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物变成碎块。
无论是城外的树木和石头,还是城内的地砖和建筑,在这片奔腾的紫金色中尽数化作齑粉,顺着风向飞扬到天际。
下一秒,西南方升起淡金色的光。数不清的金线连绵成网,将这片炸裂的区域圈在其中,极险地兜住了雷暴扩散的范围。
“咿!”是狐鸣,隐约透着兴奋。
这妖物突然发现,有了纪斯作为它和雷劫之间的媒介,不仅让它扛过了雷劫,还没当场要了它的性命。真真是白让它得了便宜!
它的皮毛褪去又新生,长得越来越少,越来越接近人类的汗毛。它的尾椎极其麻痒,先是长出了一根尾巴,再是长出了两根尾巴。
它仿佛被雷劫打了一针催化剂,正朝着至高的方向迅速进化。浑身充满了用不完的力气,更有无法言喻的能量在丹田处汇聚,它甚至有了一种错觉,像是只消挥挥爪子,就能毁灭一整座城。
怪物激烈地挣扎起来,它放肆地反抗纪斯,可后者依旧踩实了它,动也不动。
这比怪物更怪物的力量,让它心生惶恐!
纪斯一笑,极冷。他抬手往上一送,挥开了漫天的乌云,又在一片死寂之中缓缓开口:“雷劫,逆天之物诞生时降下的神罚。得渡则飞升,不渡则兵解。”
说的内容与卓无涯给予的一模一样。可是,这不是完整的篇幅。
纪斯又道:“这仅是其一。”
远处,卓无涯怔怔出神,慢慢放下了手:“仅是其一?”
“雷劫,其实是‘雷诫’。本意是大道对逆天之物的训诫,会以‘雷’来传递道的能量,会以‘诫’来约束渡劫者的行为。”
“天·行有常,一道天雷一道训诫,大道将飞升的能量渡给修者,自然也会将法则打在修者的体内。”
“资质越好,天赋越强之人,所需经历的雷劫——无论是品质还是数量,都远超他人。在大修时代,人人艳羡历经雷劫数多的修者,殊不知他们身上的‘诫’也极多、极重。”
纪斯的杖尖拨开狐妖的黑发,它已长出了千娇百媚的人脸。可落在纪斯眼中,这与俗物无异,他从不是会被外貌蛊惑的人。
“知道为何渡劫就必须飞升上界吗?”
“因为这是第一诫,成仙者不得涉及凡俗因果。”纪斯的语气很凉,“第二诫,不得干涉生死天命;第三诫,不得……大道与法则同行,是为‘一’的本源。人为极器,连人得道都要背负雷诫,更何况是你呢?”
他挪开了杖尖,也挪开了足尖。他冷漠地看着妖物化作完全体的人形,而它周身能量充盈,尾椎后头甩动着五条长尾。
“紫金雷诫譬如‘功德霖’。”纪斯转身朝队友走去,将整个后背都暴露给了怪物,“会催化你的因果。”
后方的人形怪五指成爪,大抵是五条尾巴给了它底气,居然不管不顾地朝纪斯下手。它速度极快,眨眼闪至纪斯后背,却在出手时猛地一顿!
它的人手忽然捂住了心脏,像是中了枪的狐狸般蜷缩起身体,重重地砸在地上。
“咿!咿!咿!”它哭叫起来,爪子撕碎了自己的皮肉,在焦土里不停翻滚。
在觉醒者惊诧的表情中,只见它的人形迅速从“少女”长成了“老妪”,原本饱含力量的躯体竟是几下凋零得干瘪至极。
莹白的皮肤变成了褐色,死死贴着骨头。早已褪去的白毛再度长了出来,比任何时候都显浓密。
怪物咿呀直叫,却再没心思发动攻击,从兽形到人形,再从人形到兽形的落差崩毁了它的心智,让它陷入了自暴自弃的疯狂。
纪斯返回己方阵营,迎着队友目瞪口呆的表情,道:“这只狐狸,仅是人类猎杀、虐杀、圈养野物的生灵之一。故而它杀人吃人,是应了‘人间共业’一环。它若不‘得道’,平不了枉死生灵的怨恨。”
“可让它‘得道’,谁来平息百万魂魄的愤懑?人本身,也是‘人间共业’的一环。环环相扣,有始有终。”
故而,短暂的飞升之乐,无间的地狱之苦,就让它一一尝遍吧。
“环环相扣,有始有终……”卓无涯总觉得自己悟到了什么,却不甚明晰,“何为始?何为终?”
