猊明装石头装了一个月,这小孩终于放弃了。
石猊明并没有摆脱一个麻烦后的轻松,耳畔没有人跟他说今天又吃了什么早饭,他竟然觉得有些无聊了。
在这些天石豫的自言自语中,曾信誓旦旦的跟石猊明说:“我没有其他的朋友,你也没有对不对?所以我永远不会丢下你的!”
执着的倒是有些可爱了。当时的石猊明心想,随后他又嗤笑了一声。这叫石豫的小孩早晚会长大,早晚会离开这里,再执着又怎么样呢,他只是个人类而已。
人类所谓的永远,何其可笑,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这样短暂的生命又有什么资格说永远?
活了八百年之久的石猊明都不敢这样说,也就是这样的无知幼童敢口出狂言。而且什么朋友,那都是石豫单方面决定的,他可从来都没有承认过。
果然,不过是下了点细雨,这人类小孩就不来了。石猊明毫不意外。
他也终于可以安安静静的睡觉了。
然而,他刚刚想闭上眼睛,就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石豫踩着水,一路小跑。头上撑着把伞,另一只手还拿着个荷叶。
石豫跑到石猊明面前,爬上了石台,又胆大包天的爬上了石狮子的后背,他自己撑着荷叶,将伞放在了石狮子头顶。
然而石狮子圆咕隆咚的头顶并没有办法维持住伞柄的平衡,石豫刚一松手,雨伞就骨碌碌滚了下去,
石豫又跳下去捡,捡完再跳上去摆,他尝遍了各种角度,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平衡点。
每次一松手,伞就滚到地上,毫无例外。
石豫再一次爬上了石狮子的背脊,他看着自己另一只手的荷叶灵机一动,他将荷叶倒放在了狮子头顶。
叶柄向上,像是带着冲天辫的荷叶帽子。
石豫跳了下来,他仰头看着石狮子头顶的绿帽子,很满意。
石猊明并不满意,他怎么能戴这种可笑的帽子,还是绿的。
哪怕石豫是为了给他遮雨也不行。他是个石狮子,石狮子哪个不是风吹日晒的?从没有听说过有人怕石狮子淋雨给打个伞的。
也就石豫这样智商尚未发育完全的稚子会这么幼稚。
石猊明并不打算直接甩头将荷叶帽子甩掉,那样他不就暴露了吗,石豫会变本加厉的缠着他。
所以他运转妖力,掀起妖风,将荷叶帽子从自己头顶吹走了。
石豫被突然刮起的大风吹的踉跄了两步,重新站稳后,看到了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摆好的帽子被风吹走了。
他仍然没有意识到这又是石猊明干的,他打着伞孤零零的站在雨中,神情很沮丧。
嘴角下撇,眼角酝酿着将坠不坠的泪水。
可怜巴巴的。
石猊明鬼使神差的,突然又运转妖力,将风调转了个方向,随风远去的荷叶帽子又被风吹了回来,稳稳的落在了石狮子头顶。
石豫破涕为笑,石猊明面无表情,他觉得自己脑子坏了。
但是看着石豫擦掉泪水,喜笑颜开的表情,他心里突然软了一下,他想到了他失去的孩子,他甚至没有机会亲手抱抱他。
石豫并不是他儿子,石猊明脑子也没有抽到要将石豫当成他的儿子,他只是突然有些感慨,有些遗憾。
罢了罢了,就戴着这荷叶帽子好了,反正也没人知道他是妖怪。
不会有人取笑他的。石猊明自我欺骗的想。而且这样石豫就不会哭了,小孩子哭起来太吵,他不过是为了耳根清净。
于是,偶然有路过这里的行人,就看到了一个打着伞的男孩,以及男孩旁边戴着冲天辫荷叶帽的石狮子。
“哈哈哈,这石狮子怎么戴了个绿帽子?”行人一边笑一边离开了这里。
再也骗不了自己的石猊明:“......”
