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浅淡竟是比那天边艳霞还要夺彩几分,寻不见玩笑。
日芒浸落半轮,天水一线,当月轮明晰之时,本是碧玉那般温柔的江洋竟是浮出几许深幽的面孔。
一艘高耸的楼船便屹立在这片深幽之上,不见渔火,唯一的光源便是那背倚而渡的一轮满月辉。
尽管毓灵幅员辽阔,可仙宫翎近乎是被困在那里的,接触的人亦有限,他虽并未表示任何不满,可月离弦知道他也是会乏聊的。
所以才趁着天元接替他的那段时间着手去置办一些东西,以讨师尊欢心,那些糕点便是其一,但是月离弦也知道,还不够。
长时间守在被划定的范围内,师尊会闷。
于是,也便有了这艘楼船。此船体积硕大,于人界极为惹喜,但在修真界用处有限,当做落脚处,或是赏水赏月却是绰绰有余,已是极为适合用来调试心情了。
这是仙宫翎这些时日以来唯一一次被允许所来的最远之地了,也是唯一一次在这般时段内出来,对他而言,已经有够难能可贵了。
他步履轻松的登上甲板,迈向船头,江流蜿蜒,正是天堑净波澜。
毓灵并非不能看见这处钟仙江的,但也仅止步于此了。钟仙浩渺,能通向之地更是四面八方,仙宫翎虽心知不能真正出了毓灵,可而今直面这片江洋,心境也要更开阔些,更畅快许多。
浅眸遥望向无尽幽邃,白衣月色晖映间,好似随时都能乘风离去。
月离弦眸光一紧,他不由伸手过去扯住他一片衣角,生怕他真的踏月而归了。
想要师尊不闷屈的是他,怕师尊会离去的也是他。
这种不安是毫无道理的,可又让人抑制不住,好生痛苦。
这时,仙宫翎却是突然开窍了一般,他琢磨出些许门道,又承诺一遍,“我不走。”
月离弦认认真真的打量他几眼,似是在反复确认,这才又放开手。
江面平静的好似处广袤镜面,狼眼一般幽邃,只露一爪獠影。
仙宫翎静看一会,忽地抬手,他袖袍飞扬鼓动,静谧的水平面忽地翻起卷浪,月离弦还未来的及作何反应,便见那卷细浪坠下,下一瞬,径直翻涌出惊涛!
月离弦一个不稳斜倾过去,出手极快的扶向栏杆,这才堪堪稳住身形,他是稳住了,可这艘硕大的楼船却是被直掀而起,笨重船身的再跌撞上水面,又是一大片浪花。
所幸船体牢固,船上并未放置多少多余的东西,这才免了双重打击。
月离弦有些晕眩,他这才知道自己是晕船的,当即心惊肉跳的大喊道:
“师尊!”
仙宫翎这才留意向他,目无波澜。
“你喊谁?”
清冽的声线把人拍醒,船身也终于不那么摇晃了,月离弦脸色煞白,稍松口气:“真君快停手,我有些晕船……”
他并非没有乘过船,可从不知自己是会晕船的,而今这么一下子简直叫人毫无防备,苦不堪言。
仙宫翎为什么要掀浪,他知道自己晕船?可这又不太可能,毕竟就连他自己也是头一次意识到的。
……难道是因为太无聊了?
月离弦撑起身子站直,神色复杂起来。
这不可能,师尊再无聊,竟是会无聊到去玩水的么?
他又意识到一回事。
他的师尊不可能,可数久前的仙宫翎呢?
做的出?做不出?
月离弦还没能得出判断,那边的人却是再次平静道:
“你喊谁师尊?”
月离弦低下头理了理衣裳,“真君听错了。”
那人显然不信,只见他再一次扬起手来,半是挟迫,又一次重复:
“你喊谁师尊?”
