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磨叽了一会儿,感觉那人又暖又香的怀抱更有吸引力,于是果断喝光液体,如愿以偿地滚进那人怀里。
荆雪尘睡相向来“活泼”,睡得七扭八歪,一晚上常常能头脚倒转两三圈。
区区风寒根本无法阻止他热爱运动的心,他刚在梦里蹦跶了两个回合,便被一条胳膊捞回来,按紧。
小雪豹一顿拳打脚踢扭不脱,最后只得安安分分地睡了
好梦至天明。
次日荆雪尘再醒过来时,健康得像没事儿人一样,连自己昨夜染病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只有奶猪的脸又黑又臭。
“你看上的小鱼干被别的猫叼走了?”荆雪尘疑惑。
“是——啊——”奶猪磨牙。
荆雪尘毫不同情地嘲笑他一声,蹦跶着去找商梦阮,想问他要几根荆荠仙草,打算循序渐进地适应这种仙草的迷幻作用。
“昨夜已全部用光了。”商梦阮像是在忙于炼制法器,没有看他,“以后你不会再感染风寒。”
荆雪尘隐约有些印象:荆荠仙草有抵御风寒之效,这么说来……昨晚他被人灌荆荠仙草泡的水,又抱着人睡的事儿,不是梦啊?
他好像是和师父相拥而眠,睡了整晚。
少年顿觉晴天霹雳,如呆头鹅般僵立当场。
商梦阮没有看到,他微微拧着眉道:“我昨日——并不知修士亦会感染风寒,有所疏忽。”
这是在道歉?
荆雪尘更呆滞了。
因为不小心害他惹风寒,才陪他在草窝里睡了整晚吗?
……师父,什么时候对他这么好了。
好得不像样。
直到荆雪尘站在玉卢书斋,面对着卷轴、毛笔和朱砂时,仍有些傻呆呆的。
符纹画到一半,总会分心手抖,懊恼地眨眨眼,再画新的。
“谢柳今天没来听道法,”姚潜澍道,“听人说,是被宗主叫去喝茶了。”
“嗯,”荆雪尘呆了半晌,才道:“哦。”
姚潜澍彻底确定他不大对劲,问道:“小尘,你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
荆雪尘搁了笔,按着脑门叹了口气,向好友招了招手。
“我告诉你个秘密,你可千万不能和别人说。”他神秘兮兮道。
姚潜澍附耳过去。
荆雪尘琢磨了一下措辞,悄悄道:“我昨天和师父睡了。”
“……”姚潜澍五雷轰顶,“你说什么?!!”
荆雪尘以为自己没说清楚,就调大了一点音量,用气音儿朝他耳朵喊道:“我昨天,和商梦阮睡了!”
整个书斋霎时陷入了死寂。
第33章
鸦雀无声中, 姚潜澍动了动嘴唇:“……怎么睡的?”
“就是一起睡呀。”荆雪尘挠挠脸颊,有点害羞,“他抱我。”
姚潜澍脸色更白:“脱衣服了?”
“没吧,我那时发烧, 记得不怎么清楚。”荆雪尘满眼纯真, “为什么要脱衣服?”
此话一出, 他身后的少女倒吸一口凉气:“还发烧了!还不脱衣服!禽兽!这也太渣了!”
看到少年懵懂无知的表情后,姚潜澍却是结结实实松了口气。
“小尘, 我迟早有一天要被你玩死……”他虚弱道。
“嗯?为什么?”荆雪尘完全在状况外。
难道他刚才声音太大,吓到摇钱树了吗?
而且好像从刚才开始, 书斋里的气氛就变得非常诡异,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盯在他身上。
“真不敢置信。”
“骗人的吧?”
“不|伦之恋啊……”
“为什么我觉得还挺搭,也只有大师兄那种热乎乎的性子能烫化章莪君吧?”
“你怎么什么糖都敢磕!不要命啦!”
荆雪尘的耳朵收集完消息, 问:“什么是‘不伦之恋’?”
姚潜澍完全不想给他解释, 直接道:“以后小尘不要再随便说‘睡过了’‘抱’这些词了,真的会吓死人的!”
“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姚潜澍玉面微红:“就是……和道侣, 还有生育有关。”
“原来是这样。”荆雪尘恍然大悟, 随即叉腰笑道:“我怎么可能和师父抱窝生崽呢!想想也不可能嘛。”
他笑得坦荡, 一听便是大实话。
整个书斋顿时松懈下来, 有的抚胸顺气儿,有的忙着把吓到昏厥的同伴拍醒,也有的心中微妙地遗憾。
一个个都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如此荒谬之事,果然不可能发生!
