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石头的温白的时候,开了口:“不看路,在想什么?”
温白脱口而出:“中元阴司放假吗?”
陆征:“……”
林丘隐约听到“中元”的字眼,用手拨开前头的杂草,问了一句:“温仙长中元有什么安排吗?”
温白长这么大,听过各种节日祝福、假日安排,可这么认真地问他“中元有什么安排吗”,还是头一次。
温白还以为林丘在说他“讨假期”的事,便问道:“正天观中元放假吗?”
林丘肩膀往下塌了一下,声音透着点少有的少年气,像是念书的时候放三天假,却发了十几张卷子的学生:“中元是盂兰盆节,虽说是佛家大节,但道观也会开斋布施,祭祀孤魂,是我们最忙的时候。”
如果不是林丘提了一下,他都没注意过这些。
这么想来也是,道观都这么忙,那阴司自是不必说。
也就意味着放假是没影的,说不定还要加班。
温白倒是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正想再随便问些“中元”的事,那头已经传来周伟的声音。
“你们快看前面那个,是一座…庙吗?”
温白循声,往周伟指着的方向一看。
他们离那座屋子其实还有一段距离,周伟之所以能这么快看见,是因为在这一眼望去皆是绿的老林深山中,那朱红色的柱子实在有些恍眼。
待他们再一走近,发现眼前这座,的确是间庙宇。
而且,不像是祭祀祖先的祠庙,反而像是一般的佛家寺庙。
在这种地方建座祠庙已经够为勉强,可毕竟还有个“祭祀先祖”的由头,还算说得过去。
可建座佛庙,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而且这佛庙看上去已经荒废了很多年头,白墙攀满了植被,瓦檐参差,连门口的台阶都缺了一块角。
“连牌匾都没了,这几根柱子怎么还这么新?跟刚漆过一样。”周伟看着那红得有些发亮的柱子开口道。
说着,又偏头去跟温白说话:“小白,你听过一句老话吗?”
温白:“?”
“叫宁宿野坟,不入荒庙,”周伟指了指,“说的就是这种吧?”
“古语这么说,是因为你不知道你夜宿荒庙的时候,会遇到什么人,除了赶路、躲雨的人之外,也不乏一些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遇上他们,可能性命难保。”温白道。
所以不是鬼恐怖,是人心难测,就比如悬德道长。
周伟感慨似的摇了摇头,身旁的林丘已经上前。
周伟都来不及喊他,林丘已经伸出手指,在那鲜红的柱子上抹了一把。
“唉唉唉,林道长!”
在周伟的惊呼中,林丘低头嗅了嗅。
“颜料里头加了朱砂粉。”
“周信士可能说得没错。”
周伟:“?”
“我说什么了?”
温白:“这柱子刚漆过没多久。”
周伟往后退了一步:“……”
他就随口一说。
什么人会在这种地方,给一座破佛庙重新上漆,还再里头加了朱砂,结果不言而喻。
谢九章顿了下:“你们确定这个悬德,真是个道士吗?”
几人都听懂了他的意思。
一个道士,住在佛庙里,还拿朱砂给佛庙的柱子上了漆,还真是挺有想法。
“进去看看。”
陆征发了话,一行人便推门走了进去。
木门轴转的声音,本就阴森,再加上还落在这穷山密林里,被四周的树木一蔽一拢,在耳边无限放大。
门被推开,看清里头摆设的一瞬间,温白都有些哑口。
和外头截然不同的光景。
一张四角红木桌,上头七、八个青瓷碗,黄纸、糯米、清水,最显眼的还属垂檐而下的一串青铜铃以及几个纸灯笼。
要说有多瘆人,也不见得。
却真是有些诡异。
藏身在这里,就算真有村民误入,怕是也会转身就跑。
一时间,温白也不知道该说悬德是想得多好,还是想得少。
“这悬德道长,还是茅山系的?!”周伟已经忍不住出声。
这黄纸、这清水,分明就是捉鬼几件套啊。
现代道学发展如此之快,就是正天观有时候的传道重心都得与时事政治相结合,什么人与自然,要做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四有”道士,建设和谐道家等等,他都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了?
