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1)
男人和女士站在公园的一个侧门前,他们站得很近,要是忽略两人身上一丝不苟的制服,远看就像是在约会。
女士的手轻轻碰到了铁芯,接了过来:“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了前几年,我们还在学校的时候。”
男人笑了下:“是吗?我也很怀念那一段时光。”
“嗯,不过确切地说,是那一夜,毕业舞会。”女士往前走了一步,挡住身后的公园入口,也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她的手指轻轻抵在男人的胸口,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到一尺。
“你邀请我跳一支舞,我没有拒绝你。”
那支舞之后,男人成了她的婚约者,女士那时刚过二十岁,她觉得自己碰到了一生中最英俊的绅士,当然,现在也是这么觉得的。
“我以为你会,你是整个新日莱特最美的女人,”男人调起情来,和他平时的模样大相径庭,他执起胸口那只白皙的手,温柔地握住,低头落下一个深情的吻,“是我配不上你,但是你同意了。我欣喜若狂。”
女士失笑:“能让大名鼎鼎奥金家的大殿下说出这种话,我非常荣幸。不过爱德华,你可不要这样,让我父亲听见了,他会说你的。”
女士露出了略微羞怯的笑,但是却红着脸依旧狡黠地悄声说:“这种话,只能偷偷说给我听。”
“正是这样,”爱德华学她,用同样低的声音回道,“我只会说给你听。亲爱的兹岚小姐。”
第二公主兹岚。
在母亲去世后,继承了她的爵位,成为新日莱特唯一的一位“第二公主”。第二公主的府邸和奥金家背靠背,两家的殿下关系很好,兹岚有一个哥哥,是二殿下,正排在林西前面,与爱德华也是校友。三人以前上学的时候总是一起坐车去学校,形影不离。
爱德华是个很好的男人,在这一代的贵族男人中,算得上是最好的那一个,兹岚从小就喜欢他,在毕业舞会上,两人一吻定了终身。
这位第二公主,就是前一段时间爱德华和爱德格说的那位,他要把那封奇怪的信给兹岚看。
兹岚是一位有才学的女士,她人好,对待谁都真诚,尤其是爱德华,爱德华很相信她。
“那封信我看了,和你说的一样,那字是咱们新日莱特的古籍字。不过,现在用古籍字的很少,想要解析出来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
“嗯,这个我知道,还是先等待消息,这很难能在现在就破解出来。”
兹岚看了看他,伸手去摸他的眉,等了一会,爱德华捏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握在手心。兹岚心疼地叹道:“爱德华,你最近很忙,看起来很疲惫。我有些担心你,但是我又怕我的担心会成为你的负担。”
“不会,你对我的关怀只会是我的动力,那永不会烦扰我。”
爱德华摸了摸她的头,将风吹散的一缕发丝别在她的耳后,说道:“我其实不是在忙什么,最近的工作其实并不算多,我只是和你一样,有些担心而已。”
兹岚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这正是他们来这里等候那位代号为“PIGEON”的年轻人的原因。她没有出声,将这个倾诉的机会留给爱德华。
“哎,你知道的,”爱德华叹气,“‘那件事’现在正是到了关键的时候,本来最近就是严格审查的时段,局长最近也在部署警卫,第六街区现在的情况很急,但是抓不到人。抓不到人,这就意味着我们这半年来的所有部署全部无用。这是一场硬仗,按照局长说的,我们就只能在这里等一个契机。”
兹岚点头:“我知道的,那封信也是,来源是第六街区,要是我可以很早就破译那些文字来,我们也不用等这么长时间。”
同时,兹岚也知道,他在担心爱德格。
爱德华说:“最近寂都很乱,我本来就有些心慌,我弟弟现在又不知道怎么掺和了进来,我是有些担心。”
