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成灾 十六
凌晚没好气坐到床上,背对著秦辰理也不理。
秦辰笑著从身後搂住凌晚,胳膊收紧将他圈入怀中。
“不过是一颗珠子罢了,有何可计较。你若开口,即便金山银山,爷我也给得起。”
凌晚一扭身推开怀抱,委委屈屈道“谁要那劳什子金银山,爷又拿凌晚寻开心,可著劲儿欺负凌晚……”
秦辰见这狐狸提溜帕子学个大姑娘样儿,还煞有介事擦拭眼角泪水,愈发觉得讨喜有趣,让人忍不住地喜欢。他一把将凌晚翻过身来扯入怀中,哄道“不过逗逗你罢了,哪里就当得真。”
凌晚没吭声。
“这些日子你不在秦府,我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逛园子,没趣味得紧。原先一个人过惯了,并不觉得这样时日,这般光景有何难熬,直到遇见你。从今往後,只想把你牢牢锁在身边,永远都不让你离开。”秦辰凝视著凌晚双眸,“你……愿意麽?”
凌晚低垂下眉眼,面孔熏红“秦爷都这麽说了,凌晚自然是一千个一百个愿意……”
秦辰挑起他下巴,细细摩挲“不会逃跑?”
凌晚睫毛微颤,“不会。”
“不会离开?”
“不会。”
秦辰眼神降了降,“不会背叛?”
“……不会。”
秦辰听至此,满意地扬起嘴角,牙齿在凌晚脖颈处轻轻噬咬,留下一排泛白的牙印,“爷的小狐狸,最招人疼了……”
凌晚用帕子遮住嘴吃吃地笑,在秦辰怀中躲来闪去,胸前被温热舌头舔出一道粘腻水渍,他“哎呀”一声,抡起拳头作势要打,“爷又作弄我!”
秦辰趁势将他双手绕到背後紧紧攥住,强迫这只小狐狸仰起面庞,凑上脖颈奋力吮吸。凌晚要害落在他人口中,不敢动弹丝毫,只忍不住张大嘴喘气,眸中涌上粼粼水光,耳根子都变红了。
这畜生的反应著实有趣,秦辰抿唇低笑,一只手像游鱼滑到他胸前,在两粒柔软的突起上肆意轻薄。
凌晚被弄得皮肉发痒,没头没脑满床乱滚,没料一只脚落入秦辰手里,衣裳也在撕扯中褪去大半,急得他直甩帕子,学起楼子里倌儿的娇嗔情态,囔道“死相!”
二人如胶似漆玩闹得正欢乐,檀木桌侧突然悄无声息竖起两道幽蓝火焰。
这两道火焰相隔不过一丈,高度不过三尺,映得整间屋子如浸深海。火焰中走出两个孩童,俱是煞白面皮阴森面庞,眼睑下一圈乌青,关节僵硬,牙齿尖尖哢嚓作响。
两个孩童一个银袍镶金边,一个金袍镶银边,熠熠生辉冉冉华光,正是小金与小银。
他两个瞅见床上一双纠缠人肉仍旧无动於衷,木愣愣立在左右,硕大眼眶中尽是眼白,惟正中裂开一小道口子盛著芝麻大眼瞳。
秦辰笑道“来得可巧,还有活春宫瞧。”
凌晚拿指尖点点他额头,啐道“不正经。”
任这一对如何打情骂俏,小金小银也是面无表情,只将嘴巴扯得半张脸大,喉咙深不见底──“时辰已到,请主子动手。”
声音幽凉。
凌晚捂嘴儿笑,对秦辰道“尽跟你胡来,倒把正事忘了个干净,还不快从我身上下来。”
秦辰装模作样动两下,仍是不肯起,凌晚掌不住笑,骂道“你这色胚,前些日子还急吼吼打发我去杀人,这会子倒不急了。”
秦辰这才不甘不愿起了身,一副哀怨的弃夫相,凌晚心内好笑,打点好衣衫迈腿出去了。
小金小银沈默无言跟随在後,眉眼乌青满面惨白,仿佛两只鬼从地底爬出,不声不响套起衣裳扮作活人。
秦辰冷眼看著那两个娃娃背影消失在一片黑暗中,从袖内掏出一本书卷,房内四角灯烛刹时燃起橙红火焰,灯芯劈啪作响,倾刻间照得整间屋子如浸残阳。
却说那凌晚出了门,不声不响绕过几个弯儿,寻得紫衣公子的住处,推门而入。
紫衣正倚在桌旁给自己上药,後背血滴子淋漓,皮肉翻卷,仿佛一朵朵石蒜花开得正盛。
凌晚冷眼打量,“你如何够得著。”
紫衣见是他来,面上并无尴尬之色,只淡淡道“够不著便随它去了,这身子本就破败了,腐烂了,没个真实形状,哪还在乎这点子伤。”
凌晚蹙起眉头,“怎说这样的话,我若是你,便不甘心,不认命,再是如何卑微,也由不得他人任意作践。”
紫衣神情冷淡,“你初进楼子不过两日,我们这些倌儿的苦你何曾吃过半分。 我打小被卖到烟花院,扮作烟花相,鸨头非打即骂,夜唤三次,一次应迟,第二日便是三十皮鞭,一下也不肯饶。若是动一动,从新打起,口内含了香油,一滴出口,又要加责。既不出敢声,又不敢闪动,泪也无处流,心如同死了一般。”
他眸中一片荒芜,漆黑蓬发垂在额前,面孔被暗影遮得模糊难辨,“十一岁那年,有客人叫我吃酒,我不肯吃,被鸨头发现,让我整整含油打了一百皮鞭,浑身肌无完肤,晕死过去数次,心内又痛,又气,又恨,又恼,年复一年苦苦煎熬,只盼将来能有一日出了楼子,干干净净,自自在在,行走在青青山间路上。”
他闭了闭眼,睫毛投下蝶翼般的暗影,泪滴默默涌出眼眶,划过脸颊坠在腮边。
凌晚咬住唇,默不作声,半晌才道“那洪家少爷现在何处?”
