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去了何处,怎生回的这般晚? ”
仙宫翎默默望了眼仍在天上悬挂的太阳,选择沉默。
月清徽见他果真不交代,手上不自觉的用了力,仙宫翎疑惑的侧目回看他,后者仍是副滴水不漏的模样。
门扇一侧,只见个小身影怯怯的露出半个脑袋,满眼好奇又畏惧,正朝这里张望。
认出那是谁,仙宫翎把身前的人推向一旁,几步走了过去,对被他抛在身后人的情况浑然不察。
“你怎么在这里?”他垂眸问。
小姑娘不知为何开始发抖起来,仙宫翎还以为是自己唐突,便后退一步,月清徽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道:“是我让她留在这的。”
仙宫翎微愣,“你竟认识?”
月清徽应的模棱两可。
这小姑娘在月清徽靠近时就宛如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松开门就往仙宫翎身后躲。
仙宫翎奇了,头一回见到有人不怕他,反倒怕离弦的。
“松开。”只听一声冷呵。
小姑娘抖了抖,随即颤颤巍巍的松了手,低着头看脚尖,乖的不像话。
仙宫翎生了怜惜,对月清徽道:“她不知事,你别吓她。”
月清徽眸色冷了下来,“怎么,这就心疼了?”
仙宫翎蹙眉,“你怎么跟个孩子计较?”
“孩子?”月清徽轻蔑的瞥向那躲在他身后的人,“早就不小了,我看她倒是精怪的很。”
小姑娘霎时颤的更厉害,仙宫翎朝后看去,摸了摸她脑袋,又见她泪眼汪汪的就要哭出来,又害怕似的不敢出声,确实多了不忍。
月清徽沉下脸色,阴云密布,当即不干了,他一把拉开仙宫翎的手,活生生一副有她无我的架势。
难得见他意气用事,还反应过激,仙宫翎瞥他一眼,打着商量道:“总得问清楚再放她走吧?”
月清徽一点点的松开钳制他的手,脸上却不似动作那般甘愿,他猛的背过身去,低哑道:“师尊想留她,全凭师尊做主,多久都好。”
说罢,甩袖离开了。
等他从眼前不见,躲在仙宫翎身后的小孩貌似才缓下许多,犹犹豫豫的后退一步,这才同样戒备的看向仙宫翎。
“你怎么在这里……覆香?”
被叫出名字,这丫头才露出几分惊奇,疑惑的问:“……你怎么知道我、我的名字?”
“我们见过。”浅眸注视着她,似乎不打算再多解释了。
小姑娘开始努力的仔细回想,似是忘了害怕,一个劲的盯着他瞧,才犹犹豫豫唤道:“……大哥哥?”
仙宫翎轻轻点头。
女孩还噙着泪,便是眼睛亮亮灿灿的扬起嘴角,此刻的表情也似哭非笑。
“莫鸳姐姐带我来的,她没告诉我那个人也在……”
那个人?
看她反应,八成是说离弦,仙宫翎倒是不禁奇怪问她:“他很好,为何这么害怕?”
“他…可怕……”小姑娘细声喃语,终是撇着嘴又埋下了头。
仙宫翎只得避开这个话题,“你那姐姐何时接你回去?”
覆香摇了摇头。
“也罢,你暂且在……”他略作停顿,指了旁侧的屋子,“在那里歇脚吧,那间屋里没人。”
仙宫翎把她带到房间去,见她仍是低落,道:“且安心些,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等有了你那姐姐的消息,我会告诉你。”
覆香点头,飞快抬起头来看他一眼,“……谢谢大哥哥。”
仙宫翎微勾唇角,带上了门,回到自己房间时,顾自倒了杯茶递过去。“败火。”
月清徽挡到一旁,仍不予好脸色,仙宫翎便把茶放到桌上,自己则准备回里卧修炼了。
“院子这么大,怎么是我的房间?”
“这里不才是你的房间吗?”仙宫翎顿住步子,回头看他,又解释道:“其他地方有些偏远,不合适。”
“都是我的。”月清徽站起身来,上前几步握住他的手。“她既然占了我的房间让我休息不得,师尊也别想着修习了。”
仙宫翎不禁腹议:倒是没见你用过那间房,哪次不是非要挤在一间?
这回,照常一同歇卧在榻上,以往都是月清徽寻话说,而今他不出声了,仙宫翎也不知要说什么,便是两厢无言,静默的让人别扭。
月清徽是在半夜离开的,尽管他动作极轻,仙宫翎还是在他阖上门后睁了眼,待他气息彻底销匿,才又望向门处,委实再难歇下,干脆调息去了。
许是他这几日在外露面有些频繁,不曾想,隔日,银钥竟是寻来了磬竹峰……准确的说,是银瑶。
他提了壶桃花酿,显示是有备而来,见到仙宫翎了也不问其他,一手指向那梅树之下,两人便极有默契的对座而饮了。
这还是仙宫翎回来之后第一次饮酒,刚入喉的不适感些许微妙,好在这醇香的酿酒顺嗓滑去,辛味被满腔的芬芳美意覆去,很快就能适应享受了。
银瑶笑道:“埋了近百年的坛,宫翎要如何称谢才好?”