兹岚试图宽慰他:“我见过小殿下了,他长大了不少,看着聪明又伶俐,学会了很多东西。他以前就是一个天真乖巧的孩子,现在学会了适当的变通,这是一个好事情。”
“爱德华,你有这么一个弟弟,你应该感到开心。他总是可以做成他想做的事情的。”
爱德华没说话。这个时候,公园的人多了些,他看着公园里追逐的孩子,眼含轻微的笑意,又有埋在笑意后的忧思,他最后隐去这些情绪,对兹岚笑了笑说:“但愿是这样,我会为他祈祷,求得他想要的一切。”
在这件事情上,爱德华无比地自责,他很早之前就知道国会局在查案件,这涉及到十五街区的大案,是毒品走私,还有内地禁药流动的事情。这种类型的案件本身是最忌讳的案件,其中会牵涉到一些很特殊的其他案件,比如“乱党”、“毒药”、“医药事件”……类似的小新闻中很有可能是与真正大案所联结的,这也是格安被疑为“外党”之后,国会局将案子悬而不决、迟迟不公审的主要原因。
这里牵涉的太多了。
但是,爱德华明明在国会局,是这里的要员,却给弟弟介绍了一个所谓的“生化院博士”,爱德华现在想起来,觉得当时的自己要不是疯了,就是被人下了蛊,他竟然一点怀疑都没有。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他,因为他和这个人的所有书信往来,都是在讨论学问上的问题,这个所谓的“博士”确实有真才实学,爱德华介绍给爱德格的本意也只是交一个渊博的朋友。他相信爱德格会去救格安,但是他希望他可以理智,于是推荐了一个“智者”,谁知道这才是最大的隐患。
爱德华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眼兹岚,心说,要是她,我也一定会去救,我懂爱德格。非常懂。
兹岚回看爱德华,笑着问:“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爱德华收起了脸上的一切愁容,温柔地笑了一下,对她说,“只是觉得你今天特别好看。”
兹岚知道他不想在自己面前多提那些愁人的事情了,她也就没有戳破他,很知心地调侃:“那我昨天就不好看了吗?”
“也好看。”
“那前天呢?”
“一样,”爱德华笑着说,“每天都有特别的美丽。”
“你可真是会说话。”
爱德华握着兹岚的手,也感受到了兹岚的回握。
这是这两个年轻人,在任务繁重、风起云涌的寂都、晦暗不清的阴谋中的小小慰藉。
-
很快,时至正午。
天边有光透过云层,灰蒙蒙的天稍亮。
男孩子扛着一个巨大的袋子,嘴边黏了两片假胡子,他摸着胡子,悄咪咪地走在路上,一旁的城堡中,青年已经藏身进去了。
男孩穿着宽大的袍子,背上的袋子压得他直不起肩膀,远看是个小老头,只有对着脸,才能知道他十多岁。
爱德华和兹岚按照约定的时间走进公园,有人笑着问:“军官大人今天不去巡逻吗?”(注2)
爱德华摇头说:“不。”
兹岚低下了头,爱德华将她挡住,不让人看,随后,爱德华摇了摇两人交握的手,对问话的说:“军官也要有情调地度日。”
“情调?我看是调情!”旁边有几个男人吹起了口哨,小孩子笑嘻嘻地跑到一旁,试图看看女军官娇羞的面容。
一个小女孩笑着说:“姐姐好看。”
爱德华朝她笑笑,绅士地做了一个感谢的动作,惹得小朋友们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孩子们的母亲怕了拍他们的头,招呼他们不要跑得远了。
两人穿过吵闹的游人,在城堡的前面停住脚步。
“就是这里,”兹岚对爱德华说,“我看见了,我们要接应的人。”
第三十四章 接应(二)
“嘿!朋友!”
佝偻这身子的“小老头”发出一声笑,他压着嗓子说:“我看看这是谁?穿着军服?您可真威风啊!”
“小老头”走过来,二话不说地捉起兹岚的手,轻轻低头做吻手礼:“您——是我见过最英俊的女军官。”
兹岚微微讶异,因为握住了自己的那只手,是一只绵软的、孩子气的手,手指的指节很软,皮肤算得上光滑,绝不是一只苍老的手。
爱德华皱眉,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你是?”
