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时间就这么停止下去。
但天总是不遂人愿的。
周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按时投射在叶先青的脸上,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叶先青起床换衣服,手指却在不住地颤抖着。衬衣的扣子小,他试了好几遍都没扣上,穿裤子时,还穿错了正反。
叶先青脚步虚浮地走进公司,恰好碰到也刚到公司的余苗苗。
余苗苗拍拍叶先青的肩膀:“小叶子!”
叶先青还在失神,冷不丁被叫住了,一个激灵,看向余苗苗:“苗苗姐?怎么了?”
余苗苗目光里有几分担忧,她小跑着走到叶先青旁边,上下打量着他:“你……没事吧?那天聚餐的时候,沈哥突然还没吃就走了,说是收到你的消息,你出了什么事,”
沈景行这才想起,他在昏睡之前,好像确实在给沈景行发消息,他连忙翻出手机,发现自己发出的是一串乱码。
大约就是这样,才让沈景行误会他出了什么大事吧。
叶先青面带歉意:“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那天是有点发烧。现在已经没事了。”
见叶先青的脸色依旧苍白,余苗苗心疼道:“没事就好,最近天冷,记得多穿点衣服。”
叶先青朝余苗苗笑笑:“谢谢苗苗姐关心,你也记得穿厚一些。”
余苗苗抿嘴笑了笑,压低了点声音:“我的关心不算什么,你是没见那天,沈哥着急的样子,啧啧……”
她忍不住揶揄道:“沈哥对你也太好了吧。”
听余苗苗这么说,叶先青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沈景行那么着急地跑过来,自己却还那样吼他、让他别碰自己。
叶先青有些心不在焉的回复道:“是吗……”
两人一起走进办公间,叶先青低着头,差点又撞到了人,他连忙道歉,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
叶先青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状态不对。
他不敢见沈景行。
只是两人在一个剧组里,又同是主役,不可能不见的。
眼见时间一秒一秒逼近,叶先青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挣扎着收拾好东西,走上楼梯。
沈景行也已经到了。
看到叶先青过来了,沈景行自然地朝他这边走来,问道:“好些了吗?”
叶先青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闷闷的:“已经没事了……”
叶先青的声音不见昨日的沙哑,沈景行略微放心了一些:“声音状态确实比昨天好些。”
“放心吧!我的身体一向很好的!”叶先青故意瞪大了眼睛。
“很好?”沈景行有些无奈,“你对很好的定义,是周六下午的时候还发微信说一定会按时到,到晚上就突然发起高烧吗?”
叶先青有些语塞。
他发烧的原因,八成是被那只白猫抓伤了,又没消毒彻底。
平日里有什么伤口,叶先青总是会变成小狐狸自己舔一舔的,那天忙,又见伤口小,没怎么在意,哪知道下午就起了热。
但是这个缘由叶先青莫名地不想告诉沈景行,他不想让沈景行知道自己看到他在那里喂猫了。
不想让沈景行知道,自己看到它们那么亲密的模样。
第14章 你是一个完整的个体(上)
叶先青眨了眨眼睛,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只是因为搬家太累了而已。”
沈景行不太相信叶先青的说辞,他伸手揉了揉叶先青的脑袋:“不管怎么说,体质还是要加强啊,小、朋、友。”
沈景行故意把小朋友这三个字咬的很重,语气也是叶先青最熟悉的那种。
与往常没有任何区别。
叶先青的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听到自己的那些话,沈景行就没有任何感觉的吗?还是他本来就把自己当作宠物,所以根本就不在意自己内心怎么想呢?
叶先青的身体僵硬了一下,语气不自觉地低落下来,催促道:“到时间了,我们快点开始吧。”
沈景行敏锐地感觉到叶先青有些不正常,他皱皱眉头,挥挥手招呼剧组的人过来:“准备开始。”
今天要录的还是沈景行和叶先青的对手戏,是小皇帝把丞相囚禁起来之后逼迫他的那场。
姜绍良过来给叶先青讲戏:“你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在丞相拉扯辅佐下长大,根本受不了丞相的忽然冷淡。所以你想用强迫的手段逼丞相就范。”
叶先青迟疑着点点头,想象着姜绍良描述的场景。
一秒,两秒。
叶先青藏在衣袖下的手指慢慢蜷在一起,他发现自己脑内闪过的全是自己那天的动作语气,根本无法入戏。
更何况沈景行还在旁边,叶先青一眼就能看到他。
又过了一会儿,叶先青闭着眼睛,开了口:“老师……朕再问你一遍,你……你愿不愿意继续做朕的左膀右臂?!”
