的。”
听了这话,掩清和觉得好笑,可气愤更甚,就连先前那股强装出来的游刃有余也难以维持,“难道我就不无辜吗?”
“这不一样。”任起枝虽是再没能表露出先前那般轻松,可语气里依旧是满满的有恃无恐,“猎人打猎的时候,难道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