虚惊之后, 弟子们陆续埋头画符, 荆雪尘亦然。
就是心里有点点乱。
伴侣吗?他和师父?那颗冰镇臭卤蛋?
怎么想都很匪夷所思吧,竟然真有人信了。
然而就是这种荒诞不羁的念头,却在他脑海中扎根徘徊, 久久不去。
他想起昨日冰潭的惊鸿一瞥,脸微微泛红。
师父的确很好看,灵石又多,又会做肉吃。即便不能生崽,不能走路,在人族审美中,也算是最好的“道侣”吧。
只是,偏偏是他封印了狰。
也偏偏他想要自己的妖丹。
这天上午的荆雪尘格外沉默,小脸被蓬松的卷发遮掩,从旁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被问起时,他便抬头笑嘻嘻地答话,一点都看不出异样。
转眼荆雪尘入无量宗就快一个月了,那只意外留在朝云处、名叫“大福”的白鹄,翅膀上的伤也已痊愈。
两个少年商量着要把它放归自由,恰好闻人襄也一直想见大福,三人便约着一起在朝云处对岸见面。
大白鹄被养得油光水滑,虽然它对荆雪尘的气息有种本能的恐惧,但一个月下来,也大抵明白这只雪豹不会吃掉它,所以被少年抱在怀中时,并未挣扎。
“大福,你一会儿可不许乱动。”荆雪尘抱住它的鹅翅膀,“乖啊,我给你要个祝福,好让你早点找到族群。”
师父身上的“二手气运”肯定比他自己身上的“三手气运”浓郁,所以还得靠师父的手。
“做不到。”商梦阮却道。
不是不想,是不能。
“为什么?”荆雪尘大为不解,“师父抱着它胡噜胡噜就好了呀。”
商梦阮淡淡道:“你真以为,赐福如此简单?”
荆雪尘还正困惑着,又听商梦阮道:“我已替你向玉卢君请了明日书斋的假。”
“啊?”荆雪尘瞪大一双猫眼儿。
“明日就待在朝云处,最好不要离开石洞。”商梦阮冷淡道,“这段时间,我无法在朝云处以外的地方保护你。”
留下这句话之后,他便再度沉入法器铸造之中。
荆雪尘挡着四处迸射的火星从炼器室跑出来时,还有些茫然。
原来天道气运不是沾到就能有的。那他身上的天道气运又从何而来?
还有明日——明日就是朔月。石柱全部消失,朝云处与世隔绝的时日。
师父说明日不能保护他,是因为师父明日会变得虚弱吗?
少年喉结紧张地滚动一下。
这是不是去见狰的好机会?
怀中的大福翘了翘尾巴,尴尬地“嘎——”了一声。
荆雪尘一低头,顿时嗷呜叫道:“嗳!你怎么拉到我袍子上啦!”
那坨青白色的液体,是大福留给他最后的纪念。
尽管没要来祝福,但荆雪尘把雪豹的气息留在大福身上,至少能确保它一个月内不被其它猛兽袭击。
大白鹄于苍穹翱翔,在他们头顶盘旋数圈,很快便不见踪影。
荆雪尘仰望着那抹白影,问好友道:“师父说,他不能通过接触把天道气运传给大福,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除了接触,可能还需要其他附加条件吧。”姚潜澍思索道,“入门考核之前,你和章莪君都做什么了?”
做什么?当然是单方面被殴打……荆雪尘想起那段苦不堪言的训练时光,顿时垮起了豹脸。
他们之间唯一的接触,大概就是在他骄傲时,师父赏了他脑壳一个爆栗。
那时有什么特殊之处?好像……师父因为他表现出来的天赋而感到惊讶?
难道说,天道气运的传播,和使用者的情绪有关?
荆雪尘仿佛捉到了一点头绪。
“雪尘哥哥。”闻人襄柔声唤他。
姚潜澍已经先走了,不知为何,闻人襄却留下来在等他。少女粉面含笑,眸光微闪,有种清纯羞涩之感。
“雪尘哥哥为什么没戴香囊?”她朱唇紧抿,像是很紧张,“是阿襄做的香囊不够漂亮吗?”
荆雪尘嗅觉灵敏,那香味对他来说有些刺鼻,所以一开始就打算扔它去吃灰。但看在少女肯叫他哥哥的份上,他还是道:“漂亮。”
“真的吗?”闻人襄露出欣喜的笑容,向他贴近了一步,“那雪尘哥哥喜欢吗?”
