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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鹿不明 第1节

作者:九重门 字数:25878 更新:2022-01-05 01:57:51

    书名来鹿不明

    作者九重门

    文案

    郁郁不得志的废柴作家在下班途中遇见一头公鹿。

    公鹿一天中一半时间变成人,一半时间变回鹿。

    此鹿脸皮奇厚,死赖在作家家中,怎么赶都不肯走。

    作家无可奈何,只好收留鹿男,被迫打开新世界大门

    结局很黑、很亮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鹿男,大石 ┃ 配角 ┃ 其它

    初遇鹿男时,我正打算用祖父的枪轰掉自己的手。

    我在一家出版公司上班,每天的工作,就是被枪毙。x城三面环山,公司的写字楼就建在城郊的半山腰上。两层店面式楼房,当中夹着薄薄的天花板,楼上是编辑和领导,楼下七巧板似的分作好几块,武侠区,爱情区,科幻区,恐怖区,画图区我们这块,叫“爱些什么写什么,反正都过不了”区,枪毙率高达百分之九十。

    白天我们乘公车过来,抽出键盘,打开屏幕,噼里啪啦打一通字,打完后交给李三枪毙,枪毙完重新写,写完再枪毙最后一轮否决过后,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李三三十出头年纪,外号“情商两厘米”,十年前写了几本畅销书,江郎才尽后就蹲在这儿拿我们出气。我们的稿子得先交给他审阅,之后才能邮上去。楼上楼下的人几乎从无正面往来,任何问题都靠邮件和电话解决。张三进公司那天,老板也下来了,那是我入职三年头一回见到自己的老板。他神气活现地在办公室玻璃门前嘬着烟屁股,一只白胖的手搭在壶形的腰身上,脖子上吊了根猩红的领带,活像用于酷刑的吃满鲜血的铁链子。他大声告诫我们说“不是什么人都能坐进这间办公室的,首先你也得是个江郎。”

    “爱写什么写什么”区里就蜷伏着不少江郎,只是才和尽之间的距离短了些,所以还没出头就死了。比方说,我对面的哥们儿,我们管他叫a4纸,因为一写不出东西,他就吃纸。初进公司那会,a4纸还是个风华正茂的青年,打字比炸水管还有魄力。那时他一个礼拜只吃一张纸,现在一天得吃二两,还时常就着饭菜一块吃。

    李三办公室的玻璃门总是半开着,方便我们连滚带爬地进去,再连滚带爬地出来。他恢宏的声音也时常沿着门缝,如滚水般潺潺地流出来“滚蛋重写垃圾枪毙”

    快下班的时候,他满脸阴郁地出来了,像条猎犬似的在夹板间巡逻。此君身段潇洒,有一种模糊而笼统的英俊,电视里漂亮的男明星,街头荷枪实弹的挺拔的武警,伸展台上高大而蹒跚的模特,男子医院招贴画上英俊的性无能者,这些人身上都有他的影子,他可以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人。

    他轻飘飘地踱到我身后,闷声不吭地看我打字。我感到一阵心慌,仿佛手银时有人开了摄像头。我慢吞吞地敲键盘,打一行删一行。渐渐地,他凑下身来,从我肩膀后面探出个脑袋,说“你都在写什么”我没答话。他便细声细气地说“来,我教你。”他伸出五指钢叉,按下ctr,按下删除键,完了拍拍我的肩“你瞧,我帮你把垃圾清光了。继续。”

    待他一走,我便摁下撤销健,刚刚消失掉的一万字变戏法一样地变了回来。于是我接着写天哪我在干什么,我的老板是个脱毛的老气球,我的领导是个变态男右手敲击键盘,左手打开抽屉,伸到一本文件夹下,缓缓摸出一把勃朗宁。

    枪是祖父传给我的,他是个遗少,平生最大的乐趣,就是拿杀人的枪打鸟。他曾用一管高射炮炸掉半片林子,在此之后,便改用轻便的。七十年代那会儿,学生冲到了家门口。他最后一次举起这支宝贝,向树顶放了两枪。大约是消音洞挖错了地方,或是金属绣了,枪管突然走火,轰掉他半个右手。即便如此,他也舍不得把它丢了,也不知怎样修补了一番,传到了我手里。

    弹匣里还有两颗子弹。从理论上讲,我可以先轰掉左手,然后固定抢把,再轰掉右手。我将它塞进大衣口袋,夹起公文包,离开了办公室。

    车站建在山脚下,从半山腰下去,要经过一个斜坡。傍晚,太阳滑到了半空,靛蓝的天幕与鸽子灰的柏油公路间夹着一抹纤细的金线。快下坡时,从那里露出了一对鹿角,像两把树杈,弯弯的向两旁挺出去。没多久,一头公鹿就蹦了出来,小狗儿似的哒哒地跑来,仰头看看我。我也瞧了瞧它,接着往前走。它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突出的嘴巴不时磕到我腰上。我回过身,它受惊般的后退了两步,等我拔开腿,它又跟了上来。

    露天车站里没什么人,形同废弃的电话亭。我依在地图牌上等车,它呢,椭圆的眼睛嵌在叶瓣间,鹿角卡在树枝上,一动不动,仿佛也在等车似的。

    六点钟,车来了。我跳上车,一路走到车尾,趴在车窗上往后看。那棵樟树摇了两下,便静了下来。它没有跟上来。

    一个礼拜前,我刚搬了家。七层的公寓楼,我住在底层,家里除了常钻进几只耗子、一个团的蚂蚁和一个班的蟑螂,也还勉强能住。

    到了家门口,天下起雨来。空气里白雾濛濛,揾了几点橘黄的车灯,雨滴连成串子,顺着屋檐一绺一绺地披下来,像铺了满天的白柳。

    我把钥匙孔里,转了两下。这时,不远处又响起了哒哒的脚步声。我回头瞧了一眼,茫茫雨雾中刺出两只鹿角。不多久,它又湿漉漉地出现在我眼前,脚底踩着两汪水,虎虎生风地甩着脑袋,溅了我一身雨水。

    我暗叫不好,飞快地取下钥匙,闪进门缝。门还没关上,就被它抵住了。它上半身立起来,两只细细的蹄子蹬在门板上,可怜巴巴地瞅着我看。我们隔着一扇门相持不下,而雨越下越大了。最后,我先放弃了。我让门大开着,叫它进来。它杵在门口,东张西望,浑身上下像洒水车似的往外喷水。我从浴室里取了块干浴巾,铺在玄关口。它小心翼翼地踏上去,蹭了好几下脚,又蜷起身,在上面来回打了几个滚。

    擦干身体后,它忽然就精神起来了。我坐在沙发上削苹果,它小跑着过来,一脸痴迷地看着苹果。我把苹果放桌上,它埋头就吞了进去,吃完后又盯着水果盘看。我觉得很有趣,就把水果盘挪过去,它照吃不误。盘里装着五只苹果,它吃了四只,给我留了一只。我把那只拿来吃了。

