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里居然有一个比永巷还僻静的地方。
两顶轿子都在此地停下,轿里的人走了出来,亦确实是两位女子。
林子晏压低了声线是时昀景。
拂衣在咸阳的眼线最多,甚至有不少宫内人,如此他们便是见过时昀景的,并捎了许多咸阳显贵人物的画像回去百草村。而林子晏对这些人,自然是记得一清二楚了。
时昀景下轿后,身旁的婢女马上前去搀扶她,不料却被她拒绝,独自走进了她们面前简陋的小屋。
此处除了他们四人和一众轿夫,就是屋里那不知男女的神秘人物了,所以白思齐和林子晏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跟着。但白思齐必须弄清楚这个二公主到底是来见什么人,现在在里面干什么,所以他带着林子晏绕到屋子的后面,飞上了屋檐,伏在房顶上偷听。
白思齐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一片瓦片。
房屋的内部和它的外表如出一辙,一样简单,在这金碧辉煌的皇宫中显得特别格格不入。但这也难怪这间屋子竟是宫中的秘密牢房
被扣在墙上的人是一名男子,他垂下了头,气息微弱,白思齐难以辨认他的身份。
子丰时昀景的叫唤带了一点哭腔,约莫是看到眼前人的惨况,忍不住鼻酸。
白思齐转头看着林子晏,用口型问话。林子晏却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这个子丰是何许人。
公主,你来这里做什么咳咳男子有气无力地回应,带了一点惊慌失措。
看来他不认为时昀景应该到这里来,能瞒得住当朝二公主的人物着实不多,看现在这情势,这人是被时逢绑来的。
公主用手帕擦泪,平复了情绪后从袖子里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了扣住那人的锁。
你
男子摆脱了锁链之后脱力险些跪下,幸有时昀景扶了他一下,两人都被这一下弄得有些尴尬。
房顶上看着下面两人反应的林子晏终于明白这个男子是谁。
时肃殿下小时候与大公主二公主感情最好,但跟他们一起长大的还有年纪相仿的张仓。那时比张仓年长八岁的张梁已经跟着父亲出征打仗了,张仓年幼无人管教,皇上便把他接进宫中与皇子公主们作伴。
张仓和时昀景最为投缘,是名副其实的一对青梅竹马。
子丰约莫是张仓的字吧。
传闻二公主及笄那年,张仓向皇上提了亲,但皇上没有接受,生生拆散了一对有情人,把二公主嫁给了郭茂。这一段传闻不知真假,但是十三年过后的现在,张仓还是没有成婚,不知是否还对二公主念念不忘。
林子晏在白思齐手上写下张仓二字。
所以他们才会到张府却寻不到人,原来时逢已经先下手了。
张仓见公主眼角的泪,心中不忍,放软了声线问昀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时逢没有为难你吧
时昀景摇了摇头,说时逢现在调动的兵都是郭家的,他为难我做什么
她转身走了几步,在距离张仓几米外停下,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卷轴,紧紧握住。
年前郭大人病了,把军务都交给郭茂处理,郭茂也不知中了什么迷药,竟胆敢与时逢暗通款曲
那陛下
时昀景皱眉摇摇头,答父皇已经驾崩了。时逢前些日子确实把父皇送回了宫中,但是徐运在父皇身上下的毒一天天加重,父皇还是撑不住了。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卷轴,继续说父皇死前把真正的传位诏书交给了我虽然现在可能也没什么用了,但是你还是替我把它交给二哥吧。
那之前要处死殿下的圣旨
自然是时逢伪造的,那时候父皇已经中了徐运的毒了。时昀景把诏书塞到张仓手中,声泪俱下我之前摇摆不定,只能看着时逢密谋篡位,可是可是子丰,我欠你太多了,我不能看着他们这样对你
