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了。”
荆雪尘拧眉:“谢柳被你怎么样了。”
闻人襄道:“这么久过去,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
荆雪尘打断他:“谢柳在哪。”
闻人襄笑容淡下。
“没死。”他冷道。
荆雪尘终于放松了些。
在他们交谈间,寒冰从冰壁上生出,封冻住闻人襄的手脚和腰身。荆雪尘一手握银月锁他咽喉,一手从腰间解下姚潜澍留下的绳索。
这法器在外面那怪鸟爪下可能不值一提,但绑住炼气期的闻人襄却足够了。
“我带你上去,你带我把谢柳找回来。”他面无表情道。
“小荆。”闻人襄忽然唤他。
荆雪尘捆绳子的手一停。
幼年在监牢里,他还没有名字时,对面铁笼里的小狐狸就叫他“小荆”。
小狐狸叫着“小荆”、“小荆”,然后掰下一口本就不充裕的糠,隔着栏杆扔给他。
“不要那么叫我!”荆雪尘偏过视线,“‘雪尘哥哥’也好,‘大师兄’也罢,你不是有很多种叫法吗?”
“那是你的娇弱师妹和废物师弟,不是我。我是狐妖闻人襄。”他头顶冒出一对狐耳,自嘲一笑:“也是你曾经的‘狱友’。”
那双狐耳有着红艳艳像枫叶一般的颜色,右耳廓缺了一块,像是被刀刃剜过的陈年旧伤。
——那只小灰狐右耳也有新鲜的伤,或许是皮毛布满尘土和血污,看起来才像是灰毛。
闻人襄就是那只小狐狸。
荆雪尘持剑的手微微颤抖。
他仿佛听到了一阵铃声,细微的声响从闻人襄胸口传出,越来越清晰。
那声音逐渐吞噬了他的思维,一切如同半年前狐惑之术一般。
——只不过这次,荆雪尘只略微恍惚一瞬,双眸便重归清明!
在清醒过来的瞬间,却见闻人襄双手尽是鲜血,向他合身扑来!
眼见银月剑刃便要直接穿透他的脖颈,荆雪尘本能偏斜了剑锋,在他颈侧割出一条深伤。
与此同时,荆雪尘被他扑倒在冰面上,脖颈处捂上了一条暖融融的绸带。
闻人襄颈间的血喷涌而出,撒了他们满身。
“你不要命了!”荆雪尘怒吼。
他一说话,脖颈上的绸带随之震动,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悦耳的铜铃响声。
通过余光,他瞥到一条系着铜铃的红色缎带,正绑缚在自己颈间,位置正好盖住了商梦阮留下的灵契。
闻人襄苍白着脸,很开心地笑了。
那笑容发自真心,很艳很美,配上他满身的血迹,却病态得有些瘆人。
“你疯了吧。”荆雪尘挣开他的束缚,往后挪了挪。
“小荆。”闻人襄一手按住颈侧伤口,笑着道,“你对我心软了。”
“关爱疯子,人人有责。”荆雪尘冷漠道。
闻人襄不以为意,他心情很好地伸出另一只没有沾染血迹的、干净的手,微笑道:“握爪。”
荆雪尘一脸不屑。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把爪爪放到了闻人襄手中。
荆雪尘:“?!!”
虽说豹尾巴和他本豹不共用一个大脑,但豹爪子一直以来都很听话,从来没背叛过他啊!
他还没震惊完,闻人襄的第二个指令便从耳边传来。
“喵一声。”
喵?喵你个鬼!
荆雪尘内心翻了个白眼,开口骂他:“喵。”
……
喵?
喵喵喵?!
他的身体怎么不受自己操控了?!!
第46章
无量山大殿。
天鸢宗的说客滔滔不绝, 商梦阮目视前方,漆黑的双眸毫无焦点,似乎在看着远方某处。
他搭在轮椅柄的手猝然攥紧,霎时间整台轮椅灰飞烟灭。
那说客被骇了一跳, 面如土色。半晌才颤声道:“章莪君, 我方才所述条约, 可有不妥?”
“本君没有异议。”商梦阮嗓音低沉,看不清表情, “只有一条:今夜不要打扰本君,否则之前所谈, 一切作废。”
言罢,他也不再用轮椅,御空而去。
天鸢宗说客大舒了一口气。在他身后, 坐于宗主次首位的天鸢宗大长老, 胡须一颤,掩住笑意。
——他早就通过那狐妖得知, 每逢朔月之夜, 章莪君都闭门不出。朔月之夜是章莪君最虚弱的时候, 所以他们才选中今日登门拜访。
所有的条约说辞不过是缓兵之计, 即便商梦阮躲回朝云处又能如何?