仙宫翎摩挲了下杯沿,似在琢磨。“……连饮三杯?”
“素闻宫翎千杯不醉,倒是便宜。”
“那如何好?”
只见一个比桌上稍小一圈的酒坛在他手边甩了甩,银瑶把这坛酒放到桌上,碰触一声清脆,他抬手一掀,顿时满园桃香又添了分微些发涩的味来,糅杂成勾人的奇异。
☆、第一百二十四章
都说活久见,仙宫翎却是到至今都从未闻过这般味道,不禁奇道:“这是什么?”
“仍是桃花酿。”银瑶向来温雅的笑里掺了些狡黠。“是银钥的主意,他本是要在今天送与你这壶的,这酒酿的不同就在于,这其中加了檀灵草。”
一听这名字,仙宫翎一下子深锁起眉,显然是心理排斥。
檀灵草是灵草的一种,在修真界亦不难寻,多用入药,可辅佐炼丹,亦可晒作茶饮。
仙宫翎曾在阅历清浅时饮了这檀灵草佐成的茶饮,一个不大的杯下去,他就有些头脑昏沉,起先不经意,又连品了一杯,又变的方向不识,醒来之后还以为是被整蛊一番,细究缘由,也问不得什么,便取了那辅料研究一番,这才发现是檀灵草的问题。
千杯酒尚不能奈他如何,不过几杯茶却把他撂倒了,仙宫翎有些受挫,为免误事,也便自觉不再碰用檀灵熬制的茶饮,辅药方面亦是极力避免。
而今银瑶就这么把掺了檀灵草的物什堂而皇之的摆在桌上,尽管它留下的味感极佳,对仙宫翎来说,却更好似浸毒似的,能不碰就不招惹。
银瑶却是轻轻点了那坛身,侧眸看他,“总也不过一坛酒,并无甚多害处,阿翎便是昏沉些,才像个饮酒的人,不然照那平素的桃花酿,一坛又一坛,我要何时才能把你灌醉?”
仙宫翎同样瞥他一眼,“你灌醉我作何?”
银瑶抿唇轻笑,“久不闻见,好不容易等到你出关,特意取来这近百年的酒坛,应下便权当你的回谢,况且,若是只有我交代在这,如何是好?”
银瑶打了个手势,在他眼前晃了晃,“便只三杯如何?”
仙宫翎握了握不到手心大小的杯,终是应了他,待稍一斟满,就仰头一口灌了下去,郑重其事,倒更像是在饮毒。
银瑶忍俊不禁。
仙宫翎灌完这口,波澜不惊的静等了会儿,桃花的芬芳沾着幽幽的甜醉,却没有沾染上他,他疑惑几许,又连饮两杯,除了味蕾受了鼓动之外,竟是全无迷离之意。
他心间一动,眼神又不禁盯向那余下的酒坛看,伸出的手又霎时打了个转,绕到之后那相较普通的桃花酿去。
银瑶与他对饮,兴致更好上几分,两人话都不多,主院庭落的白梅长开不败,银瑶拂去那落在酒坛边缘的几片花瓣,又斟了一番,待一坛桃花酿落了半,便见桌上又多了一个白玉匣子。
他径直把那匣子向前推了稍许,见仙宫翎疑惑,适才解释道:“丹药,千年碧莲果所制,委那瑰柏一手炼造,普天之下绝无仅有,予你那徒弟的。”
总归是裨益之物,仙宫翎便没曾推诿,应了下来,银瑶的下一句却惹得他顿住动作。
“不知而今,你那徒儿的眼睛可有好转?这其间我也曾闭关过一段时日,那时他行动都颇为不便,而今近乎看不出甚多异处,也不知转好了几成,这药丹便是辅佐明目之用,若是我多虑,当个补药也不错。”
仙宫翎心头震动,只觉那不到掌心大的杯子有千斤重,竟使不上多少气力来了,他落下杯,努力平复着心情,让出口的语气尽量不那么突兀。
“……那段时日我并未在他身边,也不知他有多严重。”
“竟是没告诉你?”银瑶,抿了口酒,随即了然的颔首。
“也是,姓子要强,倒是像你,他那时表露的模样太过平静,一开始我也不曾察觉到的,后来偶然撞见他在磕磕绊绊的摸索,这才生了奇怪,又眼看他撞倒了个花瓶,险些受伤,这才上前把他拦住。他在磬竹峰待了近半个月不曾露面,再见他时行动虽有所迟缓,却也再不至于撞到东西了。这时候,宗门之人已是知他眼睛有疾,你那时不在,我也不甚放心,便暗中跟了他一段时日,不曾被欺负了去,也就顾自闭关了。”
仙宫翎看着那杯里清澈的晕闪,几分怔然,“多谢你。”
银瑶会意,摇头道:“你我之间,焉谈谢字,况且他本是个妙人,我便是帮他,也是有意为之,左右一个师侄,银钥也是看他顺眼的,倒是说起,我至今未想通,为何你无缘无故就把那首席之位拱手让了出去?”