张仓心中五味杂陈,他想抱抱公主安慰她,却又知道她嫁做人妇不可僭越,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途。他叹了口气,打开了公主给的卷轴,上面确实写了要传位给长子时肃。
殿下仁慈,连夺回皇位一事都要再三思量,这下终于能让他不再举棋不定了。这卷轴对时逢当然无用,但是对于殿下来说,却恰恰是他需要的攻打时逢的名份。
时昀景意识到自己哭哭啼啼甚是丢人,很快又逼迫自己停下来,两人不再多话,立马让张仓跟她走。
房顶上趴着的两人看到张仓他们要离开,马上纵身跃下,正好停在了屋子的大门。由此,时昀景带着张仓走出来的时候,便被门神一样杵在门口的二人吓到了。
白思齐先给两人作揖,再解释道二公主不要紧张,我们是时肃殿下派来找张仓大人的。
一番解释下来,被吓到的时昀景也镇静了许多。商量过后,时昀景让两人跟在自己的接送队伍后面,并让张仓坐到自己的轿子里,自己则与婢女同坐一顶轿,四人平安出宫。
、圆光之术
张仓本是打算让时昀景跟自己一起逃走的,毕竟二公主此刻帮了他,就是跟时逢过不去了,早晚不会有好下场的。但是时昀景始终拒绝,她一个人妇跟竹马走了,这算是什么事而且,她暗自做了决定,务必要盯住郭茂的动作,望自己至少能为大梁作出一点贡献
于是三人只得跟二公主道别,在城里找落脚地这个时候城门早已关闭了。
二公主去找张仓的时候,时逢的人已经给张仓送过饭了,只要时逢不突击检查,到明日辰时为止都不会有人发现张仓已经脱逃。
但是以防万一,将军府还是不能回去,如此他们只能住进客栈了。
思齐,明日出城必有阻滞啊。林子晏忧心忡忡。
白思齐跟林子晏当然好办,可是张仓守城的士兵大概都能认出他来,怎么会放行
不过白思齐老早就想了个颇为缺德的主意,他让林子晏和张仓靠过来,给两人说着悄悄话。林子晏不是第一次听白思齐说胡话了,因此也没多大反应,只有张仓瞪大了眼睛哑口无言。
可是眼下好像也没有比这缺德主意更靠谱的办法了。
白思齐和林子晏把张仓留在客栈,两人趁着月黑风高,再一次返回了将军府旁边的徐府。
徐府门上仍旧挂着白灯笼,气氛比早上来的时候更要恐怖,也许是林子晏心里知道他们即将要做对不住人家的事,才更加心虚。
白思齐自打认出张仓后就在琢磨要如何把他带出城,然后就想起了徐府正在办丧事他们家有一口棺材。
夜已深,三更的锣声也在街道回荡,两人轻轻地在徐府花园落地。
死者的灵堂设在大厅,他们把棺盖抬起来,把尸体移动到地上,便抬着棺材往大门走了带着一口棺材,他们不可能翻墙出去。
于是倒霉的守夜家丁被他俩一掌劈晕。
翌日卯时,三人加上白思齐临时忽悠来的轿夫准时出发。
张仓人生头一遭躺进棺材里适应环境,心态倒是良好,丝毫不膈应。
士兵见着他们这奇怪的组合当然心生疑问,却又被那道士带入沟里,说是他是来带病死异乡的老父回家乡的。小兵刚欲打开棺盖查看一下,白思齐便立刻拽住他的衣袖。
干什么
大哥,这白思齐看起来有些尴尬,似是有难言之隐。
怎么
大哥,我就直说了啊白思齐闪闪缩缩地左顾右盼,才把小兵拉到自己跟前,附耳低言其实老父是得花柳去世的。
躲在棺材里的老父听到白思齐微乎其微的声音,几乎忍不住笑,最后憋成内伤才制住了笑意。站在一旁的林子晏也动了动嘴唇,想笑之际强迫了自己忍住。
白思齐说完之后便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伸手比了比棺材,示意兵大哥随意查看。可那小兵想起花柳病人那副不堪入目的样子,又看看白思齐坦坦荡荡的表情,最终还是打了退堂鼓,挥挥手让他们出城。
离开咸阳之后,白思齐先让那群轿夫到旁边等着,把张仓弄出来之后,再花了点银子吩咐他们明日再来这儿把棺材抬回徐府。
三人在林子里绕了半天,仍然找不到时肃殿下扎的营,却几次经过了咸阳兵的营地。三人战战兢兢地从敌人营地离开,出走好一段路后,才敢放声商讨。
看来我军已经转移营地了。林子晏道。
方才在敌人营地里,也没有看见我们的人。白思齐接话。
张仓听不明白,遂问不知现在我们该如何
昨夜白思齐和林子晏救下张仓后,也没来得及向他说明情况,造成了他现在糊里糊涂的状态。
