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鸡看着好不容易变成女儿身的栀颜,又变回了回去,没看够还有点遗憾。
栀颜铺床准备睡觉,他屁颠屁颠地跟着她跳上了床榻,然后被栀颜一脚踹飞了下去,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啪叽”撞桌腿上,口吐白沫,眼冒金星,鼻青脸肿。
栀颜躺进被褥里说:“你感冒呢离我远点。”
小黄鸡委委屈屈地缩进了角落里。
夜深人静,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正是犯罪的最佳时机。
黑暗中是谁睁开了黑溜溜的小眼睛,是谁按捺不住自己罪恶的念头,将自己推向命运的深渊,是本案的犯罪嫌疑鸡小黄鸡。当时它跟心爱的妖孤鸡寡女同处一室,心痒难耐,于是悄悄爬床榻,对被害人伸去了——魔嘴。
它在心爱的栀颜脸上啾了一口。
然后它感觉自己浑身发生了变化,它身上笼住的幽幽蓝光如萤火虫消散后,它的翅膀就变成了手,由小黄鸡变成了人形。云湛施加在它身上的妖力失效了。
他正暗自高兴,但他显然忘记了他啾啾栀颜的时候是一只小黄鸡。
虽然他不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鸡,但普通的鸡嘴有多尖,他的小黄鸡嘴就有多尖。普通鸡啄在脸上有多疼,小黄鸡啄在栀颜脸上就有多疼。
栀颜在黑暗里睁开眼看着他。
他目光呆滞地看着栀颜,听见牙关紧咬的清晰声响。
岁卯目光呆滞地说:“你……相信青蛙皇子的故事吗?”
栀颜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笑得很和气。
岁卯说:“栀颜,你会相信我的对吗?”
栀颜将拳头捏得“咔吧咔吧”作响,扭扭脖子活动活动筋骨,站了起来。
犯罪嫌疑妖被栀颜胖揍了一顿。他被打得口吐白沫、眼冒金星,鼻青脸肿,然后被绑住手脚吊在了房梁上,整只妖悬空地旋转着。
栀颜幻出一把鞭子,打在了他的身上:“说,你是何方小妖,怎么会进我的仙舍。”
岁卯哀嚎了一声,道:“我是那只小黄鸡啊栀颜。”
“小黄鸡。”栀颜说着又在他身上打了一鞭,“你蒙谁呢。”
“我真是小黄鸡!”
“给你三十秒证明‘你是小黄鸡’是个真命题,如果证明不出来,我就送你上路。”
岁卯赶紧说:“我是及白山晖贺仙君之子岁卯,我们俩订过娃娃亲,小时候咱俩一块玩的。我来蓬莱山就是来找你,但因为种种原因变成了小黄鸡,被绵绵捡到带回了山里,拜托给你照顾,又因为种种原因我现在才在你面前变回人形!”
岁卯说得都快断气了,咳了两声连连喘气。
栀颜提着灯,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你是岁卯?怎么证明‘你是岁卯’是个真命题?”
岁卯目光呆滞:“我小时候数学都考倒数第一,回回被我娘胖揍。你娘青姨带着你来我家玩,老拿你的成绩炫耀,每回你娘走了我又被胖揍。你还给我取了个绰号叫‘小茄子’,因为我每次被打完脸就像茄子,但是你每次跟着你娘来我都很开心。我还记得你的生辰八字和所有的兴趣爱好,喜欢的和不喜欢的菜我都一清二楚,你要愿意我都能说给你听。”
栀颜一听还真是这么回事,将灯笼提得高一点,照亮他的美。她看着他脸上被自己揍得青一块紫一块的,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挺像小茄子的。你……真的是岁卯啊?”
岁卯委屈哭了:“我数学不好,你就别让我再证明这个命题了。”
栀颜赶紧将他给放了下来,取来药箱给他上药。
天亮时,岁卯已经被绷带包成了一个木乃伊。
栀颜坐在桌旁给岁卯的脸上药:“对不起我下手太重,伤到你了,你得修养好长一段日子了。你怎么会来蓬莱找我的?”
岁卯哼哼道:“你爹说你在这修炼,我在家里憋得慌,又特别想你,就出来了。”
岁卯将自己一路到蓬莱的经历,还有与绵绵和云湛的事情一一告诉栀颜。
栀颜停下了给他上药的手:“所以师兄和绵绵早就知道这件事,还有当时跟绵绵在仙泉林偷窥我洗澡的是你?”
岁卯顶着满脸青紫,避开她的目光说:“你要不是先下来把我胖揍一顿,你现在还能看到我英俊的脸庞。”
栀颜温和笑道:“我现在就想把你打成猪头。”说罢笑容尽失。
岁卯握住她的手:“颜颜,我们很早就定下了娃娃亲。我这次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我想娶你为妻。”
栀颜站起来,用湿手巾擦自己染上药汁的手:“你别胡闹,蓬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是不可能与你成亲的。等你伤好了就早点回家去,乖啊。”
岁卯僵直地站起来,一蹦一蹦跳到她身边:“为什么啊?”
