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只慢慢看了他一眼。
俞任杰再次打开网页,这次屏幕上是警察局官网首页:“我好心提醒你一句,这合规矩么?”
“尸体已经送到我们这儿的停尸间,小马过来的名义是协助破案。”
那就变成法医之间的相互交流项目了,合理合法。见程斌还站着,俞任杰问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程斌说,又站了一会儿,他第二次转身离开。但隔了不到五分钟,他再一次出现,带着他的杯子,低着头大步走向茶水间,折回的时候他,在俞任杰座位前停了停,解释道:“我忘了倒水了。”
见队长来来回回几次,郝晋阳将身子探过走廊,小声对俞任杰说:“队长怎么这么丢三落四的?”
俞任杰边对着电脑打字边说:“他就那样,想什么是什么,别理他。”
郝晋阳觉得这话有些耳熟,这不是队长说师兄的么。这时程斌第四次踏出他的小办公室,朝他们的方向走来:“都这个点了,一起去食堂吃饭么?”
“你去吧,我们准备一会儿出去吃,附近新开了不少小店。”俞任杰动了动手指,再次把屏幕上的娱乐网页关掉了。
“不可以,半个小时后死者的家属要来,你和我吃食堂。”程斌说,见他还慢吞吞地整理桌面,附身直接把他的电脑屏幕锁了:“你吃饭慢,现在就去。”
于是这顿午餐在食堂匆匆解决,俞任杰在程斌对面戳了一顿饭的狮子头,一直没能把狮子头戳穿,以程斌和郝晋阳一人给他夹了一只嚼不烂的鸡腿为结局。
“该换食堂了。”程斌说。他把金刚狮子头的视频发给郝晋阳,让他去行政科投诉。不过后来食堂也没换,只是很久没出现这款硬邦邦的狮子头了。
下午刚过一点,程龙海的妻子来了。
她的穿着整洁得体,没有化妆,颇有礼貌,给人朴素温婉的印象。她的名字叫周静,与程龙海同年,两人原本是高中同学,一直恋爱到结婚。程龙海于五天前失踪,以为他是忙着公事在外留宿一夜,她过了一天才报警,不料几天后收到警方的消息,宣布了丈夫的死讯。简单了解完这些,程斌领着周静前去停尸间认领尸体。
掀开男人身上的白布,周静抽了口气,眉毛随即皱成一团,她抑制不住地痛哭起来。
“是他…就是我丈夫…怎么会…”
不像许多死者家属会扑上前去抱着死者大哭大闹,或是撒泼打野找警察出气,她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注视着自己的丈夫,眼里满是悲伤。这样大约五分钟后,她提出了一个要求:“我可以摸摸他的手么?”
程斌点头后,她便跪坐下来,轻轻牵住了丈夫的手,一会儿又将她的脸颊贴了上去。
“好凉。”她流着泪说:“以前他的手很暖,一年四季都是暖的。”
冷冰冰的停尸间里,弥漫着温情与悲伤。俞任杰转头关心他的小弟郝晋阳,发现他果然在那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感动着,哭得比周静还大声,这会儿工作人员正忙着给他和周静递纸巾。其他人虽然没掉眼泪,却无法不动容,纷纷停下手里的工作,静静地等待,一时间屋里只有挂钟走动的滴答声与她的抽泣。但这里毕竟是警局,不能无穷尽地等待,片刻后程斌叫停:“周女士,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先出去吧。”
周静转过脸,说了声抱歉,随即擦干眼泪站了起来。
郝晋阳将她领入一间会客室中,觉得她可怜,特地给她调制了一杯放了许多奶和糖的咖啡。周静端起咖啡的时候,程斌与俞任杰带着笔记本进入了房间。
“周女士,可以开始了么?”程斌问道。
周静用纸巾轻拭眼眶,有些虚弱地回答:“可以,开始吧。”
“麻烦将丈夫失踪那天的情况与我们说一下。”
周静点头,或许是已经打过了腹稿的关系,开口时思路十分清晰:“5月15日早上6点30分左右,我丈夫就出门了。那天是周日,我原本想和他一起去商场逛逛,但他有事要出远门,说不回家吃饭,可能会晚回来。我将他送出家门口,与他挥手道别。这就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了,那天他开的就是那辆被你们找到的黑色奥迪。”
“你确定他是6点30分出的门?”
