喷涌而出。
“我们再也不用分开了。”玛丽安疏离着他柔软的头发,用她那红酒般醇厚迷人的声音说,“留下来,和妈妈在一起。”
阳光照在他们两人身上,那样安宁幸福。再也没有痛苦,再也不用看到世上的黑暗,再也不用怕失去,也不会再孤独。
可是他又想到了一双郁郁的眼睛,一个笑起来有点腼腆的大提琴手。
他想到了那漫天盛放的花瓣和喷涌而出的藤蔓。
不行,他不能留在这儿,楚央还在外面,还在为他抵挡着怒海般汹涌而至的敌人。
一瞬间,孩子长大了,林奇望着个子已经比他矮小了许多的母亲,摇摇头,“不行,我还有牵挂。我必须回去……”
玛丽安望着他,抬手轻轻摸着他的脸颊,叹息着,“你长大了。真正地长大了。可是妈妈还留在原地,一直在等你。”
“等我?”
“是,暂时的死亡不是终结。你我还有相见的机会。不只是我,所有那些你失去的人,包括罗森伯格,包括阿尔伯特,你都还有见到的机会。”玛丽安握住他那因寄生了星之彩而腐坏的手,在他的掌心写下一个单词。
Necronomicon
死灵之书。
林奇困惑地望着她。
死灵之书他不是没有听说过,那是一本传奇之书,并非每一个现实都会有的书。而且版本很多,大都是残本,遗失了一些最重要的咒语。在他们的现实里目前所知有两个译本,都已经被四教廷收藏了。
“有一天,所有死者都有机会复活,接受最后的审判。而你将成为所有人的审判者,你是神选中的使者。”玛丽安的笑容愈发娇艳美丽,丰润的唇说出的每一个字眼都仿佛魔咒,“你的另一半会为你打开最完整的死灵之书,你们会一起结束所有的痛苦和罪恶,创造一个崭新的未来。不要忘记我的话,不要忘记我还在等你,所有你爱的人都在等你。”
林奇骤然醒转过来。
他仍然在那尊奈亚拉托提普的雕像面前,在他的四周,深潜者和混沌神殿的怪物正冲向他。
他张开口,聚积在他体内的雄浑力量,瞬间从他的喉咙中爆发出来。
刹那间整个地下空洞都被那歌声中夹带的浩瀚力量撼动,裂缝迅速从每一个角落呈蛛网状蔓延开来。他的歌声和楚央那再次接续的琴声缠绕在一起,与雕像产生了某种感应。却见那雕像身上的石片开始大块大块崩落,与地下空洞中的水泥巨石一起暴雨般落下。
在一块崩落的巨石下,竟出现了一块反射着粘腻光芒的、缓缓蠕动的红色皮肤。
紧接着,一切都开始坍塌。
楚央的藤蔓已经不见了,琴声也已经断了。危难关头,林奇的身体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他甚至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改变。
他只是觉得自己很轻,同时又很宽广。他感觉他可以轻而易举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于是他一跃而起,无数迎面飞来的石块在他面前却十分缓慢,可以轻易避过。到了那些半圆形走廊的顶楼,便看到楚央躺在入口处,额头上淌着血,胸前的衣衫破裂,大提琴的弓毛和琴弦也都断了。他一把捞起楚央,冲向出口。
很久很久以后,林奇才知道,那雕像或许不仅仅是雕像。
或许他梦里见到的母亲也不是母亲。
伏行混沌知道尤格索托斯的计划,比他父亲林乔——诸神狱卒奥萨尔知道的更多。它才是林奇和楚央在这世间的主要引导人。它悄无声息,隐匿于不同现实间,你甚至不知道它在你的生活中出现过,帮助你做了决定姓的“选择”。
那一战中,楚央为了掩护林奇耗损过多,五年的记忆都没有了。林奇不得已又给他戴上了限制两人距离的改良版奥萨尔之环。
因为他不能让楚央回长老会。
他们虽然成功毁掉了研究院,但是他们还是失败了。
早在那天凌晨,发射就提前进行了。显然他们得到的消息是假的,是真理国用来肃清内女干的。
美国数座城市出现了无法逆转的大坍缩,死亡者失踪者数以万计,包括纽约在内的主要城市顷刻间成为了世上最危险恐怖的禁地,被军队层层封锁。
长老会死伤同样惨重,但楚央的父亲并未死在那次真理国的观测力核弹发射中。他是在那次事件后第二个月被一群愤怒的暴民围住,混乱中心脏中枪,立时毙命。
真理国恐怖袭击后,整个美国都陷入了恐慌和混乱。坍缩的场景太过恐怖,超出了任何人的认知极限,却偏偏一遍一遍地在电视中播放。所有人零级观测者的精神都多多少少受到了影响,人人都害怕自己身边有多元观测者。暴民横出,政府为了逃避罪责,故意将“主使”刺杀真理国国王的人员名单泄露了出去。
