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时间,若换成人间时…
明粢突然体会到了楼岚起被叶鸣蝉说年纪小时的心情。何止是老牛吃嫩草,简直是玄武拱花苗。
那么跳过称呼,先自我介绍呢?年龄就不要详说了…只说是神天东君,生于丘原东北角第三排第二棵嘉木,除了不是灰眼睛以外基本都能满足楼岚起的要求,有一个住殿,和一片花田…自我介绍似乎也乏善可陈…
还有什么适合作为初见大舅的开场白呢…不然大家一起来夸楼岚起吧,粉面朱唇,桃眼琼鼻…不不不,楼氏兄弟是不是孪生胜似孪生的兄弟,对着大舅的美貌夸和大舅相似的楼岚起的美貌,怎么想都很奇怪…
人类究竟是怎么繁衍生息到如今的呢?明粢困惑地想,难道能够顺利结合的爱侣都是没有哥哥的独生子女吗?
在明粢即将从“初见大舅的开场白”思考到“人类繁殖的奥秘”的关头,楼雾起终于大发慈悲地开口:“你要为小岚塑体?”
“是。”明粢忙将思绪拉回现实,“已经塑成了。”
楼雾起垂着眼睛,长卷的蝶翼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阴影边缘落在胭脂色的泪痣上,端的是一副貌若好女的形容:“我看看。”
明粢回了神,把楼岚起的新躯体召出来。跟随楼岚起数万年的它山石腰佩已经染遍了楼岚起的气息,作为原料再适合不过,只是因为腰佩太小,又补上了一块明止君现取的石料,再引入月笼沙的华光,雕像几与真人无异。即便是身为胞兄的楼雾起,恐怕也难分辨…
“错了。”楼雾起说。
明粢:“…”
“左边鬓角,再修掉半寸;上臂粗了,肘骨太突,手腕再细一圈,指骨还要再长一点;掌纹也错了。”
明粢:“……”
楼雾起围着雕像转了一圈,挑出许多错处,明粢边听边记,最后甚至感觉雕像简直一无是处,还需要销毁重塑。
“脸再圆一些比较可爱。”楼雾起说着,又自己否决,“算了,小岚已经很可爱了。”
明粢:“………”
“做高一些,再高个一寸半寸。”楼雾起一锤定音,“小岚喜欢高一些。”说着,他露出一点怀恋的笑意:“他从小就想比我高,但加高一寸,还是比我矮一点。”
楼雾起转向明粢:“你懂我意思吧?”
明粢:“…懂。”
楼雾起矜贵地颔了颔首,明粢这才如释重负,一口浊气几乎忍不住要不顾形象地舒出来。
楼雾起又道:“你…”
明粢打起精神,以为终于要进入正题。
楼雾起难得拧起眉,他斟酌道:“你耐心挺好。”
明粢:“?”
楼雾起道:“熬得我腿都麻了。”
明粢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位大舅,似乎也不是什么正经角色,毕竟有其弟必有其兄么…
“想要我弟弟也可以…”楼雾起继续道。
明粢觉得这位大舅真是本书开篇以来最棒的角色。
楼雾起慢吞吞地把话补完:“你耐心好,就慢慢熬吧,我不会拦着小岚,也不会推他一把,一切全凭你的造化。”
明粢原本也没想寻求外援的帮助,所以并不对这番话有什么反应。就听楼雾起又道:“但你现在连小岚的面都见不到。”
明粢一败涂地。妄图弟弟的人,折在大舅手上的十有八九,这就是神都不懂的人间道理了。
第113章 知闻
观颐
遗憾的是,神天没有蜂蝶传粉,金盏再美,也只有一季寿命。
楼雾起还被弟弟关在鞘外,他一直等到听见弟弟睡醒的动静,才敲了敲刀鞘。
难为云中君一把开过刃饮过血的刀,竟也能像一条小狗一样地出一点鞘探头探脑,活脱脱又是一个奶狗一样的楼岚起,难怪见过云中君的人都不认为楼岚起是刀主人。
云中君哪能受这种委屈?
楼雾起捏住了云中君近镡处的刀刃,楼岚起很配合地“啊呀”叫了一声。
楼雾起忍笑问他:“我弟弟乖不乖啊?”
楼岚起“哼”了一声:“不乖,超凶。”
“哦…”楼雾起又问,“那我超凶的弟弟给不给开门啊?”
“不开不开我不开,哥哥没回来,谁来也不开。”
楼雾起失笑:“来。不玩了,出来。”
云中君又出了一点鞘,小光团咕噜咕噜地滚出来,在半空嘭地一下变成一个楼岚起,被楼雾起稳稳接住。
楼雾起刚要说话,楼岚起抬头看到兄长身后的雕像,转身又要往刀鞘里钻。
楼雾起眼疾手快地按住弟弟:“跑什么?”
