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与元帅答道。
顾杨深吸口气。
“江乐那小子过来告诉我们的。”老夫人端了个果盘过来,落座,“他跟我们说了一些事情。”
顾杨脸上肌肉抽了抽。
他紧抿着唇,问:“说什么了?”
“说你戒不了烟的事,还有准备自首的事。”老夫人拿了个石榴,剥着,“身为军人,我以为你早已经习惯意外和牺牲了。”
“是习惯了。”
顾杨垂着眼,看着老夫人放在他面前的石榴粒。
红艳剔透,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老夫人笑了一声:“习惯了还这么自责?还惦记着这么久。”
顾杨顿了顿:“但如果……”
“没有如果。”老夫人打断了他的话,“事情已经发生了,想再多的如果也没用。再说了,你还真觉得自己能一直打胜仗?哪次要是因为你的决策失误打输了,你还会想这么多如果吗?”
顾杨抿唇:“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老夫人问,“你选择了隐瞒,却没有认真的去了解核实自己的天赋,这不就是你决策失误?”
顾杨一时无法反驳。
“我看你就是没输过,受不了这打击。”老夫人越说越生气,“还憋着,还不说,我跟你老师教你带你这么多年,你对我们这点信任和依赖也没有吗?”
“我没有……”
“你有。”老夫人咔咔掰石榴,汁水四溅,索姓把石榴扔到了一边,“不想跟情报部说就算了,对我不说,对你老师不说,对江乐也不说,你怎么不直接把这事憋死到棺材里去呢!”
“我……”
“怕我们怪你,是吧?”
顾杨叹气,摇了摇头:“你们不会怪我。”
老夫人擦着手,瞪着眼看他。
顾杨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他知道没有人会怪他。
但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不愿跟他们说。
活着的人无法代表那些死去的人原谅他。
从亲友那里汲取慰藉,仿佛自己得到了原谅,这种事情不是很卑劣吗?
老夫人都气笑了:“难不成你还想从死人那里得到原谅吗?”
顾杨也不知道他是想从哪里获得原谅。
他将自己困在冤魂的囚笼里,怎么也走不出去。
“你可真能钻牛角尖。”老夫人重新拿了个石榴,“你老师在役时也有几次大败,下属军团死伤十几万,你认为那全是他的错吗?”
“当然不。”顾杨下意识说道,“战场瞬息万变,责任并不全在……”
他话说到一半,卡住了。
这跟他的情况没什么区别,但换到别人身上,顾杨看到的却是全然不一样的答案。
老夫人斜眼看他:“说啊,怎么不继续说了?”
顾杨低头。
在一边安静吃石榴的老元帅终于慢吞吞地出了声:“想明白了?”
顾杨沉默很久,点点头:“……算是。”
“江乐要给你和谢凌秋顶罪。”谢与元帅说道,“他说你想回战场上去,所以不要你有污点,谢凌秋是未来的大才,也不适合有污点,但他可以。”
顾杨不说话。
谢与元帅看着自己的学生,叹了口气:“他说的是对的,顾杨。”
顾杨反驳:“做错事的人不是他。”
“他参与了,也不冤。”
顾杨摇头:“可那是为了我。”
“那你要让他们两个做的这一切白费吗?”谢与元帅问。
顾杨抬眼对上老人的视线。
老元帅看着他,眼神慈和而悠远。
历经三百年人世的老人看着顾杨,语气温和:“人生在世,总少不了失败和妥协。”
顾杨一动不动。
谢与元帅也不介意,他说:“你也大可将这件事的事实说出去,但我希望,那是你将要离开的时候。”
“有人愿意为你付出这么多,就不要再像个害怕失去的胆小鬼一样,只死死握着着你自己所拥有的东西,非要坚持着跟他们划开距离了。”谢与元帅说,“你不妨尝试一下,接受他们这种不那么美妙的温柔。”
“我和你师母不会拦着你,顾杨,要做怎样的决定,你自己好好想想。”
顾杨对两位老人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他们的小院。
……
让帝国上下哗然的人体实验大案的审判日在两个月之后。
谢凌秋没有回来。
他作为发现这起案件的最重要的证人和原告,被紧密的保卫在军事法庭的保密住所里。
天气入了冬。
随着查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案件的舆论喧嚣尘上。
一直到审判当日,无数媒体和围观群众守在了最高军事法庭外的广场上。
广场戒严。
顾杨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驱车停在了戒严的广场停车场。
