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权的话,抬头便看伊吕:“我已经绘制了一百避火符予了离此最近的不死骑,召他们赶来护卫古院。”
伊吕听了一怔。
开阳抓着药草的手猛然收紧:“护卫古院是什么意思?!”
瑶光语声没有起伏:“有一部分百姓举着火把正往古院而来。他们要抓先生出城去交给城外妖魔。”
“哈!”天权气笑了,猛然间震怒扬声:“这些百姓……这些百姓……真的是对军师与我等能为一无所知啊!可知当年夜鹘领兵十万在此!军师只凭一人千骑便将她打得一败涂地!不伤一人便于阵中亲手取了此女性命!”
因体内之血几乎流尽,伊吕面白若雪,澄澈幽静的眸望了一眼院中远处,便寂静道:“将那一百不死骑直接唤来此处,护卫开阳直至解药制出。”说话同时缓步行出,伊吕淡淡道:“我等先出,再试安抚百姓以留出时日;若然无用,便将百姓引离古院。”
瑶光上前一步挡在伊吕面前:“军师已经知道夜鹘化身厉鬼就在彝城之内!古院有军师布下的层层法阵,她绝无可能进来!军师只有留在院内方可万无一失!否则出了古院,没有我等与不死骑护卫在旁,她不知会对军师做出什么事来!”
伊吕沉目:“说到底让她得以混入城中,亦是我失责。守城石阵仍有纰漏可查,是我疏忽了。”
说完绕过瑶光,宁声踏出院落。
“军师!”天权、瑶光俱是震目,开阳手中药杵险些被她捏碎。
“值得吗?这些百姓。”方踏出古院,看着面前潮水一样涌上来的百姓、及他们狰狞狂暴的神情、手中所举的火把,伊吕听见清亮的少女声音缓缓飘入耳中。“你信奉‘初帝’,千年如一日地守护他们,值得吗?”
未待百姓冲到伊吕面前,手握血色长剑、一头白发的天枢突然飞身而落,背对伊吕挡在百姓身前,同时冷道:“守护城中阵眼的不死骑被百姓烧成了白骨,拦不住他们,阵眼被毁,石阵被破,妖魔很快就会入城。”
“自私、贪婪、无能、懦弱……你看清百姓的真面目了吗?失望吗?绝望吗?后悔吗?”那少女之声再度徘徊在伊吕耳旁:“当年你一遍遍地对我描绘‘初帝’时,我就告诉过你……百姓不值得你去救赎,‘初帝’也不值得你去信仰。你坚信的那个存在根本只是假象,没有‘初帝’,没有那样完美的‘初帝’,有的只是世人真实的欲望……私欲是本性,没有谁能免除,初帝也不例外。你为什么不愿相信、不愿承认、不愿抛开‘初帝’……看看我呢?”
瑶光、天权迅速自古院而出,一左一右护在伊吕身侧。瑶光察觉鬼气,双目冷凝:“夜鹘!鬼物!出来!”
厉鬼咒怨之气猛然扑面而来,将伊吕身前、两侧的天枢、天权、瑶光一齐掀飞了出去,少女身影一瞬间逼近至伊吕面前。“伊吕,是我回来了。”
它看着面前青衣人的眼神一瞬间温柔至极:“我爱你,伊吕……跟我走吧……城外妖魔也已赶来,他们也是要杀你,只有我永远不会伤害你、永远心疼你……跟我走,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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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王与裴焱几人一被红珠领入城中,便见城门一角烧成了白骨的不死骑拼命从百姓火把中挣脱出来,勉强凑回人形,以骨身推开那些烧它们的百姓,挡在自己这群妖魔仙鬼面前。
鬼王语声凝滞,怔怔然地看着那些不死骑。
——它们仍在护卫百姓。
听完红珠所诉时,裴焱便怀疑他们是否做对了。
此刻看见城中乱象、不死骑丝毫不记百姓所为,只一意为护百姓而挡他们,心门刹时拧了一下。
纵然是些早已失去意识的活死人,裴焱竟也没来由地为它们心疼了一下。
如此一心护卫百姓安危的不死骑,号令它们的主人,真的会是为了自己永生不死、而拿一城百姓去试验不死蛊的人么?
鬼王手执人皇战戟突然战栗了一瞬,眼前一幕一闪而过……是一个身披青麾的男子独自领着身后衣衫褴褛的百姓向自己所在冲来。
灰纱缠面的年轻女鬼王忽是趔趄了一步,碧澈双眸猛然转向城中深处——那应是红珠所指伊吕所居‘古院’所在。
伊吕……
伊吕……?
心下沉沉地钝痛起来,脑中纷芜一片,恍惚错乱,她像失神一样紧紧握住了手中人皇战戟,五指青白颤簌。
霍然摇了一下头。“不准动他……”脑海中的纷乱恍怃骤然化作一股没来由的冲动,鬼王倏然抬目,语声威严肃极:“不准动伊吕!”