楼岚起一边挣动,一边哼哼唧唧道:“那是什么呀…你就骗我出来…”
“怎么骗你了?”楼雾起轻而易举地压制住弟弟的挣扎,“你不是喜欢金盏花吗?花儿要谢了,我们去买花种去。”
“不去…”楼岚起显然不情愿,“我又不会种…”
“喜暖喜阳,通风透气勤松土,水肥适量,覆土勤添。”楼雾起说,“我没记错吧?”
楼岚起神情恹恹,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
“种花人不在了,你便不喜欢花了么?”楼雾起叫他,“小岚,我教过你,遇事如何处理?”
楼岚起小小声道:“不退,不避,力所能及就要用尽全力。”
“力所不至呢?”
“找哥哥。”
楼雾起点头:“很好。既然你还记得,那么你如今是找不到哥哥,还是不认我这个哥哥?”
楼岚起惊慌失措:“哥…”
“哥哥在这里,你害怕什么?”楼雾起肃声道,“我教过你什么?再说一遍!”
楼岚起努力提高音量,但那发颤的小尾音却给他的坚定大打折扣:“遇事不退不避!力所能及用尽全力!力不能及哥哥撑腰!”
“对了。”楼雾起摸摸弟弟的头。
楼岚起差点被吓哭,低着头偷偷地吸吸鼻子:“阿雾真的很严格。”
“还敢直呼兄长姓名。”楼雾起掐了一把弟弟的脸,对弟弟示意一下一旁的雕像,“自己进去,我们下界。”
楼岚起睁眼说瞎话:“我觉得这个完全就是雾起本雾啊,真的超像的,连头发丝都一模一样。”
“真的吗?”楼雾起说,“我有这么矮吗?”
楼岚起愤愤道:“我也很高啊!”
楼雾起把弟弟按下去:“不要偷偷飘上来。”
兄弟两人磋商许久,最终决定由楼岚起CAO控雕像活动,云中君挂在雕像腰间,一大一小两个光团依旧挤在鞘里。
楼雾起负责指路:“左拐,再走一段就到了。”
楼岚起一边CAO偶,一边分心随口问道:“哥哥怎么知道地方?”
“是东君说这家花种好。”楼雾起语气平淡,“东君不说我也知道,我也来过。”
楼岚起干巴巴地“啊”了一声,没有说话。他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楼雾起是什么时候来的呢?跟着叶鸣蝉一起吗?楼雾起在云中君里,其实是可以感受外界的么?楼岚起想问楼雾起,问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问他:你觉得叶鸣蝉怎么样呢?
楼雾起像是看破了弟弟的心思,不咸不淡道:“他花种得不错。”
楼岚起有些迷茫,不知道楼雾起说的“他”,究竟是哪一个“他”。
买过了花种,楼岚起仍然心不在焉,他CAO纵着雕像离开,踏出花店门口时,突然想起隔街似乎就是绿蚁醅。
楼岚起终于回复了一点心情,小光团在刀鞘内挤了挤大光团,挤了挤,又挤了挤。
“干什么?”楼雾起故作冷淡问。
“我们去隔壁街嘛?”楼岚起一边说着,一边吃准楼雾起不会生气,CAO纵着雕像就往前走。
“希希特别好。”楼岚起和哥哥絮絮叨叨,他像一个离家日久的孩子,见到家人的的喜悦稍退后,迫不及待就要兴致勃勃地分享起路上的见闻,可能是一朵很好看的花,一棵很奇怪的树,一株很精神的草,或者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楼雾起安静地听着,隔街的路太短,楼岚起还来不及说完殷希声百分之一的好,绿蚁醅已经尽在眼前。
楼岚起CAO纵着雕像一步刚要跨进店,却又收住脚,或许是近乡情怯带来的几分理智,他一时福至心灵:归明已是殷氏家主了,绿蚁醅为何没有更换商号?
楼岚起这么想着,雕像便也随着他的心思把话问出了口。站在近门处的掌柜闻言抬头,看见一张绿蚁醅人人牢记在心的昳丽的面容:“楼小公子有所不知,绿蚁醅早在主人卸任家主时脱出殷氏了。”
楼岚起大惊失声:“为何?”
掌柜向店里偏了偏头,楼岚起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是角落里的一副桌椅,带着历久的岁月痕迹,却仍干净又整洁,周遭一圈半掩屏风,将它与店中众人隔绝。
楼岚起得意地向哥哥炫耀:“你看,那是我的桌椅…每一家绿蚁醅都是一样的…那个位置…永远是我的…”他说着快活的话,却流着汹涌的泪。
然而雕像是不会流泪的,掌柜只能看见一个神情木然的美人。掌柜心生不忍,宽慰道:“楼小公子安心,绿蚁醅如今与转朱阁为伙,即便脱出殷氏,十年百年内,绿蚁醅还是一样的繁荣。”
“他呢?”楼岚起急急追问,“殷希声呢?”
“主人四海云游,归期不定。”掌柜说着,突然一拍脑门,“您稍等,主人给您留了东西,小的快去快回,给您寻来。”
掌柜说着,转身离去,然而说是快去快回,他却去了颇久,回返时候,手上捧着一个酒坛,红绳封口,焰纹为饰——是红泥。
掌柜道:“还有一物,尚不到交付时机,劳烦楼公子,三日后再来取,可否?”
