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煜又给他熬粥了。
贺冰心没多看那只小巧玲珑的砂锅,从冰箱里拿了两片面包片,插进了烤面包机里。
虽然面包也是胡煜买的,但是总和他亲手做的还有点区别,贺冰心可以直接还钱。
“叮!”的一声,面包片跳了出来。
贺冰心捏着两个面包片,正准备从冰箱里掏牛奶,胡煜就靠在了冰箱门上。
“怎么了?为什么不喝粥?”可能是年纪小的缘故,胡煜明明比他高不少,垂视他的时候却有一种奇异的弱势。
这么日常的一句话让他一说,好像是恳求,又好像是让步。
昨天的圈子已经是贺冰心硬兜的,胡煜这一记直球就给他问住了:“……”
贺冰心想说点什么,又开不了口,正在这个当间,胡煜又占了先机:“你想跟我离婚了是不是?”
贺冰心倒是没想得这么激进,他只是想跟胡煜按照结婚之前越好的那样:维持一场简单的、有距离的形式婚姻。
但是胡煜这么一问,他又没能及时否认,因为他看见胡煜的眼底闪过一线红,不是自尊受辱的愤怒,而是大委屈。
贺冰心迅速开始补救:“不是不是,你这是干什么?我没说要离婚。”
怎么回事儿呢?这么大个冰山,怎么说要流水就要流水呢?
“一定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胡煜的口气里有一种让贺冰心不大放心的自暴自弃,“没事儿,你想离婚可以,我不绑着你。”
贺冰心昨天晚上百结的愁肠一下就抻直了,他突然有点头疼:“我没说要离婚呀,怎么就提起离婚了呢?”
胡煜却像是认定了:“我做的饭你也不吃了,上班也不让我送了,接下来就该搬出去了吧?没关系,你嫌弃我,我能理解,孙主任那边我会帮着圆,你就按着自己的想法来吧。”他按了一下冰箱门,“但是牛奶你别喝凉的,伤了胃。”
贺冰心满头的雾水:“这都哪跟哪儿,我嫌弃你什么?”他从胡煜整个人身上,找不出一点值得他嫌弃的地方。
“我早该知道的,”胡煜背对着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天你办公室那个薛凤……”
他暗暗咬了咬牙:“他拉着你说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该知道了。”说完他就脚下生风地往外走,“我绝不耽搁你。”
“胡煜!”贺冰心想不通薛凤是怎么掺和进来的,但是他不能让胡煜带着误会走,“你把话说清楚,别一套一套绕口令似的。”
胡煜站住了,却没转过身来。
贺冰心绕到他面前,轻轻松了一口气,总算没哭。
他耐着性子,把实话掏出来了:“没人跟我说过你不好,我只是觉得咱俩形式婚姻一场,做朋友就挺好的,你对我付出的太多了,我无以为报。”
“我要你的报了吗?”胡煜这一句带了一点怒气,眼睛又红了一层。
贺冰心不敢说了,他从悬崖峭壁上长大,一辈子没让过,因为让一让可能就摔死了。
但是胡煜又好像和别人有那么一点不一样,让他忍不住地想要让一让他。
他轻轻叹了口气,一退再退:“我喝粥,行了吗?”
胡煜的表情这才微微一松,脱口而出的是另一个称呼:“哥,你肯喝吗?”
贺冰心听过中国古代有个英雄叫武松,有个不大争气的哥哥叫武大郎,被个十几岁的小娘子劝了药。
他现在觉得自己就像那个武大郎,胡煜就像武松和那个小娘子的结合体,一面英雄一面又有一点说不出的懵懂稚嫩。
只可惜贺冰心在国内文学上的造诣实在不深,并不知道那个小姑娘有多深的心思。
就像做其他许多事一样,胡煜做饭也是一把好手,做什么就有什么的样子。
简简单单一锅白米粥,熬得细碎软烂,薄薄的米油说不出的清香适口。
贺冰心早上胃口一向差,也让那一碗粥顺得熨帖。
胡煜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吃,一脸等着挨木仓子儿的表情。
贺冰心看着都替他难受:“我都喝了,你怎么还这个表情呢?”
胡煜没说话,站起来绕着偌大的客厅转了两圈,忧心忡忡的。
贺冰心今天算是开了眼了,就好像今天早上游了场泳,胡煜身上那种定海神针一样的淡定突然被洗掉了,露出他那二十郎当岁的焦虑毛躁来。
既正常,又反常。
贺冰心把碗冲干净放在碗架上,比胡煜先没了耐心:“你不说的话,我就先上班去了。”
“这周末我……”胡煜就像给马嚼子勒住了嘴,后面几个字含糊得让人听不见,“我想让你陪我……”
贺冰心看他这个面红耳赤的样子,叹了口气:“欺负聋子是吧?”
