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的最后一天为止,让慕子翎活到期限的最后一天为止。
但是为什么呢?
秦绎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心中就像有某个禁忌一般,每次深想,都会控制不住地心慌意乱起来,仿佛即将面对一个他根本承受不了的事实。
“孤到时候会亲手掐死你。”
秦绎说,“但是现在,孤让你吃东西,你就得给孤吃东西……!”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那是狗。”
慕子翎轻声说。
他的脸清瘦而雪白,紧闭的眼睛和无力微蜷的手指令慕子翎看上去孱弱极了——
他再也不是从前轻狂恣意的公子隐了。如果是略微崎岖的道路,恐怕他现在连站起来都很吃力。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慕子翎却反倒显出一种曾所未有的轻松自由,比从前更像一阵捕捉不到的风。
他的模样落到秦绎的眼中,便有一个声音不住地在亲耳边说:“……你即将失去他了,你即将失去他了!”
秦绎眼睛发红,手指不自主在衣袖中微微哆嗦。
他无意识般伸出手,捉在慕子翎领口,开始胡乱地扯慕子翎衣物。
“孤才不在乎。”
秦绎低哑说,好像说给自己听一样:“孤不过把他当做替身罢了!!”
慕子翎双手被受伤,腿又毫无知觉,根本像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兽般在秦绎手中任他搓圆捏扁。
秦绎轻而易举拉开他的衣物,将他拽曳过来亲吻慕子翎的泪痣和锁骨。
“怀安……怀安。”
秦绎一面亲吻,一面叫着慕怀安的名字。这是他们最开始情-事的时候惯有的套路。
但是这一次慕子翎一声不吭,只紧紧闭着眼,没有任何从前激烈的反抗。
他的呼吸在秦绎手掌的摩挲下,不自主有些紊乱,喉咙微微哽咽了一下。
秦绎从慕子翎的锁骨一路往下吻去,煽风点火,不容抗拒。
慕子翎迫不得已仰起头,眼睛里有些泪光,急急地喘了一声——
…………
慕子翎厌倦地闭上了眼。
他刻意忽视了躯体上的一切触感,把魂魄和肉体抽离一般,只漠漠然地回想着,自己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寄人篱下的童年时代,遭尽冷遇的少年时期。
他拼了命地想走出逃离,追着那一束光,却从一片黑暗逃进了另一片黑暗。
他记得曾在梁王宫的日子,秦绎对他不好,但他每一天都过得很安然。
——因为他相信,总有一天,秦绎会看到他的。
他在盛泱来使的宴会上艳惊四座,在两军抗衡的战场上一步杀一人——
可最后换来的,不过是秦绎的一箭穿腕罢了。
当初白袍白靴,脖颈上缠着朱红蛇王的病态公子,一笑举世风华,是如何败落到而今身不由己囚于床榻的境地的……?
秦绎看着慕子翎毫无光芒的眼瞳,心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烦躁不安。
慕子翎的手无力地垂在床沿边,也不发出一点声音,他从前总是嫌慕子翎身体太冷,像尸体,现在倒真的是货真价实的“奸尸”了。
“……慕子翎,看着孤!!”
秦绎忍无可忍,慕子翎这样令他心里发慌。
静了一会儿后,他甚至温柔下来,如蜻蜓点水似的去吻慕子翎的唇角。
慕子翎的唇冰冷柔软,他从前最喜欢秦绎吻他的,每次亲吻,不管情不情愿,都会有一种秦绎难以描述,但是能看出他很欢喜的隐秘变化。
这一次,他竟无动于衷。
秦绎随手抓起手边一件衣袍,愤愤扔到了慕子翎脸上,将他的面容蒙住了——
慕子翎此时的神色,他真是每看一眼,就如同心被刀割一下一般。
…………
直到黑血都渗透白袍,在雪白的料子上泅出一个小点儿时,秦绎才猛然惊觉不对。
他一把掀开衣物,慕子翎的脸苍白如死,眼睛紧紧闭着,从唇角到耳根,甚至脖颈都是一片血迹。
“你……!”
那一刻秦绎真是气得疯了,抬手就想朝慕子翎脸上打去,以为他是故意在和自己作对。
然而慕子翎一动不动,和从前秦绎一发疯就拼死抵抗全然不同。
好像那巴掌即便落到他脸上,他也不会有丝毫反应似的。
秦绎的手在空中堪堪停下。
……这不对。
这不是慕子翎,也不是慕怀安!