紫衣指尖抬起,“里屋。”
凌晚顺著紫衣所指之处挑起曳地轻纱帐,仿佛挑起一场陈年旧梦,眼底一片琐碎的落寞,心中泛出莫名其妙的悲哀,恍恍惚惚眼前涌起朦胧雾气,潮湿氤氲中立了一个人,身形脆弱好似深秋的落叶飘飘摇摇。他定睛去瞧却总也瞧不分明,雾气仿佛白蛇盘旋缠绕而上,那人愈发混混沌沌看不分明。凌晚忍不住上前几步,挥开漫天弥漫的水雾仔细端详,只觉得那人似乎是紫衣,伤痕累累没有一块完整皮肉,浑浊泪水糊满面庞。他正恍神,那人缓缓抬起头来,脸孔渐渐坦露,凌晚凝神屏息,眼睛眨也不敢眨动,一颗心几乎窜到喉咙里。
那张脸终於完全抬起来,一副面皮再熟悉不过,竟然正是自己。
凌晚惊得几乎站立不稳,眼前雾气消散殆尽,再无半分人影。他恍然清醒,抬起面庞默默无声,只当自己茫茫然然魇进梦里。
美人成灾 十七
凌晚独自进了里屋,洪家少爷正醉醺醺倚在床沿,半拉肥胖身子耷拉在地,嘴中含含混混发不出完整话语。
凌晚见此人脑满肠肥满脸油光,没来由惹人恶心,心内啐了一口,暗道紫衣翩翩佳人怎的落在这败类手里。又想起自家主子秦辰,虽薄凉刻薄令人咬牙,却十足是个标致风流人物,吟风弄月不再话下,更舞得一手好剑,月华下身形飘逸剑影如练,两相比较,愈发对这姓洪的无比唾弃。
他走到那摊肉跟前,伸脚踢踢他屁股,喊道“起了,有人来找!”
洪少爷肥胖身躯挪了两挪,口中直喘粗气,喉咙里好似卡著块烂肉,“谁,谁来找……”
凌晚笑得露出满口獠牙,十指森白!然出鞘──“阎王来找。”
这洪少爷打小儿就是个穷凶恶极的玩意儿,仗著洪家权势在京城无恶不作,凌晚有心为紫衣不平,下手更是没个轻重,一爪子划拉下去几乎剜掉二斤血肉。
洪少爷再是如何酒醉也疼醒过来,肥胖身子抽搐几下,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向前奔逃。
凌晚扬起手臂,指尖锐如刀锋狠狠攫住皮肤,剐著人肉一层层朝下剜,洪少爷皮肉如橘瓣四散,当即再没有个人模样,远看一团千疮百孔血呼淋拉的人肉,白的惨白,红的鲜红。
尽管早已血肉模糊,那副躯体仍旧不受控制仓皇奔逃,双腿浸没在鲜血里,一踩下去就是一个轮廓清晰的脚印。
凌晚立於屋内一动不动,冷眼瞧那坨血肉没头没脑瞎跑一气,来来回回不过在砧板上逃命,不多时房内遍地布满血脚印,仿佛鲜红印章密密麻麻盖在纸上。
凌晚愈瞧愈觉无趣,又想起宝贝狐珠落入他人之手,顿时一窝虫子涌上心窍,争先恐後啃来噬去。
洪少爷的躯体在一片血红中没头没脑逃窜,兜兜转转竟又绕回凌晚面前,凌晚懒得与这物什再作纠缠,倏地一扬袖袍,细长指甲寒光乍现刺骨冰凉。
铃倌儿半躺在榻上,手里握著狐珠,温润不寒,十分受用。
他眸中映满碧绿,喜滋滋自言自语“那凌晚如何争得过我,不过是个雏儿罢了,真是自不量力”,又冷笑,“即便是紫衣,还不照样败在我手下,只消几两银子买通龟奴散布他私下偷会情郎的传言,就让紫衣被教训得如此之惨,除掉他也是迟早的事……”
灯花”啪”地响了一声,在清冷的夜里格外清脆,铃倌儿打了个哈欠,困倦欲睡,却突然听见一声凄厉的哀嚎从隔壁屋子传来。
他起身朝外瞟去,这不看不要紧,一看著实把他惊了一跳。
屋门不知何时大敞开来,门前一动不动立著两个宽袍广袖的娃娃,青皮白面目眦欲裂,嘴里露出一片参差惨白的牙。
铃倌儿何曾见过这般阵仗,颤声道“你们是谁?”
