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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子律 字数:4916 更新:2021-12-15 04:22:26

上正轨的还有贺兰明月的生活,民兵队需要他领头,李辞渊要教他兵法与行军打仗,谢碧还上蹿下跳地要和他一起学绕口的胡语。他带着飞霜骑着马踏过戈壁,披星戴月,足迹渐渐走遍塞北与西域的几个小国。

  走了回了,新年来临时银州城满天飞雪,贺兰明月坐在修葺一新的陇西王府中,看着厅内红火的暖炉与醉得歪七扭八的人,思及这一年来的辛苦仍是感慨万分。

  “贺大哥!”谢碧端着酒左脚打右脚地走到面前,举起来要和他干杯,口齿不清,“谢……谢……”

  明月笑了:“你先把舌头捋直了吧。”

  言罢接过杯子一饮而尽,他站起身,听谢碧在后面颠三倒四地念叨:“要不是你,我还真不懂这些……天地广阔,哪儿不是大有可为,非得考取功名吗?我看现在挺好……多谢你,带我、带我离开洛阳……”

  推开正厅紧锁的门时外间风雪立刻卷进来,贺兰明月本能地一握,雪花在掌心化为一滴晶莹的水。

  他内心某处倏忽变得柔软,毫无预兆地想:不知道小景这时在做什么?

  而这柔软只持续片刻,明月仰头见雾蒙蒙的天空,雪花更大片地翩然而下。他站了良久,最终决定就让这年成为一道分水岭。

  就当从未结识过高景此人。

  ※※※※※※※※※※※※※※※※※※※※

  *致敬笑傲江湖,“不知小师妹现在在做什么?”(毕竟我是小师妹党,哭哭。

  白楹开花是我编的,不足为信。

  22号更

第47章 三江雪浪挽天河(五)

  夏,洛阳,紫微城。

  艳阳高照的天气热得令人难以忍受,宫墙柳下的阴凉处,几个宫婢捧着器物往东边走,一路忍不住窃窃私语——数十年如一日的场景太麻木,嚼舌根虽然缺德,却成了这些宫婢内侍们唯一的乐趣。

  左右无人看守,宫婢们走路不快,说话声也渐渐大了起来。

  “东宫那位不过婢女出身……眼下那深居简出的样子,难不成真以为自己就此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啦!”

  “嘘,要我说还得看肚子争不争气呢,万一是个郡主——”

  “就算是皇孙又怎么了?不定有隐情呢……”

  “什么隐情?”

  “哎呀,你不知道么?那位有喜的事儿一直瞒着太子,后来肚子显出来了瞒不下去才……如果真是太子的骨肉,用得着这么藏着掖着吗?我看啊搞不好,是和些乱七八糟的人珠胎暗结——”

  “不会吧,那位看着不声不响,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吗?”

  “皇长孙都揣在肚子里了,怎么太子还对她不闻不问的,这不摆明了有猫腻么?”领头那宫婢洋洋得意地说着,朝拐角走去。

  下一刻,她手中捧着的檀木托盘蓦地坠地,紧接着身后众人齐齐跪下。

  柳树掩映着朱红宫墙,日光在琉璃瓦上镀了一层透彻的亮色。回廊尽头的拐角,高景身着一袭淡蓝色绉纱衣衫,静静地站在那儿。

  “叩、叩见太子殿下……”

  一声拜见后再无人开口,几个宫婢自知失言了,抖得筛糠一般。

  素白修长的手指捡起了落在地上的那件衣裳,南楚贡物,顶好的料子与上等的绣工,此时沾了花瓣与尘土后有些灰暗。

  高景端详着裙角绣的那对鸳鸯,耐心极好地抚摸过针脚痕迹。他不问话,那几个宫婢头都没胆子抬,任由发作地跪趴着,其他托盘里的物事被随手放在一边,哪还有方才半分宝贝的意思?

  高景身侧的阿芒斜睨她们一眼,问道:“这是要去哪儿啊?”

  为首婢女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伏在地上:“回……回宫正大人的话,奴婢们是司衣坊的,正要将萧美人的新衣裳送过去……”

  阿芒闻言,掩着嘴笑起:“方才那些可都被听见了。”

  为首宫婢头几乎都贴在地上:“阿芒姑娘!姑姑……大人!奴婢们也是听别人说的!求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求情声不绝于耳,高景置若罔闻,仿佛自言自语道:“听谁说的?”

