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腿这时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半睡半醒之间，他感觉自己的腿好像没有中箭时那么疼，这也算是临死前一件令人欣慰的事。到了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的眼里映出奕卿那枚戒指的样子。
有你陪着我，也还不错。
第22章 没有温度
奕卿和身边的人守了程维五天，依然没见到他有醒来的迹象
每个人都在担心床上的这位恐怕已经进入了休眠期。
按照这里的规律，每种生物在死前都会进入“休眠期”，昏睡不醒，此时就预示着他与神灵的约期将至，即将有代替他的新生命在不老泉中诞生。可是如果这个人死了，他们的将军会做什么呢？
所有人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看着将军每日都要和夫人说话，众人都心下了然，将军与夫人真的有很深的感情，平常他们所见的奕卿从来都是少言寡语，哪里像现在这样对一个人说这么多话。
程维在床上躺着，只知道自己很困，睡得正香，却听见一个人总是在叫他，声音时远时近，还不时摸着他的脑袋和手。这人怎么回事儿？怎么还动手动脚的呢！可是，听得出这个人真的很想得到自己的回应，或者说是，想见自己一面。
真是怕了你了……
他很不情愿的将自己从美梦中脱离出来，刚睁开眼的一瞬间，映入眼帘的是奕卿的双眼，接着忽然清醒过来。
奕卿的手和他的手紧握着，在程维刚醒过来的一瞬间他就发现了。
“程维，你……”准备好多要说的话一时间都堵在喉咙里，奕卿看到程维睁开的双眼，觉得好像什么都不必再说了，悬了多日的一颗心终于落回原位。
“奕……”程维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军医在一旁道“你现在刚醒，还不适合说话，休息一阵就好了。”
程维放下心来，他可没有一觉醒来变成哑巴的心理准备。
“将军，这位……夫人已经无碍了，只需静养一段时间就可恢复，臣等告退。”
奕卿点头应允。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刚醒，眼神不好，程维感觉军医和奕卿的表情都有些奇怪，感觉就像是自己被检查出来什么绝症一样。
等人都走了，程维学着看过的狗血电视剧那样，抬起干瘦白皙的手，搭在奕卿胳膊上，嘴唇微张，眼神迷离，像是要说什么重要的事。
奕卿见他突然的动作，眉头一皱，忙俯下身来听，只听程维以一种细不可闻的声音对奕卿说“我……要……”
说了两个字，又接着喘息起来，像是难以呼吸一样。奕卿忙起身想去找军医过来，程维却紧紧拉着他，还要接着说。
“我要……吃饭。”
感受到奕卿明显顿了一下的身影，程维笑出了声，这才觉得有些整人的乐趣来，没想到接下来奕卿的动作却让他吃了一惊。
奕卿被他捉弄后竟然什么都没说，倒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微笑着点头，然后起身出去让人弄吃的去了，吩咐完又立刻回到自己身边坐着，程维这时觉得有些尴尬了。
不过，奕卿还是很担心自己的吧？想到这，程维觉得自己简直太幸运了，不仅活了下来，还可以和奕卿在一起好久，不对，可能也没多久了。
奕卿看着程维，接着回想起医生说过的话，他不敢告诉程维，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还是希望他能开心的养病。
程维不能说话，奕卿也不说话，两个人静静地待在一块。
过了很久，奕卿看着程维努力睁却怎么都没能睁开的双眼，笑了笑，说道“困了就睡会吧。”
程维就像听到什么指令一样，这才放心地睡去。
回来的路上一直下着雪，程维坐在车里，看着窗外，虽然从小到大见过不少的雪，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雪格外漂亮。
几日过去，程维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脚刚沾地就兴奋地跑了起来，奕卿在后面跟着，生怕他伤到自己。程维看着没过脚踝的雪，兴奋大喊着“雪啊！！这里真的有雪！”
奕卿笑着看他向前跑，经过漫长的一个月，两人终于回到了小木屋。
屋子里没有什么变化，所有的东西都和离开前一样。
歇了一会，活动了腿脚，程维趴在窗户旁不愿离开，突然，转过头对奕卿说“咱们出去玩怎么样？”
看他这么有兴致，奕卿只好答应，出去前还不忘把那件特制的冬衣拿出来给程维穿上。
穿戴严实后，程维等不及一样地冲了出去，蹲下捧起一把雪来，惊道“这雪！这雪竟然不冷！”
果然，所有的东西都没有极点，没有酷热的火，也没有冰冷的水，而没有温度的雪才适合这个世界。
“你会堆雪人吗？”
“那是什么？”奕卿疑惑道。
“雪人啊！”程维再次感到无语，“就是用雪做的人啊！唉，没童年的孩子……”程维拉过奕卿，“别傻站着啦，我教你，一块堆。”
片刻后，看着眼前叠在一起的两个大雪球，程维十分满意，又跑到屋子里拿了些小东西，cha在雪人脑袋上，一个雪人诞生了。
奕卿看着眼前白白胖胖的“人”，觉得十分有趣。转过头看着欣赏自己作品的程维，不知道这个人还有多少有趣的事没和自己分享。
而很快，这个人就会消失不见了，他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很冷，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危险。
程维玩了一会觉得有些累，两个人回到屋子里，坐在一块。
就这么过去了两分钟，程维忍不住了，问道“奕卿，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什么？”
