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方法都没能从这个“梦境”中苏醒, 只好暂时放弃。
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钻出被窝,和床上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拉开距离。
一出被窝, 他便觉得有些冷。低头一看, 却见自己身着藕荷色绣花肚兜, 白里透粉的肌肤一览无余。
小雪豹当然不知道那是少女才穿的亵衣, 只觉得那形制欲露不露的,带着人族独有的“不要脸”气息。
“我衣服在哪?”他红着脸问商梦阮。
商梦阮指了其中一个雕花大柜子。
荆雪尘本能觉得那柜子有些女气,但还是光着脚“哒哒哒”跑过去,拉开门。
满满一柜子的裙装。
少年深吸一口气, 忍着胭脂味钻进柜子里翻找一阵, 却连一件男子服饰都没找到。
他气急败坏地从裙衫堆里探出脸,问道:“你就给我穿这些?!”
商梦阮看起来有些头疼,他指尖按揉着太阳穴, 绽开一个疑惑的笑:“是了,夫人怎么能穿那些呢?是我搞错了。先穿我的罢,今日我吩咐他们换一下衣服。”
荆雪尘差点被他的笑容晃瞎了眼。
不是吧,被他吼了还这么温柔,直接服软?他师父这么好说话的吗?
少年使劲晃晃脑袋,晃掉幻觉,去商梦阮的衣柜中一通寻找,勉强找到一件稍小一些的短打。
他刚想就地解开那条女式肚兜,心里觉得怪怪的,一抬头果然撞上了商梦阮的目光。
荆雪尘瞪了他一眼,跑到了屏风后面。
……虽然他也不太清楚为什么要躲,但总觉得赤|身裸|体被师父看到有些羞耻。
凡间的衣袍形制简单,荆雪尘三下两下便穿上了短打。但商梦阮的体型毕竟大他太多,他挽了好几圈袖子,才勉强不拖地。
即便这样,整件衣服看起来也松松垮垮的,更显他身材瘦小。
从屏风后绕出来时,荆雪尘恰好看到商梦阮正笨拙地搬动自己的腿,想坐到床边的轮椅上。
这个梦境很奇怪,一点灵气都用不了,商梦阮没有法器助力,连日常起居都变得有些困难。
原来师父没修炼到元婴期的时候,一个人呆在朝云处,是不是也这么艰难呢?
荆雪尘心里颇不是滋味,跑过去扶着他坐好,又帮他穿上衣服。
整个穿衣过程,少年眼观鼻鼻观心,根本没看到师父漂亮的胸腹线条,也没看到漂亮的锁骨。
对,什么都没看到。他又在心里念了一遍。
但当商梦阮小腹处那颗梅红小痣撞入眼帘时,荆雪尘不由鼻尖微微发热。
这人怎么连小瑕疵都该死的好看?!
他着急忙慌地用布料遮住大片大片的肌肤,抬头望天,吸溜了一下鼻子。
注意到他那孩子气的举动,商梦阮本来有些黯然的眸子微微点亮,又朝他笑了笑。
这下,荆雪尘感觉鼻血真的要下来了。
这人怎么回事!一见他就笑,笑起来不要钱啊!
……哦对,的确不要钱。
嘴角向上一扯就能笑,也不费力,为什么朝云处的师父很少笑呢?
想想师父曾经的遭遇,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少年捏紧了袖口。
轮椅辘辘滚动,商梦阮来到他面前,展开他被指甲攥出痕迹的手心,轻轻揉捏。
“夫人昨夜做噩梦了?”他问,“梦到什么都告诉我罢,别自己憋在心里难过。”
那是商量的、温柔的语气。
如果是从前的师父,肯定一语不发直接查他的记忆,或者冷着脸命令他把噩梦如实托出。
荆雪尘甩甩头,道:“别叫我‘夫人’啦。叫我雪尘吧。”
又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少年在井边打水抹了两把脸,背着竹篓上山采药去了。
根据他的猜测,现在他和师父所处的地方,或许是鲲创造出的梦境。
这种梦境类似幻术,主要对人的神魂产生影响。荆雪尘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记忆,除了小时候的事情仍旧比较模糊以外,其余的都很正常。
但商梦阮的情况却比较复杂,他不但忘掉了自己身为仙君的事实,头脑里还莫名其妙多出奇奇怪怪的东西,自以为是这镇上的大夫,而荆雪尘则是他的妻子。
荆雪尘仔细观察他,发现他除了更温柔和善以外,其余生活习惯、为人处世上的小细节都和朝云处的师父并无差别。
比如,做什么都要干净整洁到龟毛的地步。
比如,喜欢摸他脑袋。
他确定,这个商梦阮和之前的师父是同一个魂魄,只是忘掉了曾经的记忆。
进入小镇之后,荆雪尘惊讶地发现,这里和乾元秘境那个堆满雪人的小镇一模一样。
一想到街道上的行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些张牙舞爪的冰雕,他就浑身发毛。
一出神,他不当心撞上只小家伙,把她掀了个跟头。
荆雪尘连忙蹲下来把小姑娘扶起来,拍拍她身上的尘土,道:“抱歉,你没事吧?”