    吃完苹果,我起身去做饭,左手抄勺,右手打电话。动物园里没人接电话,打给动物保护中心,前台的女人认为我在搞恶作剧,忿忿地挂了电话。我把手机塞回上衣口袋,朝客厅里瞟了一眼。公鹿在地上铺了两片纸巾,正专心致志地反刍。

    吃了饭,洗了碗碟,它也消化完了,一摇一摆地上来,有些讨好的意思。我把腿架在茶几上,慢慢点了支烟,招招手说“来。”嘴角和鼻孔里喷出两股烟,打着圈,高高飘到天花板上去。它闻到烟味,看着那一串水泡似的烟圈,吓得原地乱蹦起来。我把烟碾死在吃过早餐的盘子里。厚厚的奶油里烧出了一朵霉圈,白烟袅袅,如发了精神病的富士山,突然喷发了。它仍旧不肯过来,半张脸埋进窗帘布,心有余悸地望着那坨烤奶油。

    我认为,对一只动物,没必要太迁就,也不必太计较,于是面朝它又点了支烟。这次它没那么害怕了,或者说,它在努力适应我的陋习。它徐徐走来,到我脚边坐下,小巧的脑袋微微后仰,尽量不让鹿角戳到我。我抓住它两支角,凑近去,摆出一个逗狗的表情这是我能唯一能想到的表达善意的方式。大概是怕我把那它们砍去卖钱,一开始它显得很紧张。不过,当我松开手,去抚摸皮毛的时候,它放下了戒备,惬意地将下巴搁在我脚上,从鼻孔里呼地出两股气。

    尽管第二天是周末,八点半时,我便洗浴睡觉了。我实在太累了,整个周一到周五,就是枪子儿从额头穿出后脑勺的冗长的慢动作;周末我终于倒下去,待重新站起来时,新的子弹又飞了过来正如地狱给十恶不赦的歹毒定制的某种恐怖轮回。

    而现在,我甚至没法轰掉自己的双手。我想一个人默默地把双手轰掉,默默地丧失劳动力,可屋里偏偏多了头大惊小怪的鹿能够想见,当我轰掉第一只手时,它便会冲进来,踢掉甚至踩烂地上的枪。这样,我就还有一只手,一只手也是可以敲键盘的。

    为此我一筹莫展。更麻烦的是,明天我得把这尊大佛请出去。它一顿吃五个苹果的前菜,多养一天,就得花至少十个苹果的零食费,太奢侈了。而且,它实在太大了,只消奋力地跳上去,天花板就会被这对杀气腾腾的兽角掀翻;哪天它闹个情绪,没准我的肚子就被戳爆了。综上所述,我想动物园的笼子比这儿要宽适得多。

    半夜十二点,我准时甩开房门,十万火急地奔去卫生间。经过客厅时,沙发上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我装作没看见,打道回房,从衣柜里取出一支棒球棍,继而折回客厅,在黑暗中一步步逼近沙发。

    这时,沙发边台灯骤然亮起,一个男人赤条条靠着沙发,不安地冲我摆手。他说起话来,无论语调和内容,都极其怪异。因为他说“我是鹿,别打我”

    作者有话要说  hey

    我高举球棍,四下里看了一看。鹿的确没了,却凭空冒出了个、惊慌失措且口齿不清的男人。我拿棍头对准他,摆出绝地武士的架势,大声说“你以为我会信当我脑子被涮过了么”

    男人吓得头毛倒竖,眼球反插,不断重复一句话我是鹿,别打我

    起先我想胖揍他一顿,再将他丢出去,但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既然他手无寸铁,身上连一丝半缕的衣裳都没有,我又何必那样兴师动众呢我说“你拿什么证明”

    他便显得点痛苦了,仿佛努力组织了一番语言,才斟字酌句地说“晚上九点到第二天早上九点,我变成人,其余时间,变成鹿。”

    “那你是人是鹿”

    “鹿。”

    我端量了他一会,打开一口立橱,指着里面说;“你进去,我把门锁上,等明天九点就见分晓了。”他张大嘴巴,神色呆木地看过来,好像压根就没听懂。我又指了指房门说“不然你就出去。”

    他微微摆了下身子,抛来一个乞怜的眼神。我丝毫不为所动,恶狠狠地朝门里晃了晃球棍。“快点儿我还要睡觉呢”这下,我总算明白过来,李三为什么喜欢吼我们了。

    他盘着步子,两块膝盖相互摩擦着,走进了橱柜。我三两下锁了门,又回去睡大觉了。

    第二天早上,我怀着小孩子拆礼物般的欣喜之情打开橱门,发现里面真的塞了一头鹿。它从人变为鹿,身体一下子就胀大了,很艰难地将自己填在橱柜里。四肢张开来,撑在墙上,两根鹿角卡得死死的。脸上展露出饱经磨难后的困苦神情,如同光天化日之下被开棺验尸的吸血鬼。我从墙上拔下它的前肢,又松了松下肢和鹿角,最后像扛假模特那样把它整个扛出来。

    为了表达歉意,我喂给他两个苹果,和四个大梨头。起先,它还冲我闹小情绪,脸皱在一块儿,把水果踢飞出去。我耐下性子,一边摸着它的脖根,一边说了不少好话。它才慢慢把脸舒展开来,乖乖地把水果一个个捡来吃了。

    它一头吃,我便向动物园打了通电话。那里的人说,动物园没走失什么动物,况且,他们也没多余经费去赡养这样一头庞然大物,建议我去动物保护所寻求帮助。我打给动物保护所,前台换了个男人。我又将情况说了一遍。他说得先告诉经理才行,让我稍微等等。电话里放了一段蓝色多瑙河后,他又把线切了回来;“经理想同你面谈,今天有空么”

    我挂下电话,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整装待发。出门时,公鹿仿佛洞察到了我的企图,一路跟到门边,嘴巴叼着我的衣角,呜呜直叫。可它真把我折腾得够呛,所以我头也不回,就走了。

    经理是个面容和善的中年男人,微微有些发福,下巴和肚子软绵绵的,像垂了三个沙袋。他很客气地接待了我,又让我把情况汇报一遍。为了使他相信,我特意换上西装和皮鞋,衬衫也细细烫了一遍。他坐在办公桌后头,支着脑袋,认真地听我说完,又往本子里记了些东西,而后很爽快地说“谢谢你的配合,下午我们会用卡车把鹿带走的。你在家等着便是。”

    我从保护所回家,一路上哼着小曲儿,快乐得差点飞起来。等到了家门口,开了门,我飞悬直上飘飘欲仙的小心灵猝然就跌碎在了地上。鹿没了。客厅窗户大开着,风从窗外呼呼刮进来,吹得两片窗帘如船帆般上下鼓动。同时,茶几上的枪也没了。

    我一屁股跌到沙发上,拔起电话拨给保护所。从中午到下午,电话一直占线。我一次次抓起话筒,又一次次丢下,到了后来,除了蓝色多瑙河的音乐之外,我的脑子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下午两点钟,一辆大卡车停在了家门口。经理带着四个工装打扮的男人,搓着双手,满面红光地向我走来。我两手抄在裤袋里,像一幅卖便秘药的招贴画,堵在门口,结结巴巴地说“发生了点状况,你得听我解释”他走到门前站住,不置一词地盯着我看,肥胖的团子脸从红转白,从白又转为大西北独有的昏黄而茫然的土色。那四个工装男绞着双臂,凑在一旁看热闹。我嗓子眼干巴巴的,有气无力地哀求说“你得相信我。”

