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你,”江昀语气平淡。
“是我忘了重新钉笼子。”贺征说。
“不,当初就不应该把它关起来。”
贺征可能觉得他在犟:“那还是怪我啊。”
“怪我,我也没反对到底。”江昀说:“还是我亲手把它塞进笼子里的。”
贺征没话说了。
江昀说完,闷头往前走。他心里有点后悔,这话说的好像在跟贺征发脾气,不太好。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只得装无事发生。
走回客厅,餐桌已经收拾干净,节目组通知,他们马上要去接下一位客人。
这一次贺征和瑞秋去,江昀他们在屋里等。
大家各自回房整理了一下着装和脸蛋,尽量忘掉这件事,毕竟还在录节目呢。
…………
一刻钟后,江昀刚从楼上下来,客人就到了。
刚一个照面,江昀就感觉这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这男人身高估计不到一米七,干瘦瘦的,留着长发,下巴上一撮胡子。单眼皮,细眼睛,看什么都像在打量算计。
这人还背着一个吉他包,很大,应该民谣吉他。
来的路上他应该知道录节目的事,也同意了。只见他昂着下巴环视一周,点点头对环境表示满意,而后冷淡地说:“你们好,我叫无涯。”
“哇,无牙仔的无牙吗?”陈恋恋笑着问。
无涯淡淡道:“那是什么?”
陈恋恋:“呃……是一个动画电影里面的角色,驯龙高手……没看过吗?”
“没有,”无涯说:“我从不看动画片,这些低幼化的东西,会降低人的心智。”
陈恋恋:“………………”
江昀一时也被镇住了,几乎快忘了刚刚发生的不愉快,心想这真的不是节目组请来的托儿吗?
“今天和各位齐聚一堂,我非常高兴。我叫无涯,是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的无涯。”他将背上的吉他包放下,隆重介绍:“你们可以叫我无涯哥,我是一位原创音乐人。”
江昀内心:啊……哦。
这位无涯哥邀请大家不要拘束,都坐下聊天。江昀总觉得哪儿怪怪的,下来坐到沙发上。
沙发边还剩不大的空,瑞秋看到就坐椅子去了,贺征却过来和他挤。
江昀只得往旁边让了让,尽量朝前坐。
无涯哥挨过问候过去,像领导视察,说话都不怎么客气。
说贺征某某电影是巅峰之作,言下之意就是之后在走下坡路,贺征心不在焉也没说什么。接着又说羽茜最近演的花瓶角色略多,说很可惜不认识陈恋恋和瑞秋,你们很漂亮/英俊,以后会微博关注的,最后说到江昀。
“江昀,我不认可你是一位音乐人,你只是在卖脸。”他说。
江昀:“…………”
前面几个说的还算委婉,怎么到他这儿就开口骂了,江昀简直莫名其妙。
他脾气有点吃软不吃硬,你跟他好声好气的说话,犯再大的错他也不会发火,像他以前几个玩忽职守的助理,都说他脾气好。
但你要跟他呛声,对不起,江昀他可喜欢踹凳子了。
“关你什么事?你是什么人?我要你认可?”江昀呛回去。
“我只是实话实说。”无涯十分冷静:“你有一首歌,叫《梦马城》,初听很有意思,直到我看了你的MV,你在里面的某个片段,按吉他的指法是错的。这是非常低级幼稚的错误,说明的音乐水平很成问题,事实上那首歌也暴露了你很多不成熟的、”
“哦!”贺征突然站起来,打断了无涯的滔滔不绝。
众人看着他。
“申请暂停拍摄,我有点私事出去一下。”贺征说。
要是江昀绝对不敢这么干,这录节目呢。可是贺征就敢,导演也没说什么,就让他去了。
无涯正要继续说,贺征又喊了一声:“江昀也跟我来。”
大家:“……”
导演敢怒不敢言:“……”
“行吧行吧,”导演说:“暂停拍摄,你们歇会儿,羽茜你们带客人去看房间。”
羽茜应了。
江昀跟着贺征出去,站在前院门外看那条平直的水泥马路,还以为贺征是为了给他解围。
谁知过了一分钟,真有辆车开了进来。
“你好,贺影帝!很高兴见到你!”一位穿浅绿色针织衫的女性稳稳停好车,下来和贺征拥抱。
她年纪不轻了,笑容很爽朗,栗色短发。看着不像娱乐圈人。
江昀正有点纳闷,听到贺征介绍:“江昀,我挺看好的小朋友,唱歌的,也会写。”而后看向江昀:“这位是梅医生。”
江昀愣愣叫人:“梅医生您好。”
“梅医生是毕业于某某大学某某研究所某某医院的某某级专家……”贺征说着笑起来:“哎,徐岫给了说了一堆,我都不记得了。”
梅医生哈哈大笑:“确实没什么好记的,江昀你好,我是某某大学附院的梅医生,来给你看看喉咙。”
贺征揽着江昀转身:“咱们别站这儿说话了,走,先进去。”
三人越过还坐在沙发上的傻逼,直接上了三楼。
贺征本来想开自己房间,梅医生嗔怪道:“你怎么想的?我给人家小江昀看看,当然是去他的房间啊!对吧江昀?”
