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它主人的鬓角同样现出几丝黑线。
男人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额上布满冷汗,嘴唇也已透着黑紫色。可他身上无一伤口,甚至连长衫都纤尘不染。
凶兽见男人攻势减弱,却不敢靠近,它们围着男人打转,喉管里发出沉闷的呼噜声。
终于等到男人为化解痛苦而闭上眼睛时,一只庞然凶兽呼啸奔来,连掀起的风都携带着它口中腐臭味。
男人倏然睁开双眼,鬓角的黑线如盘根错节的树根已经延伸至眼角。
他甩出手中的剑,一剑刺进凶兽的额心,溅出的一滴黑血喷在男人脸上,白皙的皮肤瞬间腐化。
男人本容貌出众,此时半张脸似仙,半张脸似魔,竟比狰狞的凶兽更瘆人。
四周的凶兽嗷呜一声,像大猫似的匍匐在男人脚边。
夜色如墨,通天城灯火通明,堪比人间闹市。
屋舍沿着山脚走势延绵数十里,气势恢宏,较之人世繁闹都市,仙家的气派不容忽视。
宗盟建在山腰,从高台可俯视山脚的灯火。
夜里,微风拂过,清纭真人手中的茶让满室飘香。他面前坐着两人,年龄稍长的是个二十七八的青年男子,容貌端丽,不苟言笑,另一人看上去二十出头,懒懒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那青年男子看着年轻,却是宗盟千年以来进阶速度最快的盟主,堪称天才,更是修士口中的传奇。
“泽渊,你虽担任盟主一职,切不可因琐事耽误修行。”
青年男人垂下眼睛,毕恭毕敬地说,“徒儿明白。”
“泽洲。”
无人回应。
清纭真人重复道,“泽洲。”
“师父,有事交待?”
清纭真人微蹙眉头,“泽洲,你在修炼上天资聪颖,不次于泽渊。为何近期毫无长进?”
“师父,徒儿最近在研究如何用丹药辅助修行。”
清纭真人说,“丹药终究外物,你道心不定,玩物丧志,倘若大劫到来,怎能助天下万千门派渡劫?”
泽洲叹了口气,“师父,您说过多少次大劫?可几十年来,不也好好的吗?徒儿寻得一株千年茶树,过段时间等茶商将嫩叶制成茶叶后,我捎给您。”
“放肆!”清纭真人厉声说,“人世千年一大劫,这等劫难岂容你轻视玩笑!”
泽洲抿抿嘴,继续说:“师父,宗盟有您、师叔、师兄,更有数以万计的修士。百年前,那等嗜血魔物尚且被压制在山河归一阵下,何惧其它妖物。”
“师弟!”泽渊阻拦住泽洲,不再让他说话。
清纭真人正要开口,忽然一抹黑影出现在大殿内。真人看向那个贸然闯入的弟子,“何事?”
“禀报尊者、盟主,有人擅闯藏书阁。”
“死了吗?”清纭真人冷淡地说。
弟子停了会儿,“守卫发现时,那人已从阁内离开。”
泽州挑眉,抢先道:“活着出去了?”
弟子低下头,“是的。”
泽渊看向清纭真人,见师父脸色凝重,他对半跪的弟子说,“去查禁制,有无纰漏,另派人去查,阁内少了何物。”
弟子正要退下,清纭真人说,“阵中凶兽可被惊扰?”
弟子沉默,一时没有回答。
“说!”清纭真人不耐地看向那人。
“阵中凶兽死伤过半。”
这话一出,茶桌旁的三人神色各异,就连沉默寡言的泽渊都不免面露诧异的神色。
藏书阁设下的禁制百年来无人可破,早在设立之处,有外人曾心怀侥幸,擅闯禁制,但无一不葬身兽口,甚至连肉碎残渣都找不到,只余一缕残魂。
后来,此阵威名在外,阵中凶兽数量逐渐增多,就算书阁里放着直接登仙的心法口诀,也没人敢来冒险。
“究竟是什么人?”泽洲沉思说。他幼时曾在阵法外,看阵内的凶兽,那等画面现今仍让他心有余悸。
泽渊说,“假若真有人硬闯禁制,此人必定修为深厚,怕是已臻大乘期,差一步便可成仙。藏书阁里心法口诀虽多,但对他又有何益处?”
“若是诸多修士入阵?”泽洲说。
泽渊说,“通天城不是人来人往的修炼秘境。”
“罢了,先去查,此事不可外传。如若被外人知晓,一则撼动宗盟威势,二则引起弟子们恐慌。”
“徒儿明白,”泽渊、泽洲同声说。
师兄弟二人从殿内离开,泽洲说,“师兄,我觉得不可能是外人作祟,怕不是宗盟内出了内鬼?”
