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的学子们开始游动起来:“你好歹也学了三年了啊,文学性质上的重复,和情节的重复,是一个道理吗?”
我无辜地眨眨眼睛,右手开始找寻今天要捏死的蚂蚁。
“你写的三份爱情,表面上各不相同,可当我们去概括的时候,只会用一个词去形容它们,”班长认真地看着我,“全部都是——日久生情。”
我捏蚂蚁的手突然慢了一分,导致那只蚂蚁从我的手心里溜走,重新回到了瓶子里。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做出这样的反应,但一直以来的直觉告诉我,我得认认真真地听班长讲完接下来的话。
图书馆开始了中午限定几分钟的人声鼎沸,收书声,椅子挪动声,学子之间的叫喊声,空调声,这些杂乱的声音,混着班长清晰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
“教授让我转告你,如果要写群像,就得多写几种类型的爱情,而不是不同的情节。”
“除了日久生情之外,文学上还有很多很多爱情的类型,比如——”
我的眼睛逐渐睁大,蚂蚁在我的手掌里半死不活地挣扎,周围的声音开始消失,只剩下班长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回放。
“比较常见的,比如一见钟情,比如欢喜冤家,比如青梅竹马,比如相爱相杀……”
与此同时,蚂蚁在我的手心里被碾成了碎屑,邓齐的死亡又一次在我面前上演,而这次,一齐同来的,是他的声音。
邓齐的声音同班长的声音交会在一起,穿过我的左耳,游过我的右耳,反复地在我大脑里闪烁。
“这就是我说世界意志不了解人类的原因了,它简直就像是翻着字典在查找资料。”
“我猜测,它能困住你的时间有限,因此在我们人类的资料库里,寻找可以强行在短时间内让爱产生的方法。”
“是的,吊桥效应。”
接着逐渐放大的是班长的声音。
“除了日久生情之外,比较常见的,比如一见钟情,比如欢喜冤家……”
不了解人类
翻着字典查找资料
让爱产生
日久生情,一见钟情,欢喜冤家——
我擦!!!!!
我脑子里的警铃突然大作,人猛地一跳,急吼吼地向班长说了声谢谢,还顺手敬了个礼,不顾对方疑惑的眼神,立刻带着尚在震颤的瞳孔跑出了图书馆。
我健步如飞,此刻正逢饭点,几乎每隔几步便会撞到一个学子,可我完全停不下来。
我他妈的,全都懂了。
我所有的怀疑,所有的思考,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辗转反侧,全部都是有意义的。
班长无心的话语,宛如惊雷一般,劈醒了一直以来,浑浑噩噩困在思绪中央,找不到出口的我。
艾里是一见钟情,毕非是欢喜冤家,程成是日久生情——每个人都挑选了自己的爱情type,在我面前精心地上演了一场演出。
一直以来,我都在怀疑abc三人也是世界意志的受害者,即使最差,也不过是世界意志的棋子。可我从来没有往那方面去想过——我从来没有想过,如果,他们三人,就是世界意志,那么,我该怎么办?
现在想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之前我给世界意志的白描图,就是如此:表面上和人类很相像,甚至会出现“粗心大意”这种很人类的错误,但当走到一些情感上的细节时,就会露出它并不是人类的马脚——比如说,关于“爱”,它就只会依葫芦画瓢地查阅人类的百科全书,并以此为依据,上演出一场场爱情故事。
按照邓齐所说,这样的爱,根本就算不上爱。
我就说他们三人见我时的情绪变化为什么这么大,所以说,根本就不是“命运安排”的不同,而是,而是……
而是他们这次给自己安排的“爱情剧本”不同!!!
这半年,每一天,我都在和世界意志一同入睡,而我却完全不知晓自己面前是怎样的潘多拉之盒!!!