见白思齐无意回答,林子晏只得负起这个责任我们和时肃殿下来到咸阳城外的时候,时逢就已经马上派了咸阳兵来抓我们,以致我们的一部份士兵被抓至对方军营。我们行踪暴露,无法进入咸阳,所以去探路的只有我和思齐二人,救下了大人您。现在我们的营地不见了,敌营里的我方士兵也不见了,我们该
跟我过来。白思齐不让林子晏说完,突然出声打断他。
林子晏和张仓对看一眼,前者耸了耸肩表示无奈,然后二人便跟着白思齐走。
他走到泾河边才停下。
只见他双手轻轻抱拳放在胸前,竟似是在胸前抽出了一团火光,再把它注入河中。河面上结出了一个发着光的圆圈,然后竟慢慢显出画面来
这是
白思齐看向不小心叫出声的张仓,对他摇头示意要噤声。
画面中出现了时肃殿下和张梁将军的脸,模糊的影像只透露出他们已不在茂密的树林中,而是一间较为残破的房屋。随着时肃起身走动,水中的画面也跟着变幻,房间里有块牌匾写着真隐阁。
我知道他们在哪了
随着张仓的大喊,白思齐的圆光术也就此失灵。
他们在哪
就此,三人的队伍再次变换队形,成了张仓领头。
根据张仓的话,真隐阁是清河寨里的一间房屋,而这个清河寨则是一个废弃的山寨,位于九龙山上。
这个九龙山是张氏兄弟童年时期经常会来的地方,因为这个地方层峦迭嶂,地势险峻,天然地形成了一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张老将军一得空,便会带他们上去,结合地势给他们讲讲行兵布阵的例子。
九龙山离咸阳非常近,可走路过去也要三两个时辰,一大早出发的三人在午时才到达清河寨。
在山寨门口站岗的小兵看见张仓,差点就提着长矛冲上来了,还好胡少尉眼明手快地拦下了他,才不至于得罪奉常大人。
当紧跟着张仓的白思齐露出脸来的时候,胡康忍不住激动大喊白大哥白大哥啊啊啊啊啊
眼看着胡康就要扑过来,身材犹如纸片的白思齐为了避免自己被压扁,只得躲到林子晏身后,还好最后安然无恙。
胡康在带领他们仨入山寨的路上便一直滔滔不绝地解说来龙去脉,省略了许多啰嗦的语句和抱怨,他的大意就是在白思齐和林子晏进城后,剩余没被抓走的杨家军联合张梁将军的三百人马一起把敌营里的兄弟救了出来。之后张梁将军便带着他们一群人上九龙山,在原营地的两棵树上做了记号,以告诉白思齐他们已经走了。
但很显然人去地空之后,他们是不可能找到原本扎营的地点的,所以那两个记号是在没半点用处。
啊那你们是怎么知道要来这儿的啊
白思齐刚刚徒步上山,正累得半死,实在不想搭理胡康。他人到客房后便把门一关,把胡康和其余二人锁在了外头。
胡康遂问其余二人为什么啊
可一转头,发现其实只剩他一个人了。
这些世外高人真不好伺候。
、月氏之行
而黎蕴在沙漠中慢行两天后终于到了月氏国。
黎蕴跟月氏国的守卫沟通了一会儿,人便把他和队伍给放进去,守卫倒是一点也不森严。
在这之前,林子晏曾反复问过黎蕴好多次懂不懂月氏语,他却一句都想不起来,现在来到当地又突然无师自通,全听懂了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说的月氏语。
说这是血浓于水的民族情绝不为过当他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心里立即有种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像他本应就是属于这里的一样,即使一切看起来都那么陌生。
黎蕴再次下骆驼通报,说大梁使者求见。
王宫门前的守卫马上差人进去传信,不一会儿那人又跑出来,然后一行人便在月氏百姓奇怪的注视下进入了月氏宫殿。
西域国家都偏爱绚烂的色彩,这点在建筑物上就能体现。这月氏王宫造得五彩缤纷,看得人眼花缭乱,一旁还有西域乐师演奏充满月氏风情的乐曲,黎蕴这一段从大门走到宫殿内院实在热闹非常。
隆重的迎接同时表示了国王的态度。
纵然他们有觊觎过大梁的领土,可现在不难看出,他们还是敬畏大梁的。黎蕴这样想着,脚步顿时轻快许多,转瞬便到了内院。
黎蕴见到月氏国王的时候不自觉便行了大礼,国王显然很满意,便请他起身赐座。
