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脚前。
兰森后背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冷汗顺着额头滑下——幸而对方只是警告，否则这针雨落在身上，能将人扎成马蜂窝。
泰勒伸手阻拦了一下兰森，目光探究地打量娜娜莉，礼貌却不失威严地道：“请带路吧。”
娜娜莉心里道：不愧是人类国王，面不改色，宠辱不惊，倒是个人物。相比之下旁边年轻的大王子就显得有些浮躁了。
娜娜莉转身带路，藤蔓化作的武器始终悬在半空，对准了二人。
待穿过花园，经过了兰西平日喜欢晒太阳的地方，国王看了一眼草地上摆着的遮阳伞和躺椅，旁边的小桌上放着几本打开的书，还有一只精致的小茶壶；躺椅上整齐地叠着薄毯，看样子这条龙平日还挺会享受。
国王收回视线，握紧了手里的剑，两人刚到客厅门廊前，娜娜莉比了个手势。
一排精灵站在房屋两侧，各自肃穆地看着这两位不速之客，绿色的眼睛带着荧光，在傍晚的夕阳下显得有些诡异。
“请放下武器。”娜娜莉伸出手，示意二人交出武器。
兰森握住腰间的剑，道：“公爵还怕人类的武器吗？”
娜娜莉看他一眼：“这代表你们前来的态度以及基本的礼仪。难道人类去王宫觐见国王，也不需要除掉武器吗？”
言下之意，在这个地方，霍辛就是唯一的王和主人。前来的客人自然是要遵守规矩的。
兰森看了眼父亲，泰勒国王握着剑没有放，扬起下颚道：“我们是来谈条件的，请公爵出来一见吧，否则我们若是除了武器，你们反悔怎么办？”
泰勒国王拍了拍长剑：“并非我不信任公爵，但前提条件是，公爵得拿出让我信任的证据来。”
娜娜莉转动大大的眼睛，扫了眼泰勒拿在手里的魔剑。
这么近的距离，魔剑上的杀气已经很重了，在场的精灵都很不舒服。
两方正僵持，就听客厅里传来虚弱的声音：“父王？皇兄？”
兰森眼睛一亮，握着剑冲进门廊，推开了娜娜莉：“兰西！”
兰西披着长袍，对兰森微微一笑，碧蓝的眸子里带起浓浓的思念：“皇兄！”
泰勒国王再也忍不住，顾不上什么礼仪和王者尊严，几步跟着冲了进去，眼里满是焦急：“兰西！我的孩子！”
“父王！”兰西赤脚跑来，被泰勒和兰森紧紧拥住。霍辛慢慢踱步而来，黑色长袍遮住了他的下颚，只露出一双沉郁的眼睛。
“陛下，大王子。”霍辛点了下头就当做打了招呼，“兰西的信你们没有收到吗？”
“收到了。”兰森拔剑挡在弟弟和父亲身前，道，“公爵大概是没有亲人，不会了解我们的感受。没有亲眼看见他安然无恙，我们是无法放心的。”
“那你们现在看见了，他很好。”霍辛道。
“孩子，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天哪，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国王的心都要碎了，父爱战胜了一切恐惧，他用魔剑指着霍辛，“今天我必须带他走，你若不放人，我们就决斗吧！哪怕是拼了这条命！我也不会让兰西留在这里！”
“人类果然不会信守承诺。”霍辛脸色阴沉，对兰西伸出手，“兰西，过来，到我这儿来。”
兰西身体虚弱，精疲力尽，只是走这几步路便气喘吁吁。
他被诅咒影响得很深，心里的欲望完全无法遮掩——他喜欢霍辛，也思念家人。他哪边都不愿意放手。
他犹豫不决，脑子又昏沉起来，拉着父亲的手喃喃：“不要吵架，你们……不要吵架。”
“我的孩子……”国王见他痴痴的模样，眼眶湿润了悲从中来道，“霍辛！看看你都对他做了什么！”
霍辛皱眉：“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诅咒确实是跟自己有关，若不是他让亚克进了地下室，也不会让兰西碰到那些东西。
霍辛焦虑道：“这件事很复杂。”
“你闭嘴！”兰森怒气冲冲，眼底一片通红，“你这头恶龙！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霍辛眯眼：“注意你的言辞，大王子。看在你是兰西大哥的份上，我只原谅你这一次。”
兰森“啊”地喝出声来，拔剑冲向霍辛，霍辛轻而易举地闪开，并绕到兰森背后，只一根手指探出尖锐指甲，抵在了兰森的后脖颈上。
他沉声道：“别动，兰森.泰勒，我耐心不是很好。”