程维叹了口气，“别骗我啊，就是军医和你说什么了，当初你们的表情和眼神我可都看得清清楚楚，说吧，让我听听是什么洪水猛兽。”
奕卿看着程维，忽然觉得这个人和自己想象中的弱小的宠物一点都不一样，他为了救自己，都可以一个人进入敌军的内部，而这种事自己没有必要瞒着他。
“军医说，你可能过一段时间就会……”
“会死是吗？”程维平静地说。
奕卿默认。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静得可以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这时，程维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打破了这种凝重的气氛。
程维笑着说“哎呀什么啊，我都被你说饿了，来来，吃饭吃饭，饿死了真是……”
谁都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程维吃着饭，想着本来还觉得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突然想到要分开了，还是有很多不舍。
如果是几个月前听到这个消息，他肯定会乐得睡不着觉，可现在感觉和一开始完全不一样了。
洗完澡，两人安静地躺在床上，谁都没有睡着。
“不困吗？”
“不困，很ji,ng神，可能是白天睡多了。”程维答道，黑暗中他什么都看不见，不知道奕卿在做什么，“其实，说句心里话，我觉得有些事，我要好好和你谈谈。”
过了好久，程维都以为他快睡着了，才听到对方清醒地回答道“说吧。”
这下他倒没什么勇气了。
程维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想说的是，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答应我，一定要记得我，”说到这，他有些说不下去，这样的临别遗言真的让人很不爽，不过还好现在什么都是黑的，他看不到奕卿的表情，不然肯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我也许会回来，但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了。等我走后，你一定要找一个老婆，啊，就是你们这说的伴侣。最起码也要像我这样能陪你多说说话，玩一玩的，不过最好是能陪你一起打仗，能保护你的。不然啊，你一个人这样真的太闷了，还危险。”
等了半天，都没得到对方的回应，程维不确定是他说得太多了，还是奕卿睡着了。
“听到了没？”
对方还是没有说话。
宁静的黑夜中，程维回忆起当初那个吻，那时奕卿并没有什么反应，不喜欢的话哪怕当时骂自己一顿，又或者是喜欢自己，表示一下之类的，都没有。程维攥了攥自己的手，想到这双手触到过没有温度的雪，没有温度的火，那身边这个人呢？
会不会是没有温度的心？
第23章 自古常言不欺我
奕卿没说话，他一直在看着程维，看着他说每一个字时的表情，看着他因为自己没回答而疑惑，直到他只撑不住渐渐睡去，他一直在看着。
终于，他握住他的手，感受着对方手心里传来的暖意，生怕这温暖下一秒就会消失。
又过了几天，程维再也没有了下床走动的力气。
这一天，仍旧下着雪。
“喂，别出去了，之前那么多医生来，不都是一样？”他把被子往里挪了挪，“坐吧，陪我说话。”
奕卿很听话地坐在程维身边，看着他。
“说什么？”
程维无奈地笑了笑，“随便说啊，笑话什么的，也让我这个病号高兴高兴。”
奕卿想了一会，说道“我没有笑话。”看着程维发白的嘴唇，有些不忍心，“你不要说话了，喝水吗？”
“不喝，懒得动。”
奕卿还是起身去把水拿到床边，“想喝的话叫我。”
程维点了点头。他实在不喜欢一直躺着，可是浑身没有力气，就连站起来都会费好大的劲，最后还是妥协地躺在床上，心里十分不痛快。不过看着奕卿这几日一直在他身边照顾他，其实还是很开心的。
他想起以前养父每天都会循环播放的一张戏曲老碟，不知怎么的就哼起了熟悉的调子，以前不觉得有多好听，咿咿呀呀地听着心烦，不过里面讲的故事他倒是能滚瓜烂熟地背出来。
“你在唱什么？”奕卿从外面回来，就听到程维在哼着歌，像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程维看着他，“我在哼一个故事。”
看着奕卿投来询问的眼神，程维有些小激动，“你听过戏吗？”
“没有。”
“给你表演一段。”说着，程维竟然自己坐了起来，接着就要下床。
奕卿见他身体恢复过来，兴致又这么高，便没有拦他。
起手，转身。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
当初小，不知道舞台上那些人为什么一句话要断断续续地讲这么久，而养父却听得津津有味，偶尔心情不错还会给程维讲这里面的故事。一个叫项羽的大王，曾经英勇无双，不可一世，在最后拼死一战之前，心爱的人在死前给他唱了一支曲子，最后自刎乌江。
所有的腔调与台词他都熟的不能再熟，就连随手摆出的几个动作也是有几分相像的。可惜，第一次给别人唱，装扮是不可能了，不过这一身白衣，宽衣宽袖倒是有几分感觉。他不会吊嗓子式的唱法，只能用自己的声音轻轻低唱。
奕卿在一旁看着他，听着从未听过的曲子和听不懂的词，讲的什么意思已无从知晓，但他此刻竟然觉得程维的眼神中有一种离别前的留恋。
他很想让他别再唱了。
“自古常言不欺我，富贵穷通一霎那。”
唱到这句时，程维不断想着和奕卿在一起的每一天，好像自己昨天才来到这里，好像他们一直在这个小屋里，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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