    他悲哀地摇了摇头,连话都懒得讲,就带人走了。卡车从门前开走了。这意味着,我被动物园和保护所拖进了黑名单。不过没关系,好歹那头鹿自己卷铺盖滚蛋了。我的小天地又恢复了清净。我回到沙发上,点了支烟,望着空荡荡的茶几想也罢,谁说自残非得用枪呢

    每逢周一,公司里都要开例会。作为底层的头头,李三会将每个区的人逐一叫到会议室,进行一番语重心长的教导。爱情区和恐怖区的人最先进去。这两类书的销路总是很好,李三匆匆夸了两句,便把他们放出来了。接下来是科幻区和武侠区,时间稍微久一些。到了快下班时,重头戏来了“爱写什么写什么”区的难兄难弟们,如判了死刑的囚犯,排成一队,弓头缩背,吊儿郎当地趟进会议室。

    会议室里没有像样的长桌,当地只围了一圈座椅,四周矮桌上放着冷透了的茶水。有那么点像医院里的互助室。李三盘踞在当中一把转椅上,脚边堆着厚厚一沓被枪毙掉的稿子全是我们一周的心血。一天下来,他那件价值的外套上堆满了烟灰,一双滚圆的眼睛像欢乐树朋友里的小动物那样血丝密布。

    等我们坐下,他像蛰伏在下水管道里的毒蛇,冷冰冰地向底下的芸芸众生扫视一圈,随后从脚边拿起一叠稿子,开始大声朗读。每读完一篇,就评论两句。“充满童趣,像小学刚毕业的小屁孩写的。”“我想主角大约是智障。”“读这篇东西时,我吃了整整一瓶救心丸。”

    从头到尾,我歪着脑袋,眼皮阂着,一根香烟从嘴角长长地拖出来,腮帮子一鼓一吸,不时从鼻孔里喷出两股烟。睡觉和吸烟两不耽误。等地上的稿子一层层薄下去,我才缓缓睁开眼睛。越往后,从李三嘴里吐出来的字眼就越惨烈。而我的稿子永远搁在最底下。到了下午五点半,即将下班时,李三才翘起两根手指,像捡什么垃圾似的,将我的稿子从地上拎起来。他神秘兮兮地先冲我笑了一下,然后突然松开手,让纸片哗啦啦地落回地上。

    他没有朗读我的小说。因为我写的故事是吐在“文学”上的一口酽痰,拉在纸张上的一坨粪便,冲上读者面孔的一只拳头,剜进眼珠子里的一把杀猪刀。

    李三恨我至此,也不是没有道理。几年前,我还在武侠区工作时,他帮我出版过一本书。小说发表时,他在博客上倾尽一切美好的词眼,洋洋洒洒地夸了我一番。最终,小说的销量还过得去,口风却很差。我一介无名鼠辈,被人骂几句,没什么大不了。那些人倒是集中矛头,对他好一顿口诛笔伐。说此人不但才华穷尽,连眼神也不好使了。打那之后,他的名声就彻底臭掉了;我也再没出过书,只在公司经手的几本杂志上发表一些豆腐干大小的“幽默四则”、“每天一笑”和几首狗屁不通的诗。去年,公司安排我给一个作家当枪手。没多久,那老头就上门投诉来了,说我写的东西“令人不安”,与他博大深邃情深意重的风格大相径庭。老板忍无可忍,想炒我。隔着办公桌,我一句话也没说,光像条癞皮狗似的可怜巴巴地瞧着他。显然,公司里不多我一个,也不少我一个,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表态罢了。第二天,做完一顿痛心疾首的自我检讨后,我一头扎进“爱些什么写什么”区,一待就是年。他们说,只要被打进这里,就永无出头之日。此话不假。白天我在小隔间打字,老觉得脚下湿漉漉,浑身冷津津的,好像整个人都开始腐烂了。

    傍晚,我下了电车,走上街头。夜晚的城市里一片灯红酒绿,霓虹扩大的光晕一汪汪漂泛在头顶上,鲜艳得要滴出水来。街上挤满了成双结对的男男女女,各式各样的头发和衣衫在燥热的夜风中翻飞,各式各样的口音绞着尖锐的电车声从耳旁疾驰而过。我那褊狭杂乱的小窝就在不远处,可此时此刻,我却一点儿也不想回去。我钻进地铁站,钻出地铁站,跳上电车,跳下电车,在城南与城北间来回穿梭,刷光了一张交通卡。铁皮车厢里充斥着一天下来的浓重体味,透过两排脏兮兮的窗户,一双双眼睛看向窗外黑漆漆的隧道,由于疲乏而显得麻木,而他们那泛着油光的表情又像在说“怎么还没人下去那群猪头就打算堵在座位上不动啦妈的我恨你们,你们都去死吧。”发达的轨道交通让打发时间变成了一场空梦。于是,八点半的光景,我便到了家门口。

    我一如往常地在门前跺了两下脚,旋开钥匙,推开了门。这时,后背忽然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我掉过头,正巧对上一双亮闪闪的椭圆的大眼睛。

    果然,这天煞的兔崽子又跑回来了。

    气急败坏之下,我举起公文包,劈头盖脸朝那孙子砸了下去。它本能性地往前送了一下鹿角,就把我顶得昏死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醒来时,人已经到了床上。九点半,它又变成了人,赤着身体,半跪在床边,神色难安地研究我。这下,我也没力气去赶他了,吊起一只胳膊,指了指衣柜说;“快去穿衣服。”他移开柜门,不知所措地站了半天,才挑出一件渔夫夹克,又套上裤子,可还是不习惯穿鞋,便光着脚,讪讪地到床边坐下。

    我继而漫无目的地凭空指了一指,说“要吸烟。”他起身从客厅里抓了一包烟,却没拿打火机。我又命令道“打火机。”他问“打火机是什么”我比划了一下“摁一下,会有火。”他跑到厨房,把煤气灶打开了。我几乎要哭出来了。只好自个儿爬下床,在客厅寻觅良久后,从沙发缝里挖出打火机,把烟点上。他瞧瞧煤气灶上的火,又瞧了瞧打火机,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声音。

    吸完一口烟,积攒了一天的沮丧之情随之纷沓而来。我哭着嗓子,自言自语地抱怨“天哪,我为什么这么倒霉,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揪着衣角,茫茫然看向我,搞得我又想把他塞进柜子里了。