今夜一到,就是商梦阮束手就擒、瑞兽归于天鸢宗之时!
左莆望着商梦阮离去的背影,表情凝重,暗藏了一分思索。
————
“闻人襄, 你这个狗东西!!!”
荆雪尘愤怒的豹吼在冰隙间回荡。
他使出吃奶的劲儿去扯着那绸带, 却只弄得铜铃乱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一听那声音,少年便手脚发软, 失了反抗的力气。
摄魂铃铃母和狐腋绸,青丘狐族的两大圣物,合在一起能控制任何人的身心。
闻人襄微微侧着脖颈,享受荆雪尘给他涂抹药粉。伤口很深,虽然对仙修不致命,但鲜血仍是汩汩冲开药粉,淌得到处都是。
荆雪尘手脚□□控着服侍臭狐狸,嘴里喋喋不休地骂着,企图对臭狐狸的心灵造成伤害。
闻人襄一点都不在意,垂眸盯着荆雪尘的脸,回答他的叫骂。
“嗯,狐狸本来就和狗是亲戚,叫我狗东西也没错。”
“我承认我是挺疯。”
“骂得累吗?嘴干的话,不如喝水润喉。”
荆雪尘懒得再骂他了。
“闻人襄,你到底想干嘛?”他坐倒在一边,皱着眉毛问,“以前你想我暴露妖身,想杀我、害我。这次明明有很多出手杀我的机会,却只是像现在这样……”
他拨弄了一下颈间的绸带。
“最开始我确实想过杀你,但我后悔了,舍不得。”闻人襄懒洋洋道,“所以现在你也不必害怕,只要我毁掉你的修为,再带你去天鸢宗里走一趟——一切就会结束。”
他慵懒的腔调中带着冷漠,提到天鸢宗的时候也只有厌恶而已。
其实荆雪尘早就听师父说,上回狐妖用淫|术估计是想抢夺元阳,毁掉他的修为,所以他对这个目的并不意外。
他意外的是闻人襄对天鸢宗的态度。
“你不是天鸢宗的人吗?”他问。
“迫不得已为其做事罢了。”闻人襄淡漠道,“以前和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娘在他们手上。毁你修为也是他们给我的任务。”
他转过头来,向荆雪尘微微笑道:“等我把你给他们看一眼,换到见到我娘的机会之后,我会带着你、带着我娘逃出人界,一起回青丘山。”
闻人襄不过是一只不到金丹期的狐狸半妖,又怎么可能从天鸢宗眼皮子底下逃出来呢?然而他眉宇间的自信,却阻止了荆雪尘继续问下去。
他问起另一件事:“你是青丘狐族的?”
狐族也分很多种,而青丘狐族从上古时期以来就尊为妖王,直到百年前强者没落、族群衰微隐于世,才被渚风雨夺走妖王之位。
据说所有的青丘狐族都隐居于青丘山,足不出山,荆雪尘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青丘狐妖。
闻人襄点头,畅想道:“青丘山,那是狐族永远的桃源乡,神留下的阵法会庇护每一只狐族——以及他们的伴侣。”他对着荆雪尘弯起眉眼,笑容妖异,“即便你修为尽毁,在那里也能重新修炼,在远离人族的地方长大。”
他抬手揉了揉小雪豹的头毛,认真道:“所以小荆要听话,我一定不会害你。”
荆雪尘本能地挣动一下,却因为狐腋绸与摄魂铃,没能脱离臭狐狸的臭爪子。
“谁管你想不想害我。反正乾元秘境封闭十五日,这期间你带不走我。”他底气十足道,“而等秘境打开那日,师父会来救我的!还有奶猪,还有渚风雨!”
闻人襄收回了手:“天鸢宗早已在此地布下传送阵法,在秘境消失的刹那,传送阵会开启,直接把我们传到天鸢宗。”
“……你们鬼心思可真多。”荆雪尘扁了扁嘴,很快又振奋起来:“不过,我师父鬼心思肯定比你们加起来还多!你就等着他把你们都一网打尽吧,哼哼。”
世界上怎么会有商梦阮打不过的坏蛋呢?
毕竟他师父可是天下无敌冰镇臭卤蛋,坏蛋的鼻祖,艳压所有杂七杂八的坏蛋!
