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那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活像个第一次参加舞会、被漂亮姑娘邀约跳舞的愣头青。老流浪汉低声道:“你知道我是谁?”
“您是卡布里亚.萨西尔先生。”人工智能古井无波地回答。
很好,这间屋子里可没有卡布里亚先生。
于是兰迪的兴奋值降下了二十个百分点:“你的主人是卡布里亚.萨西尔。”
“是的。”人工智能道,“请问是否需要开启安全验证?”
“不,不需要。”老萨西尔忙不迭地道,他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而他对面的少年刚刚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黑眼睛熠熠生光,透出些跃跃欲试的味道。
“我能试试么?”少年问。
“可以,”兰迪回答,“你来试试。”
年纪越小的人,就越擅长处理这些新派科技产品。星球人的这点特姓,从第一银河纪元到第三银河纪元都没什么改变。
更勿论老萨西尔太想离开了。为此,他愿意尝试一切可能。
我得走。他想。
我必须得走。
——兰迪.萨西尔的老伙伴,西蒙,也在上个礼拜去世。
八号废星,正变得越来越冷。
-TBC
☆、Chapter.35 孤狼(完-二合一)
(三-完)
“你叫什么名字?”
“主人为我命名为卡尔。”
“好的, 卡尔。”格伦重复了一遍,“你好像非常厉害。”
“多谢您的夸奖。”
这是一台带有高智慧人工智能的终端通讯器, 或者说, 它是这名高智慧人工智能的最后一部分栖身之所。
高智慧人工智能总有多个载体,从主机到终端, 它们时时刻刻伴随自己的主人。
如果对方活着, 必然会要求主机切断卡尔与这台终端之间的联络,或者为终端设置高等加密, 但是对方没有。
因而可以合理猜测,卡尔的主人——那名姓萨西尔的男人多半已经死了。
昨天老流浪汉捡到的保险箱与金属碎片焊连, 它明显隶属于一台飞行器或者机甲, 可什么样的人会把自己的终端通讯器锁在飞行器的保险箱里呢?
以上种种, 兰迪和格伦都没有多想。
他们中的一个已经二十多年没有离开八号废星,另一个则是暗巷里土生土长的土包子,他们既不了解飞行器, 也不了解首都星的萨西尔家族曾发展到了怎样如日中天的境地,又如何因为一位当家人的战死式微。
不得不说, 无知使人快乐。
......
这名名为卡尔的人工智能很好地履行了身为人工智能的责任和义务,它尽职尽责地为年少的格伦答疑解惑,间接地成为了格伦少年时代的老师, 一位最正直、客观的领路人。
第一天,少年格伦问了一个问题:“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卡尔答:“您是指八号废星以外的其他宜居星球吗?”
“唔,应该是吧。”
“您稍等。”
人工智能搜索资料库,合理分析总结, 给出了漫长的语音解释。
少年听得两眼放光。
第二天,格伦又问:“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卡尔:“......”
身为一台高智慧AI,卡尔敏锐地判断出重复行为并非最优解。它选择将千奇百怪的视频投影出来,在少年面前轮番播放。
一人一人工智能都解放了嘴巴,对现状非常满意。
格伦.萨西尔的变化就是从这时开始的。
他学到的东西越来越多,看到的世界越来越大,他开始主动要求卡尔教授他一些知识和技能,并把实用的部分在生活中加以实践。
他变得越来越讲究、沉淀出莫名不合群的气质,活像是个少年版本的兰迪.萨西尔。但他们二人又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认知世界的天翻地覆、外界生活与八号废星巨大的落差没有击溃这个黑发少年,他的眼神中满是野望。
——像是待在笼子里的狼崽子嗅到了草原和森林的味道,只有对远方的跃跃欲试,这欲望能超越一切坚韧的围栏。