    “我觉得这里挺好。”过了半天,他像挤牙膏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地回答说。

    有关鹿男的来历,以及他为何盯上了我,他总不愿交待,我也便一概不知。我想,唯一合理的解释,大约是老天觉得我需要一个伙伴罢。

    记得小的时候,有一次放学回家,我在小区门口发现了一只浅黄色的小奶猫。它还不大会走路,步履蹒跚地跟了一路。当我迈上楼梯时,它便急急地叫唤起来,往上爬两步,又滚了下去。我为它感到难受,便将它塞进大衣里,偷偷带回了家。母亲从厨房里出来,见我胸部微微鼓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就知道有鬼了。她一米七多的个子,手长脚长,天罗地网地将我困在桌角,扯下我大衣上的拉链。一只猫嗷嗷叫着就跳了出来。她跟着尖叫了一声,喝令我把它丢出去。那时,祖父正躺在摇椅上看报,断掉的手掌吃力地将报纸翻过去。他漫不关心地朝这边看了一眼,说“就让这小家伙留下吧,就当老天送了个朋友给他嘛。”小猫留了下来,陪伴我一直到初中毕业。它死去的那天,我抱着它睡过的纸板箱从家里跑出去,蹲在路边哭了一个下午。鹿男的出现,总会让我想起那只猫。尽管他是头发育良好的公鹿,而且一下就能把我顶得背过去。

    无论如何,鹿男就这样进入了我的生活。后来,我逐渐发现,除了体型过于庞大外,他并未给我带来什么麻烦。白天我出门上班,他出去觅食。晚上他变成人,会尽量帮忙做些家务,打扫清洁。不过,他终究是不谙世事的动物,很多事情还得慢慢。当然,为了排遣寂寞,我倒是很愿意在这上面花点时间。

    首先,我得教他识字,得让他能够地地道道地说话。我从侄子那儿借了两本小学语文书,一个字一个字教他念。又买了一沓方格簿,给他练字。鹿男学会写的第一个词是“快乐”。当时他问我“什么是快乐呢”我想了想,说“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就叫快乐。”诸如此类的问题还有很多,什么叫“邪恶”,什么叫“哭”,什么叫“笑”为了帮助他理解,我不厌其烦地将这些词汇具体化李三这类人就代表邪恶;第一次见到你,还有每天出门上班时,我就想哭;现在,每天下班回到家,你在门口等我,我脸上的表情就是笑。

    周末晚上,我们呆在客厅里,一块儿看书。我把脚架在茶几上,衔着半支烟,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本杂志。他把脸埋进一本皱巴巴的课本里,用手点着字,吃力地念“我爱我的母亲,我爱我的父亲,我爱我的祖国”念到这儿,忽然抬起头问“那我们算什么呢”我想了想,说“朋友。”他哦了一声,提笔在上面沙沙写了一通。我凑过去瞧了瞧。他在下面补了句我爱我的朋友。

    不久以后,我在他身上发现了不少好处。比如说,当他变回鹿时,那对神气的兽角可以充当书架用。我看书时有个恶习,只看主谓宾,不看定状补,因而老是看得飞快。看完一本,就塞进两支鹿角间,最多一次可以塞五本。有时它会不耐烦,把书从头顶上甩出去。此外,它的皮毛也很舒服,比被褥和沙发要柔软多了。午歇时,我喜欢让他躺到沙发上,然后把脑袋搁在它肚子上,呼呼大睡。它的胸膛在我脑袋下一起一伏,四只有序运转的胃袋不时地突突跳动两下,如同有四个小孩在里面打鼓。

    鹿男在言语和家务上的迟钝并没有挫伤我的耐心,接下去的日子里,我尝试着让他接触更多事物音乐、球赛、象棋、自行车、电动游戏并很快发现,他在电动游戏上有着异乎寻常的天份。我在一本小册子里密密麻麻记满了防御、进攻和升级装备的窍门。他却根本用不着这套。只要拿起遥控器,准就能赢。从那以后,他的生活除了觅食和消化外,又多了件事儿帮我升级。每升一级,就有一袋苹果吃。这招很凑效,很快我的账号就满级了。我把它卖出去,赚了不少钱。

    然而,令人沮丧的是,在走出山林、与这个社会短暂接触之后,他也学会了人类的狡猾。我含辛茹苦地教会他认字、教他如何说话交谈,他却反过头,狠狠咬了我一口。那天晚上,我泡完热水澡,躺在床上玩手机。他像鬼一样飘到门口,一言不发阴森森地看着我,吓得我呼啦一下跳了起来。我问他“你干嘛”他说“你出来好么,我们得谈谈。”我跟他到客厅里,茶几上放了两杯热腾腾的巧克力,一只杯子下面压了张纸。当时,我的小心脏就扑扑跳了起来。此情此景,我记忆尤深,不忍追忆,从前考了鸭蛋,我妈就是这么来的

    坐下来以后,我刚把手伸向茶杯,他就从杯子下面抽出纸片,声情并茂地念道“你要不帮我支个窝,就休想拿我当书架使;不给苹果,就没有暖哄哄的鹿肚子睡了;每周都得去郊区兜兜风不然,你的副本我不打了”说完,他他妈的还莞尔一笑,一路把杯子送到我鼻子底下,真心实意地给我压惊。

    我恨得满嘴嚼牙,却不得不一一满足他的要求。不消多久,我那七十平米的寒舍里架起了一只用藤树树条编成的硕大无朋的鹿窝,微波炉大小的冰箱里塞满了苹果,每个礼拜天,一大早就要带他出门,因为等乘车到了郊区,他正好变成鹿,可以满山蹦达了。我呢,只能干巴巴地蹲在公路边吃烟屁股,还不时被蚊虫咬上两口。有那么一两次,他跑来叼住我的衣角,叫我一块儿玩,我没好气地甩手大叫“谁要和你玩去去去”它便以一种“爱玩不玩”的神情对着我,哼哼两声,又跑远了。

    除却这些可有可无的不愉快,不知不觉中,我比从前更多地微笑了,每天思考的问题也不再局限于如何应付李三、怎样编织理由不去上班,转而变成了明天该怎么教鹿男嗑瓜子、打牌、用微波炉加热食物不可否认的是,我开始期待第二天的到来,下班后我不再四处乱逛,而是一头钻进电车,竖起耳朵听列车员报站。

    与此同时,鹿男的生活也面临着翻天覆地的扭转。之前,还在山林里的时候,同其他小鹿一样,他每天能做的事儿,无非是白天乖乖地呆在溪流边上休憩,晚上出来活动活动。可眼下,铺展在他眼前的,却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他很快发现,人们总有干不完的事儿、说不完的话。白天,他们会为了一些无趣的话和事情努力大笑,到了夜晚,却冷不防地为了点小事儿而失声痛哭。街边的橱窗里堆满了稀奇古怪的食物,随着季节交替人们会更换他们的“皮”。人与人之间总有发生不完的矛盾、也会建立起纷繁复杂的联系。陌生人的生死离别在报纸和电视屏幕里轮番上演,而家人的面容与声音却只能通过照片和电话传达当我怀着骄傲与家丑不可外扬的复杂心境,向他引见这个我生活了三十年的广袤世界,并竭力使他享受其中的种种好处时,却无力回避流窜于各个角落的衣衫褴褛的乞丐、窨井盖上蛆虫般的烟头、运河上若有似无的尿骚味儿,和电车里无处不在的由推搡引发的争吵和咒骂。我无时无刻不与之擦肩而过,却在今天才感觉到扎眼。所幸的是,鹿男首先被它光鲜迷人的一面吸引住了,根本无暇顾及到这些。