黎蕴考虑了一会儿应不应当坐。
使者的态度很微妙,他是理应比国王低级的,但碍于他代表的又是大梁,是来与月氏谈条件合作的,所以他也不应自贬身份,以免让对方在谈判中占了上风。
想来他应该还是要强硬一些了。
黎蕴撩开袍摆坐在了国王的正对面。
而林泱泱在这一路上都像黎蕴的贴身侍女一般,寸步不离,此刻等黎蕴坐下她也是立刻补位站到他后方。
此次来访甚为唐突,望大王谅解。
两人一张嘴便是月氏语言,黎蕴后方的林泱泱把眼睛瞪得溜圆,看表情就知道她一个字都听不懂。别无他法之下,她开始观察起月氏国王和他那一众侍卫的表情。
国王细细观察黎蕴,瞬间便惊了,对黎蕴的相似面貌十分疑惑,便问无妨,你是中原人
由月氏人来担任出使月氏的使者确实奇怪,但关于这个问题,黎蕴在马车上早已编好谎言了。
在下的父亲是中原人、母亲是月氏人,因为从小通晓月氏语,在典客署任职。
黎蕴的月氏语说得并不好,料想也是因为缺乏语言环境,只有跟母亲交谈才使用月氏语。这一点却很好地证明了他的大梁出身,并不是叛变了的月氏人。
而黎蕴说这些话的原因也是希望能够博得月氏王对大梁的一些好感大梁对外族人是好的。
那不知大梁天子所为何事
那在下就直言了月氏国的札释维近一年来都甚少与维主通信吧
札释维是月氏对派去中原的一众卧底的称呼,而维主则是这群间谍的主管人。
黎蕴猜测自己的母亲便是其中一位札释维,顺带把他也培养成卧底,不然他实在难以想象自己这一身功夫的出处。
而对面的月氏国王此刻才刚从对黎蕴的惊奇回过神来,却又被他的话语吓出一身冷汗,中原人怎么会知道札释维的事情
但是黎蕴说的都对。
月氏这边早就察觉到奇怪,每个札释维每月至少都须联络维主一次通报情报,可是一年以前外派的札释维渐渐失联,半年前开始更是音讯全无。月氏国方面当然希望派人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可是自从中原五国被大梁统一之后,边境就不对外族人通行了。而且大梁的边防实在严得很,偷渡的全都被抓住遣送回国,月氏国也是束手无策。
既然中原人知道札释维的事情,难道就是他们把人全杀光的
国王的表情既心虚又带一点愤怒,黎蕴知道他可能开始慌了,可是他不能让对方害怕,双方都必须保持理智才能进行一场有效的谈判。
大王无须担心,大梁没有恶意,只是来作提醒。
提醒
见对方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些许,黎蕴便开始抖匈奴人做的好事札释维们是匈奴人杀害的。
什么国王显然想象不出这个结局,一时之间竟愣住了。
月氏和匈奴结盟五年有余,匈奴人虽不是什么好鸟,但他们也不至于做在背地里捅刀子这种事啊
据打探,匈奴单于已经另找盟友合力攻打中原了,而且也想灭掉月氏。
国王虽然听得一愣一愣,心里却还是有自己的考虑,并不太相信黎蕴的言辞。
什么新盟友
黎蕴不能把时逢供出来,便诬陷到另外的民族头上是东胡人。
很久以前,东胡也曾经是月氏的盟友,他们一起对抗匈奴人在草原的掠夺,可是后来东胡慢慢衰落,月氏竟有和匈奴人化敌为友的趋势。草原民族的事总是变更得如此迅速,还没和盟友混熟,这会儿匈奴人又搭上了时逢。
东胡人还有力气开战月氏国王显然不相信,将看向黎蕴的视线收了回来。
黎蕴低声笑了一下,说其实盟友都是幌子,匈奴人觊觎的是月氏的土地。
国王对这个说法比较感兴趣,便示意黎蕴继续。
在与大梁为邻的六国中,匈奴国是最为强大的,月氏其次,两国一起攻打大梁,所获利益必定要分成。几年前登基的单于是个好大喜功、野心勃勃之人,他开始不再满足现状。
他的坚持导致了南侵的次数更加频繁,而且有一点很重要,月氏兵和匈奴兵的比例是不一样的。
国王听了不禁对大梁更加敬畏,原先还以为自己国家的情报工作做得非常好,充份掌握了敌国信息,谁知道大梁竟也如此清楚他们的。
匈奴人的确要求月氏派六成的兵,而且据前线反馈,匈奴兵也从没当过冲锋陷阵的部队。
你是说匈奴人在消耗我们的实力