小姑娘抬起一张玉雪可爱的脸,嘟着嘴,要哭不哭。
荆雪尘却“蹬蹬蹬”后退三步,绊了一下,一屁股坐倒在地。
——这张脸,他见过。
在乾元秘境里,那个邀请他打雪仗、又被他一拳头砸碎的小女孩冰雕,和这个孩子长得一模一样。
他当时的猜测居然是真的:这个女孩、包括整个小镇都将会被炼制成秘境中的关卡,被一波又一波的仙修砸碎、摧毁。
小姑娘见他也摔了一跤,反而不哭了,跑过来帮他捡起滚落在一边的药篓,放在他身边,然后退后一点,怯生生地观察他。
“对不起……”荆雪尘小声道歉,爬起来飞快跑掉了。
他在附近的山头里采了些药草,心里才逐渐安静下来。
那时他揍碎的那些冰雕,说到底早已经不是活人。事到如今,还是先离开幻境,保下师父和他自己的命,再去想其他吧。
回去的路上,田间地头里有人唤他“商夫人”,荆雪尘只好脸色臭臭地被农妇们拽过去拉家常。
从谈话中,他也得知了自己和师父在这个镇子里的身份和大致经历。
“商梦阮”是镇子里的大夫,因为医术高超,又乐善好施,抢了别家的生意。那些人串通镇中药铺不许卖给他药材,他只好亲自入山采药。
然而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山,“商梦阮”不慎在崖边摔断了腿脚,还好恰有镇外的采药女经过,救了他一命。
至此他就坐上了轮椅。
而那个对他有救命之恩、又被他娶回家的“采药女”,就是荆雪尘。
荆雪尘叹了口气。
他的性别和幻境中的妻子明显对不上,应该感谢鲲大哥没有给他换一具少女的身体吗?!
傍晚,荆雪尘站在人群里,远远望着病坊。来找商梦阮医治的人很多,乱哄哄的闹一片,商梦阮被包围在其中,举止从容优雅,神情一直是清冷的。
相比于他对荆雪尘的温柔,他对普通镇民的态度比较冷漠,然而细究其里,却还是有温度的。
少年刚盯了一小会儿,便见商梦阮抬起头来,朝他一笑。
荆雪尘私心里觉得,那比狐妖的笑好看百倍。
本就爱笑的人笑起来只是锦上添花,而冰封十数年的雪山中开盛放花朵,却更震撼人心。
人群立刻炸开了锅:“是商夫人来了!”
“商夫人来接商大夫回家啦。”
“小两口真恩爱!”
荆雪尘一脸懵逼,被大妈大姐们推推搡搡,挤到人群最前面,也挤到商梦阮看诊的桌边。
什么商夫人!这也太难为情了……
他还没从窘迫中调整过来,就有个少女便从他药篓里发现了一束鲜花,笑着道:“啊呀,商夫人给商大夫带花儿来了!”
荆雪尘瞬间脸色爆红。
谁说那是给商梦阮摘的了!他自己喜欢,想装饰在房间里不行嘛!
“拙荆脸薄,别捉弄他了。”商梦阮微笑道,“今日就到这里吧。”
小镇人口不多,他每日下午优先看重病患者,到这个点,剩下的都是零散的小伤小患,大多数不是来看病,而是来看大夫本人的。
荆雪尘身后又传来笑声。
“商大夫一见夫人就笑,夫人以后多来看看商大夫,也能让我们大饱眼福。”
荆雪尘实在受不了这些爱凑热闹的人族,低头盯着脚尖跑进病坊,打下帘子。
在太阳完全下山前,他们一同分拣好了草药,准备归家。
商梦阮膝上放着少年采来的花,荆雪尘嘴里叼着商梦阮买来的糖。两人一个推轮椅、一个坐轮椅,在夕阳余晖下徐徐前行。
“商梦阮,”荆雪尘认真问,“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
凭他一个人的力量,破解这个幻境还挺困难。师父见多识广,若是有他,胜算便高出很多。
所以他的第一个目标,是让师父想起前尘往事。
商梦阮那么厉害,又意志坚定,他不信区区一个幻境能困住他。
听到他的问话,商梦阮也很认真地迷惑:“雪尘这是何意?你我的相遇,之前与之后的一切,我都记得很清楚。”
“可那都是假的。”荆雪尘道,“那些记忆属于小镇里的大夫,而不属于朝云处的章莪君。”
商梦阮静了静,道:“从今晨开始,你就变得很奇怪。是发生什么了吗?”