他尽力凸显着小皇帝的愤怒,声带紧紧地绷着,声音有些颤抖。
“停!”
叶先青刚说了一句,姜绍良就拧着眉头喊了停:“你是皇族,是帝王,是傲气又唯我独尊的。”
他看着叶先青那没有一点锐气的眼睛,拧着眉头问道:“你知道什么是唯我独尊吗?”
叶先青纤细的眉毛皱缩成一团,他急忙道:“让我再试一次。”
姜绍良点点头,伸手招呼录音师傅就位。
叶先青又控制着嗓子念了一遍,姜绍良的眉毛拧得更狠了。
“停!感觉还是不对,”姜绍良道,“没有皇族的傲气,感觉缩头缩尾的。”
“我……我再试试。”叶先青还不甘心,祈求道。
一连试了好几次,叶先青的感觉依旧不对。
越试叶先青就越紧张,越紧张脑子就越无法平静,不由得额头泛起一层虚汗。
最终,姜绍良深叹一口气:“不然先跳过这段吧,咱们先往下走后面的情节。”
看到叶先青越来越苍白的脸,站在一旁的沈景行开口道:“先录其他角色的吧,他这两天生病了,可能状态没太调整好。”
当着众人的面失误这么多,叶先青内疚又着急,沈景行说的话他根本无力反驳,他低下头,低声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再回去好好揣摩下角色。”
沈景行走到叶先青身旁,拍拍他的肩膀,语气听不出喜怒:“回去好好休息吧,别想太多。”
叶先青低着头,半晌,轻轻“嗯”了一声,开门离开了。
姜绍良道:“好,那我们就先录其他的,继续吧。”
*
录音室的隔音效果很好,但依旧能听到隐约的人声。
叶先青背靠在录音室外的走廊上,听着里面不太真切的声音,眼泪忍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被一种内疚和无措的情绪笼罩着,心上仿佛被压了一颗巨大的石头,直叫他喘不过气来。
叶先青不知道要怎么办,他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沈景行了。
第二次选角被选上之后,叶先青就顶着莫大的压力,他知道沈景行也在顶着被人说三道四的风险,所以才更想努力地证明自己可以。
可是现在,他应该让沈景行失望了吧。
不只沈景行,叶先青自己也对自己很失望,为什么他控制不好自己的感情,为什么他不能带入那个角色,为什么……
他太想演好这个角色了,这是他接的第一部 主役剧,是他向男神靠近的第一步。
叶先青低着头跑到天台上,拿着稿子,一边哭一边念。
一遍一遍地,发泄似的,声音里是满满的哭腔。
终于,叶先青哭的累了,他在天台上席地而坐,强迫着自己盯着稿子,一遍遍默念自己的台词,找感觉。
天色渐渐暗沉下去,稿子上的字有些看不清楚了,叶先青移动到灯下,借着天台上那点微弱的灯光继续看稿子。
“啪嗒,啪嗒。”
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叶先青抬起头,看到一个人朝这边来。
第15章 你是一个完整的个体(下)
灯光照在他身上,模糊了他的五官,只把他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如同是从天界来的神仙,闪烁着耀眼的光辉。
沈景行走到叶先青旁边,伸手把叶先青拉起来:“一猜你就在这里,”他借着灯光打亮着叶先青的脸颊,“又跑到这里偷偷哭了?”
叶先青有些不好意思,低声反驳道:“才、才没有……”但他自知瞒不过沈景行,有些底气不足。
微弱的灯光下,叶先青的泪痕明晃晃的。
沈景行轻叹一口气,拿了张纸递给他:“啧……你还真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跑到天台来哭。”
叶先青有些狼狈地擦掉脸上的眼泪,低头不敢去看沈景行的眼睛,嗫嚅道:“对不起……”
沈景行无奈:“怎么又跟我道歉?”