    有一天,他问我“之前,晚上你都干些什么呢”我苦思冥想了一会,回答说“有很多,比方说,打游戏,看书,看球赛,去酒吧找朋友买醉。”他把“买醉”归为很“酷”的一类词,因而兴致勃勃地提出要求“带我去买醉吧”我拒绝了,并习惯性地纠正他“应该说带我去酒吧,而不是带我去买醉。”

    他心有戚戚地望着我,眼神招人可怜,然而这个要求的的确确使我感到为难了。在白蛇传里,蛇喝了雄黄酒,便会兽性大发,像巨鞭一样在水里乱滚。依此类推,鹿男喝了酒,恐怕会变回鹿,更不堪设想的情况是,他会把吧台整个拱翻过去,这样,我就得去警察局喝茶了。接下去的一个礼拜,他老缠着我不放,一双眼睛终日里亮闪闪的,像两盏酒精灯。最终我退让了。要知道,在他抓起电玩遥控前,我并不晓得他是个游戏天才,同理,他也可以是个一等一的酗酒高手。

    周五晚上,我带他去了城南的一家慢摇酒吧。那儿没有吵闹的电子乐,没有张牙舞爪的人群,气氛融洽,酒水价格也很公道。

    出发前,我在电视机前支了张写得满满当当的白板,挥舞着马克笔,为他指点迷津“进去以后,只能喝生啤、百利酒和果汁饮料,如果有人说你娘就当是夸赞好了。要是感到头晕目眩、说话不利索,就千万别再喝了。最要紧的是,那里有很多漂亮姑娘,但无论无何,你都得跟着我。”

    他则一如既往地将白板上的东西一字不落地抄在一张白纸上,又将白纸折起来放进口袋里,然后放心地拍拍口袋,跟我出门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酒吧里,我们遇到了“爱写什么写什么”区的同仁们,他们包了个卡座,一边痛饮一边互吐苦水。a4纸最先看见我们,远远地叫了我一声“这回怎么没带姑娘呀”

    我们走上去,加入他们。鹿男彬彬有礼地冲他们打了声招呼,随即难掩兴奋地大声说道;“我们来买醉”我的脸立马就绿了。大伙愣了一下,都哄地笑了起来“你这朋友还真有点儿意思。”

    老邹掉头向吧台上叫了一沓龙舌兰,和三瓶啤酒。我把啤酒推到鹿男眼前,自己喝龙舌兰。几杯酒下肚,气氛也就活跃起来了。大家一改往日垂头丧气的衰样,滔滔不绝地谈论着这两天变幻莫测的天气,继而讲到街头女人们的穿着,当a4纸说他的女友花了两千块买了条围巾时,话题又转向了所增无几的薪资。后来,场面渐渐冷下来,大家闷头喝酒,搜肠刮肚地寻找新谈资。就在这时,一个女同事不急不缓地抛出了一张王牌李三。大家一下子又兴奋起来了,唾沫横飞地抱怨起他令人闻风丧胆的尖刻作风。老邹入行最久,为了博人一笑,难免抖一些黑料出来当年他如何为难小作者啦,把某个画师扫地出门啦,因为和编辑处不来,把杂志社闹得鸡飞狗跳

    “不过这也是过去了,”他咪了口沙威浓说,“我跟你们说,他还想着东山再起呢。前些天还向从前闹翻的杂志社示好,人家压根不理睬他。也真够可怜。”

    “他怎么在咋们这儿呆下来的”

    “你不知道我们老板可是他的伯乐呢”

    鹿男在一旁傻乎乎地微笑着,插不进话。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a4纸最近都玩什么游戏。a4纸说新出的特工游戏很有劲儿。大家就把李三的事儿抛之脑后,谈论起游戏来了。服务生见我们聊得起劲,过来问还要点什么。我们又叫了两瓶威士忌、四大壶黑啤,和两碟盐水花生、两盘鸡翅。

    楼下的乐队奏起音乐,唱了一支很老的歌。歌唱完的时候,鹿男成了中心人物。大伙听说他在这方面很在行,就怂恿他传授经验。起初,他还不习惯被那么多人盯着,脸孔涨得通红,声音轻飘飘的,还犯结巴。老邹抓着鸡腿的手挥了一下,口齿不清地说“别紧张小伙子,慢慢讲”他放松下来,一连串地说着那些术语,声音也变得娓娓动听了。桌边的人一齐托着腮帮子,醉眼迷离地听他说,还有人脱下外套,翻过来,用原子笔在上面做记录。

    每次喝酒前,他都要先瞧瞧我,几次下来,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好像我很抠门似的。老邹看在眼里,猛地往桌上拍出把钱,说“别看他脸色,今天我出钱”既然话都摆在这儿了,我又能说什么呢只好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说;“那你量力而行吧。”听完此话,鹿男突然就站起来,绕着桌子,摇摇摆摆走了一圈。我以为他喝疯了,低喝一句“你干什么坐回去”他吃惊地问“你不是让我靓丽地走么”

    凌晨三点,我们走出酒吧,到路边等车。路灯下,他眼眶发红,脸色异常惨白。我问“你很难受么可以熬住么”他紧闭着嘴巴,点了点头。等上了电车,他把头靠在我肩上,已经万分痛苦了。

    好歹回了家,他才扑到马桶上大吐特吐,吐完就变回了鹿,倒在地上人事不省。我拎起他的两条腿,像大功告成的杀人犯一般把他拖回窝,又在旁边放了只盆子。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他又吐了几次,吐完又接着睡。我只好搬到沙发上睡。他一吐完,我便起身去清理盆子,整夜都没合眼。

    往后的三天里,他一直保持着鹿的形态。到了第四天晚上,他总算又变成了人,但却不会说话了。像是得了间歇性失语症,他再次回到了半年前的状态,只能用最简单的字眼。原来,他会说“屋里太热了,我得脱件外套。”现在却变成了“热,脱。”饿的时候,也只说“饿,吃。”更可气的是,过去他碰见什么麻烦,我过去帮忙,他会说“没事,我一个人能行”现在,他却笑咪咪地对我说“滚。”

    当然,他也意识到了这点,所以每次说话前,都会张大嘴巴,竭力地想多吐出几个字来,却仍于事无补。眼见半年的努力被一顿酒精浇得灰飞烟灭,我整个人也萎靡下来,但除了沮丧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半个月才有所好转。然而,当我志满意得,以为苦日子就要到头时,情况却来了个急转直下他开始说外语了。某个晚上,我表达了一些观点,他点着头说“stdie stdie”我瞪大了眼问“你说什么”他惶恐地摊了摊手,紧跟着来了句“cheiβesnicht”我听了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可坏了,这下,我所面临的问题不再是如何重新教他说话那么简单了,而变成了,为了迎合他,我得学习外语。这还没完,第二天,他开始说俄语,接下去的几天里,他分别用英语、爱沙尼亚语、拉丁语、印度语和我捣浆糊。