秦绎茫茫然看着如已经死去了的慕子翎,突然觉得一切都没有意思。
他翻身从慕子翎床上下来,就这么草草把衣袍一裹,踢开门走了出去。
门内慕子翎一身污泞,身下的毯子皱成了一团,腿还无力地蜷曲着,没有收拢。
裸-露在外的肌肤一片冰冷。
屋外下着瓢泼大雨,秦绎却只身这么走进雨中。
他看着这雨水在地面上激起的一层白雾,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儿,也不知道自己该走去哪儿。
“怀安……怀安。”
他失神喃喃,握着手里的一块冷冰冰的白玉佩,低哑地叫着慕怀安的名字。
“为什么……”
秦绎痛苦低语,如迷惘至极一般仰头看着灰暗的天空,一再地说:“孤是爱你的。但是为什么……”
他喉咙哽咽起来,说不下去了。
雨下得昏天黑地,如末世将至。
雨水“噼里啪啦”砸在秦绎仰起的脸上,秦绎握着那枚一直从不离身的白玉佩,颤抖着想亲吻它。
可是刹那间,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却是数日前,那个晌午慕子翎微笑着,曾向他递来的一只明月囊。
“啊——!!!!”
秦绎缓缓跪倒在雨水里,手撑着地。
他看着自己在雨水中的模糊倒影,浑身淋得湿透,发出一声困兽一般的痛苦大叫。
第32章 春花谢时 33
同一时刻的盛泱,高阁之上。
“那是什么样的星辰?”
一间密不透风的偌大暗室中,数百名弟子恭敬跪俯,所有人都是沉默安静的,如同怕惊扰了什么。
观星阁内所有人都正如临大敌。
在暗室的最前方,一名穿着雪白衣衫的年轻人端坐在木案前,纤细苍白的手指正在细细摩挲着什么。
他的眼睛上系了一条白色绢布——
好由此开启心目,窥视天上的星辰。
观星阁的少阁主略微蹙起了眉头,旁侧的少年登时握紧了拳:“师父……!”
窥探天命,推算世事。
这本就极其耗费心神的事情,更不提此时还正在病中的雪衣人。
“您看得见么……?”
银面少年声音里满是隐忍的担忧:“让徒儿去吧……若您实在看不见,徒儿可前往赤枫关。”
但是雪衣年轻人微微一笑,病气的脸上显出一种安静的笑意——
他抬手,略微做了个手势,早已侍候着的低位观星师便走上前来,恭敬地将他写出的推算捧起,送到座下的其余人等传阅。
“赤枫关要失了。”
观星阁少阁主平淡开口,第一句便是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众人大惊失色,虚弱重病的少阁主却很快说出了第二句谶言:
“但是,并非祸事。”
“……”
无人可解其意,所有人面上都是一种困惑的神情。
“看到西南边的那颗主星了么?”
他道:“那是梁成君王的星宫。”
星野之西,漫天细微暗淡的小星中,有一颗格外明亮的主星。
这是所有观星师都一度观测到了的:它曾呈非常明显的侵略之势,甚至盖过了星盘中周遭所有帝星的光芒——
“但是,它与一颗不应当交轨的星宿相遇了。”
病气的年轻人低低轻叹:“它们二星的星轨都将发生改变……这番赤枫关之失,就将是星辰变轨的开端。”
“传信过去罢。”
衣衫雪白的少阁主轻声说:“告诉赤枫关守将,务必令云燕公子隐自由。他的去向举动,将对梁成君王造成巨大影响。”
小侍僮应声,双手手背抵到额前,颔首,恭敬地倒退着出去。
而暗室内,檀香熄灭,虚弱病气的雪衣人再次重咳起来,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咳移位,言晋慌忙上去,替他将蒙在眼前的白绢布解开——
只是当银面少年的手碰到那乌缎子似的长发时,他突然感到种如被过电似的轻刺感,心里微微一炸。
“怎么了?”
雪衣少阁主漫不经心回头,轻声问:“解不开?”
银面少年摇摇头,重新握住了那段柔软雪白的绢布,哑声说:“无事。”
“师父。”
……
当夜,王为良便收到飞鸽传书,令他务必保证公子隐去向自由。
王为良看着信,鼻腔中发出声不屑的哼笑:“自由?”
他道:“他慕子翎不是向来想去何处就去何处,狂妄恣意至极么?还需要本官保证?”