声落,城中百鬼惊慑现身,全部颤抖着匍匐在鬼王面前:“愿、愿为吾王……献出力量……”万千鬼气一瞬间集于鬼王之身,罗歙“咻”的转目向她看来,只一眨眼间,黑衣女子已然消失在面前。
魔界少君看着她的身影向伊吕所在赶去,脸色一瞬间极为难看,咬牙追着她向城中而去。
紫霄仙子和君怀远合力将城门封锁,阻止彝城百姓将身上之毒扩散出城。
裴焱突然有点想明白了此前觉得不对劲之处。他向前几步,蓦然转向身畔仙人道:“把百姓定住,不要让他们再伤害不死骑了。”
红珠、无忧连带魔七公主与下界神兽犼都转目看向了裴焱。
孤尘仙君未多言,听见裴焱所言就将袖中符文拂手间挥了出去,一一定住城中暴-乱的百姓。
裴焱拉着他便向红珠所指伊吕的古院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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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道符将厉鬼逼退一瞬的同时,那些举着火把的百姓已经冲到伊吕面前。
厉鬼捂着胸口被伊吕血符所伤的位置,冷冷注目在那一身青衣、眉目清古雅韵之人身上。
下一瞬万道鬼气迸发,将百姓狠狠冲撞推开,与此同时牢牢将伊吕手脚缠缚住,厉鬼身影瞬息之间重又纵掠至伊吕面前。
“你最擅长的是阵法,习武天赋最是不足,如何会是我的对手?”厉鬼幽幽地看他一眼,转腕拿出了一颗红色丹药:“既然你不肯主动顺从,我只能让你服下这颗欲心丹,此后你便会永远听从我所言……为我生,为我死。”言罢手中丹药即往伊吕口中送去。
“军师!!”一侧被鬼气勒缠困住的天枢、天权、瑶光齐齐眦目,无不肝胆俱裂。
更为森冷阴沉的鬼气刹那间冲来,一把将逼近伊吕的厉鬼冲撞掀开。
黑衣女鬼的身影瞬间出现,挥戟而临,刃风一瞬间扫过厉鬼面门,震得它心魂动荡难止。
欲心丹滚落于地,厉鬼退避一瞬后,看着面前满身肃杀之气的鬼域之主,瞠目而狞色:“你!又来阻我!!”
鬼王立身在伊吕面前,背对他挡下厉鬼,声冷而沉,威严凛冽:“像你这等阴毒狞恶之辈,本王誓要杀之!”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厉鬼狠狠瞪着她,十指颤簌,胸口起伏不止:“夺我人皇战戟……拦我得到伊吕……一次次与我作对……你这女鬼到底是谁?!”
伊吕看见此手握人皇战戟的女鬼一瞬间更为震色:夜鹘在此,那此女又是何人?!
“除了夜鹘,人皇战戟曾经之主中还有别的女子……?”一旁天枢、天权、瑶光亦是瞠目而惊,几分懵愣地看着鬼王拿在手里的人皇战戟。
如何可能?!东灵史上拿到过人皇战戟的……分明只有夜鹘一个女人!
伊吕倏然转目看向那附身于人体内、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阴毒残忍眼神,凝声而怔:“此厉鬼必是夜鹘,那——”
鬼王若有所感,回头来看了伊吕一眼。
沧海桑田已变,白朐过隙一瞬。
鬼王看着面前之人清雅温润的眉目,一瞬间似见其舒展飞扬又沉拢寒肃之时。一颦一蹙,无不熟悉;怒骂气笑,皆似见过。
她突然唤了一声:“伊吕……”
闻声刹那,便似魔怔,伊吕猝不及防地陷在了那双碧澈如洗的眼眸里,心里不受控制地震动起来。他一步步走近了鬼王,然后伸手将她缠缚在脸上的避阳纱扯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鬼王是男的
第149章 初帝
彝城长街上, 裴焱急步中诉与身旁之人:“如果那厉鬼不可信,基于它所说的话而建立的‘事实’,更不可信。”
众人疑色。
“我现在意识到……之前所做的推断, 听起来合情合理,但其实脱离了现实。”裴焱沉声:“只要试着代入一下, 就能感觉出来,关于初帝的部分, 明显不合理。”
裴焱:“你们想, 作为平定天下、统一东灵的开国之君、一代战皇, 这样一个人物, 若因自己一己情思惹怒自己身边第一辅国军师, 以致自己被其迫害身死, 是否格局太小?”
下界神兽犼:“格局是啥?爷不懂!”