我心中脏话狂飙,连带着我几乎飞起来的脚步一起,回到了这间宿舍。
宿舍还是这间宿舍,腐朽木头制成的大门,摇摇晃晃的衣架子,它们都不会因为我的主观波动而产生变化。我一秒都不肯等待,深吸了口气,直接哐当一下把破破烂烂的门踹开了。
空无一人。
他们三人的东西都还在座位上,程成的电脑还停留在打字的界面,艾里的面霜开了一半,毕非的蛋白粉刚撕开了一个小口——他们绝对,甚至几秒前,还在这个位置上。
当我反应过来这一切的时候,他们就都消失了。
这简直就是铁证如山。
一阵风吹进了宿舍,左边的门“嘎吱嘎吱”地响了起来,我这才想起来,宿舍里还有一间厕所存在——说来也巧,这间厕所似乎总是发生一些大事,之前的那个世界里,三人想要谋害邓齐性命的事情,就是在这里传入我的耳朵的。
不在宿舍里,短时间内也跑不到外面去,那就只有——只有藏在厕所里了。
我大步流星,直接砸开了眼前的门板。
而眼前的一切,却让我呼吸一滞,脚步后退。
我知道自己可能会看到非人的东西,我做好了看到一切恐怖事物的准备——庞大的躯体,流血的关节,扭曲的面孔,甚至说完全超出人类接受范围的东西,这些,我都想过了。
但我没想到,我看到的,居然是这样一幅场景。
他们三人还是原来的模样,脸时脸,手是手。可眼下却混做一团,宛如被抛弃的无主人偶,关节无力地倒在了各自的躯壳上,毫无尊严地互相重叠着。
……随便飞下来一块石头,就可以直接把他们三人一齐碾为血球。
而他们的脸上,挂着奇怪的表情,飞扬的眉毛配着下垂的嘴角,闭着的眼睛配着张大的嘴巴。
我感觉自己心脏骤停,血液开始从手指尖变得冰冷起来。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
这幅场景,和我在暗房里看见的,那些“我”——
一模一样。
第70章
*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该怎么办?
心脏骤停,呼吸停滞之后,向我袭来的是莫大的恐惧和惊恐,我慌张地吸入大量空气,又在意识到自己有些呼吸过度时急促地把它们吐出来,嘴巴也禁不住微张微合,就像一条濒死的鱼儿,丑态毕露。
可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抽气。
我已经,整整一年,一年!没有见到这样奇怪的光景了。眼前的一切一下子推送到我眼前,宛如一双强硬的手臂,在光明之处一下子把我拉回那个暗黑的,恐怖的房间里。
我下意识地想逃,往后退了两步,抵住了门,却又在背部感觉到门把手的冰凉时,忽然止住了脚步。
等下……现在,我发现了这个场景,知道了这个世界的秘密——那么,按照之前的惯例,等着我的,要么是失忆,要么就是和宫当一样的……
死亡。
我攒紧了拳头。
我知道我是特殊的,但我并不知道自己特殊到什么程度,也不知道这份特殊是否能抵过一次死亡——所以,我得万分小心。
世界意志并不是绝对的强大,它被许多规则束缚着。比如宫当,当世界意志去处理他的死亡时,并不能草率地让他突然倒地死亡,而是非得大费周章地找来一辆误入校园的小轿车,将他撞死,伪造成一场意外事故。
我现在出去,离开这扇门,来到空旷的外面,无异于增加自己死亡的可能性——毕竟,外面的死法可就多多了,高空掷物,车祸,拿着刀的疯子……都是有可能“被安排”突然出现在我眼前的。
还有一点……如果我现在出去,撞见什么同学,把他们牵连进来,那就不划算了——厕所的镜子清晰地照出了我的脸庞,眼睛瞪得快要突出眼眶,身体不住地抖动,一看就非常不对劲。
如果我出去,外面的人肯定会发觉里面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只要他们进来,看到了这几具“尸体”,便也会被卷入和世界意志不死不休的纠纷之中。
我已经注定要和它纠缠到死了,没必要扯上别的不必要的人。
想不到我道德水平还挺高的……这么想着,我逼迫自己站稳在原地,反复地深呼吸,一口气进来,一口气出去,在这样均匀的呼吸下,我的思绪总算是逐渐稳定了下来。
厕所里很安静,窗户开了一半,窗外柔和的风还在不断地灌进来——如果没有地上的这三具“尸体”,这简直就像是一个静谧的下午。
而现在,我只能全身紧绷,警戒拉满地站在这里,我知道安静的河流藏着怎样的危机,如若不小心,下一秒我就有可能死去。
首先看看周围有没有可能会威胁到我性命的东西——看过全部《死神来了》的我立刻开始观察起周围的可疑物件。
蔓延出来的水涡——没有。
可疑的电线——没有。
突出的尖锐物品——没有。
好!总而言之,第一步总算是过去了——这里确实没有可以借之杀人的物品,哪怕世界意志想要立刻干掉我,也不能做出无中生有的事情。
