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罢工后 第53节

    第81章

    人类是如何定义死亡的呢？是呼吸停止、心跳停止、身体机能的所有工作彻底停止？还是只要意识完全消逝, 便可以当做一个人的死亡？

    作为一个医学生，李知之曾经的看法是第一种。当他莫名其妙地以尸体状态滞留人间时，他的看法便随之转变成了后一种。然而等到他奇妙地迎来“新生”, 变成了死神之后。

    李知之这才发现——死亡竟然是有实体的。

    他顺着那股无法ji,ng准描述的死气, 如同一片羽毛似的，轻飘飘地落到被压扁的轿车残骸之上。越是靠近, 他便越能感受到死气，甚至是rou眼可见底下那四团浓重的黑色, 仿佛这辆钢铁机器已经成了一个装满死亡的潘多拉魔盒。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 便发现其中一团黑气——坐在驾驶位上的司机颜色更深、更浓一些。这是代表了什么？李知之摸不着头脑, 转而看向了周围。

    一辆急救车正停在事故现场旁边，车顶红灯不停而刺目地闪烁着，那些吵嚷着看热闹的无关人群被交警阻拦在外围, 留出一小片区域给忙着抢救的医护人员与消防队员。

    真实得可怕。

    只是那些人类完全没有注意到李知之，这种诡异的违和感他倒是花了几分钟才适应。实际上，李知之这个刚上任的死神实在过于新手了，他只是凭着身体的本能寻找到了发生事故的死者, 可却不知道该如何“回收”那些被困在死去躯体之中的灵魂。

    呃——不会是像吸尘器一样地把它们吸出来吧？

    光是想象了一下，他就忍不住一阵恶寒。所以当时阿望究竟是怎么把他的灵魂带走的啊？

    按道理来说人在弥留之际，生与死的边缘时仍然会保留一丝清醒。就像阿望曾经说过的, 他的父母、爷爷naai的灵魂全都有跟他对话过。可阿望对他下手的那一瞬间他便立即丧失了记忆，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地进入了沉睡之中，直到死神把他叫醒。

    所以他是真的完全不知道，究竟要怎么办。

    早知道出来之前就先问问那家伙了……李知之有些懊恼地想着, 忽然又想起了正经事——对哦，他是来找阿望的，把他找过来解决，不就可以了吗？

    正当李知之如此想着的时候，他的目光忽然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地面上，几片纸张突然翻飞而起，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吹了起来。可这里并没有风，虽然李知之感受不到，但他从周围忙碌着的人们的身上并没有看到有任何被风吹过的痕迹。

    而且，完全也没人发现那些纸张动了起来。

    啊。

    李知之轻轻地勾起嘴角，悄然隐身而去，静静地躲到了人群之中。他已经看到了，空气之中、被那个逐渐显现出身形的人所穿着的黑袍的一角。

    来人比起他来，完全不在意那些人类的目光——脱掉人类的伪装，本来也没有人能够看到他——那一身代表死亡的黑色长袍无风自翻，无形之中将他的气势凸显得更为冷峻，而那一张无甚表情的冷淡脸，看起来更是毫无一点人情味。

    仗着自己并无实体，他竟然就这么直直穿过几个消防员的身体，径直走到车前抬起手。李知之没能捕捉到他是如何召唤出那把长而锋利的影镰刀，只来得及看清他将镰刀高高挥起重重落下，紧接着——车内的几团黑雾便消失得一干二净，唯独留下白色的光球。

    ……那就是，灵魂吗？

    李知之看着他小心翼翼将那些又变得纯净的灵魂收起来，对那些仍然留有一丝理智的灵魂的呼喊置若罔闻，冷漠得近乎残酷无情。

    “不要带走我！能不能让我问问他——为什么要带着我和孩子们一起死？啊？！”

    这一句话所透露出来的信息量已经足够李知之脑补出一场家庭伦理剧，带点惊悚要素的那种。可那位冷酷的死神全然不像他充满好奇心，只是冷着脸就要抬步离开。

    就这么放任他下去的话，那几个灵魂也太可怜了一点。他的教授也曾经提到过“临终关怀”这一个课题——既然活人没办法做到，那么就由他这个死神来承担这份责任，似乎也还不错？

