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道:“也欺瞒了你等和世人……朕实为女子之身。”
伊吕手足皆颤,几分失控地倾身向前, 不顾一切地环抱住了面前之人。“女身何妨?!东灵何有人能出吾皇之右!?”他紧抱着她,附首于她颈侧泣道:“吾皇最不该的!便是连我亦瞒着!倘若伊吕知……便能助吾皇成为东灵万古无一的千古女帝!”
他哑声:“我愿辅佐吾皇之心,从来不会因为吾皇是男是女而生一丝动摇。”目中之泪蜿蜒落下, 他赤忱道:“吾皇永远,是伊吕的皇。”
鬼王未执战戟的那只手, 禁不住亦紧紧环抱住了他的头,于此数千年后, 再度由衷地触动动容,她语声窒涩:“多谢你, 伊吕。得你辅佐……是朕毕生之幸。”
“东灵能得吾皇,亦是整个东灵之幸!百姓之幸!臣……替这东灵大地数千年来无尽的百姓,叩谢吾皇——”
一息间眼眶热烫, 她闭上眼紧握着手中战戟,睫羽微湿,无声地应承了他。
看罢眼前这一幕的厉鬼突然震目,一瞬间醒神过来:“所以……所以她就是初帝?!她就是你念念不忘、一而再再而三地描绘摹画、那个好似完美到不似真人的东灵初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罢,那张附着在琼华公主身上的脸骤然狰狞狂怒:“什么人皇初帝!?什么开国元君!?伊吕,你看到了吗?!初帝其实是女人啊!一个和我一样的女人!她欺瞒了你,欺瞒了世人!!!我跟你说过的啊,你信仰的存在根本只是个假象!没有那样完美的‘初帝’!没有那样值得你追随数千年仍念念不忘的明君圣帝……”它拿手直指一身黑衣的女鬼王,兴奋地对着伊吕道:“你看!她不就不完美吗?!她不就骗了你吗?!她不就费尽心机欺弄了世人!不就和我一样只是个女人吗?!”
伊吕怒盛,回目不带感情地看着那厉鬼,冷冷掷声:“你不过是个阴毒无耻、不择手段、狼子野心的逆女,你也配与吾皇相提并论?!”
厉鬼脸上的兴奋之色骤然凝滞住,睁目看着伊吕:“我……不配与她相提并论?”
饶是天枢、瑶光、天权,一瞬间都似觑见了它目中闪过的痛意,一如被人刺心。
但他们对此女亦是深恶痛绝,毫无半点同情怜悯。
“我……不配与她相提并论?呵……呵呵呵……”她猛然切齿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眼里永远只有‘初帝’,为什么她即使骗了你!为什么她明明也有错!你还是觉得她好?!还是觉得我比不上她?!还是不肯回头看看我——”
罗歙掠身而至时,便见那周身沉暮的黑衣女子半跪于地,和面前一身青衣的男子离得极近,她甚至让那男子的手环抱着她,自己亦倾身半搂着他。
“呵……他就是伊吕是么?”魔界少君心头一团火猛然蹿起,又被寒冰寸寸钉住,狞声冷极道:“也不是谁也不让近身对不对?这个叫伊吕的凡人就可以……!”声息未落尽,手中魔息聚成的寒刃已经朝着鬼王面前的男人猛地击去。
鬼王眸色骤然一凛,一把推开伊吕手执战戟毫不迟疑地朝着魔刃飞来的方向挥去。
魔刃悉数被她挡下。
心门寒窒,魔界少君看着面前立身在那男人身前,冷目拧眉看着自己的鬼域之主。
她眸色一惯是平静疏冷的,尤其是对着自己时。此时更添一分沉冷,眸寒而凛冽。
面上长时缠缚的避阳纱此刻已落了下来,罗歙第一次看清了她掩在层层灰纱下的脸,不美艳,更不柔媚,她的脸极为中性,比他见过的任意女子都要英气,五官端正,透着股清疏沉稳之意,如此凛色,眉眼之间便俱是肃穆正然的沉威,与他想象中她的长相全然天差地别,但他得见的那一瞬间,竟就马上接受了,觉得她合该是如此模样,觉得她这样就很好,即使右眼眼尾有着极明显的三道伤疤,竟也觉得毫不影响,只觉她的脸很好看。
魔界少君促然间别开了眼,气息起伏不止,从未有感如此强烈的愤懑、不甘和寒怒涌荡在胸口。
而她从不取下的避阳纱,却在这个男人面前取了下来!
“苍夜歌!你究竟……”对他是何意?!
“少君与他有何深仇大恨,出手如此不留余地?!”鬼王冷肃道:“伊吕是本王的人,少君既已破阵入城,试炼任务便能完成,‘彝城万鬼入侵之因由’朕自会让他告知于少君,少君全无必要对他下此杀手。”
罗歙忍了又忍,发现根本忍不住。“他是你的人……?”