  他嗓音再不同于少年时略带稚嫩的清脆,轻声细语很有皇家教养,又因为压得低,听着倒是温柔,但宫婢无一人敢再应声。

  阿芒收敛了笑意:“殿下问你们话呢。”

  “是……东宫的……东宫的司灯,**姑娘……”

  高景垂着眼眸,手指松开,那件衣裳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接着他从宫婢身上跨过去,目不斜视地朝前面走了。

  阿芒没跟上,合掌拍了几下,暗处立刻出现几个铁面侍卫。她瞟了眼地上瑟瑟发抖的人,道:“殿下要留她们的命,为儆效尤,把舌头都拔了,打发去掖庭——司衣坊若问起来,你们照实说了便是。”

  领头那人肃立颔首,沉默应下。

  阿芒朝他们施了一礼,这才追向高景前去的方向。

  绿华堂外,高景神情没有太大的变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阿芒却从当中觉出他已经怒不可遏,忙道:“奴婢稍后便处置了**。”

  高景“嗯”了声,阿芒为宽慰他又道:“殿下,那些人……交给奴婢去处理就行,以后不会再让您听到类似的话。”

  “是么?”高景笑了笑,眉头紧锁,“再听见一次,你也知道我会如何。”

  阿芒敛裳道:“还有一事,先前殿下要奴婢去查那枚耳环的来历,奴婢已经查到了。去当铺卖掉的那人叫谢碧,是个落榜秀才,现在人已经不在洛阳。”

  “那他可有家人?”

  “殿下,他父母五年前病逝,相依为命的是永嘉坊医馆的那位秦大夫。奴婢命两个影卫不分昼夜盯着医馆,如果秦大夫与谢碧有联络就第一时间找到他。”

  高景沉吟道:“做得好,一定要找到——走吧,回东宫。”

  立夏之后不多久,阿芒为杨芙蕖请去诊脉的御医传来喜讯,杨芙蕖夜里失眠、多汗乃至于胃口大减,都是因为腹中已有了三个月的胎儿。

  本是好事,阿芒听后却如临大敌,她知道那孩子从哪儿来的,不敢自作主张,忙去问了高景。那天闷热无比,一场大雨即将来临,高景听了这消息沉默良久,露出个似哭非笑的表情来了,要她把消息压下去。

  等到后来宽大的衣裳都藏不住肚子,杨芙蕖有身孕的事才被独孤皇后察觉。紧接着是皇帝,一听这事便喜上眉梢,直呼高景懂事了,下了一道旨意为东宫封赏无数珍贵宝物,还封了杨芙蕖为登记造册的太子侧妃,荣耀无比。

  眼下皇帝授意御医定期为侧妃诊脉,安胎药一碗一碗地喝,东宫添了诸多人手照顾杨芙蕖,高景对她不闻不问,反而正中了皇后的下怀。

  但高景倒不是装出来的淡漠,他确实欢喜不起来。

  他从没碰过杨芙蕖,算了算日子,她肚里的孩子源于那夜一时荒唐,若真生出来,高景还不知如何面对。

  贺兰明月人都没了,这时老天送他明月的骨血,是在嘲讽他无能么?还是在怜悯他,知道他已经追悔莫及,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

  但他能弥补什么呢?

  三天两头有人冷嘲热讽,甚至还没出生都有宫婢敢乱嚼舌根!

  高景越想越气,甫一回东宫就故意摔了个玉杯泄愤。

  宫人们跪了一地,不知这位殿下又发什么疯——自从封了太子,高景在政事上愈来愈得皇帝青眼,可私下里脾气倒更加奇怪。

  高景即使没有皇帝皇后溺爱,也是被娇宠长大,小时候跋扈惯了,后来有段日子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隐忍二字。所有人都当他懂事之后,竟又变本加厉回到从前,冷脸时情绪都看不出来,东宫那么多人全不够他发作。

  见他发怒,阿芒挥挥袖子让其他人退了,重新端了个象牙碗递过去:“殿下,今夏御厨房新做的蔷薇露,您尝一点?”

  “没心情。”高景落座后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翻。

  “那奴婢拿走。”阿芒低头道。她正要把蔷薇露端出去,外间有人通传,皇后身边的女官阿萍带着一脸倨傲地来了。

  阿芒收回脚步,立在高景身边,朝阿萍行了礼:“见过尚宫。”

  那女官看也不看她,打了个手势,身后的内侍端出一碗黑汤,浓稠得仿佛化不开,刚凑近便是一股扑面而来的药味。

  高景不动声色地一挑眉:“姑姑这是做什么?”

  “传娘娘旨意,这是赏给那位主子的药。”阿萍微抬着下巴,丝毫不惧高景,“娘娘近来常听到些不干不净的话,请殿下做个决断。”

  言罢,她使一个眼色,内侍小心翼翼地端过去,正要交给阿芒,高景抬手制止了。

  他当然知道对方的意思,阿萍是皇后的代言人,那些风言风语既然高景能听见,皇后不可能装不知道。皇后一直知道他那点不正常的癖好,对杨芙蕖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来充满防备,高景也觉得水到渠成。

  一碗堕胎药,她在考验高景。

  若当真是你的骨肉,你自不必让她喝;

  若不是,高景,你要怎么办?你要能揭过这一层,仍然是皇后最亲密的儿子与盟友,若真忍辱负重地留了不属于皇家的孩子,日后又顶得住其他凶险吗?