“话不可乱说,”泽渊说,“何况宗盟里有实力入阵的,除了师父和我,还有谁?难不成你怀疑我?”
泽洲呵呵笑道,“怎么可能?”
“此人躲开通天城的守卫,只杀了阵中凶兽,应该不是恶意挑衅而来的。他若没有心怀恶意,这事尚可大事化小。”
泽洲看着山脚下的灯火,忽然说,“师兄,你说如果是那归一阵里的魔头,他能无视藏书阁的禁制,随意进出吗?”
“你对那魔物很有兴趣?”泽渊沉声问。
泽洲说,“谁让我从小听着那魔物的故事长大,欸,师兄,那魔物帮龙族作孽时,你已被师父收为徒弟,可有见过他真容?”
泽渊点头。
泽洲兴致勃勃地问,“听说是个青面獠牙的怪物,三头六臂,八只眼睛,难不成是个蜘蛛精?不对不对,他既归属龙族,莫不是水虺恶蛟?”
泽渊摇头。
“那他长什么模样?”
泽渊说,“有副好皮相。”
泽洲离得近,听得一清二楚,可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说:“什么?”
泽渊换了句说辞,“容姿秀美。”
泽洲嗤笑道,“师兄,你醉心修行,哪见过什么美人?怕不是五官端正,没歪鼻子斗眼,就称得上秀美了。”
泽渊面对师弟的调侃,脸上神色未变。
“不过,我倒是知道了,这臭名远扬的魔物竟也披着人的皮囊。”泽洲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御剑飞回修炼之地。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小王爷收拾了魔物,为民除害。您既有这等侠义心肠,能否帮我一个忙?”
阴柔的声音越发清晰,仿佛有人粘糊地贴在耳边说出这番话。
灰蒙蒙的天骤然现出一轮明月,月色照亮四方。
这轮明月来得怪异,炽锦心知,怕是入了别人的结界,他站在尔冬前面,手按着储物袋。
“小王爷,”那人轻笑一声,身影从月色不及的夜色中析出。
这人披散着头发,一袭艳俗的红衣,容貌如声音般雌雄难辨。
“哪来的妖人?不雄不雌,不男不女,”炽锦冷笑说。
意外出现的那人脸上笑容一僵,不再掐着嗓子装腔作势地说话,“小王爷性情直爽,在下直说了,我此次前来,是向小王爷借一样东西。”
“你借个东西,还搞个结界,弄这么大阵势,什么意思?”
“小王爷别紧张,我们真是诚心而来的,”红衣男人的背后又慢慢走出一人,他全身裹着黑袍,脸上戴着面具,装扮古怪。
炽锦说,“要真是诚心,你们先打开结界,让这人走。”
尔冬看着炽锦,不明所以。
“你在这碍我的眼,刚才杀那石头精时,我已经看不惯你了,”炽锦哼声说,又朝着二人,“快点让他走。”
“可以”,红衣男人话音未落。身旁穿着黑袍的人厉声呵斥。
“明琮!”
红衣男人听到这声斥责,浑身一颤,面色煞白。许久,他才舔了舔嘴唇,说:“小王爷,只要你交出那物,我不会伤害你的朋友。”
“你们到底要什么?”炽锦半眯起眼睛。
黑袍人不在遮掩,桀然一笑,“你的心!”
“做梦!”炽锦翻手取出羽扇,不由分说向两人展开攻势。足以令大地裂开的可怖力量,在这结界里却堪堪扇起尘埃。
“龙凤皆是天地灵物,即便没了心也可活得长久,小王爷生在凤族,又是纯阳之体,把心给我们,又有何妨?”