黎蕴不置可否,只继续之前的话显然对匈奴人来说,结盟就只是保存自己实力的一种方法,所以他们和谁都能结盟,甚至在打羌戎部落的主意。结集众小国的力量攻打大梁,他们的可获利益显然比较可观。
老国王听得瞇起了眼睛,深深地看了这位年轻的使者一眼,不可否认他的确说得有道理。
言下之意,大梁是要与月氏结盟了
黎蕴马上意识到现在便是事情的转机,他必须让对方知道大梁的确需要他们的力量,便在国王面前拉动林泱泱一同跪下。少女的视线一直在国王和他的守卫脸上流转,只能判断对方的情绪变化,却听不懂其言语,懵懵懂懂地被强行压下。
望大王考虑大梁的提议。黎蕴看得出月氏王在深思,便又给他加重压力匈奴人不日便要开战,大王再考虑可能为时已晚。
国王十分动摇,却迟迟不答应使者快请起,月氏国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呢
黎蕴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连带林泱泱也不明所以地站直了身子。
月氏只需挡住匈奴对大梁的攻势,他们不知道你们倒戈,必定没有防备,所以此事只有大王能办到。
月氏国倒不是不愿意帮这个忙,只是这件事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最重要的一环来了,对于这种不坚定的草原民族,唯有利诱才是真理。
黎蕴一直跟在时肃殿下身边,胆子是肥了不少,现在更是完全把白思齐交代他的事情给忘了,只顾着说服月氏国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在心里过了一遍大梁可以的条件,掂量着大梁的斤两。
条件这种东西,绝对不能一次全抛出来,否则就会被对方吃得死死,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首先,我们能为您击退匈奴,把他们往东边赶,这样月氏国的领土又能扩大。其次,大梁和月氏结为盟友,便会对月氏开放通商,双方都能获益。
这样的条件显然不太吸引,月氏国王等着黎蕴的下文,却发现这已经到底,表情便不悦起来。
这样的条件恐怕我们难以接受。
在这个时候再给对方点甜头,他会觉得可获利益又增大了不少,而且感觉自己控制了主导权,谈判者会对自己的成就感到满足。
人一开心就什么都好说了。
黎蕴装得很为难,露出一个绞尽脑汁的模样,说月氏国一直与西域通商,可是道路崎岖,恐怕旅途诸多不便,大梁可为月氏修建一条路。
与西域的通商使他们获利不少,月氏国王果然马上大喜,笑逐颜开。
好,好。国王大手一挥,叫了个随从过来来人替大梁使者准备房间
黎蕴却打断了国王的话,站了起身大王不必费心,因战事紧迫,下官还要回去复命,便不打扰了。
如此,那我就差人护送你们回大梁吧。
感谢。黎蕴向国王作揖,国王回以同样的礼仪。
直到走出宫殿,黎蕴的脑子才晕乎了起来。这场谈话虽然异常顺利,可仍叫他过得胆战心惊,堪称度午如年。
、战争前夕
就在白思齐他们进城的那天,时逢便把要开战的信息用信鸽传给匈奴国,而今天这个信息终于到了他们单于的手里。和时逢沆瀣一气的匈奴人当然欣然地照令办事,只是他们不知道,旁边的月氏人已经盯上了他们
边境军营里,匈奴将军乌昔在台上训话,为明日出兵大梁作准备。
他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与大梁交锋了。
这是乌昔做大将军的第六个年头了,他带领着匈奴人屡败屡战,不打到弹尽粮绝就绝不会放弃,休养生息过后再卷土重来。他知道这大大小小的战争接二连三,不仅扰民,更是对匈奴的国力一再打击。
所以,乌昔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和大梁的战争。
虽然中原人答应了他们的单于,只要牵制住西北这一片的兵力,就割让北方三郡给他们。
可是真的这么简单就能捡到这么大的便宜吗
乌昔不相信,而且,他想为国家争取的远远不止这些。
明天我们将面对一场至关重要的战争