“那天送丈夫出门时,正好遇到了隔壁楼的老太太,她还问我龙海这么早去哪儿呢。因为老太太每天早上6点30分准时出门晨练,所以我才那么确定时间。之后我和老太太还聊了会儿家常。”
“你丈夫和你说过那天是去干什么吗?”
“没有,我问他的时候,他吞吞吐吐的,不想回答,我便没有继续追问。我以为是工作上的事情,因为他不喜欢和我说工作,反正我也不懂…谁知道他是去自杀的。”
“所以你也不知道他究竟去哪儿,去干什么,是么?”
“是的。”说到这里周静再次垂泪:“要是那天我问他一声就好了…或许他会愿意和我说说他的心事,就不会想不开了。”
程斌将纸巾盒推向她:“你觉得他是自杀,有依据么?”
“其实他从没和我说过他不想活了,一次都没有。龙海就是一个喜欢什么都自己扛的人,我猜他也没和别人说过吧…这就是他的问题,有什么困难不愿意说出来。”
周静深深叹了口气:“但我能感觉到他的不开心,毕竟结婚这些年了,要是还看不出就不对了。我猜想是和他公司的经营状况有关。我丈夫自己开了一间公司,最近情况似乎不太好,他总是唉声叹气的。有一次他问我一个问题,以后要是过回穷日子了该怎么办?当时我只安慰他说怎么会呢,我没有告诉他,其实他有没有钱,我一点儿都不在乎…可他还是忧心忡忡的,说他不能接受,何况他要为手下的员工负责。”
“什么叫过回穷日子?”俞任杰打断道。
周静解释说,他们夫妻俩都不是本地人,是老家同一所高中的同学,程龙海通过高考来到这所城市就读大学,她则作为他的女友一起跟来。大学昂贵的学费与城市高昂的生活成本令人咋舌,最苦的时候周静去小饭馆刷过盘子,洗过厕所,而程龙海白天上课,晚上则要当家庭教师。毕业后两人领了证,却没钱办婚礼,就在学校附近的东北菜馆里请要好的同学吃了一顿肉菜作为庆祝。为了节省开支,两人窝在廉租房的地下室,一窝就是三年。三年后程龙海的工资才得以支撑两人租赁一套一室一厅的小房间。而程龙海创业成功年入百万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在这之前,两人早已尝遍了世间的疾苦。
俞任杰轻轻叹了口气,向她投以温和的目光:“周女士,即便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会觉得那段日子特别辛苦吧?”
周静像是为了抵抗眼泪一般用力地眨了眨眼睛,而后鼻尖一耸,仍是流下热泪来,这时的她看起来特别的脆弱与委屈。
程斌朝俞任杰看了一眼,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他的老同学一定在为自己的沟通技能而得意。俞任杰曾经说过,在人流露最真实感情的时候,更容易说实话。此时周静的话果然变得多起来。
“其实那时并不觉得特别苦,觉得日子还熬得下去,也会慢慢变好…反而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那时真的很苦,每想起一回,都忍不住要掉眼泪,真受不了自己…人呀,一旦飞上枝头了,再掉下来,会特别接受不了,特别是那些看过你高飞的人,一点儿也受不了他们的眼神。”周静顿了顿,说:“我想,龙海是这么想的,他还怕公司倒闭了,没法向下属交代,应该是这样吧。”
哭湿三张纸巾后,周静停止了抽泣,红肿着眼睛问:“我丈夫死因的判定什么时候能出来?我想早点带他离开,让他入土为安。”
郝晋阳几乎立刻扑了上去,红着眼眶道:“这两天就能出证明了,我们一定马上让你的丈夫安息,你也要保重身体!你丈夫的在天之灵会希望你这么难过么?”
俞任杰将郝晋阳拉开,程斌说:“接下来会进行尸检,做完尸检就可以火化尸体,但报告出来前一切都是未知数。”
周静蹙着眉头问:“尸检会做些什么?会花很久么?”她的目光在强硬派的程斌与多愁善感的郝晋阳之间游移。
终于俞任杰推开两人,回答道:“时间说不准,但我们会尽快。”
第24章 烧炭的丈夫(3)
小马于第二天上午来分局报道。他穿着发白的牛仔裤,
格子衬衫扣错了纽扣,
头发歪歪斜斜地朝向一边,
把得俞任杰衬得特别整洁。
“还记得我么?我是马宰亭,
那天一起查看奥迪案的那个同事。”
俞任杰点了点头,
关心道:“外面风很大么?”