荆雪尘不知如何解释,又怕太过唐突引起他的抵触,便道:“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想讲给你听。”
他把有关朝云处的点滴日常都编成故事,讲给商梦阮,但直到烛火将熄之时,商梦阮也没能想起他的过去。
“雪尘故事里的师父,对徒弟也太冷漠严苛了些。”商梦阮道,“不过我感觉他还是真心为他好的,只是不善表达。”
荆雪尘在被窝里点头“嗯”了一声,也不知是在认可前面那句话,还是后面那句话。
商梦阮吹熄烛火,顿时月光倾泻而下,有种迷人的宁静。
他侧身躺下,荆雪尘身边的被褥顿时向下凹了一块。随着时间的流淌,温暖逐渐从身边蔓延过来,和他的被窝连成一片。
过了一会儿,一只手穿过被窝,勾住少年的小指头。又过一会儿,那大手见他没有抵触,便直接热乎乎地握住了他的小手。
荆雪尘觉得自己的爪爪又热又麻,但莫名其妙地,他并不想逃离。
月影斜映,在半梦半醒间,他轻声问道:“师父,你说……一个人为什么才会性情大变,把自己封闭起来,从温柔爱笑变得寡言少语,孤僻又不通人情呢?”
商梦阮一顿,没有辩驳他的称呼。他思索片刻,答道:“或许是因为,他所在乎的全部事物已经被毁掉,所以整个世界都已经对他无所谓了罢。”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少年轻微的啜泣声。
在月光之下,荆雪尘眼眶中盛满晶莹的泪水,熠熠闪动,像星星和水晶珠,或是一切纯粹美好的东西。
“雪尘。”商梦阮侧过身来,给他擦泪。
他这声“雪尘”和秘境里师徒重聚的那声“雪尘”,以及曾经千百次呼唤重叠在一起,荆雪尘的眼泪顿时撑不住,流了下来。
幻境里忘掉一切的商梦阮性情越好,他心里就越难受。
幻境中他双腿尽断、一辈子都无法走路跑跳,这对常人而言是多么重大的打击,却没有动摇商梦阮的心境。
然而就是如此心智坚强的他,却变成了朝云处里孤僻冰冷的章莪君。
荆雪尘哽咽道:“那如果,他再次拥有在乎重视的人,他还会变回最开始的他吗?”
“我想不会的。”商梦阮顿了顿,道:“但他至少能活得开心一点。”
荆雪尘掩着被子,点点头。
快睡着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落入了商梦阮宽阔的怀中,温暖又安稳。
“雪尘。”商梦阮用几乎梦呓的声音道,“若不愿喊我夫君,便唤我‘阮哥哥’罢。”
第49章
翌日清早, 荆雪尘又被额间一个吻甜醒。
“师……”他刚迷迷糊糊地念了声,便被一根手指压住嘴唇。
“嘘,”商梦阮道,“叫阮哥哥。”
他的软哥哥是谁都能当的吗?荆雪尘颇不服气。
无奈商梦阮一直执着于这个称呼, 简直把与生俱来的那股执拗劲儿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荆雪尘眼睁睁见他夹走了盘子里最后一块炖猪蹄, 气得瞪大眼睛:“你、你怎么能这样!”
“叫阮哥哥。”商梦阮微笑着道, “不然不给你吃。”
“你耍赖!”荆雪尘头顶冒烟儿,“拿肉来威胁我, 幼不幼稚啊!我都替你害臊!”
这个人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原来的师父拗是拗了点,但从来不会做出这么孩子气的事!
亏他还想让师父过得轻松快活一些, 现在看来,还是原来那个严肃禁欲的好。
至少矜持一些,不会抢他东西吃!
荆雪尘眼馋地盯着那块猪蹄, 快被他气死了。
软哥哥是打死也不会叫的, 但猪蹄真的好香啊……
幻境里的商梦阮,烹饪手法一如既往地高超。
“怎样?再不决定, 猪蹄我就笑纳了。”商梦阮作势咬住了猪蹄一角。
荆雪尘脑子“嗡”地一下, 以饿豹扑食之势扑了过去, 一口叼住猪蹄的另一角。
咬住之后, 他才发现自己离商梦阮的脸有多么近,几乎要亲在一起。
商梦阮看起来也有些惊讶,不过他很快微笑起来:“今日的夫人有些热情。”
荆雪尘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