听他再次用“我师父”指代商梦阮,闻人襄不悦地皱了下眉。
“你真的认他为师父?我以为那只是权宜之计。”
“不然呢。”荆雪尘道。
闻人襄脸色更冷:“小荆,人族与妖不同,他们毫无定性,任何甜言蜜语不过都是虚妄。当初的海誓山盟,说丢掉就可以立刻丢掉。”
他逐渐陷入回忆,“我娘和那个人族生下我,跟着他离开,是她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选择。”
“可是商梦阮不一样呀。”荆雪尘反驳道。
“都是人族,本性卑劣,有何不同。”闻人襄嗤道。
荆雪尘认真道:“我师父从来都不说甜言蜜语。他的坏就写在脸上,想要我的妖丹也直话直说。还老支使铜走狗和我打架,天天嫌我进步太慢。”
闻人襄愕然,脸上一直带着的精明和戏谑碎了一地,狐狸眼儿瞪得溜圆,看起来竟有些傻乎乎的。
荆雪尘从没见过他这幅表情,不由笑了起来。
“很意外吧,我在和他接触之前也没想到他是这种人。”少年不自觉扬起温柔的笑意,“虽然坏……但也挺好的。”
闻人襄凝视着他的笑容,眸光逐渐黯淡下去。
“晚了。”他转过头不再看少年,“章莪君现在,恐怕是自身难保。”
乾元秘境之冬,月光透过广袤的冰原,折射出斑斓晶莹的光晕,冰层之底如水晶宫殿般梦幻。
然而秘境之外却是暮春时节,朔月之夜。
无际的天幕中空无一物,无星无月,亦无风。
阴阳鱼守护着境门,它们所散发的微弱光芒,是整片夜空下唯一的亮光。
暗夜中的一角,传来窸窣碎语:“你说……不会出什么事吧。”
另一个压低嗓音道:“能有什么事。章莪君现在绝对落在大长老手里,腾不出手来找‘他’。再说了,无量山离此地少说也要两三天才能到,即便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
“妖族呢?毕竟‘他’也算是只有天赋的妖。”
“得了吧,一只半妖而已,妖族也看不上眼。有了其他更忠心的棋子,他就是枚弃棋。”那人信誓旦旦道,“放心吧,不会有妖族来打搅我们。”
“我还是觉得不安。”
另一个嗤道:“即便真有点什么,还有长老们顶着呢。出动三个仙君,宗门这次可是大手笔……”
话音未落,他们的身体变被蓝焰吞噬。
两名天鸢宗金丹期弟子甚至没来得及露出狰狞痛苦的表情,便被太阴离火焚为齑粉。
百米之外打坐的白眉老者,睁开双眼,迸发出锐利的光芒。
“妖族,还是来了——”
但当他捕捉到暗夜中的人影时,失声惊呼:“章莪君??!”
商梦阮的脸隐于夜色之中,眼眸盛满冰冷的蓝色焰光,犹如兽瞳般残酷暴戾。
“百兵神谱”在他身后舒展,画谱上百件神兵从墨意氤氲至显形,每件神兵末端皆系有锁链,缠绕在他十指之间。
没有人知道,当世的炼器大宗师章莪君,为自己炼制过多少件天阶法器。
其实只有一件。
而这一件,便汇聚了足足百件天阶法器之力。
百兵神谱首次现世,商梦阮却没有任何激动之意,宛若无情无欲的尊像。
他冰凉的手指微微牵动,百件神兵便驰骋而出,织就天罗地网,杀向天鸢宗长老!
杀,是他唯一的情绪。
——杀掉任何胆敢阻挠他的人族、妖族。然后,夺回他的所有物。
天鸢宗长老惊惧的眼瞳中,倒映出百兵凛然寒芒。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章莪君今日午时还在无量山!现在本该龟缩于朝云处因虚弱而瑟瑟发抖才对!
很快,他的疑问便烟消云散。
一柄剑锋穿透他的心脏,爆炸声中血肉迸溅,元婴从气海中脱出,仓皇而逃,却被商梦阮徒手捏爆。
商梦阮面颊冰如寒霜,却溅满了长老的鲜血。血液淌下,留下红色藓痕,有些刺痛。
他脑海中忽然回响起在玄天镜前,少年慌张又带着关切的嗓音。
“你、你怎么样?有没有起藓?”
那时他们尚未拜师,未有多少接触,他也没把少年放在心上。但现在回想起来时,却能清晰地忆起少年亮晶晶的眼眸。
金色的,像璀璨的月光。
商梦阮轻轻吐出一口血气,转向另外两名气息奄奄的仙君。
其中一人为他凛然杀气所震慑,跪地求饶:“章莪君,我错了,我愿意永远服侍……”
“噗!”地一声,血溅百米。
任何求饶都变得无效,现在的商梦阮无异于渴血的杀戮兵器,他想要的唯有畅快淋漓的杀戮而已。
天鸢宗剩下的最后一名仙君咬牙战胜恐惧,发出孤注一掷的一击。
数息之后,境门之外只剩下浑身浴血的商梦阮,以及兵刃反射太阴离火的弧光。
这是一场屠杀。
天鸢宗三名元婴期仙君并十五名金丹期修士,全军覆没。
百兵神谱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