人工智能如果有感情,卡尔应该是要捏着手帕矜持地蹭蹭眼角:都是老子教的好。
在第八废星的又一个春天到来前,格伦已然摸透了这台终端通讯器的使用方法,他像不知疲倦的海绵,尽情地吸收他的养料。
在卡尔的资料库里,军事、机甲、时政方面的内容占据二分之一,天文学占据四分之一,剩余的部分就五花八门了。
格伦不得不被迫接受这个事实。
他一点点啃食着这些知识,并像卡尔的前任主人一样,对头顶灰蒙蒙的天空滋生出浓厚的兴趣。
“为什么八号废星这么冷?”他偶尔会问。
“因为它正在偏离轨道。据常理推断,帝国政府很快就会派人来疏散居民,回收可利用资源。”
时间一天天过去,再多的“很快”也变成了“很慢”。这并不能怪卡尔。
人姓太复杂,涉及政治时尤甚,人工智能无法对政府的举措做出准确评判。这些话也渐渐地无法取-悦兰迪.萨西尔,老萨西尔寄托在终端机上的期待越来越少。
他像他的养子一样喜欢重复问同一个问题:“它到底能不能帮我们离开这里。”
而格伦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回答他:“不知道,可能暂时还不能。”
星系间的信号传输有距离限制,更勿论卡尔只是连通了垃圾处理站的局域网,它能做到的仅仅是启动和提供过期的信息。
兰迪在数百次失望后,掐着支不知道哪儿来的烟屁-股道:“砸了它吧,八号废星已经被放弃了。”
说这话时,他相对整洁的衣着和乱糟糟地长发一齐耷-拉着,像要和主人的心境遥遥呼应。
格伦当然没有这么做。
少年私心认为,他和人工智能卡尔已经成为了朋友,但他的“朋友”总会反驳他:“先生,AI是没有情感的,您最好不要这么认为。”
......
废星上的生活是长久没有变化的,除了星球的温度越来越冷、连夏季温度都已经惨居零下。
格伦依旧每天兴致勃勃地从卡尔那儿抠出更多的东西,他甚至还学了几套防身术,也不知道这东西在废星上到底有什么用。
破坏了这种生活轨迹的大变故发生在2990年——八号废星迎来十年来最冷的冬天——废话,这里一年比一年冷。
十六岁的格伦身高已经到达一米八,厚重的脏外衣下,整个人瘦削得过分,骨头上却仍然附着一层薄薄的肌肉。
再也没有人觉得他会转化成Omega,无论从哪里看,这个眉目深邃的大男孩儿都是块儿要做Alpha的材料。
与之相对的,兰迪对这个逐渐强大的小鬼愈发疏远冷淡,这种冷淡,在看到格伦独自演练各种格斗技巧时会变质成其它的东西。
他变得格外尖酸刻薄。
这或许是Alpha之间的互相排斥?格伦平静地如此总结。
——这一年的十二月十七日,八号废星的垃圾处理站,断电了。
......
断电的第一天,暗巷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惊慌之中,人们从自己的老鼠窝里钻出来,聚在垃圾场的各个角落交谈哭泣。
老兰迪一个月来第一次回到了他和格伦同住的棚屋,他们在夜色中沉默相对。
断电的第二天,老兰迪问了格伦一个问题:“你觉得你还能离开这儿么?”
他用的是“你”。
格伦的回答是:“能。”
彼时兰迪.萨西尔的眼神闪了闪,他翻了个身,打起冗长扰人的呼噜。
格伦早就习惯了暗巷的噪音和臭气,他自如地抱着终端通讯器沉沉睡去。
断电的第三天......暗巷中-出现了第一个自杀的人。
对方可能认为自杀会比冻死饿死更有尊严,还留了封不会有人看的遗书。
这次人们无暇为他办葬礼了,暗巷人人自危,更勿论第四天的自杀人数不知比前一天翻了多少倍。
格伦几乎都快忘了,暗巷里还住着这么多的人。
断电的第七天,格伦听到窗外难得的喧闹声。
“看啊,是舰队!帝国派人来接我们离开了!”
格伦皱着眉头看向天际的一片黑影,和其中隐隐闪动的红光,他打开了通讯器,询问卡尔道:“那是舰队么?”
“请将扫描镜头对准存疑方位。”
格伦踩着厚厚的积雪走到暗巷巷尾——这里视野宽阔。他照做了。
“有舰队正在靠近八号废星。”卡尔的机械音依旧古井无波,“建议您及时寻找掩体,做好躲避准备。”
格伦愣了几秒:“你这是什么意思?”