于是整个国家的民众都愤怒了。
原本当多元观测者的概念渐渐在普通世界中传播开来时,对于这类人的敌意就极强。因为他们拥有超出普通人太多的力量,甚至可以改写原本在所有人眼中绝对不会因为主观因素改变的客官现实。而且这类人的数量超出想象的多,很容易被视为威胁。而现在,这种说法显然已经被证实了。他们不记得主使这场袭击的是真理国,不记得核弹威胁时的举国恐慌,只记得造成这场恐怖袭击的是多元观测者的力量。
于是人人自危,视多元观测者为洪水猛兽,甚至在出现了举报网站,方便人们查询自己身旁有没有危险分子。
当真理国二次打击的威胁发来时,人们根本不管那雕像是不是已经被毁了,恐惧已经压倒了一切。恐惧滋生了愤怒和暴力,人们觉得,只要把害死真理国国王的人杀死,便没事了。
林奇自己当时也因为过度使用过星之彩,导致整个人衰老了大约三十岁,头发都花白了。他忍受着记忆回到了五年前的楚央把他当成有钱变态的误解,成日想尽办法不让楚央看到新闻、接收到外界信息。可是他知道总有一天楚央会恢复过来,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他不知道……
楚央即将承受他曾经品尝过的毁灭般的巨大痛苦,失去至亲至爱之人的痛苦。可他却救不了他。
他恨自己当时无力去救楚央的父亲,也恨自己终究保护不了任何人。白白活了这些年,他以为自己变强了,其实还是和八十年前一样无能为力。
他想到了在那古怪的梦境里,母亲对他说过的话。
所有他爱的人都在等他。
暂时的死亡不是终结。
他们可以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
那真的是梦么?可是在身体中流窜的某种怪异的混乱之力,却是真真正正存在的。他不知道他究竟吸收了多少那雕像中的力量,但是他那表面上看起来没有异常的身体,正在发生某些改变。有时候他会发现在他双手的伤口下涌动的不再是星之彩那熟悉的色彩,而是某种浓稠的、令人不安的黑暗。
他知道自己在恢复后,可能会变得比以前更强。或许有一天,他真的可以和楚央一起去实现梦中母亲对他说过的话。
传说中的大坍缩,释放被囚禁的神明,结束一切罪恶和痛苦,复活所有的死者。
如果所有的痛苦和失去都还有机会弥补,他愿意倾尽一切去交换。
第178章 第一双子 (12)
楚央的记忆从第二个月开始一点一点恢复。越来越多的往事回到他的头脑中, 他想起了林奇,想起了这两年来他们共同度过的日子。他记得的越来越多本该是好事,林奇却愈发沉默,时而对着书、对着壁炉、亦或是望着窗外那座遍布苔痕的雕像发呆。
庄园里的管线坏掉了, 就连电灯都无法使用, 两人在晚上只好在每个屋里都点上蜡烛。楚央看书看得直打瞌睡, 忽然外面一个惊雷, 把他吓醒了。
这一阵子到了雨季, 类似的大雨说来就来。
倾盆暴雨猛烈地敲击着玻璃窗,电闪雷鸣宛如恐怖电影一般。可是林奇却仍旧坐在窗边的扶手椅上,腿上放着一个小时都没有翻页的书, 眼睛看向窗外。
却在此时,一道闪电划过长空,在那一霎那的明亮中, 楚央看到在他们的院子里,似乎有一道瘦高的黑色人影。
瞬间他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一下子站起身,“林奇!你看见了么?”
林奇回神,面现茫然, “什么?”
“院子里有人!”
林奇忙将头转向黑暗的屋外,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半天, “没有啊?”
楚央不确定地走到林奇的扶手椅旁边, 趴在玻璃上仔细分辨着。院子里的几座石雕安静地立着,或许是自己刚才眼花, 把石雕错认成了人影?
林奇合上书,搂住楚央的肩膀,笑嘻嘻地,“怎么?害怕打雷啊?”
楚央白了他一眼。
“别怕别怕,今晚我抱着你睡好不好~”
“你哪天不是……”楚央没好气地说,抬起仍然戴着手环的手,“我现在已经记起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可以把这个给我摘了吧?”
