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法在心底涌动。
无论是那日渐松动的杀阵,还是天道所言,都证实了一件事。
神...快死了。
神一但死去,三神器自然不用再归还,长江水也依旧安澜无波。
一举两得。
而他们其实也并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拖着不归还天地二魂,就可以促成这样的结果。
至于弑神的大罪,已经有姜云焕去承担了,他们清清白白。
在座的大部分都有这样的想法,但迟迟没有人开口说出来,谁都不想做那个提议的人。
毕竟...这样阴暗的想法,有违他们一直遵守的公理正义。他们也曾年少,师父还在世时,也曾教导他们何为是非,何为善恶,何为黑白。
他们也是这样教导徒弟的,这些千年演化下来的规矩已经成了他们做人的准则,深埋进骨血,撑起脊梁,并且薪火相传,如今难道要亲手打破吗?
教给徒弟的道理,自己若是不能遵守,又有何颜面为师。
他们左右为难,迟迟没有定论。
季掌门叹了口气,他其实也知道众人的想法。
若是真相没有被披露,他们自然可以顺其自然,在不知不觉中享受姜云焕换来的太平盛世,但如今,他们已经知道了真相,知道了姜云焕所行的卑鄙。
一面是全人类的利益,一面是自己自幼遵守的信条,该如何抉择。
季掌门刚想站起身,将这个众人心□□同的想法抛到明面上讨论,会议室的大门就猛地被一阵风吹开。
风吹开大门的同时,有个人影由远及近的走近,明明没看他怎么迈步,但他的步距却像断帧的影像一样,每一步都走了差不多四五米。
缩地成寸...
这虽然不是什么特别高明的法术,但能够这样随便的应用还是需要极高深的道行的。
来人身穿粗布道袍,双手藏于宽大的袖袍下,剑眉星目,整个人都像是出鞘的利剑一样凌厉,光是对视都有种会被割伤的恐慌感。
光看他的精气神,也不过四五十,但他却是满头白发,实际年龄可能远远不止。
“师父!”
水面这一边偷窥的岳江惊喜道,虽然他总是吐槽师父顽固,但许久不见,确实挺想念的。
会议室里其余掌门都看向这刚走进来的人,山外山第三十任掌门——岳泰。
山外山一派虽然并不如何出名,但确实人才辈出,前有至今无人超越的天下术士第一人——姜云焕,现在又有在玄门中举重若轻的岳泰。
举重若轻都是谦辞,说是当世第一也不为过。
季掌门看到自己这位故交也挺惊喜,想着上前打个招呼。
然而岳泰并没有打招呼的心情,他直接站到了会议室的长桌边,第一句话就是质问:“你们商量的如何了?”
众人一噎,他们根本没商量,就是在这干坐着,等着别人来当出头鸟。
岳泰如鹰隼般的眸光扫了一圈众人,他心下已经明了。
季掌门想要站起身,借此机会说出来,岳泰却打断了他,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五雷令在哪?”
众人一愣。
水面后偷窥的三人也是一愣,岳江抬起头看向姜炳,师父为什么会突然提起五雷令?
姜炳攥紧了令牌,他心中不好的预感愈重。
会议室里没人回答,岳泰微微闭了闭眼,他再睁开时,眼神一凝,突然看向大门的缝隙处,一个隐蔽的极深的纸鹤。
糟了!被发现了!
岳江跟水面里的师父对上了眼,暗道糟糕。
众人只感觉眼睛一花,岳泰的身影就在会议室里消失了,几秒之后,岳江几人就看到隔间的大门被打开,岳泰转瞬之间找到了这里。
一直站在门外等的岳河匆匆忙忙跟在岳泰后边跑了过来,岳江看着手里捏着自己用来偷窥的纸鹤的师父,人赃俱获。
他干笑了一声:“哈哈,师父好...”
岳泰双手夹着纸鹤,突然一弹指,纸鹤就弹到了岳江脑门上,岳江捂着脑门连声呼痛。
明明是纸叠的纸鹤,被岳泰这一弹,却像颗小石子一般。
岳泰教训完徒弟后,又看了一眼屋内的其余两人,他的视线在石豫身上一扫而过,在姜炳身上停下。
岳泰眯了眯眼,姜炳突然感觉自己浑身汗毛倒竖,那眼睛锐利的仿佛能看透灵魂。
他心下忽的警铃大作,下意识的侧身躲了一下,正好躲过了岳泰突然凑近的右手。
岳泰轻“咦”了一声,似乎有些惊讶。他瞬间变招,胳膊反扭,擒住了姜炳的手腕。
姜炳将五雷令攥的死紧,岳泰捏着他的手腕,不知道按中了什么穴位,姜炳的手腕就突的失去了全部力道,五雷令脱手。
岳泰接过坠于半空的令牌,一闪身,又站回了门口。
岳江不顾自己鼓起了包的额头,惊诧道:“师父!你这是做什么?”