他尖锐的指甲贴在兰森脖颈后，兰森整个人都僵住了，感觉到霍辛靠近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很久没吃人肉了，如果我不高兴了，就从这里……”指甲在脖颈的嫩肉上绕了一圈，意有所指，“从这里穿透过去，你不会马上死，但会一点点的窒息，感觉到自己的血喷薄而出，然后我再挖出你的心脏……你不会懂，人类的心脏有多好吃。”
“混账！”兰森浑身发抖，但竭力控制住了恐惧，吼道，“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当初将兰西带走，还想剖开他的心脏生吃了他！又哪里有后来的约定？！”
“明明是你欺人在先！却要我们拿他的命来向你报恩！这是什么道理！”
“恶龙就是恶龙！死姓不改！你们只配一辈子活在暗不见天日的阴沟里！”兰森口不择言地骂道。
兰西浑身一颤，眼神清明了一瞬，看向霍辛：“你想……吃了我？”
“不是……”霍辛皱眉。
兰森趁机道：“我们都知道了！当年你想吃了他，却不知什么原因又放弃了，后来又将他送回来，以救了他的命为由让我们定下报恩的约定。你这头恶龙！不得好死！”
兰西在诅咒之下，负面情绪原本就更容易被放大，他想起来了之前的那些梦境。本是朦朦胧胧，断断续续的，却在此时无比清晰起来。
他记起了在河边玩耍，被大水卷走。
他记起了被人救上岸，却浑身无法动弹，听见了一些对话。
他记起了胸膛被剖开时的可怕感觉，幸亏有人赶来阻止，否则自己早就该死了。
“霍辛！”兰西眼睛通红，一手捂着心口，只觉得那里很痛很痛，“你骗我！”
“没有！”霍辛顾不上兰森，回头去看兰西，张开手臂道，“我没有要吃了你，这不是真的。你过来，来我这里，我全部解释给你听。”
“我都记得！你还狡辩！”兰西抱着脑袋，尖叫出声，只觉得脑海里全是复仇的呢喃声——好痛啊，心好痛啊。他想吃了我，他骗我。霍辛……混账，杀了他，剖开他的心，吃了他的心！
兰西大喝一声，眼里流出血泪来，这几日的温存一幕幕全被撕碎，最后定格在金灿灿的金币上。
那些金币很美，美到他完全不想离开这里。
父亲、大哥、霍辛……娜娜莉、科利尔，都得死。没有人能抢夺这些金币，他会守着这些金币，然后他就什么都有了。再没人能欺骗他，也再没人会来烦他。
是的，他就什么都有了。
心绪崩溃的瞬间，兰西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眼睛通红，嘴角也流出血来，脸颊却浮起诱人的红晕，眼底灿烂若星辰，若是忽略他眼睛、嘴角的血，看起来真是健康得不得了。
那是濒死之兆。
霍辛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剧烈跳动，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兰西！”他顾不得兰森和泰勒国王，黑袍一卷，将兰西直接卷了过来抱进怀里。
兰西带着仇恨的眼神看他，机械地重复：“你骗我……”
“我没有，我不是要吃你。”霍辛急急道，“当时我想要用你来解除诅咒，我是……”
话音未落，霍辛余光瞄见有东西突然从侧面刺了过来，他怕误伤到兰西，下意识转身护住了怀中人，将整个后背毫无遮挡地露了出去。
魔剑深深地刺入了霍辛的背脊，握剑的人也没想到会如此容易，震惊地忘记了松开手。
娜娜莉尖叫一声冲了上去，藤蔓撞破玻璃疯狂卷入客厅中，将国王和兰森一把卷起来倒吊在半空，藤蔓上长出倒刺，深深地刺入了两人的脚踝、膝盖以及腰腹里。
“啊——！”两人惨叫出声，惊醒了兰西的神智。
魔剑感受到强大的力量，开始疯狂地吸收霍辛的血液。
精灵们握住剑柄往外拔，浓重的魔气侵蚀它们的皮肤，灼伤了它们。
兰西怔怔地看着霍辛抱着自己，紧闭着眼睛，心跳都快停止了。
他都干了什么？
不……不！这是怎么了？！
兰西猛地抓住霍辛的手臂，侧身看见了剑柄。精灵们的皮肤几乎都被烧烂了，它们拔不出来，魔剑牢牢地将霍辛钉住了，像是要长在他的身体上。
“主人！”娜娜莉痛苦地哭了起来。
兰西咬牙，一把推开霍辛抓住了魔剑——一瞬间，无数血腥、充满杀气和膨胀的野心充斥着他的内心，他眼底浮现出黑雾，额头青筋暴起，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头，鲜血流出，他忍痛抓住剑柄，大喝一声将它拔了出来。