林丘也半天接不上话来。
正当他想再往前看看的时候,不知从哪边忽然刮来了一阵风。
风吹过悬在檐上的铜铃,第一个铃响,第二个铃响……很快,整个铃声响成一片。
一道声音从寺庙一角传来。
“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速速离去。”
声音和铜铃相互叠着,有些浑浊,可林丘还是第一时间认了出来。
“是师叔的声音!”
可能是见院内一群人在他发了话之后,还站着不动,也丝毫看不出什么露怯的样子,那声音更重了几分。
再出声时,已经有些跳脚。
“我再说一次,速速离去。”
“否则——”拖长了音调后,那声音猛地一沉,“别怪我送你们去见阎王!”
陆征:“……”
温白:“……”
这事,可能不用麻烦他了。
阎王…自己来了。
第24章 我们不是人
周伟指着上头的青铜铃, 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他说要送我们去…见谁?”
谢九章:“见阎王。”
周伟:“……”
这不,巧了吗???
周伟极其小心谨慎地偏过头,看了陆征一眼。
周伟虽然并不清楚陆征的身份, 可温白喊他老板,谢九章喊他老板,一众阴差的态度就更严肃了。
他猜也能猜到一点。
哪怕陆老板不是阎王爷, 也得是阴司的二把手。
如果不是眼前景象实在有些诡异, 周伟甚至都想给悬德上炷香。
比说曹操, 曹操到更快的,是说阎王, 阎王到。
而隐在木门后,借着几个墙洞看着外头情况,意欲吓退闯入者的悬德, 感觉到了一点不妙。
这群人…不是普通人。
寻常人在这荒山野地看到这样的景象,断不会再继续逗留。
可他们却没有一点离开的意思。
那就只有一种解释,就是冲他来的。
悬德百般思解,也没想通这群人到底是怎么找过来的。
但眼下最要紧的显然不是这个, 而是让他们知难而退。
悬德从道袍袖子里取出几张符篆, 掐诀之后,一把按在连接着铜铃的红绳上。
顷刻后,铜铃晃得越发快速。
原先还只是有些吵,现在已经称得上刺耳。
一行人中唯一不知道陆征身份的林丘,听着这骤然变急的铜铃, 忙道:“不好,我师叔可能是催动阵法了, 没找到阵眼之前,不能留在这里!”
林丘心急如焚, 可也找不到更好的法子。
进来之后,他便一直注意着这片铜铃,就是想找出阵眼所在。
但他看了很久,却发现这阵法牢不可破。
林丘取出一张黄符,贴在掌心,合掌一转:“温仙长,你带着周信士他们先出去,这阵法有些牢固,我要……”
林丘话都没说完,陆征已经抬手一拂。
和他随意的动作完全不匹称的,是一道强劲的掌风。
宛如一柄利刃,一下子将系铃的红绳斩断。
猛烈晃动的铜铃瞬间没了声息,顺着抽落的绳子,一个接着一个撞在两边的柱子上,微晃两下后,彻底没了动静。
刚说完阵法牢固的林丘:“……”
木门后的悬德:“……”
自从进入道门,知道还有“口业”一说之后,悬德便很少逞什么口舌。
他虽不讲究这个,却也是端着架子,哪怕气急了,也很少说些不体面的话。
可现在看着那串铜铃,他却有些忍不住了。
他暗骂了一声。
这人又是他师兄从找过来的?
悬德已经知道这群人是悬机找来的,就在看到林丘的一瞬间。
林丘个头不高,之前又刚好站在末尾的位置,悬德并未看清。
等他走上前来,又拿出黄符,想破坏阵法的时候,悬德才看了个正着。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新仇旧恨全都涌了出来。
这么多年过去,他师兄还是不放过他。
现在还联合弟子、外人欺辱于他!
悬德一把推开门,从门后走了出来。
“师叔!”林丘下意识上前。
温白一把拉住他,摇了摇头。
悬德却是脸色一沉:“不要喊我师叔,我不是你师叔。”
悬德的视线先在温白和陆征身上转了一圈,尤其是陆征。
眼生,看模样,也不像是修道之人。
可却能破了他的阵法。
悬德目光微一偏,看到周伟之后,视线一顿。
这人,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只一会儿后,悬德便狠一拧眉。
这人他的确见过。
在城隍庙,虽说是多年前的事,但城隍的孙子,他不会认错。
悬德往后退了一步,警惕道:“是城隍让你们来的?”