岳泰却不答,他一手拿着五雷令,一手又去拿起了岳江一直带在身边的烈风剑。
他一言不发的离开了隔间。
“什么情况?这老头疯了?”岳江见师父走远了,悄悄的吐槽。
“师兄!”岳河呵斥了一声。
“难道说...”石豫捏着下巴沉吟道,他的眼睛忽的睁大,他心中有一个猜想浮现。
姜炳同时想到了这一点,他突然跑了起来,向着岳泰离开的方向追去。
石豫也连忙跟上。
不明所以的岳江和岳河对视了一眼,也决定跟着去看看。
姜炳跑到会议室的时候,岳泰已经将两件神器放到了会议桌上,姜炳想要去夺过来,岳泰不过是震了下袖,姜炳就感觉到一道无形的力道扫过自己,他整个人被扫的跌到了地上。
岳泰冷冷道:“我不管你跟姜云焕为什么如此相像,既然你并不是姜云焕,你就不能算是五雷令的主人。”
跟着过来的岳江听到了这句话,忍不住道:“师父!你这不是强词夺理.......”
岳泰瞪了他一眼,岳江立马闭了嘴,甚至还往岳河身后躲了躲。
石豫走过去将姜炳从地上扶了起来,姜炳含着怒火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五雷令即便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吗?”
“不是。”岳泰给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他看了一眼在座的诸位掌门:“雷魂也好,风魂也好,绝不能还给他!”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岳泰一句话,举座皆惊。
众位掌门虽然心中也有这样的想法,但因为那点良知,让他们迟迟没有办法做出决定。
众人摇摆不定,岳泰却斩钉截铁。
“姜云焕既为我派先祖,他的决定,我们自当继续执行,即便是错,也要将错就错!”
“这未免.......”有人想要反驳岳泰。
岳泰直接打断了他:“若是让神明复生,会发生什么,你们想过吗?”
众人一愣。
“千年前蜀国是怎样祭祀神明的?他们用的是奴隶的头颅!当今世界,你们要拿什么去祭祀神?”岳泰冷冷道。
众人一阵沉默,这样血腥的仪式早就消失了。
姜炳愤怒的上前一步,反驳道:“姜桦根本就不喜欢吃人!他也不需要什么祭祀!”
岳泰再次看向姜炳,他质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了解他!”姜炳不假思索道。
岳泰反而笑了声,他边笑边摇头:“你认识他多久?一两个月?你知道他活了多久吗?千年!万年!万万年!”
“你所以为的了解,不过是管中窥豹!无数神话传说里的他,从来都不是仁慈的!”
众人跟着岳泰的话思考,确实如此,神明一怒,降下滔天大祸的传说数不胜数,动辄倾覆一个城池,乃至一个国家。
神,在这个国度的神话里,从来都不是仁慈的代名词。
某种意义上,他比妖魔更残暴。
人们祭祀他,也敬畏他。
“但那只是传说!你又凭什么以传说来揣度他!”姜炳不过停顿了一会,就再次反驳道。
他不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说故事,他只相信他亲眼所见,他的狐狸精不过是个重度甜食控患者,并不冷酷,也并不残暴。
岳泰盯着姜炳半晌,突然道:“即便传说都是假的,他也不需要什么血腥的祭祀。那么,你能够保证,神明复生之后,不会对人类报复吗?”
姜炳愣住了,他张口想要继续为姜桦辩驳,但娄璟揭开真相时,姜桦因为愤怒而狰狞的脸孔在他脑海浮现。
“人类,背叛!”
姜桦不会对人类报复吗?