“还好,
今天阵风三到四级,
不大。”小马回答,不知道问他风力有何深意。
程斌前来与他握手:“别理他,他在说你的头发。”他停了下来,
嘴角忽地一歪:“你要是理他,他就要继续推测风向是北风了,从你们那儿到这里是东西方向。”
“早上睡过头了,
没来得及梳。”
小马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丝毫没有发觉程斌也在笑他。
“去过科技大队了么?”程斌问道。鉴证科在公安里的官方说法是刑事科学技术大队,简称科技大队,
听起来和农业生产技术大队差不多,
科室里的人都逼大着家称他们为鉴证科。
“马上去,
我来就是和你们打个招呼。那我现在就去了!”小马便冒冒失失地消失在了二队的视线中。
尽管小马大老远地赶来,
还做了整套的检验计划,
到了别人的地盘还是得低头,
充其量担任了个打酱油的助理位置。他什么时候离开的就没人知道了,早就把他给忘在脑后了。
此后小马一连来了几天,每次都是歪着一边的头发闪亮出现,
又不知不觉地离开,
有些神不出鬼没的意思。
笔迹鉴定的结果先一步出来,报告显示遗书上的字迹的确是程龙海的。而后访问了周静口中的邻居老太,老太太确实记得在当天见到程龙海驱车离开,并与周静说的一样,在家门口与她短暂地聊了会儿天,时间大大约在六点半左右。
从死者家通往郁山方向,有且仅有一个高速收费口。在该收费口找到了5月15日当天程龙海的车牌号通过的记录,时间为早晨7点13分——那时程龙海还活着。
这些证据都指向一个方向,程龙海确实一早开车出发,进入景区附近的森林,留在遗书后,离开了人事。
在几乎肯定死因是自杀时,法医的鉴定报告火热出炉。小马特地请缨来前来宣布结果,他捋着朝向一边的头发有些兴奋地开口。
“死者皮肤与嘴唇呈现樱粉色,死因是一氧化碳中毒——这点我们都知道。由于车内充满一氧化碳的关系,死亡时间误差增大,范围从5月14日晚上11点至5月15日上午9点,最有可能的时间段为5月15日凌晨2点至4点之间。”
程斌沉思道:“程龙海在5月15日早上7点13分到达高速路口,如果路况尚佳,一个小时后应该可以到达山脚处,勉强落在时间范围里。”
俞任杰捏着红烩味薯片打岔:“怎么说呢,踩在时间上线上,总觉得心里不大舒服,一般法医报告里一前一后的两个小时不都算是极值情况么。”
程斌瞥了他一眼道:“算你懂得多,法医在这儿,你让人家说。”
不料小马向俞任杰竖起了大拇指:“你说的没错,虽然报告里给出了时间段,但头一个小时和最后一个小时一般不准,是极限情况的数值。车内是密闭空间,一氧化碳会延缓尸体腐败。当时一氧化碳的最大浓度、从车内向外泄露的速度和车内温度统统不得而知,人又死了三天才被发现,死亡时间的范围才会这么大。”
程斌点头:“明白,那么死者在8点以后死亡的可能性有么?”
“有,就算是极值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
程斌立刻挑了俞任杰一眼,颇有挑衅的意味。
但小马吸了口气,立刻补充:“只是可能性特别小,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这次轮到俞任杰用鼻孔来看程斌。
程斌黑着脸对小马说:“你能一口气把话说完么?”
“还没说到重点呢。”
小马害羞地挠了挠头。
他又吸了口气,才说:“你们的猜测是对的,在解剖过程中发现死者血液里含有安眠药成分,浓度虽不致死,但足以引起昏迷。有一部分烧炭的人会在烧炭的同时服用安眠药来减轻自己的痛苦,这可以理解。当然啦,这样做并没有什么卵用——服用安眠药的过程还是十分痛苦的,只是难受的时候人已经没力气挣扎了,纯粹看起来安详而已。不少人吃了安眠药后难受得不行了,还打电话给120求救呢。但这次安眠药吃得有些蹊跷…”
“怎么说?”
“从Diazepam在血液中的浓度以及在不同器官的分布来看…”
“说人话。”程斌拍了他的左肩。
“哦,Diazepam是安眠药的有效成分,忘了你们不懂了。从碳氧血红蛋白的浓度来看,还有呼吸道的损伤程度,鼻腔眼膜的状况…”
“说重点。”俞任杰拍了他的右肩。
小马这次学乖了:“恐怕死者在吸入一氧化碳前已经昏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