胡煜终于破罐破摔了,面无表情地在沙发上坐下:“有的事儿,我不想让你知道,但更不想让你从别人嘴里知道,这周末你有空吗?”
贺冰心有空,他在意着胡煜的前半句话:“你有什么事儿不想让我知道?”
胡煜轻轻吸了一口气,绽开一个有点仓皇的笑:“周末我妈过生日,你来我家一趟,就都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胡·(二郎 金莲)·(心眼子>面筛子)·戏精学院荣誉博士·随时随地加减十岁·煜:哥哥不喝粥,急死我了。
桃:宁尽兴。
我今天换了个文名!你们别忘了我,我是你们的小船儿【咬手绢
第12章
结婚之前说好的,他俩结婚,贺冰心这边应付孙茂,胡煜那边应付家里。
胡煜说他妈要过生日,就到了这场婚姻履行神圣使命的时刻了。
生日宴安排在晚上了,虽然说是走形式,但贺冰心在应对长辈这方面的经验基本等于零,所以中午就紧张得有点吃不下饭。
其实也是挺奇怪,他没在意过别人的看法,这次又偏偏在意起来了。
胡煜看着他半碗米饭吃了半天,从对面坐过来,手搭在他背上轻轻捋:“怎么了?胃不舒服了?”
“没有,我只是在想,一般人见长辈应该怎么表现。”贺冰心夹了几粒米,没滋没味地填进嘴里。
胡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后悔,把菜拉得离贺冰心近了一些:“你不用紧张,只是见一面,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晚上还得在那儿住吗?”贺冰心偏头问他。
胡煜拍着他的背让他安心:“你不想住,那就不住。”
等上了车,贺冰心发现胡煜的脸色稍微有些紧绷,知道他是有话跟自己说,也没主动搭腔,盯着后视镜上那个小葫芦。
“我家情况有点特殊,”胡煜轻轻咳了一声,果然先开了口,“今天过生日的,其实不是我生母,是我生母的姐姐。”
贺冰心心里头冒出来几个问号,但是他觉得这个话题太沉重又过于私密,他不该乱打听。
他捏了捏安全带的扣子,低低“嗯”了一声。
胡煜只消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口吻就落下去,眼角眉梢都是失落:“是,咱俩只是形式夫夫,我跟你说这些深宅大院里的恩怨情仇,你不感兴趣。但我想找个人听听,你要是不愿意,也可以不听。”
贺冰心已经被将军将惯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忍辱负重:“那你家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胡煜像是被他这句半将就半敷衍的疑问刺着了,口气也干巴巴的:“我亲妈和我爸是婚外情,我是他们的私生子,我生母又是我妈的亲妹妹。等到了地方,他们不会注意你为难你,就算说什么也不是针对你的,是冲我来的,你别忘心里去。”
贺冰心的眉毛拧起来,有点理解不了:“你知道他们是要为难你的,你还要去?”
在他看来,讨厌的人,是可以不见的。
胡煜提起嘴角,很浅的笑:“哥哥说不去,那就不去了。”
眼看着他就打了转向灯,贺冰心又觉得自己乱插手别人的家事了,赶紧说:“我不懂这些事,你别听我的,还是应该去。”
贺冰心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胡煜要真是不在意那些家长里短,干嘛跟他结婚呢?
拐早了一个路口,多绕了小半个城区,贺冰心不敢多说话了,扭着头看车窗外面。
气温又降了,老城区遮天蔽日的鹅掌楸、华东椴都规规矩矩地泛了黄,织就一层密密匝匝的秋意,看着就不大暖和。
贺冰心知道按照胡煜平常那种花销,光靠在医院搞研究那点工资,肯定是不够看的。但要说胡煜会靠家里,贺冰心又觉得他完全不像是那种人。
他琢磨了一会儿,也没想出来胡煜干嘛要迁就家里人跑来跟他搞形婚。
车又拐了几个弯,林立的建筑群渐渐稀了,那一片地简直像是给狐狸仙画了结界,穿过去就回了旧时空。
胡煜把车停在大宅门前头的时候,贺冰心全懵了,还以为自己到了景点,连车都忘了下。
胡煜替他拉开车门,小心地解了他的安全带,脸上带着一点和煦的笑:“里头的牛鬼蛇神不伤你,别害怕。”
包铜头的大门“吱呀”开了,贺冰心跟着胡煜迈过高高的门槛。
前头就是一面“招财进宝”的大影壁,琉璃拼就的底子,嵌了不少珠宝玉石,贵气四射。
挡不挡鬼不知道,反正把贺冰心吓了一跳。
贺冰心过去住的地方也有院子,但还不及这第一进院的四分之一大。那是一种让人不自在的空旷,连两侧的古槐都有说不出的阴森。
好像察觉了他的忐忑,胡煜搂上了他的腰,朝着自己拢了拢:“不紧张,没事儿,过来走个过场。”
隔着外套和卫衣,贺冰心都能察觉胡煜的掌心有些凉,忍不住猜想或许他也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
宾客都在第二进院里,已经在缓缓垂下的夜幕里摆开了贺寿的戏台子,几个扮着相的演员正站在台下做准备。
大约人气重了,这个院子虽然更大更方正,却不显得沉重了。
只不过人声嬉闹,都和他俩没什么关系,好像胡煜是个透明人,连带着贺冰心都隐身了。
直到一个穿着羊毛长旗袍的女人迎了过来,语气十分亲昵:“哎呦,我宝贝儿子回来了!”