    一开始,我还能够麻痹自己,假如他每天学会一门语言,那么终有一日他就会说中文。况且,虽然他不会说中文,但大致能明白我的意思,这比鸡同鸭讲要好多了。然而没多久,他突飞猛进的智力徒然转移了方向他开始修水管、修电器、煮咖喱、做甜点、鼓捣照相机、用拉丁文写诗、骑自行车、打网球、游泳于是我又想,如此一来,我就不必为生活上的事操劳了,一回到家就有热腾腾的饭菜吃,家里坏了什么东西,也无需花钱找人来修,下棋打球也不愁找不到伴了,这样说来,他可比小黄强多了。

    不过,老天并未打算就此放过我。诸如此类的事还在不断涌现。鹿男分分秒秒制造出来的惊喜正如病毒一般在我的小房子里蔓延。尽管从客观的角度上讲,这些都是好事,但是不安的情绪依旧像乌云一般笼罩着我,使我像更年期的仓鼠一样茫然无措因为作为一头食草动物,他不知怎么学会了拧断鸡的脖子。久而久之,“预想”这个词眼在我眼里变成了马桶盖下的一声闷屁。夜晚我无法安睡,甚至不敢闭眼,我担心睁开眼时,他会把刀架在我脖子上。这样,白天上班时,我面对着屏幕,却一个字也敲不出来,而且总觉得口渴得厉害。我开始频繁地往返于办公桌和饮水机之间,脸虚肿着,脚步飘飘然,像用氢气球吹出来的人偶。

    直到有一天,我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发现电脑屏幕亮着,他正儿八经地戴着夹鼻眼镜,一会查看一下股票入仓出仓情况,一会在走势截图上勾三角正如你能够想见的,我终于彻底地崩溃了。旋即萌发出一股摧枯拉朽的自卑感看来我这座小庙无论如何也供不起这尊大神了。于是,趁他睡熟时,我在网上做起了鹿贩子的勾当。

    我在网上商场填写的信息如下

    名字鹿男

    性别雄性

    年龄7岁

    商品信息成年公鹿,身体健壮。性格温顺,无不良嗜好。精通多国语言,琴棋书画样家务理财样样都行,生活好伙伴,你值得拥有。

    价格你说了算

    结果是,没有人来购买。他们都以为我疯了我能不疯么。甚至有心理医生留言说你需要帮助,这是我的电话,请速与我联系。此外,动物保护协会、科学研究所的人也留下了联系方式。

    为了增强可信度,我又传了不少照片上去一头鹿骑在沙发上看书,一头鹿趴在电脑前发邮件、购物,一头鹿把蹄子摁在颜料盘里,奋力作画是的,即使变回了鹿,他依然干人类的事但依然没人肯相信,他们一致认为这是继华南虎事件之后的又一次恶劣的讹钱行径,并因此扬言要举报我。

    作者有话要说  咩哈哈

    过了一个礼拜,鹿男没走,我被请进了警察局。念在这两年的情分上,为了确保他不被发现,我老老实实地交代因为工作压力过大,我的精神出现了一些问题。他们给我安排了一个心理治疗师,我也积极配合。当然,整件事也有好的一方面。公司给了我一个月的休假期,这让我或多或少得到了些安慰。在那短暂而快活的一个月里,我每天所需做的,就是躺在治疗师办公室里的长椅上,对根本不存在的病情进行信口胡编。

    在那间光线昏暗、烧着安神香料的办公室里,我积攒了多年的职业素养得到了全面展露我以精神病人的口吻絮絮叨叨地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分解得支离破碎同时漏洞百出,当治疗师抓住疑点不断逼问时,我便歇斯底里地大叫两声,然后无意地吐出两句真话。这些就够了吗不,我渴望更长的假期。于是,我索性蜷缩在长椅上,模仿起鹿的形态来。当晚,我以匿名的方式浏览了他的博客,上面写道“病情严重时,他甚至妄想着自己就是那头鹿。不过这种状况在之前的病例中也曾出现过。当时有个女孩,自称能见到一种隐形的蟒蛇,就诊时,她曾紧紧缠住一根柱子不放,说她刚吃下一颗蛋,必须绞碎它。”

    在此需要声明一点,我如鱼得水的表演完全得益于a4纸写的一本关于精神病人的小说。尽管那本小说被李三无情地枪毙了,但经过我的身体力行,从实践角度来说,这确是本杰出的写实小说。

    经过长达一个月的诊断,治疗师终于艰难地下了定论此人的确由于工作压力而导致精神失常,同时,因为常年郁郁不得志,又迫切地渴望成名,才会在网上自导自演了这出闹剧。最后,他建议我再腾出一个月的时间进行治疗。

    到了此时,所有的一切转而变成了摆在桌面上的交易他想赚更多的佣金,而我想要更长的假期。可问题在于,公司不会给我那么久的假期,要多耽搁一个月,我的饭碗就不保了。另外,在一个心理治疗师面前演戏无疑是件苦差事。他不是傻子,如果我是傻子,那么一切就好办了,可坏就坏在,我也不是傻子,恰恰相反,我的所作所为目的明确。一旦展露出动机,就前功尽弃了。我曾不止一次地怀疑,在之前的一个月里,他对我的装疯卖傻坐视不管,是为了诱敌深入,从而揭开最终的阴谋。如果是这样,他将在之后的一个月里主动出击,杀得我片甲不留。毕竟,从根本上讲,这桩雇佣关系的建立不在于我,而是警局。他的双肩上承担着比医患关系更为沉重的负担整个治疗过程都在警局的监督下进行着,他得随时向警局回报情况。

    等幡然领悟过来,我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每一天都如履薄冰。对假期的渴望随之荡然无存,我甚至盼望能早点回到工作上去。与其焦头烂额地同他周旋,还不如坐在冷冰冰的屏幕前敲字呢。更糟糕的是,我想要加速病情好转的念头开始受制于逐渐枯竭的思维与表演a4纸的小说只有五万字,里面的招式已经用完了,接下去就要靠自己了,然而我对心理学这玩意儿的认识却贫乏得可怜。与此同时,治疗师终于放开手开始玩我了。我像蚂蚁一样在他尖锐的目光和喋喋不休的询问下苟延残喘。有那么几次,我想冲上去揭下他的皮,看看他是不是李三扮的。

    当我被压迫得无法喘息时,局势又调转过来因为我被逼得真诚地发疯了。当我的意志力和耐心开始分崩离析时,治疗渐入了佳境。我们如两面镜子那样坦诚相对,我的真诚以相同的效果在他身上得到了反照,我逐渐瓦解的防线与日益突显的妥协吹散了他脸上好整以暇的神态,取而代之的是不计回报的关怀与怜悯。

    你瞧,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在心理治疗师的办公室里,一个精神健全的快活的人是得不到任何关注与同情的。只有当其中的一方突然变成了施舍者,拥有了高高在上的权力,所有的问题才会迎刃而解。于是,仅过了半个月,治疗就圆满结束了。他送我到门口,以一种开玩笑的轻松口吻说“我也弄不明白,不就是个玩笑嘛,何必那么兴师动众呢”我很想表示赞成,但什么也没说。他又说“憋得难受吧接下去好好放松一下,毕竟马上又要工作了嘛。”继而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给我。我谢绝了。