“……喜欢。”荆雪尘向后退了一步。
或许是少女发育较早的原因,这几日闻人襄个头愈发高挑,比荆雪尘自己还高。贴得近了,那种源自身高的威胁感更强几分,让他有些排斥。
闻人襄心细如发,立刻与他拉开了距离,无意间散发的压迫感冰消雪融,重归柔顺。
“喜欢就好。”她柔柔笑道,“如果雪尘哥哥不满意,阿襄就多做几个,给哥哥挑。”
不是吧,还来?饶了他吧!
荆雪尘浑身上下都有点发毛,打心眼里想拒绝。然而少女越是放低身位、像是对他千依百顺一般,他就越难以直接开口。
收小弟还要照顾小弟心情,好难。
少年忽然心生一计,假意挣扎道:“我是很喜欢,但师父他不喜欢香气,不许我佩戴。……所以不用费心给我做香囊啦。”
拉挡箭牌拉得毫不犹豫。
反正也没人敢真去和商梦阮确认嘛。
“……这样啊。”闻人襄低下头,似是有些失望。
荆雪尘暗暗松了口气。
谁料却听少女笑着道:“那阿襄以后再送其他东西吧。”
荆雪尘差点呕出一口血。
不必了!他都快后悔在藏宝阁里救她了!
回去的路上,荆雪尘问奶猪:“人族女修都这么知恩图报吗?”
“知恩是一方面。”奶猪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可是她‘图’的是您呀,殿下。”
“原来她是想吃掉我吗?”荆雪尘恶寒,“怪不得每次和她独处,都感觉怪怪的。”
“另一种方面的‘吃’吧。依微臣之见,她或许是想当未来的妖王妃呢。”
荆雪尘反应过来,顿时又尴尬又别扭。
——非要选妖王妃的话,还不如选商梦阮呢。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小雪豹就像倒垃圾似的使劲晃了晃脑袋,又“呸呸”几声,这才把乱七八糟的想法丢出去。
都怪上午摇钱树说的那些话!现在他脑袋都不干净了!
少年叹了口气。
他和师父,本就不是一路人。
甚至他自己连人都不是。
“奶猪,我想好了。”荆雪尘逐渐平静下来,“我们今夜就去找狰。”
如果一切顺利,他大概也会像大福一样,离开朝云处,返回自己的族群吧。
————
是夜。
待铜傀儡三次“查房”之后,本该呼呼酣睡的少年忽然睁开眼睛,眸中一片清明。
他蹑手蹑脚地溜出石洞,四爪肉垫落在山石上,没有弄出任何声响。
冰潭寒气瘆人,比白日所见更为阴冷可怖。
“你在岸上帮我望风。”荆雪尘将奶猪放下来,“如果师父接近,就告诉我。”
妖族惯于用自己的形象做联络法器,他们用来联系的法器,是挂在荆雪尘胸口处一只更小的袖珍小猫。
“殿下,”奶猪忧心道,“狰到底是凶兽。”
“我从出生起就和他待在一起,很了解他。”荆雪尘自信道,“无论他是什么,都绝对不会伤我。”
见他心意已决,奶猪不好再多劝阻。每当涉及到狰兽的时候,平日里容易说话的小雪豹,都会变得异常执拗。
荆雪尘激活提前准备的避水符,轻轻呼出一口气,纵身跃入深邃的冰潭。
刚一入水,避水符便吹起一团巨大的气泡,将他包裹其中。即便如此,无孔不入的寒气仍然源源不断地入侵,在他衣袍表面结出一层薄霜。
冰潭之下,星辰光辉无法抵达,风声无法侵扰。漆黑、冰冷、寂静,宛若一片孤独的异度空间。
荆雪尘循着上次探得的方位缓缓下沉,心跳激烈如擂鼓,轰轰砸在耳间。
漆黑之中,隐约浮现出一缕烈焰般的兽毛。
少年眼中蒙上一层水雾,加速向下冲去。
冰潭之底的全貌终于展现在他面前。
千百嶙峋石柱拔地而起,犹如利刃指天。粗重的玄铁锁链缠绕于万峰之间,末端化作寒锁,捆缚在巨兽五尾四爪之上。
狰兽火红的长毛漂荡于潭水中,恰似被血色残阳晕染的云彩。
它抬起头,露出暗蓝色的兽瞳。
荆雪尘呼吸急促,无数有关狰的童年回忆冲入脑海,那头温柔的猛兽逐渐与潭底的异兽相重合。情感奔涌而出,化作泪水溢出他的眼眶。
狰兽于他,不仅仅是幼时的玩伴。
他是他的根,是自母亲亡故后,他出生于世上的唯一证明。
渚风雨对他的身世三缄其口,又尊为妖王,很少有机会能相见,父子间永远有着疏离与隔阂。
唯有狰能告诉他,他是谁,从何处来;告诉他,十年前那片夜空下的荒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要见到狰,一切就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