周伟刚被悬德盯得额头都差点冒汗,还以为他是记了爷爷的仇,认出自己了。
可现在却说了这么一句话。
一头雾水的同时,周伟大脑高速运转。
悬德为什么要这么盯着他看?
是不是看出他不行了?
周伟对自己有着非常清晰又深刻的认知。
知道一个木桶能装多少水,取决于最短的那块木板。
而他,就是最短的那块。
这样不行,周伟心想。
要是悬德看出来了,接下来盯着他打,再给他掳走,小鬼还没救出来,又搭进去一个,怎么办?
他倒是不怕揍,皮也厚,但挨不挨打是一回事,会不会给小白他们掉链子,又是一回事。
电光火石之间,周伟想起刚刚悬德在说到城隍的时候,后退了一步,神色明显有些紧张,这就意味着他心里忌惮城隍。
想到这里,周伟强稳住心神,下巴一抬后,回了一个“是的,是你城隍爷爷,怎么样,就你也配和爷叫嚣,狗东西”的轻蔑眼神。
几秒后,怕不够轻蔑,又冷哼一声。
悬德:“……”
周伟撇过头去,不再看悬德。
心下却开始打鼓。
他下意识靠近温白,小声道:“借城隍爷爷的名号用用,他应该不会介意吧?”
温白有些好笑,这人似乎总有一些歪打正着的本事,于是忍不住逗他:“这你得问他。”
周伟仰头看天,在心里拜了拜。
“那个小鬼在这庙里吗?”温白重新偏头看着陆征。
陆征点了点头:“嗯。”
“不是小鬼。”陆征又道。
温白:“?”
陆征:“是灵物。”
在林丘说起那东西的时候,温白其实就有了预感,听陆征这么一说,并不诧异:“天生地养的灵物,那会是什么?”
陆征也不能确定,只说:“很多,只要有造化,万物都能生灵。”
温白点了点头。
悬德把这一幕看在眼里,怄在心口。
连带着呼吸都有些不畅。
还当着他的面,这两人就自顾自说起话来了?
悬德不欲与城隍的人作对,只好先忍下:“不知几位是听城隍说了什么,还是听悬机说了什么,来我这地方,又所为何事?”
谢九章摇了摇头:“道长怕是在这山上住久了,糊涂了,这可不是你的地方。”
悬德一拢袖:“这寺庙荒废已久,我只是拿来用用,有何不可?”
他语调一转:“倒是几位道友,听了旁人的一面之辞,便上门来找我的麻烦,还坏了我的法阵,是不是不太合规矩?”
说“旁人”二字的时候,悬德还特意看了林丘一眼。
林丘感受到他的目光,又低低喊了声:“师叔。”
悬德一听到林丘这声“师叔”,看着这张脸,积了多年的怨气瞬间又涌了上来。
他打从一开始,就没喜欢过这个师侄。
看着他,像看到以前的悬机。
就是因为那一手能推演算卦的天资,师父给他起名叫“悬机”,通天机命理,自己就叫“悬德”。
明明他才是更早接触那些道法经书的人。
后来悬机又收了林丘这么个“五感灵锐,异于常人”的弟子。
就好像时时刻刻在提醒他,他就是那个“常人”。
“现在的我,不说你师父,哪怕是你师祖来了,也不是我的对手。”悬德一看到林丘就气不打一处来,一时忘了形,也忘了林丘身旁的一群人。
“识趣些的,就快点走,”话已经撂下,悬德索性说开,“否则,就别怪我翻脸!”
谢九章实在听不下去了:“十分钟前,你就是这么说的。”
悬德:“……”
悬德气得不行,直接拿起供桌上的木剑,往黄符上一扎。
将剑立于胸前后,伸出右手,食指、中指一并,其余三指一合,紧紧贴在剑面上,嘴里还振振有词。
周围又起了风,一层一层卷起地上的香屑。
系着铜铃的红绳也被风一打,缠在柱子上,又松开。
周伟从没见过这样的架势,又不敢问陆征,直接往后退一步,想起之前林丘的话后,有些不放心地看着谢九章:“这悬德不、不会真有几百年的修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