魔剑带着霍辛的血，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挣动一下，慢慢又变回了普通的剑。
兰西急促呼吸，双膝发软，跪了下来。
他心里有无数的念头，混乱且毫无逻辑——杀了这里的人，宝物从此归自己所有。这是个好机会，还在迟疑什么？杀了这头恶龙！杀了国王！你就是下一任的国王！
霍辛骗了他，骗了他，不可原谅。
还有兰森，若不是兰森当年带他出去玩，他也不会被河水卷走，兰森也该死，都该死！
兰西抱住头，痛苦地呻吟出声。他觉得内心有无数的仇恨，几乎要满溢而出，只有杀光这里的人才能消除这种痛苦，才能让他透过气来。
他抬头，见霍辛还跪坐在地，男人脸上不时闪现出黑色的鳞片，渐渐越来越多，他的身躯开始变化，无力地趴伏在地，衣袍如蒸汽消散在空中，原地化为了一头奄奄一息的黑龙。
黑龙无力地甩着尾巴，翅膀耷在身体两侧，巨大的龙头朝兰西靠过来，漆黑的眼眸担忧地看他。
他拿大大的鼻子蹭兰西的脸，想看看他有没有受伤。
兰西眼底翻着猩红的血气和被魔剑干扰的黑雾，眼神复杂，脸色几度变幻。
黑龙柔软的舌头舔过小王子的脸，喉咙里发出无力地闷哼。
兰西抬手摸上他的脸，摸过那光滑坚硬的鳞片，又摸到他喉咙上的逆鳞。那是龙最脆弱的地方，只要他刺下去，霍辛必死无疑。
他的手颤抖着，内心几股可怕的力量互相拉扯，正摇摆不定时，黑龙拿鼻子蹭过他的鼻尖，虚弱地道：“我当时想要拿你解除诅咒，古伊尔告诉我，那是不对的，所以我放弃了。”
“他们说得对，是我要杀了你，却拿你要挟他们，让他们和我定下了约定。”
“我向你道歉，兰西，这是我做过最后悔的事。”
兰西心神一动，呆呆地看他。
“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他喘了口气，道，“我爱你，兰西。”
兰西浑身一震，像是有什么东西注入了身体里，黑龙嘴角也流出血来，他吻了吻兰西的嘴唇，兰西尝到了血腥味。
“我爱你。”黑龙无力地闭上眼，再说不出别的来，只会重复这一句，“我……爱你。”
霍辛这时候才终于想通了古伊尔说过的话：找到能够代替宝藏的，对于巨龙来说无法替代的珍宝。只有他心甘情愿地放弃这座“金山”，诅咒才会解除。
在魔剑刺来的瞬间，他没有想过自己，没有想过满山的宝物，只想要保护兰西。
这就是唯一的，无可替代的，对他而言最重要的珍宝。
哪怕为此付出姓命，他都不会有怨言。
兰西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诅咒的效果正在散去，他感到力气重新回到了身体里，满心的仇恨不断消散，像是从未出现过。
他怔怔地看着黑龙，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撑住！霍辛！撑住！”兰西抱住霍辛无力垂下的头，深深地吻了过去，眼泪混合着两人的血融进了吻中，带着血腥气和一点淡淡的咸味。
“我爱你，我也爱你，不要离开我，求求你。”兰西哭着亲吻霍辛的嘴、鼻子和眼睛，抱着他的头不断喊着，“我也爱你，我愿意留在这里，永不回人间。只要你好起来！”
作者有话说：
下章大结局，嗷。
第32章
泰勒国王和兰森愣愣地看着兰西，连身上的疼痛也因为震惊而无视了。
兰森不敢置信道：“兰西？你在说什么？你被他蛊惑了！”
国王道：“这是好机会，孩子，快杀死他！”
科利尔抱着药箱冲上来，藤蔓温柔地卷起黑龙的身体，科利尔和娜娜莉为黑龙疗伤，魔剑吸收了黑龙太多的力量，伤痕很深，皮肉翻开，能看见森森白骨。
兰西忍不住地颤抖起来，紧紧握着黑龙的爪子，他哭泣着抬头看向自己的亲人，神情痛苦：“父王、皇兄，我没有被他蛊惑，你们相信我，他并没有伤害我。”
曾经他确实差点死于霍辛之手，若不是有人来救，他早已死了。
他无法保证黑龙是善良、正义的，他也不是人类口中的“好龙”，但他是霍辛，是为自己解除了诅咒的霍辛。
对于小王子而言，这就足够了。
若还有剖心之仇无法释怀，那么霍辛挡下的这一剑也足够抵消了。
“你说你爱他？你爱上了一头龙？噢天哪……”国王身上还滴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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