    晚上我步行回家,想马上回去好好睡上一觉,却在街边踯躅不前。夜空中铺满了厚厚的云块,几架飞机呼啸而过,从云缝间抛下几缕微光。我的心绪像云端的天空被莫名的空虚与困乏占领了。近两个月的治疗多多少少改变了我,却并未对鹿男产生任何影响,他仍旧在成为神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也就是说,这笔事的根源性问题没有得到丝毫解决,从医院到家里,不过是从新的囹圄回归到旧的困境中。鬼知道鹿男现在在家里做什么,也许正自作聪明地改造家居,也有可能把一箱老鼠夹铺在地上,等我被夹得嗷嗷乱叫。

    十点钟,我回到家。还没按门铃,鹿男就把门打开了。看来他一直守在门边等着我,至于等着我要做什么,就不清楚了。我站在门外,平静地望着他。我想即便他现在变成一颗陨石向我冲来我也不会惊讶。然而他却突然开口说“都是因为我,是么”

    我一下子张大了嘴巴。他又说“我回来了。我又是鹿男了。”

    过了许久,我才缓过神来。我不可置信地低叫了一声,雀跃着跳上去,挂在他身上,像要攫住一样失而复得的宝贝那样紧紧地抱住他。就好像什么疾病消失了,悬在脖子上的刀轻轻地放了下来,笼罩在头顶的乌云顷刻间散去,几个月来我头一回发自内心地放声大笑。

    一整晚我踏踏实实地睡在鹿男暖烘烘的肚子上,因谎言般不切实际的欣喜之情长久地萦绕在心中,我始终难以入眠,却感到疲惫被一扫而光了。在鹿男无所不能的日子里,我几乎自卑地暗暗觉得,这所小屋,这里的一切,包括我,都是属于他的。而现在,这儿又是我的小窝了,鹿男依然是我的鹿男。类似于改朝换代的彷徨与恐惧不复存在后,我突然宽容了起来,意识到之前的种种顾虑与惊怕是多么可笑。谁说一头鹿就不能比人聪明呢就算他样样都比我强,那又怎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木有人咩

    回去工作后,我在办公室呆了一个礼拜,就出差去了。那天早上,我还在睡觉,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来。我伸手往床头柜上摸了半天,才接起电话。那头李三冷冰冰地说;“喂,还没醒”听声音好像是在车上,他情绪不大好,口气有点冲。我问“有事么”他说“今天你不用来办公室,到总部跑一趟。具体做什么,查邮件去。机票帮你订好了,去机场取便是。”

    我看向窗外,天已大亮。“几点的航班”

    “十一点,现在从你那乱哄哄的床上给我跳起来,赶紧”说完他挂了电话。我瞪了一会手机屏幕,蹭地就从床上蹦了起来。

    我一只脚光着,一只脚勾着拖鞋,打着跌冲出卧室。鹿男像支化了一半的蜡烛,懵懵懂懂地站在客厅当中,睡眼惺忪地问“怎么了地震了么我看见窗外有奇怪的光。”

    “没地震,去睡觉。”

    “那你”

    “出差。”

    “出差是什么”

    “就是去很远的地方住两天。”

    “你还回来么”

    我没再搭理他,烧火箭似的在几口橱柜间射来射去,脚底板下虎虎生风,扇得他左右乱摆。过了一会,他才稍微摸清了状况,问“要帮你做早饭么”

    我停顿了一下,又埋头去整东西。“帮我拿点东西。”

    “拿什么”

    “我不知道。”

    他就原地自转了两圈,一头扎到电视机柜前,跪着,茫茫然看过来“要唱片么”

    我想也没想,说好哇。他拉开抽屉,手插进去好一顿乱搅。

    “赫里格兰”

    “要。”

    “危险之衣”

    “要。”

    “斯坦利路”

    “要要要。”

    “塑料岛”

    “先放着。”

    “遽变之风”

    “不要,我会头痛的。”

    “流星圣殿生命万岁。”

    “丢了。”

    “这是什么鹅乐队”

    “够了,我背不动。”

    一阵混乱后,我带着几件衣服、一袋公文,和一堆后来根本没听的唱片上路了。鹿男显然没适应我的外出,每隔一个钟头就打电话给我。

    “喂,你还没变回去么”

    “是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有什么事么”

    “我可以多吃一个苹果么”

    “吃吃吃零花钱放在桌上,别忘了去补货。”

    “哦”

    “怎么又是你”

    “是,我还是没变回去,我想我可能是太紧张了。”

    “你紧张什么”

    “你到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马上登机了,等下就别打给我了。周六回家。”

    “怎么老是你”

    “刚才怎么不接电话”

    “刚才在飞机上。”

    “哦你下飞机了么”

    “废话,不然呢”

    “我很无聊。”

    “那就找点事儿做做。”

    “不过打电话还蛮有趣的。”

    “随便你,别打给我就好。”

    “你不是下飞机了么怎么又不接我电话”

    “菩萨,你到底要干嘛你一天都没变回去么”

    “我从街边抓了只小猫玩,可以么”

    “你高兴就好。”

    “它脖子上挂了块牌子。”

    “那是人家养的猫,快放回去”

    “没人要这猫啊,我在路边等了半天它瞎了,没人要它。我可以带回家么”

    “你喜欢就好。”

    “大哥,都十二点了,你放过我好不好”

    “它到处尿尿”

    “用纸板箱装点沙子,让它尿上面。”

    “说”

    “零花钱用完了。”

    “那么快”

    “买了猫粮、猫沙、还缴了电话费。”

    “电话费不是刚缴过么”

    “又缴了一次,打电话很花钱么”

    “咳咳”

    “你感冒了么别吸烟了,那东西会把肺熏黑的。”

    “你在家等着,等我回来,咱们得好好谈谈。”

    “又是我”

    “”

    “喂你在么”

    “我死了。”

    “你别吓我”

    “不骗你,他们正在往我身上撒土。”

    “不是该先去火葬场么”

    “那里满了,他们先把我埋进去,再烧了,就像做叫化鸡一样。”

    “那你怎么还在说话”

    “我变成鬼了。”

    “那你可以从电话里爬出来么我想看看你。”

    “我没死我活着有什么事你说”

    “我遇到麻烦了。”

    “”才怪。

    “那只小猫,我在给她起名字,不知道叫什么好。我可以叫她大石么”

    “不行那是我的名字”

    “可你不在哇。”

    “你不想让我回来是不是”

    “那我换一个好了,你取好不好”

    “什么样的猫”

    “黄毛。”

    “眼睛瞎了”

    “是的。”

    “叫金毛狮王。”

    “为什么”

    “去书架上找一本倚天屠龙记,看过就知道了。”

    “可她是女的。”

    “你是想叫她紫薇么”

    “什么”

    “现在放寒假是吧去翻翻电视台,有一部清宫剧”

    “就是男主鼻孔很大的那个。”

    “对对对。”

    “我在看可我喜欢小燕子”