叶先青抽了几下鼻子,他的嗓子哭的有些干哑:“对不起,今天……耽误剧组的进度了。”
沈景行嗤笑一声,语气轻松:“多大点儿事,今天没录你的录别人的,也不算是耽误进度。”
叶先青摇摇头,保证道:“是我的问题,我会尽力不会拖累你们。”
沈景行点点头,他不怀疑叶先青的实力,否则也不会给叶先青这个角色。
“我知道,”沈景行的声音压低了点,“只是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突然进不了角色?”
沈景行目光灼灼地看向叶先青:“第一次录音的时候,你分明还是可以带入的,是因为在想什么事情吗?”
叶先青是情感代入型的配音演员,突然无法共情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自身的情绪太满,影响到对角色的感知了。
叶先青不习惯如此近距离的直视,踉跄着后退着。
沈景行向前一步,叶先青向后一步。最终,叶先青手臂往后一身,摸到了围栏。
他无路可退了。
叶先青的嘴唇翕动着,声若蚊蝇:“那天在我家里……”
“你说,让我别碰你?”
叶先青还未想好措辞,沈景行就先他一步,直白地接过了他的话。
沈景行面色如常,语气中也听不出情绪。
沈景行的话彻底打破了叶先青的最后一丝幻想,叶先青曾幻想过那是自己在混沌之中的一场梦境。
楼下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甚至能听到远处超市热火朝天的广告声,什么年末清仓大处理,错过就要再等一年之类的,热闹异常。
而天台上的氛围静谧又凝滞,仿佛与世隔绝了。
空气粘住成块,堵住了叶先青的口腔,让他无从开口。
时间在静谧地流淌着,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最终,叶先青的嘴唇翕着,嗓音颤抖着道:“……对不起,那天……是我烧糊涂了。”
叶先青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那天的状态,那是一种近乎发泄的的情绪,却没有考虑到可能会带来的后果。
叶先青每一个字吐出的都是那么艰难,若不是身后有栏杆可以倚靠着,叶先青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跌下楼去,去到无尽的深渊。
就在叶先青觉得自己快要被情绪逼疯的时候,他感到头顶一沉,一双温柔的手抚摸在他圆滚滚的脑袋上,捏捏他耷拉着的耳朵。
叶先青这才发现,自己的耳朵和尾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了。
沈景行略微叹了口气,问道:“你这么想有多久了?
“什么?”叶先青的神经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他下意识地问道。
“我说,”沈景行的语速慢了点,语气也更温柔了些,“你觉得我把你当作宠物,有多久了?”
叶先青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没出声,他身后的尾巴一晃一晃的,昭示着主人的紧张。
他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也不知道沈景行问这个问题是出于何种目的。
见叶先青迟迟没有回应,沈景行轻叹口气,手指攀上叶先青的颊侧,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看向自己。
“如果不想说的话,能不能先听我解释几句?”
叶先青被逼迫着看向沈景行的眼睛,才发现那浅灰色的眸子之中并没有不屑,也不是悲悯。
叶先青低低地“嗯”了声,是从鼻腔中发出来的。
沈景行的眼底有粼粼的波光流动,轻而易举的安抚了叶先青紧张的情绪:“那天在天台上看到你的耳朵和尾巴,觉得很新奇,忍不住揉了你的脑袋。后来慢慢接触,又觉得你很认真,也很有趣,总想着逗一逗你。”
沈景行逐渐收起笑意,正色道:“我很喜欢毛绒绒的动物,这点我不否认。但是我从来都把你当作是一个完整的个体,而不是攀附于人的玩物。”
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不管你是人类,还是狐狸。”
第16章 不明白(上)
楼下的人声朦胧又悠远,天台上很静,甚至这会儿连风声都消失了踪影,能听到叶先青眼角的泪水滑落的声音。
咔嚓一声,积压在叶先青心底,压得他快不能呼吸的那块大石头,就这么被沈景行温柔地敲碎了。
片刻,叶先青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知道了,我知道了,呜呜呜呜……”
豆大的眼泪失去控制,肆意爬满叶先青的脸庞。叶先青不断地重复着,呜咽从他的唇缝露出。
叶先青哭的肆意,却不想让沈景行看到自己哭得有多狼狈,多不堪。
他低下头,整个肩膀都在小幅度的上下颤抖着,耳朵尾巴都耷拉下来。
沈景行没有出声哄他,就这么任由叶先青发泄着积攒已久的情绪。
过了许久,直到叶先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