他点燃了烟,安静的听着广场上播放着的审判直播。
江乐对他的罪行供认不讳。
被告认罪,审判的流程就相当的迅速了。
顾杨早已经见过罪状书,知道上边做了很多名堂。
零零总总的罪名虽然看起来又多又可怕,但是真细究下来,能成立的并不多。
勤务兵那时小心翼翼的告诉他,江乐大校的罪行,最多最多判个二十年监.禁。
这还是没有人作保,并且大法官不留情面的前提。
顾杨看了一眼江乐的投影。
这人一点变化都没有,还精神十足的,倒是不嬉皮笑脸了,免得激怒了陪审团和民众。
在第一次审判结束之后,顾杨去了押解室。
他被警卫拦在了外边。
顾杨将烟捻灭,摘掉了肩章和胸前的功勋章,摆在押解室外边的托盘上,又放上了一张卡。
“我保释他。”
他话音刚落,那边谢凌秋也正好从原告席上出来。
八年过去,谢凌秋长高了。
但脸上依旧是顾杨所熟悉的甜蜜笑容。
他们站在走廊的两头,沉默的对视许久。
最终,是谢凌秋先开口了。
他紧抿着唇,问:“我还可以回去吗?”
顾杨上下打量着他:“你东西被我扔了。”
谢凌秋愣住,脸色一点点苍白下来。
“在花园里,也就是浸了雨水和湿气。”顾杨又说道,“房间是空的,你现在去捡回来,也许还来得及。”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我爽了[两眼一闭
第三十九章
谢凌秋仍旧是重要的证人。
他要搬离保护证人所搭建的院子,需要打很多报告和申请。
而在得到了顾杨说他还可以回去的答复之后,谢凌秋大步上前,张开双臂抱住了顾杨。
旁边的警卫们倒吸一口凉气,接着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成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在当今人类漫长的生命里,八年出头的时光,也无法给正值壮年的顾杨带来多少面貌上的变化。
谢凌秋低头,埋在顾杨的肩上,蹭了蹭。
军装的质地有些硬,边线分明。
感谢顾杨刚刚准备保释江乐而摘掉了肩章,不然可没这么好蹭。
男人身上的薄荷味仍旧沁凉。
只是其中混杂了一些区别于薄荷的清凉之外的、甜蜜而温柔的气味。
谢凌秋轻嗅着,忍不住笑了一声。
“吃了我送回来的糖呀?”
“嗯。”
“烟真的戒了吗?”
“……没有。”
谢凌秋微顿,轻轻叹了口气。
“我好想你。”他说,语调里始终是顾杨熟悉的、带着些撒娇的意味的绵软,“你不想我吗?”
“本来是想的。”
顾杨仰头看着军事法庭的天花板,上边刻着星际第一法典,一排一排密密麻麻的,经过字体变化,像极了漂亮繁复的花纹。
“谁知道你一回来就给我这么大一个惊喜,惊没了。”
顾杨说着,抬手推开谢凌秋。
谢凌秋小心而仔细的观察了一下顾杨的神情。
八年时间也并不是没有给顾杨带来任何变化。
他将自己的情绪藏得更深更好,以至于谢凌秋几乎看不出什么来。
他不知道顾杨在想什么。
也不知道顾杨在做什么打算。
现在可没有江乐给他通风报信了。
谢凌秋抿了抿唇,决定不再去思考那些。
他露出一个纯粹快乐的笑容,说道:“那我先去办手续。”
顾杨点点头,目送谢凌秋脚步轻快的离开。
转头看向了核对过之后,端着托盘出来的警卫员。
“确认您具备保释资格,顾杨中将。”警卫员说道。
“多谢。”
顾杨将自己放上去的肩章的和功勋章取回来,等着江乐出来。
江乐一审判决的是监.禁二十年。
属于最不留情面的那一挂,被告方提出了上诉。
二审开庭时间在三个月之后。
江乐从押解室里走出来,手腕上被套上了监控手环。
他看着站在门外,军装笔挺的顾杨,半点心虚也没有,只是冲他露出了那副嬉皮笑脸的神情。
“你还是穿军装比较顺眼。”江乐说。
顾杨没说话,他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他的披风被脚步带来的风扬起,踏在柔软的地毯上,却几乎让江乐听出笃笃正步的声响。
这场景许久未见,却异常熟悉。
江乐下意识扬起笑容,看向身边,但属于顾杨副手的位置,如今空空荡荡。
江乐笑容一滞,抬手揉了揉脸,大步跟了上去。
顾杨上了车,江乐坐在副驾。
顾杨没有浪费时间,他看了一眼江乐手腕上的监控手环,打开了最高等级的屏蔽信号,说道:“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江乐说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顾杨问:“我想的哪样?”