“因为我不喜欢你。”栀颜说,“我喜欢谁,你不是已经知晓了么。”
“可是云湛他已经和绵绵好了,他俩特别好,我亲眼看见的。你别喜欢他了。”
栀颜摁着他的肩膀,让他在凳子上坐下:“那我们之间也没有可能。你早点回家去,留在这给我添麻烦。”
岁卯道:“我……”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
栀颜道了句“进来”,一名蓬莱弟子便急匆匆地推门进屋,走到东阁来。弟子道:“至颜师兄,云师兄出事了。他灭了整个苦心寺的妖怪,现今被封印在清晏峰的妖怪躁动不已,发生暴动,险些破坏结界脱逃。此事已被天界知晓,天界神将奉命来蓬莱捉拿云师兄归案,你快去看看吧!”
第四十五章 我愿
栀颜听罢一愣,立刻夺门而出。
岁卯想要追过去,宛如一只僵尸蹦了几蹦。他在弟子惊恐的目光下,将身上碍手碍脚的绷带全都拆了去。拆完往旁边一丢,提上靴子大喊着“栀颜”追出门去。
栀颜跑到练剑台,看见几十名银甲森然的天兵列成一个方阵,齐齐缄默无声,纪律严明。为首的天将持着一把剑,踱步来去,像是在等待什么。
有弟子告诉栀颜,云湛去了会英堂。
栀颜走进堂内,却见门中所有长辈都已正襟坐于位上。云湛带着镣铐,跪在师尊面前。
云湛向来是弟子中的翘楚,深得众长辈器重。彼时长辈痛心疾首,皆不言语。
师尊望着云湛道:“事到如今,你仍认为你抉择的皆为正道。”
云湛不卑不亢道:“是。”
“那你便去吧。”
“是。”
栀颜跪在了云湛身边:“师叔!云师兄只是一时糊涂,今后断不会再犯此等错误。弟子恳请师叔此次宽恕师兄!”
“你问问练剑台上的天兵天将会否宽恕于他。”虚灵子道,“天令既下,岂有回转之数。此道,你一意孤行,必定自食其果。往后的路如何走,就看你的造化了。”
“徒儿谢师尊教诲。”云湛面不改色,俯身拜了三拜,起身,转身朝门外走去。
栀颜跟过去,遇到了守在门外的岁卯。岁卯跟着她,拦住她,不让她靠近练剑台,说道:“那是天兵,你去了也于事无补。”
栀颜看着云湛走往练剑台,被天兵天将拿下,只见一片银光闪过。几十位天兵天将带着云湛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喊“师兄”,而这天地间已经渺然没有他的音讯了。
岁卯让栀颜别着急,打算回及白山托他爹去求求情。他飞鸽传书给自家阿姊,在信中求了饶。
傍晚就有及白山家中的侍卫来蓬莱接岁卯回去,栀颜便让他将自己写给父亲的信也一同带去。
岁卯临走前对栀颜说,他会永远等着她。
他爬上彩凤的背,准备离去时才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栀颜,今**可曾见过绵绵?”
栀颜疑惑地摇摇头:“不曾见过。这几日没动静,他应是在云湛身边的。”
栀颜也知道那是云湛的心头肉,等岁卯离去,她又趁夜去了一趟清晏峰,而微澜居中并未有绵绵的身影。
她在微澜居中呆坐了很久很久。
云湛到底是做好了打算,谁也不愿拖累。
……
绵绵是被鲨鱼澄澄送离蓬莱的。
云湛说他灭了苦心寺的妖怪,天界必定会很快知晓,而后降罚。他便用妖力感应澄澄,让澄澄守在悬瀑底下,连夜将绵绵送走。
绵绵站在半月池旁不肯离去。他说他不怕吃苦,要陪着哥哥一起受罚。
云湛说:“你并未做错什么,过错在我。我是蓬莱弟子,犯了罪祸,须得自己担着。你若留在这,受罚的不仅是你,还有帮你擅闯清晏峰的至颜。”
云湛给绵绵披上自己的大氅,低头为他系好系带,道:“回去小秋山之后记得好好吃药,养好伤,千万别落下病根了。我会尽快回来看你。”
云湛用妖力护住绵绵,让他稳稳地落下悬瀑,被一跃而起的鲨鱼接住。
澄澄带着绵绵漂浮在茫茫大海之中,夜色里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听到海风呼号和波浪翻滚的声响。
他们像是一片浮萍,在无边无际的海里孤独漂泊。
澄澄听见夜风里有呜咽的声响,小心翼翼地问道:“绵绵,你是哭了吗?”