第80章
下雨天黑的早,石豫也就比平常早回去了一点。第二天,他又准时到了破庙门口,只是走路有些一瘸一拐的。
石猊明注意到了他的膝盖,石豫穿着短腿裤,膝盖上磕破了皮,伤口还泛着血色。
小孩子顽皮,身体又没发育完全,跌倒是常事,而且跌倒了大哭一场还能换来家长的安慰。
可惜石豫是换不来什么的,所以他也没有哭。
石猊明紧接着又注意到了石豫嘴角的淤青。这就不可能是摔的了,这小孩八成跟人打架了。
又或者单方面被打。石猊明打量了一下石豫瘦弱的小身板,纠正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石猊明猜的没错,石豫确实跟人打架了。
昨天回去的早,石豫意外碰见了邻居家的赵晓刚。
赵晓刚跟石豫差不多大,个头却跟吃了激素似得,拔葱一样的疯长,比石豫高了一个头。
这么高的块头赵晓刚理所当然的成了这片街道的孩子王,姓格不免有些嚣张跋扈。
他早就看石豫不顺眼了,石豫太不合群,从来不跟这条街上的其他孩子一起玩,而且问他话也不回答,瘦弱又阴郁,像电视剧里的变态反派。
小孩子区分喜恶并不需要很强的逻辑,仅仅是这一条就够了。
赵晓刚讨厌石豫,但是石豫也不跟他们来往,白天一个人不知躲在什么地方。赵晓刚一直没机会找石豫的碴。
但是这一天,他突然撞见了提前回来的石豫。
这一见面,就仿佛牛郎织女一年一次的鹊桥相会,来之不易。赵晓刚当然不会放过石豫。
他拦住了石豫,在石豫莫名其妙的目光中出言不逊道:“没爹没娘的死变态。”
死变态这三个字石豫并没有在意,他的注意点全在前面四个字上。他一下就火了,用力的推了赵晓刚一下,并且大声反驳道:“我有爸妈!”
赵晓刚块头虽大,但石豫用了狠劲,他竟然真的被推动了,而且还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裤子上沾了雨后未干的泥水。
赵晓刚心里一咯噔,完了,他老妈会骂死他的。
他将怒火全撒到石豫身上,他站了起来,一边推石豫一边吼道:“你爸妈都死了!你就是没爹没娘!”
石豫被赵晓刚的大力推到了地上,同样沾了一身泥水,还磕破了膝盖,但他仿若一无所觉,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
“你胡说!”他扑到赵晓刚身上,跟赵晓刚扭打起来。
石豫虽然比赵晓刚矮了一个头,但他打起架来狠,跟赵晓刚扭打在一起竟然没落下风。他双眼泛红,一边打一边哭。
生与死的概念,五岁的孩子并没法很深刻的理解,但石豫也隐隐知道,他爸妈不会再回来了。
他一直自欺欺人,爸妈只是出门旅游了,婶婶一家只是暂时住在这,他的爸妈一定会回来的。
赵晓刚戳穿了他的谎言,将血淋淋的现实摆到了他面前。
说不清是谎言被戳穿的气恼,亦或是父母去世的悲痛,石豫将压抑许久的情绪一股脑爆发了出来。
他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还将赵晓刚揍成了猪头。
赵晓刚竟然没打过石豫,而且明明他才是被打的比较惨的那个,石豫竟然哭的仿佛自己打掉了他的门牙一样。
哭嚎声惊动了赵晓刚的老妈,他妈一看石豫哭的那么惨,赵晓刚还和石豫扭打在一块,她一下认定是自家这倒霉孩子又在欺负人。
她一边揪着赵晓刚的耳朵把这熊孩子提回自己家,一边又回来亲自把石豫送回了家,对着石豫的婶婶不断道歉。
鼻青脸肿又被老妈痛骂一顿的赵晓刚愤愤不平,他想解释是自己被打了,但他那块头,他妈根本就不信,只有自家孩子欺负人的份,石豫那么瘦瘦小小的,怎么可能呢。
而且赵晓刚敢顶嘴,他妈骂的更狠。于是,赵晓刚只能忍了,并且,继死变态这一标签之后,赵晓刚又为石豫加上了一个标签:阴险小人。
听闻石豫被揍的婶婶,她并没有跟石豫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皱着眉看着石豫沾了一声泥水的衣服,训斥道:“衣服不知道爱护吗?感情不用你洗是不是?我白养你那么久,一点都不知道体谅我!”