“嗯。”江昀点头,十分。
贺征举起双手投降,跟着江昀进了房间。
梅医生让他把阳台门打开,椅子拖到外边,自然光亮一点。
她让江昀和她对着坐,打开她带来的小医药箱,取出一个一次性的耗材包,撕开。
“别紧张。”梅医生一边动作,一边闲聊道:“我看你已经能说话了,问题应该不大。现在喉咙还疼吗?”
说着,她举起压舌板:“来,啊——”
江昀抿着嘴,看向门神一样杵在旁边的贺征。
“出去。”江昀说。
梅医生帮腔道:“你怎么还在啊?这是人家江昀的房间,出去出去。”
贺征再次举手投降,转身出去,把门带上了。
江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乖乖张了嘴。
梅医生笑着说:“还害羞呢?其实也没事的,就算他站在旁边也看不到……不过没关系,都听你的。”
江昀定了定神,压舌板伸进来,抵住舌根,生理性的干呕反应渐渐支配大脑,他紧张起来。
“放松点,放松,我只是看看,马上就好了……”梅医生另一只手开了只小手电,向他嘴里照去:“还好呀,有点红肿……哎,好了好了。”
梅医生拍着江昀的背,让他缓了一会儿,笑说:“小伙子嗓子眼儿浅,正常的,已经好了。”
江昀点点头。
接着,梅医生问了他之前医生的说法,这段时间的饮食,作息,等等情况。
江昀答得有点羞愧,辣的也吃了,酒也喝了,实在不应该。
梅医生倒是没批评他,温和又认真地说道:“没什么,不要放在心上。”
她说:“听你的描述,和贺征之前的说法,应该是压力太大导致的声带水肿。你之前的医生也开了消炎药,这是对症的。炎症反应要等它慢慢消失,你已经在一个恢复的过程里了,不用太焦虑。心理因素引起的疾病,我的建议是,比起那些条条框框,让你自己感到快乐更重要。”
梅医生语速不疾不徐,带有年长女性特有的温柔,让江昀不知不觉放松很多。
他此刻才清楚鲜明地认识到,这是贺征给他请来的医生。
“很抱歉我来晚了,”梅医生继续道:“没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给你帮助……这是我的失误。”
“没有,”江昀觉得受宠若惊,哪有医生这样说话的。
“有的,”梅医生笑了笑,坚持道:“答应过来看看你,已经是两周前的事了。可我在美国的课题突然出了点小问题,不得不留在那儿处理,两天前才回国。”
江昀愣神,又眨了眨眼:“啊……”
“贺征通过他的朋友找到我,描述了你的症状,话语间非常着急。我耽搁了三天才发现回不去了,只好给他介绍我在国内的熟人,可他要求很多,就耽搁到了现在……”
梅医生突然笑起来:“哎,他可真有意思。”
第28章
贺征总是打电话, 这一点, 大概江昀最能体会。
第一天晚上回房, 他就在阳台上打, 之后他俩出去砍竹子那次, 摄像还在呢, 他就打个没完。
也是那一次,贺征跟他说了关于电影投资的事, 于是江昀理所当然地认为, 这些电话都是在谈工作。
贺征很忙,不像他闲人一个,有时候江昀会觉得有点寂寞,毕竟哪怕是只有两人在的场合,贺征都会接电话,撇开他。
这可能就是成功人士的生活吧, 江昀如是想。
但梅医生的话让他恍然明白, 这些电话里,曾经有几个……甚至可能不止几个,是为他打的。
出事以后, 江昀突然失声,说不害怕是假的。
经纪人忙着危机公关,助理胖子又靠不住, 他一个人戴着帽子口罩去医院挂号。
拿本子写字问路的时候手都在抖。
被他拦下的护士正忙, 瞄了一眼本子, 回身指了个牌子, 说:“喏!”说完转身就走。
江昀没看清,那个方向好几个指示牌,他就是不确定几号才问的……想叫住小护士再问一遍,但他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眼睁睁看着人走远了。
和医生描述病情时也一样,他不得不拿手机打字,每一句简单的问话,都伴随着问问题——打字——拿过去看——再问,的过程,非常麻烦。