仙宫翎知道月清徽曾假扮过他一段时间,这般卸任,为的也多半是好掩护他不在的事实,只道:“首席之位本是能者居之,那位置终是虚的,修真才是主道,不可惜。”
银瑶心道畅快,亦是应了句:“不可惜。”
一坛见底,酒足尽兴,银瑶便告了辞,仙宫翎摩挲着杯口,低落着睫羽,也不知是在想着什么。
月清徽回来之时,仙宫翎还坐在那梅树下,桌上有些狼藉,甚至有杯子倾落在地。
月清徽便上前与他对坐,“师尊喝的尽兴吗?”
仙宫翎这才掀眸看向他,不徐不疾,道:“回来了。”
月清徽应了声,便见素手朝个杯盏一指,“斟酒。”
月清徽闻了闻那酒香,是他不曾熟悉的味道,不禁问:“这是何物?”
仙宫翎却不理他,又重复了一遍:“斟酒。”
月清徽便为他满上一杯,仙宫翎才似是满意一般,盯着那片滴不洒的杯子看。
月清徽觉得他师尊有些不对,又看了眼旁侧空落的一坛,联想着他喝醉的可能姓,他师尊素来视酒若水,出了名的不醉仙……而今呢?
他尚未估量出个结果,又听身旁的人道:“赤色的那颗,吃了。”
月清徽看向桌上,便见一个玉白匣子朝向他打开。
匣子里盛了两个丹药,一朱一碧,灵力甚盈,华芳毕露,已呈极品。他一个眼风过去,扫了眼仙宫翎,后者再未曾表露什么,好似只是为了让他吃颗丹药,月清徽奇怪虽奇怪,也便照做,从那匣中取了颗出来,吞了下去。
那药下了肚,月清徽看向仙宫翎,后者也看向他,还以为他会说什么,只见仙宫翎摆摆手:“走吧。”
这回,月清徽怎会乖乖听话,他看着仙宫翎杯子一空,又自发为他满了去,仙宫翎垂眸静默片刻,终是一饮而尽。
“何时之事?”
他突然发声,月清徽不明所以,一头雾水。
仙宫翎又盯向那匣子,匣中之物静静躺在扇壳里,艳欲滴血,是本应被取走的赤。
月清徽蓦然顿住,一时也跟着静默起来。
仙宫翎又朝外一指:“走。”
月清徽不动作,也不做声。
仙宫翎便当他不存在,又摸上杯盏,却被一把按住。
“师尊……你怎么了?”
仙宫翎抬了几下,那杯盏近在眼前,却是纹丝不动,他撤了手,平静之色竟是裂出条隙,浅眸里的恼意愈显分明。
“何时之事?”他重复道。
月清徽垂着落眸,看起来竟是分毫不打算交代。
“好。”仙宫翎站起身来,浅眸泛着冷冽,“你我情分到此,你没有过什么师尊,我也从未有什么逆徒来,恩断义绝,两不相欠,你我间到此为止了。”
月清徽紧紧攥住雪白袖摆,脸色一瞬间有些扭曲,照旧温声道:“师尊醉了,需得暂且歇息,待师尊醒了,再同我说话吧。”
仙宫翎一拂袖甩开他,不容置疑:“要么你现在走,要么就别拦我。”
月清徽死死扣住他,直把人撞到粗壮枝干上,雪白的花瓣被撞的芬落,暗沉的紫眸里多掺了抹猩红,极为诡秘,“你敢不要我?”
因这番激烈动作,仙宫翎袖袍之中竟是直接滚落出一个卷轴,咕溜溜又在地面上摩擦了几圈才停,停在月清徽脚边。
仙宫翎脸色微变,月清徽不会没察觉,他一手桎梏着他,自然能比他反应更快的拾那卷轴到手边,月清徽手上力道未松分毫,那卷轴却是直在眼前铺展开了。
仙宫翎别过头去。
那卷轴上所列之物足够详尽,随意一个都价值不菲,只消一眼,月清徽便知道了这礼单是要用作何处。
反正都撕破了脸,破罐子破摔,月清徽干脆便问:“你要成婚?”
“不是。”
“说谎。”他捏起他下巴,直把人掰过来与他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