台下的士兵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的将军,谁也没有注意到混在匈奴士兵当中的巴里大月氏在匈奴安排的眼线。
我们将经白道度阴山,但与以往不一样的是,中原将有接应。
巴里悄悄从队伍中离开,回营账找自己的信鸽,把刚才所听到的消息传给月氏。
而在白思齐他们救走张仓的第二天,时逢也发现了张仓失踪这个事实,他倒是不至于勃然大怒,但总难免要斥责一顿手下的大臣,竟能让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从宫中逃脱
至于白思齐花的那四两银子也十分值得,因为他们偷的棺材被整整齐齐地停在了徐府门口,完棺归徐。
被这些事弄得头痛欲裂的时逢传令下去通缉张仓,理所当然地没有任何发现。
而张仓的逃走让时逢更加加紧脚步追击时肃,可惜他的人在咸阳城外的荒郊找了一遍又一遍,却什么也没找到,时肃和他的军队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不过皇天还是不负有心人,在时逢孜孜不倦的追捕下,他手下的人竟发现了那两个本是留给白思齐和林子晏的记号三行三列的三角形。第三列第二行的三角形跟其他的方向不一样,头顶的尖是向右指的。
符号的意思当然就是九龙山了,而且还给他们指了方向向东走。
但时逢的人看起来领悟力也没那么强,直到这份图案传到徐运那儿,意思才被破解。
徐运连忙拽住急着去下命令的时逢殿下可知道九龙山是个怎样的地方
这有什么重要的
徐运抬头对上时逢的眼睛,看见他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还是忍下了心中的暴怒。当初他会扶时逢上位是看中他的愚蠢无知,可不时也难免被他的不学无术给气着。
九龙山一直是军事要地,因为它沟壑连环、纵横交错,群山犹如天然的屏障,易守难攻,是个绝佳的藏兵地点。当年
徐运话还没说完,可时逢并不想再听他絮絮叨叨当年的历史,便打断他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围而不攻,久必自破。
什么知道了他们在哪还不打
高处难攻走上去已消耗了一定的体力,更别说我们的人能不能走得上去他们随便投石子、放箭对我们已经有极大的伤害
那除了等他们粮绝援绝呢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陛下何苦急于一时匈奴人马上就要攻打北方了,陛下以为他们能调多少兵下来呢若陛下真如此不放心,可令人火烧九龙山,不过
这次时逢同样没把徐运的话听完,急匆匆地去找郭茂去了。
徐运盯着他十分不稳重且仍在一蹦一跳的背影,嘴角露出了一丝不屑。
另一边的时肃他们同样在商讨拖延战术。今日已是离开太原的第六天了,算算日子,黎蕴他们应该是昨天才跟月氏王谈判完。若是顺利,他也还需要四五天时间,若是跟月氏王谈不拢,怕是还要再撑个十天,黎蕴才能带兵赶到。但最坏的情况是,月氏王根本不相信黎蕴的片面之词
白思齐想了想,还是觉得担心得不得了,便对着镜子重施了一遍圆光之术。画面上的黎蕴坐在马车内睡得香甜,一旁的少女百无聊赖地玩着黎蕴的头发。这时少女掀开帘子,白思齐看到了外面的沙漠,便中止了法术。
不错,月氏国内有一大片沙漠,去往首都更是必须经过,那他们两人不是从月氏首都离开,就是在去的路上。从时间上来推算,纵使黎蕴不会骑马,驾着马车的两人也应该在第五天到达。
那看来便是谈成功了,这会儿已经在返回大梁的路上了。
白思齐不禁微笑。
思齐
白思齐转过头,看见说话者是林子晏怎么
林子晏见他一脸无辜,便知道他肯定没专注听其他人讲话,无奈复述一遍刚才说了保守估计我们还要在清河寨撑个十来天,大家都不建议贸然下山,基本上都要在山上过活了,你有意见吗
白思齐歪歪头,活动一下僵硬的脖子,说不用那么久,黎蕴他们快回来了。
你怎么
林子晏本想问他怎么会知道,脑中却突然闪过昨日白思齐使用法术的画面,便推想他应该是借助了什么道法,因此他问了一半就住嘴了。