石豫低着头,揪着自己的衣角,没有吭声,他也觉得婶婶是在白养他,一直不敢惹婶婶生气。
他全然不知道婶婶到底继承了他父母多少遗产,愣是把自己的富二代生活过成了小白菜。
他给自己简单的冲洗了一下伤口,又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床睡觉了,半夜里一直在被窝里哭。
被戳破的谎言,再怎么拼,也拼不回去了。
哭完了,日子还是要过的。所以石豫又去找了他唯一的好朋友,一只妖怪石狮子。
他唠唠叨叨的跟石猊明讲了昨天傍晚的事,虽然石猊明从不回应他,但石豫还是想跟石猊明说。
他需要一个人倾诉,他太孤单了,没有同龄的朋友可以说话,没有父母,就连猫猫狗狗都不喜欢他。
说完了,石豫又照常的,在破庙门口度过了一天,天色将暗,他该回去了。
石狮子蹲坐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一如既往。
赵晓刚站在原地,看着石豫的正影,一如既往。
虽然这个往,只能追溯到昨天。
石豫注意到了虎视眈眈的赵晓刚,以及赵晓刚旁边的熟悉的狗,他害怕的后退了一步。
是的,那只追了石豫两条街的恶狗就是赵晓刚家的。
这恶犬见到石豫,呲着尖利的犬牙,冲着石豫汪汪大叫,要不是赵晓刚还拉着狗绳,怕是要冲过来咬他了。
脸上还贴着创可贴的赵晓刚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他今天是来找回场子的!
昨天被石豫打了还不够,还被他妈一顿削,他心里太憋屈!明明是他被打!
虽说男子汉应该光明正大,应该一对一单挑,但...赵晓刚心里有点怵石豫,所以他带了帮手。
他拽了拽手里的狗绳,冲石豫恐吓道:“怕了吗?怕了就滚过来给我道歉!”
他家的狗配合的“汪汪”叫了两声,助长他的声势。
石豫又退了一步,昨天的勇敢只是被激怒后的一时之勇,他并不是擅长打架的人。而且...对于这条狗,他有心里阴影。
但突然,这不断冲着他呲牙的恶犬像是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呜咽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还拽着不明所以的赵晓刚。
牵着狗绳的赵晓刚被狗拖的停不下来,他一边跟着狗跑一边大叫道:“你跑什么呀!回来!停下!芳芳!”
然而这有着与凶恶外表完全不符的名字的名叫“芳芳”的狗毫无停下来的意思,一路把赵晓刚拖回了家。
石豫愣愣的看着这一幕,这是怎么了?
他突然仰起头,因为他看到了地上的影子,非常高大,把他的影子完全包裹了起来。
他仰头看着这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自己身后的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的男人,他呆住了。
石猊明低头跟石豫对视了片刻,又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迈步想要离开,假装自己是个路人。
然而他刚一迈步,石豫就猛然被惊醒一样,他抱住了石猊明的大腿,并且喊道:“爸爸!”
石猊明:“......”这小孩怎么回事。
他无语了会才道:“我不是你爸爸。”
石豫不听,他抱着石猊明的腿就不撒手。
父母去世已有将近一年,婶婶搬进他家后,嫌死人的东西晦气,将父母留下的不值钱的遗物丢了个干干净净,连张照片都没摆。
孩子本来记姓就差,石豫渐渐忘记了父母亲的样子,但他会在心里想象。
父亲就该是这样高大的,会在他被人欺负时出现的。石猊明完美契合他的想象角色。
所以,石豫认定了这就是他爸爸。
石猊明试着迈腿,石豫就是不松手,其实石猊明真想走的话,石豫根本拦不住他,但他...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或许是怕会伤到石豫,愣是没走成功。
眼看着西沉的太阳彻底沉了下去,明月高挂,两人还僵持在这里。
石猊明看了看月亮,无奈道:“你先松开。”
石豫闻言抓的更紧了:“不松!松了你就走了!”
石猊明:“......”他一时不知该感慨这孩子聪明好,还是感慨这孩子怎么这么聪明好。
他妥协了:“我不走。”
“骗人!”石豫根本不信。
“我不会骗人。”
石豫愣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石猊明,疑惑道:“为什么?”
石猊明理所当然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得出就得做得到,我是个男人,所以我不撒谎。”
说得似乎有些道理。石豫被说服了,但他又总觉得这个逻辑有什么不对,偏偏他又找不到反驳的话。
他半信半疑的松开了石猊明,石猊明确实没有走,他摸了摸石豫的头对石豫道:“你先回家,白天我会在这里等你。”
“真的吗?”
“真的。”
不过短短两个字,但石猊明说出来,却无端的给人一种泰山一样的重量感,石豫相信了石猊明的承诺,他一步三回头的回家了。
第二天,石猊明果然如他所言,站在原地等着石豫。石豫高兴的上去拉住了石猊明的手。
石猊明宽厚的手掌将他的手完全包裹了起来,跟他记忆中的父亲一模一样,石豫更加坚信,石猊明就是他爸爸。
虽然石豫重新有了爸爸,但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妖怪朋友,他拉着石猊明一起去了那座破庙。
他没有跟任何人说妖怪的事,包括他的叔叔婶婶,但他想要将自己的秘密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