他嘴唇抖了抖,终究没有开口。
即便罪魁祸首姜云焕已经死了,但人类都有株连一说,受姜云焕恩惠得以安享太平的人类,神又凭什么不迁怒呢。
岳泰转回头,看着众人:“千年来,这个世界没有神,依然有条不紊的运转,可见神并不是必须存在的。”
“杀阵将破,一如姜云焕的谶言,破阵之日,就是神明陨落之时,我们什么也不需要做,只需要静静等待。”
“我知道这样做,有违诸位一直信奉的公义,但他就这样死去,对我们而言,对整个人类而言,都是最好的结果。”
“这个世界,已经不再需要神了。”岳泰做了定论。
没有人说话,但这已然是一种表态了。
岳泰不过是说出了他们心里想说不敢说的话。
“若是诸位没有什么异议,我们就此执行,五雷令和烈风剑由我们轮流布下禁制,并且日夜派各家弟子看守。”岳泰拍板道。
第129章
会议结束,姜炳不记得其余人是怎么离开的,石豫似乎来拍过他的肩,他却愣愣的没有动作。
他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原地,低着头,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等他从思绪里惊醒时,天色已经全然黑了下来,会议室里空无一人。
连盏灯都没有。
姜炳抬头看了一眼,他突然,很想,很想,去见他。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他气喘吁吁的跑到了楼顶,在看到那个孤零零坐在天台边围栏上的背影时,一直焦躁的心终于寻得一丝安宁。
他慢慢走到了姜桦身边,手扶着天台边的围栏,跟将脚伸到外边的姜桦靠在了一起。
姜桦眺望着远方的城市,面对姜炳的到来,也没有开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里地处城郊,远不如市中心繁华。
周围都是些低矮的建筑,他们在的这一栋,也不过是五层高的小楼。
跟远方那些几乎要直入云霄的摩天大楼比起来,像个巨人身边的矮子。
随着夜幕的降临,华灯挨个亮起,辉煌又绚烂。
姜炳酝酿半晌,状似轻松的开口:“今晚月色不错。”
这里其实看不到什么月色,人类的灯火太过炙列,已经掩盖了高天明月,
他不过是在没话找话。
姜桦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上几乎要看不见的黯淡月亮,没有戳穿他。
姜炳的视线乱飘,寻找下一个话题,他眼睛突然一亮,他看到了他们上次去的游乐园。
他看到了乐园里的摩天轮,缀满彩灯的巨轮在缓缓的转动。
姜炳兴奋的指着那个圆盘:“你看,那是摩天轮,唉,我们上次没有玩这个项目,可惜了,坐在摩天轮上看夜景可是一绝,”
他滔滔不绝:“都怪那群乐园的工作人员,像防贼一样的防着我们,害得我们只能早早的回去。对了,现在是几点?”
他看了一眼手机,自问自答:“才七点多,再晚一点,九点左右,乐园里还会有烟火晚会,这里虽然看不太清,但应该也能看个热闹。”
“你见过烟火吗?没见过也没关系,下次,下次我带你去看,咱们提前去中央广场占个好位置......”
“姜饼先生。”姜桦突然出声打断了一刻不停的姜炳。
“嗯?”姜炳微笑着看向姜桦。
他的话题突然被打断,但他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回。并不如何真诚,他不过是用笑容和无关的话题来掩盖自己纷乱的内心。
姜桦用着很平淡的语调戳穿了他粉饰的太平:“人和妖,都不希望我活着。”
姜炳的笑容僵住了,他的嘴角慢慢、慢慢的下坠,嘴唇紧抿,想要说些什么反驳,却在对上姜桦的眼睛时,无法再说出一个字。
姜桦的眼睛比这世上最昂贵的玉石都通透,他明明没有听到会议的内容,但他已经猜到了人类的决定。
他从来都不笨。
人类不希望他活着,因为他们惧怕他的报复。
而妖族,也是同样。
娄璟来揭开真相,并不是出于什么好心,他不过是想看姜桦跟人类反目成仇。十绝阵,不,应该说是九转归一绝杀阵,只有在姜桦真正被杀死的那一日,才会破开。
姜桦一日不死,阵中妖鬼一日不得自由。
姜炳没有接话,他不知道该如何接。
两人陷入了沉默。
夜幕下的城市,数不清的行人仍在街道上行走,他们在中央城区,玩乐购物,人声熙攘。
这是不夜之城,繁华又喧闹。
可惜,这座地处城郊的小楼附近,并没有什么夜市,有的只是几盏明明灭灭,急需维修的路灯。
夜风从远方吹来,带来了一丝人世繁华的烟火气,却吹不散两人间浓重的化不开的寂寥。
姜桦额前的碎发在夜风中微微摆动,远方的灯火在他眼中亮起,像是金色银河里的星子。
他再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