裴焱:“……”
裴焱:“初帝与伊吕之间若会因男女之情而生嫌隙, 当真能携手打下东灵江山?他二人从最初扶持到后来一统东灵,所经历的阻力、困难、危险、猜忌、挑拨, 绝不会少。若无对彼此的信任……尤其是尊重,和一定君臣相处之道,怎可能相扶相伴那么多年?”裴焱叹了一声:“常言道:士为知己者死。退一万步, 就算初帝当真对伊吕生出情愫,这必定也是基于他二人之间多年相濡以沫、共进共退的默契和君臣之谊。初帝身为上位者, 伊吕辅助他多年,若然得知, 更多是复杂、无措,还是恼怒?怒到要弑君?”
只是喜欢他啊!又没有杀他妻儿进而抢占他。
无忧“啊”了一声, 出奇愤怒了:“所以那个厉鬼从头到尾都在骗我们?!!”
裴焱点了一下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此厉鬼过于阴毒残忍,这样的心性, 我很难想象号令这些不死骑的伊吕先生会选择他去辅助,甚至在他死后数千年,坚守以他为基石而存世的‘初帝信仰’。”
“所以无渊殿下的意思是……?”紫霄仙子眸中惊诧,语声亦怔。
“厉鬼不是初帝。”裴焱笃定道:“单凭伊吕以一阵拦杀六界妖魔的才智,我等便该想到:初帝不可能是它,它根本驾驭不了伊吕,初帝一定另有其人,是一位……足以让伊吕俯首称臣,在其死后数千年,仍愿为他倾尽所能,守护东灵、护卫百姓、镇守此北地边城的——稀世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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瞠目,震色,一瞬间呆呆地看着面前之人的脸。
伊吕笑了一下,眼眶猛然红彻。
这张脸……刻在了脑海中数千年,死亦难忘。
眉眼、颦蹙、点滴痕迹,都太过熟悉,便如还是当年。
……
“小心。”
狭隘的山壁窄道上,仅容两人同过的石栈,一百轻甲兵手拉着手慢慢通过。
蜀城以天险为据,易守难攻,他听从了自己的谏言冒险从此樵人天栈潜入蜀城之内奇袭。
此时东灵北地、南地、西南各有一人即位称皇,此战乃胜负关键且迫在眉捷,因蜀地方言无人能懂,自己亦冒险跟来。
作为称位未久的新帝之一,他仍如以往一样温静少言,因着武功最高,多见身先士卒,此时亦走在所有人前面领着自己与身后百名铁甲兵慢慢蹚过这峭壁悬崖上的窄道。不时有碎石被踢落万丈悬崖。
伊吕满头冷汗地踩着他的脚印慢慢往前,一只手被他紧紧握在指间,手心皆汗湿。
久久见进入蜀城的山壁洞-穴就在前面,伊吕才轻不可闻地舒了一口气。看着他踏上天坛后,心弦微松,伊吕被他牵着小心地挪进了壁穴中。
等到众人都踏进了壁穴里的山道,在此稍做休整时,突然山壁一侧掉落下来两块碎石。伊吕此刻双腿虚软,正坐在那方山壁下揉捏自己的腿,有感头顶落下来少许泥沙,心下立时一紧,未及起身,身侧的山壁突然坍塌陷落下来。
“伊吕!”新帝惊喝一声,速度极快地扑过来一把将他推了出去。
坍塌陷落的山石全部砸在他身上,大量泥沙裹挟着将新帝整个埋在了泥石下。
“吾主!”伊吕脸色大变,和百名轻甲兵一起奋力将他挖了出来。
碎石嶙峋尖锐,挖开的时候数次划破了伊吕和兵士们的手。等到新帝被他们挖出来,便见其露在外面的手、颈、脸上,亦满是被碎石掩埋相挫划出来的道道伤口,尤其脸上,鲜血混在黑石泥沙中脏污不堪,黑红一片。
索性并无大碍,粗略拍去灰尘抹了把脸之后,新帝便领着他们与蜀城城门前的“裴”军里应外合,以最小的伤亡拿下了蜀城。
等到随军军医再为新帝细看伤势时,新帝脸上已结有满脸细碎伤疤,后于征战中慢慢愈好,去了大半,除了右眼眼尾颧骨所在、三道被利石划刻的伤痕过深,难以去掉。
后来这三道疤痕便一直留在了新帝脸上。
“天下没有帝王会不顾性命去为臣子挡伤。”伊吕因此事多次肃言与他:“吾皇安危远比臣下重要。若再遇险境,吾皇断不可再如此意气用事。”
新帝便伸手抚了一下眼尾处的疤痕,语声平和宁浅:“朕是武人,那些山崩碎石砸在朕身上顶多是些皮肉伤,换成你便有性命之忧了。”
伊吕听他轻叹了一声:“东灵初立,你我征途还长,朕心知离不了你。”
伊吕便默声看着他脸上的疤痕,未再言。
后来北上攻伐、西征收降,历时七年,终于一统东灵各地。他便将整个东灵洲统一为了东灵国。
伊吕看着他成为了旷古以来第一个统一了东灵大地的帝王,被称:初帝。
伊吕立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