然而观星阁的指令终究不容小觑,尤其是现在少阁主是“那个人”的观星阁。
“五哥儿。”
他唤道:“有事要你做了。”
门外,肩上停着雪鹞的少年走进来,他的眼睛漆黑明亮,却是只没有灵魂的傀儡。
王为良吩咐了一番,而后他俯身行礼,低眉垂眼地离去了。
府宅外,狂风吹得正盛。
边境的风沙呼啸作响,极目朝梁成驻军的方向看去时,一片黑暗中,只有稀疏零星的几点火光。
好似没有多少人在,看不出有多少兵力。
但是任何人都知道,在那片黑暗中匿藏着的,实则是一头悄无声息的巨兽。稍有疏忽,就会被立刻咬断喉管。
雪鹞少年在黄沙中慢慢地走着,他的不远处,还堆积着前几日战役中死去的将士尸骨。
他立在尸堆旁,一动不动地静静注视着。
大漠风吹日晒,死尸们已经有些微微腐烂发臭了。
但是少年却好像闻不到那令人作呕的气味一样,反倒蹲下身,微微伸出手去,在那已经露出了白骨的尸堆旁轻轻碰了碰。
冰冷的,黏腻的骨。
少年看着自己的指尖,不知在思索什么,稍时他蹙起眉头,向来柔顺驯服的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笑意。
另一边,梁成军营。
秦绎走后没多久,又遣了人来给慕子翎收拾干净。
他好像淋一场雨后就清醒了一些一样,这次站在慕子翎床侧,已经平静许多了。
“三日后,孤就带你启程去沉星台。”
秦绎没什么语气地说:“你有什么遗愿,快些告诉孤。孤也许能替你圆一圆。”
“那请你快些死吧。”
慕子翎闭着眼,哑声说。
“……”
秦绎于是被噎得转身就走了。
仆从们还留在原地,慕子翎毫无反应地任他们摆弄。
他们给慕子翎洗沐,梳头,换上干净的衣服。
甚至准备了崭新的朱红绸缎,给他擦干后的乌发小心翼翼束系起来。
慕子翎漠漠想,为了这具壳子的下任主人,这群人可真是费心尽力。
只是不知道如果他在沐桶里万一淹死了,秦绎又准备拿着这具尸首怎么办?
命运真是最可笑的事情,九年前的慕子翎,是那样恋慕着给自己剥莲子烤衣物的少年;
而今的秦绎,却叫他已经冷透了心。
“你如果没有此意,也不必给我期待和欢喜。”
慕子翎愣愣想:否则我这样见识短浅的人,总会很容易当真。
如果愿望真的可能实现,我想从来没有和你相遇。
慕子翎想着方才秦绎问他的“遗愿”,冰冷苍白的脸上微微浮起一个笑:
你没有路过江州,没有对我好过,没有叫我为你活下去。
我也没有以为,我的一生也许是可以被改变的。
三月春风,少年白衣。
不应该等你,更适合赴死。
……
赤枫关处中陆之南,黄沙千里,昼夜温差极大。
白天热得令人恨不得将太阳射下来,到了夜里,又狂风呼啸,霜露寒极。
秦绎把慕子翎留在暗室里,自己军务繁重,不能时时陪着他。慕子翎又因软禁,没办法有太大的活动空间——
这就极易出事。
慕子翎独自在暗室内几日,起初感到不舒服,还以为是自己着凉的缘故。但渐渐越到夜里,他就越闷咳得厉害,慕子翎慢慢发觉出异样了。
——这种蚀骨挠髓的疼,像是阴魂吃食他的血肉过快导致的。
但从前他每当稍感不适时,就会去杀俘虏或羊猪缓解,从未忍耐到这种境地。
那种如瘾君子得不到阿芙蓉的酥痒过于折磨人了。
慕子翎轻轻呻-吟了一声,手指无意识想要收紧,召唤出什么,却无法实现——
厚厚的纱布牢牢缠着他的每一根手指,只能无力散开,根本不能握紧。
床板上的细链被慕子翎拉扯得轻轻作响,慕子翎急促地喘了一声,喘息声断断续续。
手指在坚硬的床板上徒劳地抓动。
“……慕公子,怎么了?”
听到房内的动静,门外竟然传来人声。
——原来门外一直都是有人守着的,只是从未出过声。现今见里头情况似乎有些不对,才挑开幕布,十分迟疑地问了一声。
慕子翎看着投在窗户上的人影轮廓,额头上覆了层冷汗,
他脖颈微微扬起,喉结不住滚动,却低低的一声未出。
“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罢?”
一人低低说:“你进去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