她拥着一条流苏丝巾,掩住了些许富态,柳叶眉,月牙眼,很有些旧美人的味道。只不过她和胡煜是不大像的,要不是她那一句脆生生的“宝贝儿子”,贺冰心根本想不到她就是胡煜的妈,或者姨妈。
但她那个眉眼,贺冰心也是觉得熟悉的,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妈。”胡煜很恭敬地给闻荷鞠了一躬,把礼物送上去,“生日快乐。”
那礼物是贺冰心跟着去挑的,一套红珊瑚梳子,顶他小十年工资。
闻荷宝贝地把礼物匣子在手里摸了两下,好像单是看看盒子就够她喜欢的了,里头是什么她倒不真正关心。
很快有人过来,恭恭敬敬地把匣子接了。
闻荷这才把笑眯眯的目光挪到贺冰心身上,话还是对胡煜说的:“这就是冰心吧,我催你多少回了,让你带回来认认家门!你非要藏着掖着,妈能把他吃了不成,这次要不是你爸发话,你不定又要怎么搪塞你老妈呢!”
贺冰心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不由觉得这位闻女士等会儿可能也得扮上,等会儿跟那几个演员一起唱一出。
“孩子,上家里来了,别客气啊。”说完,闻荷又半嗔半笑地埋怨了贺冰心一眼,“这么半天了,怎么也不听这孩子叫声妈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多心,贺冰心觉得闻荷那双笑眯眯的眼睛里很有一番审视的意味,不光是把他当成儿子的新伴侣来审视,还有一种挑剔的,像是要看出他有没有能力的敏锐。
很像是病人家属看医生的眼神。
贺冰心这辈子没用过“妈”这个称谓,没想到今天就要用在这个刚刚见了一面的阔太太身上。
他对这个字没什么感情,叫了就是给胡煜面子,他今天来就是来干这个的,没理由含糊。
只是闻荷身上这股拿腔拿调的架势,让他猛地一下有点张不开嘴。
“妈,”胡煜手腕一撇,把贺冰心护到了自己身后,“他小时候就到国外了,不懂咱们这套。”
这是不给面子了,闻荷一句埋怨的话都没有,脸上的笑都不带打个抖的,只是捋了一把胡煜的胳膊:“好孩子,外头太凉了,你们赶紧进去了,等会儿咱们就吃饭。冰心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吗?我让他们现准备。”
胡煜这回不见外了,大大方方地回答:“他胃不好,准备点好消化的吧。”
“好嘞,多给冰心备几样。”闻荷亲昵地答应了,“小煜,你爱吃的核桃酪、豌豆黄、驴打滚,我全都让他们准备了,等会儿多吃点,等你们走之前我让他们给你包点走。天凉了,按祖宗规矩贴秋膘儿。”说完就像个花陀螺一样,笑着转开了。
“她怎么这么说话?”贺冰心看了一出不要钱的戏,压着嗓子问胡煜。
胡煜朝他挤挤眼,也学他压着嗓子:“哥哥怕吗?”
贺冰心摇摇头:“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胡煜笑嘻嘻的,把他朝自己搂了搂:“那等会儿,你也别怕。”
他的话音还没落,四周的人突然就涌了过来。就仿佛闻荷是一道现身令,她跟胡煜说过话,其他人也就忽然发现了他和贺冰心。
“胡煜回来了?真是孝顺孩子!”
“前几天听你爸爸说你领证了,什么时候大办呐?叔叔给你们随大礼!”
“有日子不回来了,你出国的时候还没我腰高,回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