气息几度浮沉,语声寒彻,他蓦然狞声:“你难道不知本君对你……”声音陡然压抑低喑,下瞬又猛地扬高:“要我不杀他,你就给我离远了他!”
鬼王蹙了一下眉,未言,亦未有所动作。
魔息黑影骤然瞬间便闪至鬼王面前,鬼王一凛,手握战戟未及挥出,那魔息聚成的黑影便已穿过了她身前的战戟。
到底自身鬼力悉数被封存,她凭借彝城百鬼身上慑取而得的那些鬼力或可挡面前咒怨厉鬼,却全然挡不住此虚天魔境未来之主,竟于须臾间便被他如此这般近了身。
凛目肃色,未及出声,便被他骤然化实的身躯紧贴在身前。
魔界少君伸手便箍住了她的颈,俯首用力吻住了她。
鬼王刹时震目,伊吕和天枢、瑶光、天权俱是瞠目怒色,伊吕怒沉道:“魔物孽障!休对吾皇无礼!!”
鬼王亦沉面一把推开了魔界少君。“放肆!”她冷道:“朕是鬼域之主,非你魔界附属!少君几次三番于朕面前无礼,休怪森罗鬼域自此与你魔界再无半点盟谊!”
罗歙咬牙:“魔界是魔界,我是我……你——”
竟似从未把我当一个男人看过!于你眼中我就一直只是魔界少君!
“哇哦。”正正赶到的魔七公主与裴焱几人好巧不巧,正看见魔界少君强吻鬼域之主被其推开………………
无忧:啧啧啧。
裴焱:“……”
孤尘仙君面无表情、无动于衷、波澜不起。红珠亦是。
紫霄仙子和君怀远则是一脸震愣。
犼:关爷屁事!
只有魔七公主尴尬地咳了一声,忍不住道:“那个啥~弟弟啊,强扭的瓜不甜……”关键是姐姐我看你根本扭不下来这颗瓜的样子。“咱就别闹了好吗~省得给父君添麻烦~”
罗歙咬牙而忍,冷目直视着推开之后一脸冷凝寒冽之色挡在鬼王面前的伊吕。“一介凡人蝼蚁……”杀意如冰。
刃风临面而寒,人皇战戟刹时挥临,距之极近堪堪止在魔界少君面前一寸,鬼王冷慑道:“少君倘若敢动伊吕……朕必杀你!”
罗歙额间青筋暴起,十指握成青白两色,铮目一眨不眨地看着手执战戟的女鬼王。“好……好!”语声不可谓不狰狞,冷抑寒彻至极。
哎~这强扭的瓜不但不甜,还很扎心的样子。
魔七公主向后瞄一眼并肩而立的妖界七皇子和孤尘仙君:弟弟你看见没,还是两情相悦好啊。
魔息黑影骤然一散,眨眼间消失在众人眼前。
不错~不成熟的弟弟终于懂得以退为进~不强扭这瓜了~
魔七公主不由点头:毕竟再扭下去这瓜就要跟你一起碎了~
下瞬魔七公主马上道:“那啥~我弟弟已经走了,咱们别鄙视他了,处理正事吧~?那不还有个厉鬼在吗?”
众:“……”
只有你在鄙视他吧……
厉鬼很配合,魔界少君一走马上有动作,紫霄仙子、君怀远注意到,以为它要逃,立时一左一右围住它。
结果它不但不逃还不怕死地往伊吕身后的鬼王扑去。
人皇战戟毫不留情地挥向它。
“杀啊!连着这个小公主和我吞噬的鬼将一起杀了!”
战戟倏然止住,鬼王目色沉冷地看着它。
厉鬼正待扬笑,伊吕冷然出声:“吾皇,伊吕可用血符强形将她的魂分离抽出。”
目光倏然一震,附身在琼华公主身上的厉鬼转目呆呆地看向伊吕:“你……”
“此女为东灵叛将夜鹘,臣曾于其年幼时以蛊血为引为她稳固三魂,保全性命。”伊吕平声道:“故以我血画符亦可毫无阻力地分离出她的魂魄,将此厉鬼魂体强形抽出。”
众人便都看向了伊吕,见其一身青衣、气质温雅隽古、眸光澄澈幽静,淡淡陈言时语声清越如吟,自有一股平静无漪、幽远沉淡的古韵。
“你就……如此这般想要我死吗?”那厉鬼用着琼华公主的脸庞,怔怔地看着他。
伊吕没有丝毫犹豫地回问它道:“千年前难道不是我亲手杀了你吗?”