第二步……我鼓起勇气,又深吸了两口气,收拢了一直在颤抖的手指,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了那三具交叠的“尸体”。
在那个暗房的时候,因为没有光源与恐惧的原因,我没有能够近距离地接触那些所谓的“尸体”,因此,一直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而现在,机会已经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哪怕再害怕,我也不能让它再次溜走。
我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脚步,短短不到三米的路程,我走得很是艰难。
现在,我正立于着三具“尸体”之前。
远看,三人似乎复杂地缠绕在一起,而近看,事实或许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繁琐。
艾里在最左边,他的手臂被旁边的毕非压住了,头部朝下,而脚在最前,是一个太阳穴朝地的姿势,直直地摔下去,正常人应该会有脑震荡的风险;毕非左手在上,而右手被一旁的程成折成一个奇怪的姿势,如果他还能动,那估计已经骨折,腿部扭曲地摆放着,以不符合男人柔韧度的样子呈现在我面前;程成在最右边,他是最正常的,但也正常不到哪里去,眼睛闭着,嘴巴却大张,完全不是一个自然放松的脸部表情。
这么一看……首先,这三个人,或者说,这三个世界意志的化身,是不打算要回着三具躯壳了。
眼下这三具身体都以扭曲的,可能会毁坏身体的姿势存放着,如果对它们有爱惜的情感,那就必定不会这样对待它们。
除此之外……这三具身体,就好像是突然灵魂出窍了一般,毫无防备地倒在了这里。
我甚至忽略自己的恐惧,努力地贴着他们的身体,试着模拟了一下朝下倒去的姿势——没错,确实是这样,它们应当是突然失去了,或者,主动让出了对身体的控制权,随后倒在了这里,因此,才会摆出这么一副不合理的姿态——如果一个人顺势倒下,那么姿势必不会扭曲,但如果三个人站在狭小的空间里一同倒下,就很容易发生手脚纠缠的情况。
为什么这么突然,以至于一点防备都没有?根据我之前已知的知识,世界意志要创造出一个人来,并不容易,哪怕这三具身体只是它的一个容器,也不应当如此丢弃才对啊?
是……因为我吗?因为我要回来了吗?
我……有这么大的威力吗?
还是说,它们上头,有着什么,权力比它们更大,让它们更加害怕的东西,突然降临了吗?
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摇了摇头,止住了这段思考。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不知道漏出一切马脚的自己可以在世界意志的容忍下活多久,也不知道对方接下来打算怎么处理我,因此,只能尽量地加快自己检查一切的速度和思考的效率。
我蹲下身,尽量忽视自己内心不断冒出脑袋的恐惧,伸出手,触碰了一下离我最近的毕非的皮肤。
冰凉的人皮质地。
触碰到的那一瞬间,我差点惊叫出声——人死后约12个小时,身体才会变凉,而现在距离它们的离开,绝对没有12小时。
按照我的预想,他的皮肤应当还冒着热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情的冰凉。
甚至一小时前,毕非还在宿舍的座位后给我按摩肩膀,那时候他的手掌,确实是温热的。
为了确认这确实是人皮,我还戳了一下自己的脸蛋进行对比。除却冰凉的温度,这确实是不折不扣的人皮质地。
我蹲在地上,皱着眉头,脑袋里真的一时间冒出了一个宇宙的疑问:它们有着人类的躯壳,却可以立刻脱离躯壳,甚至不到一分钟,身体就变得冰凉。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它们的躯壳,到底又是什么东西?!
而那一房间的“我”,肯定也是和它们一类的物种,那些“我”,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果说它也是它们的同族,那么又为什么要用我的脸蛋,我的身体呢?!
完全想不明白。
思绪被困在了这里,我似乎又开始像瓶子里的蚂蚁一般四处打滚,找不到出口,突然间,我想起了一件事情——对,我还没有看艾里的脸。
虽说按照我的想象,他的脸蛋应当和另外两位不会有很大的区别,估计也是奇怪的,并不放松的表情,但看还是要看的——我不能忍受自己忽略任何一个线索。
这么想着,我蹲在地上,向左挪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