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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观颐 字数:4936 更新:2022-01-05 08:28:45

人呆在一起,感觉智力都要降低,我茫茫然地活了这么长时间,是小心翼翼提心吊胆才没有活到痴呆,不能因为老树逢春谈个恋爱反而功亏一篑。

我收拾好自己就要出门,出门前还仔细叮嘱叶鸣蝉:“你不要跟,我今天不和你玩。”

叶鸣蝉坐在榻上,两条腿伸直出去,几乎要占掉大半天过道:“好。”

于是我真的一个人出门,路上没有遇上什么好玩的人,也没有遇上什么好玩的事,踏青春景似乎也没有小楼外的繁花动人。我一边走,一边就感到有些索然无味。

回到小楼,叶鸣蝉正给花浇水:“回来了?”

我“嗯”了一声:“没什么好玩的,景色也不好看。”

叶鸣蝉放下水壶:“春天都离家出走了,春景怎么会好看。你再不回来,花也不好看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猛地蹦进花丛里,叶鸣蝉张开双臂,刚好抱个满怀。

“现在花儿好看了吗?”

“也不好看。”叶鸣蝉笑,“你比较好看。”

哇,那花岂不是太惨了,根本在叶鸣蝉心里就没有好看的时候。

“那花儿什么时候好看?”

“你喜欢它们的时候,它们就好看了。”叶鸣蝉轻轻松松地把我竖抱着往更深的花海里趟,直到走到我最喜欢的灿金海洋里才停步。

“你喜欢我的时候,你也最好看了。”

哎,哎,出门一点也不好玩,还是老实在家谈恋爱吧。

第95章 春入暮

观颐

叶鸣蝉一早闹醒我,亦步亦趋地盯着我洗漱更衣用膳完,才像满意了一样,塞过来他平日浇花的水壶:“快入夏了,我去买些应季的花种,你记得浇花。”

我“啊”了一声:“还种吗?”

“春花的时令快过了,”叶鸣蝉促狭道,“花儿可不是你。”

浇花从来都是叶鸣蝉的工作,而我确实一语成谶,只负责当一条好吃懒做的米虫,天气晴好的时候蠕动出门晒晒太阳吹吹风,偶尔也回殷府找殷希声,多数时间还是呆在小楼里——外头如果没什么吸引的话,我一般是很呆得住的。

春将入暮,金盏也陆陆续续地谢了,但即便寥寥几朵残余,也像是恩临人间的曙光一样夺目。

我还记得叶鸣蝉留下的金盏水不能多的嘱咐,只敢倾斜水壶浇一点,想想再浇一点,又觉得不够,再浇一点。等浇遍了花圃,回头深思熟虑,决定还是再浇一点。

叶鸣蝉习惯打一壶水,再另提一桶备用,省了中间来去添壶的功夫,我在花圃边没见到桶,也没有进楼里找,等到浇完花,已经在花圃与水井间来回了十几趟。我还是第一次觉得浇花是项体力活,并忍不住怀疑叶鸣蝉是不是故意藏起了水桶,目的就是要我不得不锻炼这一回,毕竟我先前都只见他把水桶放在外头的。

我扔了水壶,就在花圃里活动起筋骨,阳光和熙,深吸一口气都有温暖的味道。

然而我腰伸到一半,就听见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那一声极诡异,它仿佛响在极遥远的所在,传到我耳中时,就蒙上一层长途跋涉的渺茫;它又仿佛响在我的耳边,一声振聋发聩,带动我的脑识震荡。

我甚至分辨不出响声的种类,它像古寺晨钟,又像高楼倾颓;它像饯别壮士的悲戚筑音,也像奉迎神降的庄严鼓乐。

这一声响在耳边,也像响在腹中,响在心里,响在我全身脏器血脉里。一声可使天地崩裂,也可使我灰飞烟灭。我当场受创,呕出一口猩红。

没有余音,没有回响,那诡声如它突兀而来时一般突兀而去,但我脑中体内的震荡还在继续,我克制不住,又是连连几口鲜血呕出,随即眼前蒙黑,脚下一个踉跄就要倒地。

一只手臂斜刺里伸出拦住了我,我反手抓住来人衣袖:“鸣蝉…”

“…是我。”短暂沉默后,响起的是原汀的声音。

“原汀…?”

我还来不及表达疑惑,原汀就收手一带,拖着我往前走了几步。我眼见仍是一片漆黑,但即使看不见原汀的表情,也能感受到他的急切:“出事了?”

“出事了。”原汀话语简洁,肯定完我以后就不再多过解释。

我只好再问:“怎么了?”