林奇探究地看着楚央的眼睛,半晌才点点头,将两个手环对在一起,另一缕星之彩从手套中窜出,在手环上转了几圈。楚央将手环褪下,却察觉到林奇的情绪里有些不安。
“你最近好像有心事?”楚央问,“我失忆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一直不让我离开这间屋子?还有,我记得我们有备用发电机啊,为什么线路坏了不让人来修理?”
林奇耸耸肩,“我改日就找人来。”
“还有,我的手机呢?”
“你的手机丢了。”
“……那明天我去镇上新买一个。我得给我爸报个平安。”
林奇开始各种胡扯理由,想尽办法不让楚央与父亲联系。一来二去,楚央愈发觉得可疑。
记忆全部恢复是在两天之后,林奇终于不可能再瞒下去了。楚央急于想知道父亲的安危,与林奇起了争执,开着车冲向镇里。
当晚楚央没有回家。
林奇在镇子里,逐个酒店、旅馆、汽车旅店中寻找楚央的踪影。他急得发了疯,在淅淅沥沥的雨雾中无头苍蝇一般胡乱奔走,大街上到处都是匆忙赶路避雨的人,时而被他抓住语无伦次地询问描述楚央的样子,还以为自己被疯子抓住了,吓得纷纷躲避。
最后林奇在出镇子的路边找到了楚央。车子横在水沟里,楚央一个人坐在车后座上,蜷缩成一团,旁边扔着手机,上面是关于他父亲楚献被人射杀死亡的新闻。底下的留言竟然是一片叫好喝彩之声。
浑身湿透的林奇拉开车门,钻进车里。楚央抬起红肿的双眼,看到林奇浑身冒着寒气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有些木然地说了句,“你怎么都湿了?”
林奇抹了把脸上的水,把上衣脱下来拧了拧,擦干上身的水,然后一把搂住了楚央。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楚央没有哭,但是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明明是为了保护那些零级观测者,才没有离开美国。可是他们都那么恨他,好像全都是他的错一样。”楚央的语调平静到麻木,“他应该离开的。”
“……”
“我们不是已经把那些水晶和机器摧毁了吗?他们怎么能提前发射?”楚央絮絮地说着,一个一个的问题,没有一个林奇可以回答。
“我想去美国,把他的骨灰接回来。”最后,楚央轻声说。
林奇有些踌躇。
现在的世界,多元观测者已经不再安全了。零级观测者对他们的敌意和恐惧已经攀升至新的高度,甚至已经有几个亚洲国家要求所有的多元观测者去有关部门登记身份。林奇和楚央一直躲在这英国的偏远小镇,才没有引起太多注意。但如果此时楚央以楚献儿子的身份去接回骨灰,便会把仇恨的火焰引到他们自己身上。
可是感觉着怀里颤抖的身体,林奇无法拒绝。
接下来的所有时间,楚央开始不断回忆。
失去亲人的痛他不陌生。失去爷爷的时候,失去母亲的时候,他都经历过所有哀悼和悲痛的阶段,但最后那伤口总能愈合。大概是因为爷爷和母亲都是因病去世,漫长的告别,给了他足够的时间来接受,来说再见。
可是这一次,他根本就没有机会说再见。
对他最后的亲人。
他甚至不知道父亲是不是已经原谅了他。
明明以为自己已经救下了父亲,却原来一切都是徒劳。他不断想着如果自己再早一点动身,如果自己没有去见父亲直接和林奇去搜寻武器,或许他就能够阻止发射,或许父亲现在还活着。
如果,各种各样的如果,令他再也无法入睡,无法休息。飞机降落的时候,他的双眼充血,面颊消瘦,仿佛是个得了绝症的病人。
楚央有多难过,林奇就有多难过。他知道那种痛,那种来不及说再见的痛。那是一生也过不去的门槛。
长老会知道他要和林奇来,似乎也有所戒备。但碍于楚央是楚献的儿子,他们同意将楚献的骨灰交给他。只是消息似乎从长老会走漏出去,他们一下飞机,就被一群疯狂的记者和仇恨多元观测者的抗议者包围了。
无数的闪光灯如机关枪一般接连不断打在他们脸上,照着楚央那苍白的、病怏怏的脸。抗议者们举着咒骂的横幅在外围推搡着,铺天盖地的恶意如氵朝水一般奔涌而至。
林奇用手臂紧紧环住楚央,张口开始歌唱。渐渐地,围住他们的人从内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