就像网络顺畅时,正常人打个游戏,谁也不会分出心神感激网线和路由器的正常工作。只有网突然断了,人才会焦急,茫然,不习惯,坐立不安。
可网络能修复好,江昀刚开始并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说话。
那种难言的恐惧,不安,非常折磨人。
经纪人理所当然的认为他会好,短暂因压力大而失声的例子很多。他不敢跟父母说,让他们白担心。而朋友,江昀非常羞愧地发现,平时能称得上朋友的人不少,出事了能依赖的却没有。
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人总是孤独、且必然孤独的。
还好,医生确诊的很快,用一种十分淡定的口吻告诉他好好歇着吧没事儿别吓唬自己。
但那种恐惧和后怕夹杂在一起,持续困扰了他很长时间。
直到现在,梅医生告诉他,贺征曾经非常担心他的喉咙问题,甚至为了他到处找人,提各种要求……
江昀忽然觉得非常,非常的高兴,好像那层一直笼罩着他的阴云,随着几句简单的话,就消失了。
阳台被秋日阳光笼罩,向外看去,晴空万里,入目全是水洗般的碧蓝颜色。
“他……没和我说。”江昀找回声音,难免带了点埋怨。又因为这话有点亲密,而感到些许尴尬。
“是的。”梅医生笑了笑:“一开始我和他通过话,告诉他,不能总是问你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感觉好点了吗……之类的话。这会加重病人的心理压力。”
“这样。”江昀点点头,又不自觉地向外看,脸上带了点笑。
他现在的心情难以描述,释然与感激并存,久违的放松。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个直男了,梅医生这么暧昧的描述,也没有让他脸红心跳,反而有种平静的快乐。
贺征太好了,他们只是勉强能称得上普通朋友的关系,两年不见,他还能得到这样的关心。
就算贺征只是喜欢笨拙的小动物,上手玩一玩,很快就觉得无聊……江昀仍然珍惜这一瞬间的感动。他已经没有什么好不满足的了。
他想,他会一直祝福贺征,将来成为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和他喜欢的人共度一生,无病无灾。
每逢新年能够交换一个短信,相互祝福健康,这样就是很好的结局了。
他非常喜欢。
***
看完嗓子,梅医生又和贺征单独说了几句话,就开车离开了静水客栈。她说这边的风景很好,要自己去村子里转一转玩一玩,晚上随便找个老乡家睡觉,就当休假了。
他们有拍摄任务,也不多留她,梅医生于是挥挥手,留给他们一个潇洒背影,和汽车尾气。
“她人真好。”江昀感叹。
“怎么个好法?”贺征一手揣在兜里,一手抓着烟盒,抖出一根来。
“就……好。”江昀词穷,斜眼看那根凸出来的烟。
贺征挣扎许久,最终叹了口气,把烟塞了回去,摸了颗薄荷糖出来,抱怨道:“你真麻烦。”
江昀笑起来。
贺征看到他笑,有轻微的愣神,很快拍拍他肩,转回了屋子。
导演:“人送走啦?走了就快点集合!让客人等了这么久,你们这个服务态度哎——”
“好了好了,”瑞秋从楼上下来,手里还抓着手机在打游戏,陈恋恋过来时也打了个哈欠。大家对这个满嘴批判的新客人没什么好感,不翻白眼就不错了,要不是录节目,谁他妈要服务。
大家坐到刚才的位置上,沉默了一会儿。江昀想,要接着刚才的话题聊吗?那岂不是得我开头……就听贺征说:“晚上吃什么?”
这个千古难题立刻让大家打起了精神,虽然每天都在讨论,但美食是吃不完的,只有一个竹筒饭肯定不够,大家快来继续报菜名——
“刚刚说到指法问题。”无涯完全无视了身边的讨论,执著道。
气氛一凝,再次冷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