“他快来了。”原汀拖着我,似乎想要掐诀,但被人眼明手快地打断。

我慢慢开始恢复视力,模模糊糊能看到一点物影,清晰却依旧不能够。但是这个人,和这个声音,即便我目盲失聪,也要拼尽全力在人海汹涌,万声嘈杂中将其分辨。

无他,只因他是我一切不幸与厌世的根源。

我推开原汀,咬牙挺直脊背自己站立。我活得很不耐烦,也很消极,唯独在他面前,我无论如何也要有一个鲜活的人样。

原汀伸手来拉我,被我一把挥开。那个人在很远的地方就停下御风,换用双腿缓步向我走来,大约是巨响带来的后遗未过,我听到原汀说的话,都像是天边传来:“他破了泰恒塔。”

我胡乱点一点头,原汀在我旁边满身警惕,那人已经走进,笑着对我点一点头,转对原汀道:“我与…这位,”他用目光示意我——说来也嘲讽,数万年的旧交,我们甚至不通名姓,“我二人的旧怨,司籍不便插手吧?”他咬重了“二人”的读音,原本平淡的语气就显出几分尖锐。

原汀不说话,横出一只手挡在我身前,我把原汀的手按下去,神色复杂地看向他。从刚才抓住他他衣袖的那一下我就反应过来,在这里的根本不是原汀的神体,神没有本身没有魂,自然也谈不上分身或分魂下凡,我身边的原汀只是一只傀儡。原汀也是经历过泽灭木之战的,但凡还有一战之力,绝不至于派一只无甚大用的傀儡来对敌,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原汀已经连自由行动也无法了。

我拍拍傀儡的肩膀,把他的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傀儡看着我,我叹了一口气,抽出傀儡后颈处的嘉木叶,傀儡没了凭依,顷刻就化为飞灰。

“你把原汀怎么了?”我问那人。

“误伤,误伤。”那人摆摆手,“司籍来得太快,我破塔的时候误伤了他——谁能想到数万年过,竟还有人关注我这个塔中囚的动静呢?”

我刚要说话,余光瞥见叶鸣蝉的身影,他手里还提着大大小小的纸包,里面应当有花种,也有我们的午餐,他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刻出现。

我极力克制神情不要有变,但那人还是转过了头,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叶鸣蝉,最终把视线落在叶鸣蝉腰间的云中君上:“你把刀给了他?”

“他”字还没落地,那人已经飞掠而去,叶鸣蝉当机立断扔开纸包,抽刀和那人缠斗起来,短短几息十招已过。我紧随而上,插入战局,生受了那人五指成爪的一个掏手,带着叶鸣蝉向后疾退。

叶鸣蝉被我扑倒在地上,我骑坐在他身上,双手死死地压住他的肩膀:“把刀给我。”

“你…”

“把刀给我!”肩膀被掏穿,可能是因为疼,也可能是因为怕,我的声音都在颤抖,“把刀给我…你不要看…”

叶鸣蝉瞳孔骤缩:“你做什么?”他把刀握得很紧,没有一个刀客会让他的刀脱手,我一边掉眼泪,一边掰开他的手指,把云中君夺到手里。

“你不要看好不好?”我的眼泪落到叶鸣蝉脸上,顺着他的鬓边流下来,倒像叶鸣蝉也在哭似的。我没有任何把握能赢那个人,事到临头我才发现,我对他实在有难以抹消的恐惧,他曾在我面前犯下滔天罪行,不论他比之我是强是弱,我永远也不可能摆脱他带给我的阴影。我毫无自信,也没有凭依,曾经我最急于摆脱的神位与神力,反而成为我此刻唯一的筹码,不论使用什么手段,我都想尽力一搏,换他死无葬身之地。

“还有人能保护你吗?”那人的声音突然靠近,“当弟弟的总有特权,是这样吗?”

我心下大惊,早被贯穿的右肩再次迎来剧痛,我遮挡叶鸣蝉视线的时间,已经足够那人取出他的武器——一柄穿透我的肩胛,没入叶鸣蝉的胸膛的长刺。我死死地咬住牙,吞下喉中翻涌的腥甜。我是那样熟悉长刺的创口所在,我曾在叶鸣蝉怀中入眠,侧耳枕着他的胸膛时,睡梦中声声都是有力鼓奏。

那是叶鸣蝉的心脏。

叶鸣蝉摸索着握住我的手指,他的力气很轻,几乎只是虚抓着我的手而已。他温声说:“好,我不看。”

第96章 其类

观颐

越别枝曾对一个答案求而不得:云中君上的他山石配饰,究竟属于谁?

他不曾问,我也不曾说。那段远去的时光,不知何时已然成为我不可企及之梦想,从此家于我,除却一个单薄字眼,再无其它。

我厌恶云中君,甚至是痛恨它,我有千百种方法将它折损毁灭,但我没有,因为我也爱它。它斩断我和人世的一切关联,却又成为我和过往的仅剩纽系。

如果当初越别枝愿意问我,我也许会,也许不会给他回答。但如果那一天有高照的艳阳或微弱的风,或有任何可以给我造成幸福错觉的条件的话,我可以告诉他:云中君此刀,和云中君此位,都不属于我。

如果他再问我所现有一切的原主,那么一切美梦都碎成泡影,就连云中君的冰冷刀锋也变得灼手,因为这个答案淋漓着的鲜血,万年不曾干透:它们属于我的胞兄,楼雾起。

那个困扰过越别枝的模糊刻字,是“因岚”,我也曾用这个字号与殷希声打趣,因为它并不合理,岚本是山间雾气,雾起,怎么可能是因岚呢?