裴焱:“……”
都是狠人。
如同被人剜了心,那厉鬼踉跄着倒退了两步,难以忍受地看着伊吕:“所以你还能再杀我第二次……?”
伊吕眼神一冷:“莫说第二次!倘若再让你侥幸留得一魂半魄,第三次、第四次……我都还会再杀你!”
无忧拿出了贤王殿下此前塞给她的一包“干粮”,间隙里问裴焱一句:“哥,瓜子要嘛?”
裴焱:“……”
“来点吧。”
厉鬼陡然不甘又凄恨道:“可是当初,不是你救了我吗?”
伊吕寒彻道:“伊吕此生最悔之事,其一就是当年彝城城外救了仅为幼女的你!你天生反骨!我当年便该看着你自生自灭!”
那厉鬼听闻此话,双目骤然红彻,似难以承受,语声嘶哑而凄厉:“你……你竟然后悔救了我?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怎么能说出这样无情的话……?”
“我不但后悔救你,还后悔了你那么多兵法奇书,让你认字,授你武艺。”伊吕沉寒道:“倘若世事可以重来,我只愿当年从未见过你!更未救你!”
“不……不——”她陡然哭道:“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泪凝于眸,她抬头来痴痴地看着伊吕,痛苦道:“我错了……我错了老师……你原谅我……你原谅我吧……不要再说这些话了……你明明知道……”语声凄厉而婉转,她痛抑道:“你明明知道我爱你啊……”
“住口!”伊吕听得语声却更为寒厉,眼中被她气得凝出血丝:“你杀第一人的时候就是这般跪在我面前求我!我错信了你,留下你的性命又给了你一次机会,结果呢?!”
气息骤然不稳,伊吕悔彻道:“你趁我不备!将我游历五洲随手救回城中的那百名孤女全部毒死!她们中最小的不过两岁,最大的也不过十四岁……你时方九岁,小小年纪,心肠却竟然如此歹毒,还骗我说是她们自己不小心喝下了井中毒水……阴毒至此,到如今,还以为我会再信你吗?!”
鬼王听得目中寒色。
“不是我……不是我的错……”厉鬼用着琼华公主的脸瘫坐于地,凄楚愤怨地看着伊吕哭道:“是你……是你为什么要救她们?!”
她尖厉道:“明明……明明你只救我一人就好了……你只救我一个人就好了啊!但是你却救回那些多无家可归的弃女!就好像……就好像我只是她们中微不足道的一个而已!”语声更恨,她愤恨道:“救便救了,你丢在一旁不要去过问不行吗?!还每日去看她们……把当初我识过的字一个个再她们!想学武的,也都不厌其烦地去她们!”
她猛地抬头:“明明她们蠢得要死!一个字三遍都学不会!一套拳脚七八遍都练不好!你为什么还要去看她们?!为什么还要去管她们?!”
裴焱吓得瓜子壳掉在地上。
老婆我术法的时候可不止七八遍哪!
他忍不住回目看了一眼孤尘仙君:多谢老婆不杀之恩……
孤尘仙君回望于他,伸手轻轻捻去了裴焱嘴角一片瓜子壳屑。
厉鬼语声不可谓不凄厉:“你有我这一个学生难道还不够吗?!你只救我、只我、只看我不就好了吗?!”她眸光陡然亮起来,无比自得道:“你看,你我的东西我不是一学就会了吗?!兵法、武艺,只要是你的,我不都做得很好吗?!我难道不是她们之中最聪明的一个吗?!我难道不是最值得你养传授的那一个吗?!”她难以理解地愤恨出声:“所以你为什么还要看向她们?!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在她们身上?!明明我才是你最该看的人啊!我为了你事事做到第一,事事做到最好,你说的话,我每一个字都记得!可是你还是要去看她们……”
无忧嗑了一颗瓜子,忍不住插了一句:“难道他只去看她们没有来看过你???”
厉鬼目中寒光陡然更厉:“每日来看我的那短短一刻,总要言及初帝,一而再再而三!初帝、初帝、初帝……你的眼里就只有初帝!!!一个死了千年不止的死人!你说他有多好、多厉害、多值得你尊崇追随……你甚至说……”她愤然凄声:“你将此彝城看作归处,只因他死在这里……而你出手救我们,也只是因为他生前怜惜世间孤女……想要女子亦有机会听学,亦能有一番作为!就好像……就好像……”
“你还活在这世间!就只是为了初帝!!!镇守彝城、护卫百姓、救助我们……也都只是为了初帝!!!”
裴焱很想对她说:自信点,把“就好像”去掉。他就是。
“只因如此,你就要趁我外出之时举城而反!以我你的道术控制守将……屠杀城中百姓!烹杀城中幼女,甚至将此后攻下之城中的幼女也悉数烹杀!”伊吕气极而抖,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