小金小银面无表情将他按回榻上,不多时凌晚掀开帘子踱步进来,青绿色描金凤尾裙上汪著大滩黑红血液,血滴子顺著指尖淋漓而下,好似一串断线的玛瑙球从手心里滑落。
小金小银垂下脸孔,悄无声息退回烛火无法触及的暗影中去。
铃倌儿瞳孔骤然紧缩,声音堵进喉咙里,“你,你是来杀我的?”
凌晚忍不住冷笑,血红十指抚摸上铃倌儿面颊,“杀你倒是便宜你了,留著这条命,将来才好尝尽悲苦,无穷无尽。”
他硬生生一根根掰开铃倌儿手指,取出狐珠,捏在指尖细细擦拭。
那狐珠颇具灵性,在凌晚手中默默雀跃,幽幽光芒在暗夜里如湖水逐层荡漾,映得整间屋子一片惨绿。
铃倌儿半边脸沾满猩红指印,喘息声抖且颤,犹自强撑,“别以为巴结上秦爷就能一步登天,你可知那秦辰是何来历?”
凌晚将狐珠吹净,小心收入袖内,挑眉道“说来听听?”
铃倌儿举袖狠狠朝脸颊一抹,血痕狰狞挂下半张面皮,“那秦辰乃是先皇的亲弟弟,心思缜密素有威名,先皇在位时他住在宫外的王府,深居简出行踪成谜,先皇驾崩之後却一反常态在宫内走动起来,江南江北地替新帝办差,京城里的人都说,都说……”
凌晚面上一寒“都说什麽?”
“都说……是,是秦王爷杀了亲生哥哥,扶持新帝继位,新帝年纪尚小根基不稳,秦王爷既能把持朝政坐拥江山,又名正言顺,招贤有应,颁诏有理 ……”
月色辉然,凌晚踩在湖水般的冷光中回到房间。
秦辰正在灯下看书,见是他来笑眼盈盈,扔了书卷一把将他搂进怀里。
凌晚见秦辰欺身压下来,眼神中隐隐透出不甘愿,“秦爷一声不吭把凌晚塞进轿子送进楼子,嘱咐凌晚杀人,现下人已经杀了,凌晚身子不堪困乏,只想早些歇息……”
他咽下口唾沫,脖颈间湿热的噬咬却力道不减,他无可奈何闭上眼,眉心揉在一处,任由秦辰动作。
秦辰含住凌晚的耳垂,过了会儿松开嘴,抬起面庞柔声道“你若不想云雨,我又如何舍得迫你。”言罢将他抱上床轻声安抚,裹上蚕丝被紧紧拥在一处。
凌晚蜷起身体垂下眉眼,温温顺顺,“……谢秦爷。”
秦辰在额上一亲,体贴地轻拍他的背,“睡吧,明日我就带你回府。”言语温情脉脉满怀憧憬,“两个人好好相处在一处,再也不分开了。”
凌晚低低应了声,隔了许久,“秦爷,凌晚还有一事相求……”
秦辰拾起他的手指,放在唇边点水一吻,“你想要的,我自然替你办到。”
凌晚垂下眼帘,抿住唇,“可否,还紫衣公子自由……”
午後的阳光微醺,整条花街溢出融融暖意。
凌晚站在积香楼前,阳光在周身晕染出一圈金色光晕,恍然间想起秦辰曾送给自己一只淡粉色芙蓉石璃耳盖炉,他欢喜得不行,一直捧在手中,怎麽瞧也瞧不够。
那日,也是这般微醺的午後,也是这般喜人的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