但这个不合理的字已经永远也得不到修正了,在它被刻上雾起腰坠的那天,楼氏也迎来灭顶。

有一位神,抽空雾起的血液,剥尽雾起的皮肉,碾碎雾起的骨殖,将我的胞兄,锻入一把冰冷的刀。然后用这把刀,屠灭楼氏七百八十九口。

我半生没有遍历生与乐,却在一日悟尽死与痛。然而刀锋在我面前突然止步,连刃上饱饮的鲜血都没有一滴沾染我。那位神君颇为兴味地笑:“当弟弟有特权吗?”他捞起掉落一旁的刀鞘,风轻云淡问道:“你痛吗?”

他收刀入鞘,抬头看一看天,道:“果然有特权,即便他不拦我,天也要拦我了。”天道已然察觉不对,晴好天气一下变得乌云密布,无上气势如泰山压顶般重袭而来。他的神情没有半点惊慌,反而像是夙愿得偿。他半是预言,半是诅咒:“你将重蹈我的覆辙…活给我看看,看你是先疯魔,还是先杀死我?”

我曾经说过,我并不为成神一事自豪,也不觉得当一个神有多么的好,纵使凡人看神觉得有多么风光,我也都不以为然。

天道将我提为神君,我便开始如那人所说一般重蹈他的覆辙,我活得很累,时刻都在崩溃的边缘,睁眼闭眼,全都是噩梦。我甚至开始怨恨雾起,恨他为什么不让我与他同去,但这个可怖的念头很快会将我惊醒。我耻于自己的无力,我背负着楼氏数百亡魂的恨意,我背负着雾起的死,和雾起的痛,我因雾起而得以苟延残喘,却恬不知耻想要逃避责任。

我不是没想过咬牙好好活着的,有时候也庆幸神体不死,我活着,就有雾起一半,就有楼氏数百人命的一半。可我活着也好像是死了,我其实没有楼雾起,也没有楼家,我只有我一个人。或许我还有永无止尽的痛要忍,永无止尽的苦要吃,这是我该当的一切,但我扛不起。

我最终还是屈服软弱,蒙蔽双眼视而不见,捂住双耳听而不闻,日子还是照样过去。但有时候喝着酒,弹着琴,突然看见云中君时,又会想起我是一个孤儿了,说难听一点,我叫丧家之犬了,又狼狈,又难看。但我的悲伤又好像是在梦里一样的,我一边想着“我好难过啊”,一边又想“我是在为什么难过呢”。

我半梦半醒地过了四万年,终于把自己全溺进了梦里,再滔天的悲伤和恨意,等到浮出水面时,也都变得轻飘飘的了。

此刻我再想起这段往事,那个为我造梦的人就在我咫尺。我所以为的弱化了的悲伤和遗忘了的仇恨突然一下子全都涌上来,告诉我:“这四万年里我们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一分也没有减少过”。

新仇与旧恨并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人知仇恨的最高境界是啖其肉饮其血,其实不止,发酵到极端的仇恨,会让人想用整个世界,来给仇人陪葬。

他冲我笑一笑,真是奇怪,他还能对我笑得出来,但事到如今,似乎我们也合该有这样一个彼此礼貌的笑容:“又误伤了一个。”

他对我说:“当年来不及告诉你,我叫钟毓秀,也曾是个凡人。”姤使曾说过的另一位后天神君,原来是他。

我漫长如此的生命里,唯一未曾想过的一事就是有一天,我可以和屠灭我满门的仇雠心平气和地互通名姓,尤其是在这个人,用他沾满我亲人献血的双手,再次夺走我的爱人时。

“我希望永远也不必告诉你,我叫楼岚起,我的哥哥,叫楼雾起,我的爱人,叫叶鸣蝉。”

“我没记住名字的,还有很多人。”钟毓秀摇摇头,“来吧,岚起。”

他的目光在云中君上点了点,笑道:“你哥哥看着呢。”

无论何时,只要回到殷府,似乎总有人在等着我。只要殷希声抽得出闲,那人必是殷希声无误,倘若殷希声实在百忙,也有德音或者其他大侍女,总不至于让我回一个无人相候的家。

我扑向殷希声,他忙张手来抱我,我犹嫌不够,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双手死死地揪住他的衣襟。

“希希,你骗我。”我在他怀里小声说,“一点也不快乐。我好痛。”

我流了很多血,淅淅沥沥地滴了一路,右臂几乎被撕裂,臂上被开了一个又长又深口子,腰腹也被贯穿,很痛,是真的很痛。但我不是没有受过比这更重的伤,那是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当年,遥远到我记不清楚,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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