等了半天,白思齐都没能听到被林子晏硬生生咽回肠子里的后半句提问,十分茫然地望向他。
后者为了显得不尴尬,重新提了个问题那在等待援军的时候,我们该做些什么呢
胡康是不是说过,他们留了记号白思齐没头没尾地来了句。
啊好像是这样。
罢了,不做记号也差不远,时逢他们迟早会找过来。白思齐咳了两声,清了清嗓,难得地大声了一回胡康过来
原本在跟自家下属扯淡的胡少尉马上飞了过来。
诶嘿,咋了
白思齐瞪了他一眼,姓胡的马上收起动若疯狗的嘴脸,试图假装自己是一根木头,一句话也不说。
现在有几件事情,第一就是要劳烦张梁将军和张仓大人给大家讲讲这九龙山的地形,最好能画下来,重点标出山泉的位置。
胡康虽然一再提醒自己不能在高人面前不着调,还是忍不住内心的疑问敢问为什么要找山泉啊
之所以要找山泉,必然是因为白思齐已经预料到时逢会做的种种举动。
这并不是白思齐和徐运特别默契,只是山火是目前最容易操控的灾害。山上多植物,十分易燃,只需要一点风势的帮助便能将整个山头烧得面目全非。
白思齐知道胡康能叨叨絮絮个半天,便打定主意不跟他闲聊,更遑论解答他的问题。
第二件事和第三件事则需要你去安排了,胡少尉。我们经历过渭水一战后,消耗了不少兵器,需要补给。还有的就是,我们需要至少五天份量的粮食。白思齐说完,正准备打发他走,又临时想起一件事,叫住了胡康等等,顺便让林先生带人去采些药吧。
胡康被白思齐的一长串话绕晕了头脑,苦着脸去理一理待办事项了。
、危难重重
二公主的丈夫不是个好惹的人物。
平南王郭鑫年事已高,足足五十六岁,在大梁中比他更高寿的几乎只有杨国诚太尉一个。这样年迈的郭鑫仍位居护军都尉,可见其能耐和手段。
可驸马爷郭茂,比起他老子,他更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才。
年前郭鑫重病,郭茂便开始身兼卫尉和护军都尉两职,外人看来大多觉得这郭茂乃孝子中典范。而且他替父亲处理军务的同时,却没有推卸卫尉负责的职务,实在是年轻有为。
只有时昀景知道,这是郭茂上位的手段,郭鑫不是无故重病的。
而且郭茂几乎把她半软禁在王府,也使她从心底地惧怕自己的丈夫。
张仓逃脱的消息传出后,郭茂就马上怀疑到自己妻子身上时昀景本来就有重大嫌疑,加上她昨天的确到访过皇宫,说不是她做的,郭茂肯定不信。
只是也肯定不是她一个人作案的。
看着妻子若无其事的样子,郭茂不得不佩服爱情的力量。
时昀景是不爱他的,同样他也不爱这位家世显赫的二公主。时昀景从年少时期便一直爱慕着童年玩伴张仓,这是宫里广泛传播为数不多的真实传言。
他一直觉得二公主很像一只兔子,非常容易受到惊吓的兔子。
所以这一次她居然能这么从容淡定,郭茂都差点开始动摇,自己是否真的误会她了。
可惜铁证如山,时昀景把从他这儿偷走的牢房钥匙放错地了。
郭茂手攥着钥匙,正准备去找时昀景,却差点迎面撞上正匆忙跑进他卧房的下人。
老爷,时逢殿下来了,正在偏厅等您呢
郭茂随意应了句,脸上虽看不出表情变化,内心却是生出一阵嫌弃要不是看在徐运的面子上,谁愿意被那废物使唤可即使如此,郭茂也只得把钥匙放回去,急忙去偏厅接见时逢。
郭茂离开房间的动静被时昀景听见,她扒开书房的纸窗,偷看着郭茂的动向。她深呼吸一口气,蹑手蹑脚地跟去了偏厅。
时逢的到来当然是为了打击时肃,他见到郭茂后马上直奔主题,要求亲自带兵攻上九龙山。
时肃在九龙山,我要带兵去烧山
郭茂的眼角不自控地跳了跳,心说你这不是扯淡吗。
可面对这样一位位高权重的二世祖,郭茂没有选择,马上让人传令下去结集兵马。料想张仓也在那里,他必须把他带回来在时昀景面前杀掉。
他的女人,竟然敢在他眼皮底下把爱慕的男人放走
好的,我马上为殿下准备,请殿下到校场等候。
跟过去的时昀景听到了这个消息,害怕得发起抖来。她强迫自己冷静,先去找人,必须赶在郭茂之前通知张仓
可是郭茂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时昀景在跟踪他了,差人送走时逢后,他马上拦住了准备外出的时昀景。
夫人,你认为我还会让你再救一次你的爱郎吗