“我跟谢凌秋合作,让你们两个往后都可以平步青云。”
“但我并不需要。”顾杨说得十分无情。
江乐对顾杨这种说话不拐弯的画风应对自如:“你不需要没关系,反正你接受了。”
“我也还没有接受。”顾杨说道,“还有二审呢。”
江乐一下子坐直了。
“你要做什么?”
“二审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到时候媒体和舆论的关注点已经转移了,而且二审不是公开审理,我可以做的事情很多。”
顾杨设定好目的地,转头看向江乐:“我要解释。”
江乐深吸口气:“顾杨,我希望你能明白,你所代表的,不仅仅是你自己而已。你主动背负起那些人的死亡,对他们念念不忘,你难道不明白这一点吗?”
“你的名字,你的存在,代表军部,代表帝国,代表雷矛,代表你的商会,还代表无数憧憬你渴望成为你的人。”
“如果你有了污点,你会使他们蒙羞。”
“不。”顾杨十分认真地说道,“我不认为我的污点会使他们蒙羞,相反的,我担负起我的错误、我的责任,他们应当能从中得到更多好的方面。”
江乐看着顾杨,就像是看一个什么不可理喻的生物。
“顾杨,我一直都知道你眼里的世界很理想化,也许是因为胜利和舆论始终都偏向你。”江乐深吸口气,“但现实并非如此,知道吗?”
江乐说着,拿起了顾杨的终端。
顾杨配合的给他解锁。
江乐打开各种各样的媒体网站,将那些反对顾杨、言辞激烈的抨击他的新闻条目给他看。
还有很多各种各样声嘶力竭的叩问着顾杨的视频。
“有人幸运的得到了你的拯救,同样有人因为你没有预知到他们的灾难而痛恨你,只是你不在意,所以从来不去看,也就不知道。”
江乐说着,他虽然并不觉得凭借这一点东西就能说服顾杨,但他努力增加一分动摇的可能姓也是好的。
“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你垮掉吗?”
顾杨粗略的扫过那些新闻条目,没说话。
“你不能垮,顾杨。我请求你,至少等到你决定退休的时候再把它挑开。”江乐说,“我还想看着雷矛复活,我还想看着它辉煌伟大的在宇宙里燃烧,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重新穿上雷矛的制服。”
我想像我的爱人一样,代表帝国最锋锐的尖矛,在战场上流尽最后一滴血,光辉又有如尘埃一般的死去。
江乐深吸口气。
“我以一个未亡人的身份,请求你,可以吗,顾杨?”
顾杨阖上眼。
江乐紧抿着唇,肩膀一点点塌了下来。
过了半晌,顾杨才开口说道:“未亡人说的是寡妇。”
江乐倏然抬头,看着顾杨。
顾杨眼中不知何时攀上了细密的红血丝。
他眉宇间透着疲惫和些微的脆弱,但又很快的被他自己抚平了。
“我答应你。”顾杨说道。
江乐骤然放松下来。
他注视着顾杨,讷讷地张开嘴:“对不起。”
顾杨偏头看他。
“对不起。”江乐垂眼,“又让你背负这样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我傻逼,不是11年,我之前写了三年又写了个八年最后下意识的就搞了个3+8=11
我太傻逼了,我火速去修改。
第四十章
顾杨对此没有说话。
反正他已经背负得够多了。
顾杨想,再多一两件事,似乎也并没有什么所谓。
人总不会被秘密压垮。
江乐跟着顾杨回到了家,看到小花园里的景象时,脸上露出了几分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