月离弦心下纠成一团,肠子都要悔青了。
……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
不过眼下后悔也来不及,他只得沉吟稍许,故作淡定道:“我师尊自是不在此处的,只是方才紧迫,随口喊的。”
仙宫翎终于垂下手,他正要再问些什么,却听月离弦又极快的解释道:“师尊于我有再造之恩,就像……凡界之人喊父母一样,情急之下便不禁脱口而出了。”
月离弦真怕他再问自己师出何门,到那时,他多半要搬出银钥来,只盼这麻烦不要越扯越大才好,什么都不说自然最稳妥。
仙宫翎淡淡嗯了一声,又背过身去:“我只是随口一问。”
月离弦“……”随口一问需要这么威胁么。
他心有戚戚,委实被刺激的有些转不过来,绕是这般,他还是上前几步,与之遥望向同一片水域。
“真君不要戏弄于我。”
寂静,水面上只是偶尔爬出几朵浪花拍打在船身外延,总归再不似那般惊心动魄了。
月离弦只遥望一会,便有些疑惑的侧过脸来,便见仙宫翎稍背向他,袖袍遮住了大半边脸,若不是能轻易瞥见那微颤的肩膀,还有那时不时没掩住的几声闷笑,月离弦恐怕不会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
他伸手过去将掩面的袖袍扯开,仙宫翎见混不过去了,干脆大方的“嘲笑”起来。
浟湙潋滟,浮天无岸。浅眸冷凝而成的寒魄破碎在暖辉尽头,蜿蜒成一渠潺潺清流。一时冰雪融逝,万物倾色。
仙宫翎顾自开怀着,却见对方不见郁闷,也不显多么愉悦,只是略有沉默的盯着他看,再无动作。
他在那眸光注视之下好似察觉到了什么,渐渐收敛了笑,仙宫翎轻咳一声,错开视线。
他朝后挪了几步,好让视线更开阔,便径直在夹板上坐下身,望向那一轮明月,道:“你都不生气的吗?”
月离弦摇头,也随他一起坐了下来,楼船缓缓行驶,不知去往何处,迎面的风混杂着几许湿氵朝气,沁润清新。
“……真君以往不爱笑,应该多笑的。”
仙宫翎极浅的勾起唇角,“你倒是很常笑,不论真心与否,不累么。”
“是真心的。”月离弦静看向他,剪瞳澄澈的映着一人的身影。“只要是跟你一起的,都是真心的。”
他的话散在空中,被风拂去,了然消散,痕迹却留在了人心里。
仙宫翎蓦然微顿,深看他一眼,视线交汇的同时,还有身形。
许是夜色太深邃,月华太皎洁,清风太缠绵,碧水太柔冽,搅动心池,熏醉神智,遮拦人眼,昙花一现,不知其所以然。
仙宫翎直按住人手腕,一地散乱,他墨发虽被玉簪束起,可长发还是顺着肩膀滑落,那双浅眸里盛满清辉,不可方物。
那素手松开几寸,又抚向俊秀面庞,在唇瓣上摩挲片刻。
“可以吧?”
声音照旧清冽,月离弦失言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有冲击,又太乱了。
他感受着熟悉的气息,冰凉的体温,那般沉静,却又裹杂着风暴一般,蓄势待发。
俊脸已是漫上抹撩人的绯色,月离弦心如乱麻。
仙宫翎等不到回应,蹙眉:“你不愿意?”
“不是。”月离弦抿了抿唇,面上又浮现几分挣扎,“只是我……唔!”
对仙宫翎而言,在那句‘不是’后面的就俱为废话了,他不作犹豫的俯下身,“先堵为敬”之后,便只了剩试探。
月离弦脑袋蒙了一瞬,但很快就适应过来,他渐感到仙宫翎的不熟练,呼吸急促,吻的毫无章法,显然不似表现的那般纯熟淡然。
于是他主动启开唇,抬手揽上人脖子,颇为放肆的贴过去,唇齿缠绵,津液相互,渐搅出暧昧的水声。从反客为主,又到难舍难分。
两个人都冲昏了头脑,一时意乱,那双素手又不自觉的开始摸索向身下人的腰带,毫无停滞的拉扯开。
目光又一次交汇在了一起,这一次,谁也没有先动。
须臾间,便是僵持住了。
月离弦把心一横,他曲起腿蹭上人的腰身,喘道:“我没关系……是你就好,怎样都好。”
仙宫翎被他撩的火起,却是忍耐着又拉开些距离,他努力平复着呼吸,道:
“你果然是习惯的。”
月离弦忽地眉眼弯弯,剪瞳盈盈,但笑不语:只是比你那般横冲直撞,要好上那么一点。
他这般模样乖顺极了,也招怜极了,仙宫翎蜻蜓点水的又俯身落下一吻,郑重道:“等我恢复,定不负你。”
誓言是建立在谎言之上的。
背德,欺瞒,蛊惑,迷乱,但凡是会被师尊厌恶的,没有不沾边的。
月离弦冷却下几分,仍旧止不住心声鼓噪,他又朝那人贴近了些,又贴紧了,以往同样做过的肢体接触,如今却哪里都不一样了起来。
错的也罢,哪怕是露水情缘。
作者有话要说: 《文选·木华》:“浟湙潋灩,浮天无岸。”(赶脚好美w)
正色:“露水一线牵,珍惜这段缘”(并不!)