楼岚起点头:“可以。”
雕像捧着酒坛,木木然地走出绿蚁醅。刀鞘内稍大的光团挤了挤小团,楼雾起问:“回么?”
小光团抽动几下,若换成人形的楼岚起,这个动作大概是吸了吸鼻子:“我们去五十州走走吧?万一…”万一能遇见他呢?殷希声是那样的好,楼岚起无论如何也想让兄长见一见,让兄长知道:你瞧,我在龌龊人间里,遇到过这样的朗月清风。
楼雾起沉吟半晌,最后道:“我也想尝尝红泥。”
楼岚起CAO纵着雕像,把酒坛抱在怀里,向前走去:“好呀。”
第114章 桃花流水窅然去
观颐
五十州府,即便是神,也是无法在三日内翻遍的。楼岚起只能折衷取法,只到每一个州府的绿蚁醅寻找。
离开澶州后第一站是贝州,德州没有殷希声,却有一壶倒金樽,这也是殷希声和楼岚起常对饮的烈酒,意义仅次于红泥。
泽州的绿蚁醅,是一盘现做的豆糕;景州,是琦户堂送来的参酒;淄州是一碗鱼丸汤;海州是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海珠;宋州是酸倒人牙的不知名果干;申州是豆腐羹;汴州是一个小玉雕;瀛洲和涿州各是一张熊皮和一对狼牙…
殷希声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备了一份楼岚起的礼物。
再走过妫州,楼岚起便要施展千里一步的术法赶回澶州赴三日之约了。
妫州是色目人的聚居地,在满是异瞳异发的土地上,绿蚁醅黑发黑眼的掌柜显得格格不入。
“为什么到这里来?”楼岚起疑惑地问,“妫州也有人喝酒么?”
“很少。”掌柜实话实说,“但主人有命,但凡人足可踏之地,都要有绿蚁醅。”
楼岚起“嗯”了一声,心情有些沉重,楼雾起挤了挤消沉的弟弟,虽然光团没有四肢,但楼岚起还是知道哥哥给了自己一个拥抱。
“没关系的。”楼岚起小声道,“我很好。”
掌柜给了楼岚起一个精心封装的木盒,巴掌大小,盖上是半身为鱼的殷氏家徽。
没事且很好的楼岚起捧着木盒,失魂落魄地走出绿蚁醅。妫州的街边路上来去的都是色目人:蓝眸如汪洋瀚海,绿眸如三春柳色,楼岚起一路走着,却没有看见哪怕一双灰眸,一双如晨雾湖面,或雨前山间的灰色眼眸。
楼岚起随手拉住一个路人,被抓住的人讶然回首,楼岚起才发现他有一双灿金的瞳眸,如同眼中盛开两朵金盏。
“你…你认识越别枝吗?”楼岚起结结巴巴地问。
“抱…歉…?”妫州自有一门方言,路人通用语说得不算流利,但也还清晰,“我…不认识。”
“抱歉。”楼岚起放开了抓住人的手,失魂落魄地往前走。
楼雾起等到了无人处,才从刀鞘里出来,显出身形:“来,出来。”
楼岚起也显出身形,垂着头,视线只盯着自己的脚尖。
楼雾起捧着楼岚起的脸,把他的头抬起来:“哥哥教过你什么?”
“不退不避,力所能及用尽全力,力所不及还有哥哥。”
楼雾起轻吻他的发顶,空闲的一手包住楼岚起拿着木盒的手,把木盒托起来:“打开它。”
静静地躺在木盒里的,是一叶银杏,金制的叶面像扇子一样地舒展开来,其上栩栩如生的叶脉交横如一副写意图画,叶梗处刻一个“岚”字,银钩铁划,遒劲有力。
楼岚起只觉得有些眼熟:“这是什么呀?”
楼雾起笑道:“你不记得了?小时候院里有一株银杏树,你喜欢得不行,总爱去拾它的落叶,有一回你在院里拾得久了,受了风寒,母亲发怒着人砍了那树,你也生气,便大哭不止…”
楼岚起尴尬道:“没有这种事情吧…”
楼雾起道:“哪里没有?那金叶子还是我送给你的,你那时肿着一双眼睛,非要在叶柄上刻字,还划伤了手,又哭了好一顿。”
“喏。”楼雾起示意,“就是刻的这一个岚字——但这字可比你那时好得多。”
楼岚起轻轻拿起金叶,叶片的另一面上,叶脉勾连纠缠,分明是一朵盛放桃花。
回到澶州,正是三日之约到期的时候。绿蚁醅罕见的关着门,挂着“今日歇业”的木牌。楼岚起抬手推了推,门只是虚掩着,楼岚起于是举步入内。
掌柜等在店里,交给楼岚起一个信封。
楼岚起不明所以地接过,一边疑惑问道:“这是什么?”
掌柜抿着唇,摇摇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