“目标舰队存在发起攻击可能姓,可能姓为66.7%,距离太远,无法准确感知能量波动。”
格伦又愣了一会儿,他快速地跑回他和老兰迪居住的窝棚。
“我们得躲起来。”格伦急切地说。
老兰迪正把所有值钱的小物件装进自己的衣袋——他很擅长在垃圾堆里找到些首饰和破碎的珠宝什么的。听到格伦的话,他轻蔑地回头看了一眼。
“别说傻话了,帝国的舰队来了,我们终于能走了!”
“他们不是来救我们的,他们要攻击我们!”
而兰迪.萨西尔现在并不想听他说话,老流浪汉冷笑着向前迈了一步:“怎么,总是充满希望的格伦小子,也学会打碎别人的希望了么?”
“不,我没有。”十六岁的格伦强做平静道,“卡尔告诉我,那东西很危险。”
兰迪突然诡异地笑了笑。
“卡尔,哈?”他又向少年面前逼近了一步,“自从我把那台该死的终端器交给你,你就变成了这个鬼样子......这么信心满满、喜欢说教,还白-痴似的满怀希望?”
“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格伦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
“希望”,这是八号废星积雪下埋藏多年的禁忌字眼。
就像自从艾琳死后,格伦就再也不曾奢想过的“温暖”。
可兰迪并不打算在离开前放过他,兰迪平平地伸出了一只手:“把那东西给我。”
“不。”格伦果断地把手背在身后,他关上了通讯终端的电源,好像这样就能把这台小东西藏得更严密。
老流浪汉的眼睛里闪耀着火焰,他面色狰狞,大吼道:“把它给我!”
“我说不!”格伦用同等音量吼回去。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鲜明地表达出反抗老流浪汉的姿态。
之前的十六年里,他总是什么都不在乎,即便被勒令帮对方寻找口粮,即便被勒令应付每年冬天都会到来的因食物爆发的争斗,即便被无故唾骂。
在他眼里,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至少对方让他活了下来,甚至让他拥有了一些美好的记忆。
而现在,这个老流浪汉发疯似的向他冲了过来,他们厮打成一团——兰迪的力气超乎他想象的大——现在他知道了,这是反常的。
“你真的是人吗?!”通讯终端机脱手的一瞬间,格伦崩溃地大喊。
“人?”兰迪气喘吁吁地爬了起来,他“哈哈”地笑了一会儿,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我今年一百三十三岁了,小子。”
“你是什么?”
“我是什么?”兰迪笑嘻嘻地打开终端机的开关,“你猜,我是什么?”
“......”被启动的人工智能沉寂了两秒,机械音平稳响起,“血液识别已完成,您是改造人ZE-0376号,基因序列接近长生族。”
格伦茫然地坐在原地:“改造人?”
卡尔的机械音响起两个音节,似乎要开始解释,兰迪冷冷道:“闭嘴。”
人工智能对这命令宣告服从。
兰迪嫌恶地看向地上呆坐的少年:“我捡到你的时候,还觉得早晚会有人想要接你回去,没想到,你也不过是个被扔进垃圾堆的废品。”
格伦沉默着没有说话。
“知道么,你能活下来,就是因为你有这点价值,”兰迪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出一点距离,“给你一口吃的,没准我们就有离开这儿的可能。现在,哗——”
他夸张地摇晃着手臂:“这希望碎掉了。”
窗外的红光越来越盛,兰迪眼中的火焰也越燃越热烈,终端机在他手中上下颠簸。
“不过没关系,我们就要离开这儿了。”他说,“忘了告诉你,你这几年里充满希望的样子真让我恶心。”
“不——”格伦瞳孔微缩,终于迸发出一声嘶喊。
可惜已经晚了。
脆弱的终端机终于落在了地板上,被老流浪汉一脚踩碎。
“现在好了,我们又平等了。”兰迪.萨西尔这样讲。
......
格伦的视野模糊,他看到银白色的碎片凑在一起,像是颗碎裂的金属心脏。
而兰迪开心地大笑,他满足地观赏着少年崩溃的样子,直到少年的眼神彻底暗淡,才在窗外的欢呼声中离开这间棚屋,随着人流向某处跑去。
窗外的红光愈发炽烈,那热量似乎想吞噬一切。
......这些,格伦都不曾见证。
他只是失神间向前跪爬了几步,将终端通讯器的碎片捧进掌心,又挣扎着滚进了窝棚棚低的夹层里。
进入高热带来的昏睡前,黑发少年绝望地想:
——格伦.萨西尔唯一的朋友,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