☆、第九十四章
仙宫翎知道自己是被魇住了。
耳畔泉流声泠泠作响,细细密密渐缓急起来,感觉自己似是在水面飘摇,又径直浸入海里,不停下跌,深渊无尽,一切都被阻绝,什么都听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听觉又悄悄缓回来,便是一阵遥远的脚步哒哒声,似是皮鞋落地,由远及近。
一道属于男姓的低沉声线穿来,“算是稳定了。”
又有一声冷笑。
那道低沉嗓音终是夹带怒意:“小言,你是要把自己哥哥害死才行吗?!这针剂是谁给你的?”
“反正我见不到他,是死是活也对我没用,没用的人,干脆去死吧。”
……
仙宫翎手上不由紧了紧,与他的冰凉截然不同,入手却是一片温热,他睁了眼,身旁之人不知在何时醒了过来,净亮乌眸正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看。
仙宫翎顿了顿,终是收回手,却在要撤离之时又被人拉了回来,十指相扣。
月离弦温声开口,嗓音伴随着清晨刚睡醒时独有的一份喑哑:“你看起来不好受,梦到了什么?”
浅眸里的沉重还未来得及消散去,仙宫翎敛下眸,“过往之事,早就不相干了。”
月离弦便不再多言,便又静寂上好一阵子。
“……你…怎么不追问?”
月离弦轻抬起相握的手,又稍稍松开,反握回去,放在手心把玩,那手玉凉又不失骨感,每一处都好似被造物神所钟爱。
他只道:“真君没事便好。”
仙宫翎犹豫一瞬,终是说:“你不是曾问过我‘苏长明是谁’吗?你是怎么得知他的?”
好像只要月离弦再说几句,又或是多问几句,他就会酌情交代了。
月离弦凝视向手心,却一反常态的有些沉默,“现在,我不想知道了。”
仙宫翎任他随意摸了一会儿,又抽回手,指尖在他额心一点,看起来轻松了许多。
“你从前就一直唤我真君?”
“自然不是。”月离弦看向他,眼神有些直勾勾的,“这些时日,真君还没习惯这称呼?”
“有点……那你平日是怎么唤我的?”
师尊。
月离弦垂下眸,唇瓣微抿,声音极低:
“……翎,阿翎。”月离弦这一声有几分难堪,也有试探。
“阿翎?”仙宫翎斜眸想了想,却是仍旧没什么印象。
“嗯。”
玉指下移几许,戳上人唇角,强行扯出一抹弧度。月离弦本是没曾反应过来,现下却是有些忍俊不禁起来,不用他戳,已是眉眼弯弯了。
终是看向他,道:“这招要用在你自己身上。”
仙宫翎思忖:还是这模样顺眼。
窗外波光粼粼的几分晃眼,他披上件单衣,坐起身来,又帮月离弦取了外衣过来,便踏上鞋靴下了床。
他道:“后来的事,我还是毫无思绪,怎生都想不起来。”
月离弦同样拾掇好,跟他并肩闲步,开解道:“真君不必急于一时,瑰柏亦在想办法,忆起忆不起,想是不过时间问题。”
“那便好。”仙宫翎不疑有他,行至栏杆处停了步,浅眸侧过来看向他:“你叫我什么?”
“……阿翎。”月离弦不太敢看他,又问:“你只是想不起来吗?近日可有别的不适?”
“有。”仙宫翎眸中霎时掀起层波澜,他轻弯起唇角,执起对方一只手放在唇边轻吻。“我想触碰你,再多一些。”
柔软化在心坎,月离弦指间颤了颤,他开始不明白自己的心绪了。
躁动而出的是悦喜,还有难以自遏的爱慕之意,但他怎么能心安理得的去悦喜呢。
仙宫翎是“不清醒”的,他受了蛊惑才会说出这种话,做出这种举动,他其实并不知道撩拨为何物,脱口而出的不过是真正的想法,而不是情真意动。
他早该明白的,分明是明白的。
但在那人倾身过来时,他做不到别开脸,他拒绝不了,也不想拒绝。
清冽气息又一次渡来,暧昧涌动,两人都进步很快,不像最初那般需要反复试探了。晨曦把一切都映照鲜明,人亦是更加清醒,月离弦胸口跳动飞快,那抹躁动电流一般流窜至全身,他情不自禁的缓缓贴紧了人,陌生的感觉让人却步,又难满足。
唇分,始于轻吻,也仅止步这吻。
碧绿的水波纹在阳光下宝石般一晃一晃,仙宫翎忽道:“像不像约会?”
月离弦轻眨眼,显然未能领会深意。
仙宫翎换了个措辞:“凡界还有种说话,叫幽会。”
月离弦猛地滞住,他再没比这种时候更想知道仙宫翎的脑袋里究竟装了什么了。
只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