他知道了
时昀景抬头惊恐地看着郭茂,郭府大门正好被他挡着,她即使跑了也只能在府里绕圈。别无他法之下,她拔出头上的簪子,向郭茂小腹刺去。
你疯了
郭茂瞪大双眼,不敢相信时昀景作出的举动,可是敏捷的身手还是让他及时地挡住了攻击。郭茂把她手握的发簪扔到地上,粗暴地提起时昀景的衣领,恶狠狠地逼近她。
你还真是让我意外啊郭茂瞋喝着,拽着她的手转身就走。
时昀景被郭茂关在废弃的屋子里,郭茂临走前还对她说放心,我一定把你的张仓带回来。
她除了哭,也不知道眼下能再做什么了。
暴怒中的郭茂很快就备好了人马,带着时逢一起出城了。
而九龙山上的人们,刚刚遵从白思齐的吩咐,把地形弄懂了,以防万一的水打好了,粮食也添加了,一部份人正在制作简便的武器,唯有林子晏带去采药的分队迟迟未归。
在时逢和郭茂赶来九龙山的这段时间里,白思齐、时肃和张氏兄弟再一次更加详细地部署应对方案,生怕有什么闪失。
要是没有张仓这一出,他们大概只会派人过来。张梁和张仓对看了一眼,接着把视线转到白思齐身上但你把他从他们手里救下来了,他们情绪必然失控了。
不错,小逢现在肯定恨不得马上把我杀死。时肃补充。
只怕最生气的还不是时逢。
张仓紧张地看着刚刚说话的白思齐你是说
他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时肃不知道他们逃出来的细枝末节,因此听得不明所以,便问什么
可惜另外三个主都假装没听到他这句疑问,自顾自地讨论了起来如果是这样,那二公主就危险了,郭茂这个人啊
张仓被他们说得忧心忡忡,后悔昨日没把二公主带走。
就在这时,咸阳驻兵们正向清河寨一步步逼近。
站岗的哨兵吹响了号角,伏在墙上的士兵纷纷开始朝山下放箭,这些临时弓箭都是刚才匆忙制作而成。遭遇伏击的敌方士兵从马上摔了下去,同伴不顾他的死活,坐骑甚至从他身上踩了过去。摔了一个,大量的替补从后涌上,人数竟看不出变化。
看到如此壮观的画面,一个弓箭手忍不住感叹这是来了多少的人啊
白思齐等人闻号角便出,正好撞上林子晏带出去的人刚好从外面回来。他替林子晏脱下篓筐,说了句看着张仓之后就冲到寨墙上实时指挥了。
此时,敌方队伍已经到达清河寨前方了,前排的士兵举着盾牌防范暗箭,箭头砸得盾牌铿锵作响。但对方也开始反击,第二排的人亮出火箭,在前排人的掩护下射向清河寨寨墙,火势逐渐蔓延。
不用白思齐多说,胡康就令人把水运过来,白思齐遂继续观察外面的情势。
他定睛一看,还是有些失望,徐运那老狐狸果然没来。
不过至此,他总算是见到了这场腥风血雨的始作俑者时逢跟在队伍的中间,前后一共六个人把他紧紧夹在中间。而至于时逢边上那一脸杀气的男人,约莫就是二公主那骇人听闻的丈夫郭茂了。
前排士兵见成功点着寨子,马上冲上来与杨家兵的第一道防线厮杀,只为能够打开这道古老破旧的木寨门。
寨墙上的杨家兵见对方已开始与他们近身肉搏,便一个个从墙上跳下来,补充门外防线战斗力。而仍留在墙上的士兵开始改为投石子,有些咸阳驻兵已经被石头砸得头破血流,却依然顽强地与人拼个你死我活。
来到白思齐身边的张梁开口咸阳驻兵四万余人,是太原的八倍,虽然郭茂不可能把他们全部抽调过来,但是来的这些士兵还是比我们的多。
而指挥着救火的胡康忍不住转过头来,大喊白大哥,这火灭不过来啊今天吹南风
、局势明朗
火势顺着风迅速蔓延,甚至烧到了大门上。门后方的人正在想方设法地救火,但情况似乎并不乐观。
郭茂见主门攻陷得有点起色了,便道一至三队人留守正门,四至九分别攻两个侧门,其他人跟我走我们去后门
寨内,胡康见火势波及主门,立即差人先去救那的火。他再喊人去打水,话说到一半,却被白思齐打断不行。
白思齐方才看见郭茂带人离开,便知道他是要破其他的门,遂补充现在四个门都需要人防守,已经匀不出人手了。
那怎么办啊
白思齐不理他,跟张梁对看了一眼,张将军马上读懂了他的意思。
白思齐盯着胡少尉那一脸干著急,其实内心也很忐忑,竟然生出穷途末路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