纪斯平静道:“耄耋老者,垂髫小儿。一死,一生。也可为一生,一死。”
正如年头接年尾,正如枯木接新芽,生命是一个轮回的过程,走到终点,也往往意味着新的开始。而新的开始,也象征着上一个终点的尽头。
卓无涯顿了片刻,随即双眸微亮。
很快,他执剑,做了一个“奉见长者”的手诀,郑重道:“受教了。”
纪斯:“不客气。”
其余三人满脸懵逼:……
与此同时,妖物的五条长尾相继萎缩、枯竭,它团起身体瑟缩着,从一只能随意主宰人生死的妖,慢慢变回了普通的兽。到最后,它甚至连兽形也无法保全,正一点点腐烂、死去。
“呜……呜……”是悲切的狐鸣。
一声比一声哀戚,真正告诉了他们,什么是万物有灵。它像是在诉说着,又像是在怨怼着,时而凄凉,时而狠戾。
“很悲伤的感觉。”俞铭洋喃喃道,“虽然我听不懂它的意思,但……心里难受。”
“呜……”
一只手落在了它渐渐变得枯黄的毛发上。已经缩小到正常大小的狐狸微微睁眼,视野中,倒映着姜启宁布满爪痕的脸。
“不是我发善心,只是不想听哭声。”
“你这只……算了。”
“别哭了。”
有风吹来,拂起黄尘盖在狐狸身上。它定定地注视着姜启宁,终是一点点消弭了戾气,闭上了眼睛。
气氛有片刻的安静。
拉基反身提起双面斧,道:“……想不通你,明明被折磨得不成人样,还要发善心送送它?你是白痴吗?”
换成他,一斧头劈死了事,难不成搞音乐的都这么多愁善感?
姜启宁摇摇头:“就像老俞说的那样,说不出啥,就很悲伤。当我从心伸出手,才不难受了。”
“怪人……”拉基骂了一声,反身就走。没走出百米,一回头发现俩吉祥物全蹲在死狐狸旁边,还特么刨土!
“你们干嘛啊你们!”
“死都死了,葬了它吧。”
“……”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拉基木着脸拿斧头劈了个坑,并听姜启宁秃噜了几句:“一边骂我们傻叉,一边帮我们刨坑。真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他特么才是个怪人!”
俞铭洋:“加一加一!”
拉基:……加尼玛一啊!
……
是夜,姜启宁做了一个冗长又黑暗的梦。
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奔跑在雪地中的北极狐,踩着冰雪拼命狂奔,而身侧擦过子弹的嗖嗖声。他听见了偷猎者的狂笑,他看见同族惨叫一声栽倒在雪地里,殷红的血染透了白色。
“有钱人喜欢!雪狐皮大衣,一件这个数,懂了吗?”
“哈哈哈!那些有钱人喜欢养几只,精致,有抓到小狐狸崽吗?听说上流的圈子在推崇‘美狐汤’,要用狐崽子煲,慢火炖……”
“牙留着,饰品。”
他疯狂地跑,却不知雪地留下了脚印,而猎犬记住了他的味道。等他循着记忆折回自己的巢穴,才发现洞穴中的幼崽已经一只不剩了。
一阵天旋地转,他被抓了起来!
之后,他亲眼见到了同族如何被抽筋扒皮,用刀剁成一段一段。他又看见了幼崽被摁住放血,扔进器皿熬煮的画面。
这一个个金发的、黑发的、白的黑的人类啊!全被他记在了心理!怨恨犹如毒药,从五脏六腑生出,侵蚀了他所有的神智。
没多久,它被装进了笼子,塞上了一辆车。跟它一样倒霉的动物不在少数,但其中一只黑豹算是幸运儿。
那是一只黑豹幼崽,在一个大雨之夜被顶出了笼子,落在黝黑的公路上……
命运的十字路口,它被卖给了一户富商。半月后,它因野性不驯咬伤了富商的独女,被富商转手送进了一个动物园。
这一呆,便是许久。久到仇恨扎根,久到生死无解。
直到那一天,它感觉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不知为何,但它能肯定足以杀死人类了!
那时,它近乎迫不及待地咬断了饲养员的咽喉,当腥咸的血液顺着喉管流入胃袋,它再也克制不住心头的快意,仰天爆发出第一声兽吼。
这是向人类复仇的信号……
向人类复仇!
复仇!
仇……
【别哭了。】可命运的尽头,落在它身上的依旧是人类的手。
它曾被人类伤到至深,它也曾伤人类至重。却不料到了最后,打成死结的是人,解开死结的也是人。
【别哭了……】
“别哭了!喂!”俞铭洋推搡着昏睡的姜启宁,活生生把他推醒。
后者睁开朦胧的泪眼醒来,才发现糊在脸上的药草一塌糊涂,已经跟眼泪鼻涕混在了一起。姜启宁随手一抹,就是乌漆墨黑的玩意儿。
“我……咋了?”