“小老头”依旧保持着吻手礼的姿势,不过他微微扬起了脸,是一张小少年的脸——
“你是——”
“乔。”他站起身,兹岚轻声惊呼,乔站起来和她差不多高了,不过他刚刚装小老头的样子却一点也看不出来。乔摘下自己的假胡子,对爱德华行了格安交给他的一种礼,随后说道:“我是乔,住在十五街区,曾经和您有过一面之缘。”
爱德华想起来了,这就是爱德格在十五街区时,来国会局找他的那个孩子。爱德华不喜欢十五街区的风气,但是他不会对一个帮助自己的人无礼。
“我再次感谢您对奥金家的帮助,”爱德华冲他致意,“您是我们奥金家永远的朋友。”
乔窘迫地摆手:“没事没事,我也只是因为蓝而已,他也算是救了我一命……您不要这样客气。”
兹岚在旁边轻轻地笑了一声。
乔和爱德华都有些不好意思,相视而笑。
“那么,您就是先生说的那位接头人吗?”爱德华问他,“我们是受了国会局的契耶可夫局长,还有一位神秘的‘先生’之托,来这里寻找一位代号名为‘PIGEON’的人。”
“对,我正是为了这件事情在这里等候,”乔冲他微微一笑,侧身让开了身后通向城堡里的路,“但我并不是,真正的鸽子在城堡里面等候。”
“原来是这样,”爱德华点头,“那还请您帮忙带路了。”
“好的,但是还是请两位殿下不要惊讶,因为,那是一位你们非常熟悉的人。”乔神秘地笑了笑。
-
城堡是石头建成的,两百年前的建筑了,放在今天,竟然比新建的木头、水泥建筑看起来还要厚重坚实。里面有一股氵朝湿的水霉味儿,空气中的水分不比室外要少。
城堡的塔楼是旋转式的楼梯,也是石阶,旋转型的通道墙体有凹进去的方形坑,那是放置蜡烛的地方。因为烛光微弱,在旋转结构里不能照到所有的地方,这里也没有那么多的蜡烛,于是里面就显现出一种阴冷森然的氛围来。
爱德华和兹岚并排走,由乔在前面带路,这段路走了一段时间才到上面,再往里面走,有一个阁楼,听乔说,那个神秘的PIGEON先生就在那里等待他们的到来。
“殿下,你们别生气,他其实也非常想下去迎接你们,但是我们现在时间紧迫,并不能容许过多的消耗——这上面的阁楼里有一幅寂都的全景地图,是先生记录的,大到重点建筑,小到地下水道,全都有详细的记录,在这里研究我们之后的路线再好不过了。所以还是想请两位上来,我们一起研究。”
爱德华表示理解。
塔楼上面,还不到顶的一层楼有一个小门,这是当初守卫方便快速进出而留下的便捷通道。乔带着两位从这里进去,然后通往了城堡另一侧的房间里。
这些地方基本都是相连的,很少有单独存在、完全闭锁的房间,主要还是为了安保和逃生。
爱德华见过很多这样的建筑,在新日莱特新皇开国以前,建筑都喜欢采用这种形式,在开国之后,现代建筑才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革。现在,只有这种古老的建筑还有这样的样子了。
房间很快到达,这里的房间都喜欢用木质地板,走在上面,尤其是爱德华穿的军靴,走在上面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格安在里面就听见了这样的声音,他知道爱德华来了,不过他现在分/身乏术,没有办法出来迎接。
格安撑着一幅巨大的羊毛毯似的地图,这房间的格局不大,地图不是从最边边打开的,所以到后面没有摆开的位置。格安一个人又挪不走它,只能在后面架着,直到乔跑上来,帮他拉开,他们才终于完全铺开了这幅图。
图铺开了,爱德华也看见架着那幅图的人了。
“格安?”
“是我,爱德华少爷。”格安与他许久不见,行了奥金家家仆见家主的那种礼。
“你就是鸽子?”
“是的。”
“地下组织者?”爱德华挑眉。
格安噎了一下,他看见了爱德华脸上越来越冷的神情,只好说:“我不常参与地下活动,先生只是委派任务而已。”
他们没有说几句话,但是格安却感受到了一点无形的压力,格安不怕爱德华,但是这种不怕仅仅是指自己能打得过,作为格安自己,他不怕爱德华。但是要是套上“爱德格的侍卫”、“喜欢爱德格的人”、或者“没有保护好爱德格的侍卫”、“奥金家的叛徒”……这些“头衔”的话,格安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家主爱德华了。
格安暗暗叹了口气,说道:“这是我不给家里惹麻烦的最好的办法了。”格安说“家里”,他到奥金家的时候才五、六岁,完全可以说是“家”,他就是在奥金家长大的。
可是这种看起来像是套近乎一样的语句更会使人生气,爱德华对他确实信任,也就是因为信任,所以爱德华才会自责——他在这里见到格安,不管格安的身份是好的还是坏的,他都有一种被欺瞒的痛苦。
这种现实在提醒爱德华他有多么无能,他什么都不知道,像是那个生化院的“学者”一样,他的信任会给自己的弟弟带来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