“说得轻巧,你先把自己的心给我!”炽锦手中羽扇一转,无形的风刃急速刺向两人。
“不过,那边穿红衣的,你的就算了,要是拿了你的心,变成你一般的妖人,我还不如一头撞死。”
叫明琮的红衣男人脸色阴沉,他避开风刃,手持长鞭。那条鞭子在他手中灵活得像条蛇。
“蛇”张开巨口,一口咬住炽锦的手腕。
炽锦吃痛地叫了一声,手腕软软地耷拉下来,羽扇从手中坠落,被长鞭一卷,送至红衣男人手中。
“敬酒不吃吃罚酒!”红衣男人咬牙切齿地说。
炽锦满脸震惊,第二鞭气势汹汹地冲他而来时,他伫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身后的尔冬用从未有过的速度,扑倒炽锦,那鞭子放空了,却又调头打在尔冬后背。
鞭子尚未触及衣物,强劲的威力竟已把尔冬的上衣撕开一条口子。等那长鞭拍打在尔冬的身体上,他后背顿时变得血肉模糊,血花炸开。
温热的血滴落在炽锦脸上,他睁大着双眼,眼睁睁看着少年那张苍白瘦削的脸庞,白得像张脆弱的纸。
“你,”剩下的话全堵在嗓子里。
尔冬抓着炽锦的衣裳,瞳孔骤然缩小,他微微张嘴,从嘴喷洒出来的血溅在炽锦脸上。
“谁要你保护!你这个弱小的人类,麻烦得要死!”炽锦紧张地说,眼里隐隐有了泪光。
红衣男人走近,脚尖一挑,倒在炽锦身上的尔冬被他踢开。
尔冬倒在雪地里,身下绽开血泊。他浑身剧痛无比,却只能像只垂死的鸟被冰冷的雪地吸取仅存的热量。
他视线变得朦胧,那轮皎洁的明月似乎化作一个人的身影。
身型挺拔如竹,眉目冷清,犹如镀层洁白的月光,他身上气息令人宁静,让人忘记诸如恐惧、疼痛此类的负面情绪。
尔冬咬牙伸出手,那身影却如水中月,在他费劲全力伸手触碰之际,碎落一地。
“杀了那小子,”黑袍人说。
红衣男人说,“先办正事。”
“妇人之仁,”黑袍人冷笑说,他站远处,并不动手。
炽锦眯起眼睛,想要化回原型,可他刚有这念头,气血忽然涌上头。炽锦吐了口血,按着胸口剧烈喘息。
“小王爷,放弃吧,这结界正是为您量身定制的,”明琮一脚踩在炽锦身上,在那身华袍上留下肮脏的脚印。
“您也别想着那群乌鸦护卫了,他们聒噪得很,现在难得睡着呢。”
炽锦抹净嘴角的鲜血,“心,我可以给你们,但你们不可以杀那个人,不然我自爆也要把你俩拖下地狱。”
“小王爷这么护着你的朋友,莫不是要让他也去地狱陪你?”明琮笑了起来,艳丽的眉眼像朵妖冶的花。
炽锦脸色很是难看。
明琮加大脚上的力度,“何况,身为阶下囚,你有选择的权利吗?”
炽锦又吐了口血,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他心里不再感到畏惧紧张,一颗心全被愧疚充斥。
……他不该带尔冬出来,不该任性地留在这里。
明琮挥舞长鞭,鞭子落在炽锦身上,一道血痕赫然显现。他嘴角笑意加深,并不打算直接取了炽锦心脏。
炽锦那番讽刺的话戳中他的痛点,如不是黑袍人盯着,他定要先让炽锦痛哭流涕地向他道歉。
“明琮,”黑袍人不耐地喊了声红衣男人的名字,“快点,别让你主子久等。”
明琮听到“主子”二字,笑意全无,他一双眼睛幽深无比,凝视炽锦的胸口。
“谁!”黑袍人扬声喊道。
明琮呼吸一滞,紧紧攥在手里的匕首一松,他抬起身子,看向黑袍人。
黑袍人后背发凉,一阵强大的威势压得他透不过气。他缓缓转过身子,只见到一双漂亮的眼睛,深红色的瞳孔无神地对着他。
“你是谁?”黑袍人犹如顶着千钧之力,从牙缝中挤出这三个字。
他瞳孔骤缩,脖子被人钳住,支离破碎的声音从喉管里渗出。
黑袍人无力地蹬脚,那力度似乎是想活生生把他脖子掐断。当机立断,黑袍人散成一缕黑烟跑了。
那个人并不想管黑袍人,他沉默地看着明琮。
明琮紧紧盯着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他穿着一身极为普通的灰袍子,容貌颇为秀美,眉宇之间却凝结着一股戾气。
“在下无意惊扰道友,我等会速速离去,”明琮露出无辜良善的笑容。
那人依旧面无表情,视线从明琮脸上移至他手中的长鞭。
明琮心中一慌,正要收起鞭子,忽然听见那人说,“你也用鞭?”
一股强大的吸力夺走了明琮手中的鞭子。这速度之快,明琮尚未反应过来,武器已经落入那人之手。
细长的手指握着深色的鞭把,手背格外白皙。这双手乍眼看去并无威慑力,虽然骨节分明,可手指细长、肤色白皙,又无老茧,看着不过一个富家公子的手。
然而明琮却紧张地额头渗出冷汗,他善用长鞭,怎会不明白那人也是个用鞭的高手。
白发男人使着长鞭,软鞭轻柔地打落在地面,并没有造成任何威势。
可是,天上的明月却霎时间消失,天地恢复成灰蒙蒙的样子……这精心设下的结界就被轻而易举地破了?
明琮咬紧牙关,然而男人身上强劲的威慑,令他不由缩起肩膀,“叨扰了,在下先走一步,还望仙君见谅。”
明琮捎起半昏迷中的炽锦。
他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