“你问我,我问谁啊?你梦里失恋了啊?”俞铭洋递给他一块破T恤的布料,“擦擦你的两泡猫尿,咱们要启程了。”
“诶?诶!哦,我来了!去哪儿?”
“去内城,祁辛黎找到粮库了。”俞铭洋道,“还有你和邵修的伤得养养,内城的废弃医院还有药和设备,可以治。”
两人叨了好一会儿,这才收拾完东西启程。他们跟在队友身后一路往前,偶尔,会不自觉地回头,看向那片被雷暴毁去的地方。
“看什么呢?”
“明年……那里会长出芽,开出花吧?”
“当然了,有毁灭才有重生嘛!废墟都会开花的。”
闻言,姜启宁一笑,释然离开。
第183章 第一百八十三缕光
伊万城, 弃置医院,新收拾的病房。
俞铭洋捣完药,将褐色的混合物放入纱布中裹紧, 拍平沥干汁水, 再小心翼翼地敷在姜启宁脸上。和着对方的嘶气声, 他取过纱布包住他的头, 缠得像个木乃伊。
“动物都喜欢舔爪子, 那只狐狸也不例外。它的爪子上沾了唾液, 等于抹了毒素。”俞铭洋解释道,“我天克这类东西,所以我好得快。你就不行, 被它抓过的地方都得敷药,不然你这脸就毁容了。”
姜启宁生无可恋:“毁就毁了吧!男子汉大丈夫,疤痕是最闪耀的勋章。我又不是靠脸吃饭的,没准留了疤, 气质就变得阳刚了, 还招妹子喜欢!”
“拉倒吧。”俞铭洋翻了个白眼, “像拉基那种肌肉男,留了疤是‘猛男’。像你这种就剩个肚腩的, 留了疤叫‘丑逼’。还招妹子喜欢呢, 以后别是连大院里的三花猫都嫌弃你。”
姜启宁:……内容过于真实,引起极度不适。
“好好敷药吧,别因为怕痒就取下来, 我去看看邵修的情况。”俞铭洋收拾药箱, 说道, “他比你惨多了, 左颈部到右下腹被划了一道口子, 又是失血又是中毒。要不是卓无涯通点药理,他没准就挂了。”
“司老大用金线给他缝合了伤口,等着我给他敷药呐。见效快的话,今天能转来跟你住一屋,明儿就能拆线了。”
絮叨完,俞铭洋推门外出。而姜启宁顶着偌大的绷带头坐在窗口,看向下方忙碌的海岛联军。
由于纪斯的雷暴波及范围太大、威力过于刚猛,不仅导致伊万城的走兽四散奔逃,就连地皮都被掀飞了三尺有余。
藏匿于地下的粮库直接暴露,且飞禽走兽的远离也保证了伊万城的安全。机不可失,祁辛黎联络了附近的海岛联军,让他们尽快带走物资和怪物尸体。
此后,从军队到来至今,已经忙活了三小时。
“鳄鱼!对,这是澳洲鳄,你没看错!它就是长得奇怪了点!”在螺旋桨的转动声里,祁辛黎扯着嗓子安排事项,“把它送到中洲,尽快!再不经过处理,这皮子要烂了。把粮食送到中洲大疆,放那里最保险!”
“别问我怎么全送中洲,你们特么的一张嘴就会哔哔哔,有本事给我找个比中洲更安全的地方啊!”
在祁辛黎的骂声中,一群持不同意见的人立刻闭嘴,赶紧认真办事。
倒是沈云霆走来,说道:“他们说的也不无道理,粮食放南洲极地不易腐烂。况且,大澳离南洲极地也不远,倒是省油。”
祁辛黎意有所指:“大澳的怪物距离南洲极地也不远。”
沈云霆脸色一变,不再多言。
装满货的直升机相继起飞,很快成了天边的数个黑点。许是雷劫的余威尚在,没有怪物敢在这块地皮找茬,倒是让直升机顺利回归了海岛。
须臾,沈云霆带着剩下的几支军队分散到伊万城各处,开始细致地搜索日用品、工具、器械,以及存活率微乎其微的幸存者。
“感觉大家好忙啊,连个叨的人也没有……”趴在窗边的姜启宁喃喃道。
“你想叨什么?”是江梓楹的声音。
“诶,梓楹姐?”
姜启宁惊讶回头,发现江梓楹拿着一盒军粮放在桌上,公式化一笑:“今天你养伤,我姑且负责你的安全。他们几个太忙了,腾不出空。这盒军粮是你的午餐,你……”
她看着他偌大的绷带头,嘴角一抽:“好像不是很方便进食的样子。”
那绷带缠了很厚的一层,连他的上下两片嘴都绷得有些紧实了。如果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