绵绵坦然地说:“我没有,是风的声音。”
绵绵伏在澄澄的背上,一夜未眠,抵岸时他看着一轮红日从海平线上升起,阳光照亮海面,留下破碎的倒影。
绵绵想邀澄澄去小秋山,化作人形的澄澄摆摆手,说他是一条鲨鱼,离不开海边,让绵绵多加保重。
绵绵转身时,听见澄澄说:“很多妖之间的缘分只有很短的日子,或许只有一面,分别之后可能再无缘相见。但是绵绵,我会永远记得你,你值得我铭记一生。”
绵绵说:“谢谢,你也是。”
澄澄笑了笑,化作一只鲨鱼跃入汪洋大海里。
绵绵还记得一点御剑之术。二哥将自己的剑给了他,在剑身上加注了庇护的妖力。他用二哥教的方法,乘剑回了久别的小秋山。
绵绵只要打开家门,说上一句“我回来了”。从兔子窟里冒出来的阿哥阿姊脸上,就都是熟悉的笑容。
小秋山仍是昔日宁静的场景。家中哥姊慵懒度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原本早就打算继续云游的十三哥和十四哥,走累了也停泊在了这里。
对于走出过小秋山的绵绵而言,这里的生活又太过安静闲适了些。他在归家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感到有些无所适从,也有些……空落落的。
他很少提起云湛,怕家中哥姊担忧,只说云湛留在了蓬莱。而担忧和思念快把他自己焚得只剩一把焦骨了。
二哥的审判结果,是这年严冬判下来的。
天界将二哥发配妖界边疆,充军五百年。
云家炸开了锅。
绵绵脑袋里“嗡嗡嗡”的,哥姊的问话什么也听不进去,他什么话都不愿多说,收拾了包裹,准备远赴边疆。阿哥阿姊费了好大工夫才把他劝住。
妖界边疆险恶,妖魔横行。不是绵绵去得了的地方,却是云湛向往平定的地方。
天军临发时,身穿战衣的云湛用妖力幻作青鸟,向家中衔去信条。上边只有“勿念心安”四字。
云湛一走,流光干涸,只余空白。
这段岁月一停就是三百余年。绵绵数过无数惊蛰霜降,春来雀,秋去雁,山前白桃山后红梅。
三百二十二年绵绵的生辰。
阿哥阿姊为哄他高兴,精心准备了精巧的小玩意儿。晚间一家兔子坐在门口烤玉米棒子吃。
边疆妖魔暴乱。云湛领兵护送边城妖民撤退,遭遇围杀。
阿哥阿姊喝多了酒,手拉着手,围着火堆和绵绵团团转,醺醺然唱起了歌,压根没一句在调子上。
云湛躺在遍地的残戈尸首之间,望着暗夜寥寥的星辰。血水模糊了他的双眼。
十二哥拉起绵绵,邀他一起。绵绵站起身来,被阿哥阿姊拉着一块转圈。
云湛脑海里浮起一生里最重要的记忆。心之将死,他沉静得像是愿任风而去,却在想起云采的一瞬间哽咽。
哥哥阿姊们玩累了,大家喘气着瘫下来啃玉米棒子。九哥想从锅里拿出玉米给绵绵时,被烫到了手。他缩回去吹了吹手指,再去抓起,递给绵绵。
绵绵迟迟没接,九哥抬头看他。
“绵绵,你怎么哭了?”
……
开春后,讣告书从远疆送至云家。
绵绵记得讣告书上的字很工整。那是他第一次看讣告书。
三千天军殒身耶罗城,无一存活。
从收到讣告到云湛的丧事结束,阿哥阿姊悲痛不已,只有绵绵都冷静得有些不寻常,打理丧事,宴请内亲外戚,有条不紊。不怕劳累,连着几日都是不眠不休。
阿哥阿姊怕他撑不住,说云湛的遗物就交给他们收拾。
绵绵不肯。他还要留着那些本该丢弃的衣物,要将它们留在原来的位置。
云朵还怀着身孕,不顾路途颠簸,由谭凌陪着从尔梦山回到小秋山的家中。只有云朵还能劝得动绵绵,将他劝去睡一觉。
云朵挺着肚子,坐在床边守着他。
绵绵最初睁着一双眼,困倦到极致却仍不敢入睡,嗓音也哑得让云朵心疼。他说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他怕闭上眼睛,自己就醒来了。
绵绵半合着双眼:“我从未惧怕山崩海裂,也不曾畏惧过殒身。独有二哥离开令我瑟瑟。我不知道往后这漫长的年岁,该如何消磨着度过。”
云朵红了眼眶,柔声说:“睡吧,好梦。”
绵绵好不容易闭眼睡去,便是从白日到黑夜,睡得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