  高景强压下火气,缓慢踱步至阿萍跟前:“她的事用不着母后这么操心,这碗药你要么原封不动拿回去,要么你喝了。”

  阿萍敛了目光:“奴婢只是传话,怎么处理端看殿下。”

  “是么?”高景略一提袖口,径直从内侍托着的木盘上拿起那碗漆黑的药,转向她,“那你现在就替母后看仔细了。”

  言罢,高景重重地将那药碗砸向不远处一株正盛开的牡丹。

  碎瓷片炸开,发出一声脆响,紧接着药碗四分五裂地崩塌在地,浓稠药汁淌出丑陋的形状,连带那株艳丽牡丹都一下子萎靡了。

  “帮孤带个话给母后,以后不要再做徒劳的事。”高景望着阿萍,轻轻一弹袖口沾上的药汁,“回去复命吧。”

  阿萍嘴唇颤抖着,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她随内侍走了,立刻有人进来低着头收拾满地狼藉。高景自觉无趣,绕过屏风走向东宫深处的寝阁,阿芒想了想,亦步亦趋地跟过去。

  直到行至门口,高景别过头问她:“想说什么?”

  “殿下,奴婢说了,您先不要生气。”阿芒厚着脸皮道,“奴婢知道您不爱听,可总得有人劝几句。”

  高景有所感知,不耐烦道:“那你就别说了。”

  阿芒跪倒在地道:“殿下,杨娘娘的孩子会是什么身份?若是个女孩儿也就罢了,翻不出什么大风浪。可若要是个男孩儿呢?那就是东宫的长子,陛下的长孙,万一他又资质上佳,更无其他……届时您要怎么取舍?”

  高景漠然道:“那这就是命,合该孤还给他的。”

  “您知道这事的后果吗!”阿芒上半身都贴到了地面,语气前所未有地严肃,“奴婢不希望您感情用事,为今之计就是趁孩子尚未出世——”

  “那又如何?!”

  高景猛地一踹寝阁厚重的木门,巨响之后周遭倏地寂静。

  他听见阿芒哭泣,自己也禁不住鼻尖一酸。

  悠悠苍天,融融夏日。北宁高氏坐拥千里江山,自己也已经半边挨上了那把金碧辉煌的龙椅,可他却前所未有地孤独。

  那个人,他是真心想过要留在身边一辈子,可当时不懂珍惜,也不明白贺兰明月所言“我最喜欢你”的意义。这句话入耳的时候他已经铸成大错,他没法道歉,甚至终其一生都没机会修正,可高景一意孤行,再无法回头。

  他想人已经没了,若能留下一点明月活过的痕迹,纵使被唾骂又如何呢?

  这个决定有多荒谬高景能不知道吗?他只是想试一试,等着看那孩子会不会也长一双熟悉的灰色眼睛。

  昔时他要留住贺兰明月,但没有付诸行动就把人弄丢,连烟紫玉都差点没握住。如今他想找回贺兰明月,也已经太迟了。

  半晌,高景头也不回地朝寝阁内走去:“这是明月的孩子,也是孤的。此事孤心意已决,以后谁都莫要再提了!”

  雕花的门戛然合拢,阿芒跪在原地,抬起头时泪流了满面。

  中秋过后,杨芙蕖不慎跌了一跤,腹中绞痛,立刻被架上了床榻,她经历了几乎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惨烈。

  闷热产房内传来她挣扎的哭喊和接生婆婆不停的劝慰,门外站了半宿的高景红着眼眶不动,手里捏着那枚烟紫玉的耳环。他反复地低头看,不时握紧又松开,尖锐的耳钩将手掌刮伤了也不在意。

  直到天亮高景按时去上朝,还没听到婴孩嘹亮的啼哭。他走得匆忙,带着整夜未眠的倦容,听奏表也听得心不在焉,好似随时要倒下。

  甫一散朝,他就看见已在太极殿外等了半晌的青草。

  他走过去,不动声色又在袖子里握住那枚耳环——在取回它前,燕山雪是高景唯一能获得安心感的东西,现在耳环更小更好携带,就寸步不离了——瞪着通红的眼睛瞪向青草,尽量平静道:“来这儿做什么?”

  青草急急道:“还没……没生出来,刚才见红了,御医怕……怕……”

  话没说完,高景脸色一变,径直甩开他快步走向东宫。

  他人生前十八年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刻,一颗心狂跳不止,不敢张口说话,怕即刻就会跳出喉咙,呕出一摊血红。高景几乎是一路小跑回的东宫,他彻底丢掉了端庄持重的礼仪,喘着气停在那扇门前。

  接着产婆焦急地走出来,开口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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