    “你知道我喜欢谁么”

    “谁”

    我像念“洛丽塔”一般缓缓吐出那神圣的三个字“容嬷嬷。”

    他把电话挂了。

    “我今天干了件很酷的事儿”

    “你喝酒啦”

    “我和人打了一架”

    “哦,打赢了么。”

    “一开始我按倚天屠龙记里的招式和他打,挨了两拳。后来照你书上写的,就把他揍趴下了。”

    “真的吗”

    “可不是,先打他脸,他避开,再一脚飞到他小鸡鸡上。”这下你知道为什么我出不了书了吧

    “那是姑娘的打法。”

    “管用就好嘛。”

    “你有伤着吗”

    “鼻梁骨歪了,流了好多血我去兽医那儿,被赶了出来。去对门医院,他们说只治妇科病。”

    “笨死你算了。后来怎么办”

    “我就回家了,金毛狮王扑我脸上,鼻梁骨响了一声,然后就没事了。”

    “小猫照料得怎么样了”

    “你居然主动打来了狮王很好,兽医说他是个男孩。我在看动物世界。”

    “放到哪儿了”

    “秋高气爽时节,小动物开始交配了噢噢噢快看那两头公鹿也在交配”

    我把电话撂下了。

    下面来说说我这两天的工作。

    李三在邮件里写道这次你有两件事要办

    1联系作家xxx。他从美国回来,要在b城两天,你跟他谈谈下本书的情况。我把你的联系方式给他了,他的联系方式如下xxxxxx具体怎么洽谈,看下封邮件。

    2附件是南方区这两年业务报告,还有所有合同的扫描件,你好好看两遍,到总部跟大老板回报。具体怎么回报,看下下封邮件。

    3你一定很奇怪,这些事怎么交给你做吧没错,我举荐你的。因为你走出的两个月里,我觉得天空更蓝了,草地更绿了,阳光更灿烂了。这个礼拜我在写一本新书,为了起个好头,我暂时不想在公司里看到你。

    事实上,李三没把话说完。那个作家,我们称之为“那个人”,是个极其难缠的家伙。他的可怖程度,很难用简简单单的几件事讲述清楚,唯一恰当的比喻是,哪天他寿终正寝上了奈何桥,孟婆一见到他就会自己把汤给喝下去。去年,他来南方续约,老板“偶染风寒”,让李三找他谈。整个下午,会议室的门紧紧关着,里面半点声音也没有,仿佛整个世界在那扇门后面死去了。到了五点半,门才缓缓打开来,那个人像普度完苍生的上帝一般飘飘然移出会议室,以“好了你们的感恩我收到了,平身罢”的姿态离开公司。过了好一会,李三才出现在会议室门口,一手扶着门框,一手夹着刚签完的合同,小膝盖咯咯颤抖着,整张脸跟雷劈过了一样。

    合同签了三年,合同期内除了定时检查工作进度,大且不会有什么问题,领导们乐得放手不管,让我们这群小出马。田忌赛马。

    公司订的宾馆地段偏僻,计程车兜兜转转,到了晚上十一点钟才找着。到了房间,我便一头扎在床上,累得动弹不得。十二点,我收到一通电话和一封邮件。电话是大老板的助理打来的,说他在外地出差,得礼拜五才能回来。此外,那个人发来一封寥寥数字的邮件。上面写着周一周二可能有空,等我消息。

    然后他放了我两天鸽子。

    那两天,我无事可做,也不想出去。b城天气糟透了,终日里烟雾蒙蒙,很多时候都看不见对街的建筑。路上很少有人,偶尔冒出几个,都抄着双手,埋头匆匆走过。脸上戴着面罩,只露出一双眉眼,眉头拧巴在一起,好像对生活厌倦到了极点。到了周三清晨,雾霾终于散去了一些,街上显露出零星几点色彩,车,广告牌,行人的衣裳,不消多久,狂风卷着黄沙又丝丝拉拉吹了过来,所有的人,所有的色彩,如海市蜃楼一般又消失在昏黄的尘土中。两根光柱从远方灯塔上抛射下来,如同夜海中救生艇上的手电筒光,不分昼夜,漫无目的地在沙海中飘摇。灯光打到半空中,就被混沌的灰黄色吞了下去,半声回响也没有。

    鹿男在电话里问我过得怎样,我环顾四周,顺便望了眼窗外毫无起色的天气,告诉他说白纸般浆硬的单人床、深棕色的圆形茶几、玻璃烟灰缸、棕绿绒垫沙发、组合咖啡、瓶装纯净水、环形清喉糖、热气腾腾的冰箱、蓝色塑胶包装的网线电缆、数字惊人的价目牌、结满茶垢的电热水壶、形同绑腿带的备用卷筒纸、门缝下悄无声息翩然而至的夜总会广告、浅灰网络信号上的惊叹号这就是我在这儿的生活,它已经被一系列客观具体的物件代表了,它缺乏可陈,它操蛋。

    挂下电话后,我跳回床上,来回调台。屋里没点灯,昏暗的天色下电视屏幕每秒跳动一下,在空乏无尽的烟尘中鲜艳得不切实际,像从迟暮的妓女脸上洗下来的妆料,腌脏而沉重。天气预报,新闻,电视剧,娱乐节目,天气预报,污染预警才过了两天,我就想家了。随着有限的时光在这呛人的天气下无限伸展,这种念头正如泥淖中的车轮一般势不可挡地愈陷愈深。

    我摸着冷冰冰的枕头,想着鹿男一起一伏柔软的肚子,女主播机械式的声音中,我想起鹿男念书和吃苹果的声音,我想念周末郊外澄澈如洗的天空、市政厅前大片大片绿被褥般的梧桐叶、蛋形歌剧院门口被化学剂漂蓝的池水、女人们砌满了白粉的脸上跳动的阳光假如要在这儿呆上一年半载,那么我会像判了死刑的囚犯那样尽早麻痹自己,来适应当下的环境。可我只需在这儿呆上一个礼拜,一周之后,所有的想念和记忆又会变为现实,正因如此,所有的嫌恶和期盼异常地尖锐了。在这样的时间,在这样一个地方,没有什么人是我认识的,没有什么地方是我想去的,没有什么声音是我期盼听到的,我唯一能够做的,只有周而复始地徒劳地想着远处的南方。回去以后,我要去露营,要去郊外兜风,要去市政厅前的草地上睡觉,要去参加马拉松,去海上骑摩托车,去老家的山上挖竹笋

    然后我又想到了鹿男,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他。他高大得肆无忌惮的身躯、常常被自己绊倒的长长的腿、笨笨的手、温水一样的嗓音、慢得让人绝望的语速、看似若有所想实则茫然无措的眼神、不怀好意的巨大食量、低而持久的笑点、走在街上贼一样兴致勃勃的模样,还有戴着夹鼻眼镜时老干部一样的表情一个古怪的念头让我来了精神,我突然想道等我老了的时候,当妻子向孙子讲起田螺姑娘的故事,我要把那小屁哈抱在膝盖上,告诉他很多年以前,我遇见过一个专给我惹麻烦的田螺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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