    一瞬间就找到了自己接下去努力的目标，李知之觉得自己简直是太积极向上了。像他这么丧的人居然能够有这么积极这么正能量的想法，那他必须要奖励自己一下了。奖励什么好呢？一个男朋友，够不够？

    他注视着对方渐渐隐去的身影，轻轻地叫了一声，他打算奖励给自己的男朋友的名字——

    “阿望。”

    说来倒也奇怪，明明周围还有这么多的嘈杂声音，救护车的声响、交警们维持秩序的呼声、消防队员与医生的大声对话，而他只不过用了平常说话的音量——然而那个消失到一半的身影，却立即停了下来，凝滞在了原地。

    仿佛他的声音控制着他的一举一动似的。

    李知之忍不住笑，打心底觉得很有趣，他张开嘴正打算再叫一声——他的声音被迅速扑到面前的那个死神给打断了。

    那个死神不复刚刚的冷漠严肃，死死地睁着眼睛看着他，一脸的不可置信，眼中闪过怀疑、惊喜、痛苦、迷茫等等情绪。他颤抖着嘴唇，好几次伸出手来想要触碰李知之，却又不敢真正地探过去，仿佛他面前的李知之只是个一碰即随的幻影。

    如果自己再不做点什么、再不说点什么，这个死神很可能就要没出息地当街大哭了，李知之微微地叹了口气，一把抓住对方的领子将他直接扯到自己面前，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的距离。

    他轻咳一声，仿佛在掩盖自己的害羞，低声说道“阿望，我只给你三秒，如果你再不亲我……”

    而这一次，他的话没能说完，便已经被急切地吻住了。

    脸红的感觉，是这样的吗？

    接吻的感觉，是这样的吗？

    仅仅是彼此嘴唇接触到的第一秒，李知之便觉得所有的血液全都汇聚在了那两片薄薄的肌肤上，紧接着以那为据点不停扩大——一下子，他觉得自己整张脸都要燃烧起来了。

    而等到对方渴求地、急切地将舌尖探入他的唇缝之中，迫不及待地想要更深一点地与他缠绵时，李知之觉得自己就像没接过吻一样，心跳快得他几乎快要就地晕倒了。

    可他明明已经不是人类了啊！为什么，为什么——

    剩下的事情李知之已经没办法去思考了，他耳边的心跳声已经完全盖过了所有噪音，响到几乎全世界都要停止在这一秒——他和阿望接吻的这一秒。

    “知之、知之……知之——”

    这声音并非从声带发出，而是直接响在了脑海之中。可比起以前曾经体验过的那种恶寒、恐惧，这一声又一声呼喊着他名字的熟悉声音，却让李知之打心底觉得安心。

    情到浓时对方忽然离开，看着他的眼中满是痛苦的恳求，“不要再离开我了，这一次——就算你只是假的，就算是你的请求，我也不会再把你放走了！”

    他这样的表情李知之这几天已经看了太多太多次，这一次，他终于不必做出狠心的模样，而是顺应心意地紧紧抱了上去，以实际行动告诉他自己就在这里。

    “我在这里，我哪里也不去。”他将下巴抵在对方的肩上，在他耳边轻声道，“我的灵魂已经是你的了，不是吗？阿望？”

    “除非——”李知之忍不住轻快地笑了起来，“你后悔了，想把我丢掉。”

    “知之……”那个回答的声音听起来可怜到李知之都忍不住心软的程度，“明明被丢掉的，是我啊——”

    像是在不满他的玩笑话一样，下一刻，自讨苦吃的李知之立即又被狠狠地吻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李知之有话好好说，先放开我好不好！你是狗吗！

    阿望（假装没听见）

    李知之（叹气）……明明以前都很乖的

    作者呵呵，也不看是谁惹的祸

    李知之？！？！fnnd，不是你搞的剧情？

    第82章

    失而复得的人重新出现在眼前, 在短暂的巨大惊喜过后，恐惧与后怕再一次地袭击过来，甚至比之前更要强烈——毕竟他已经失去过两次, 再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痛失所爱的痛苦了。

    即使阿望没有表现出来, 甚至克制地没有开口去问李知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李知之仍然能从他不愿意放开自己右手的动作上看出他仍然处于小心翼翼的警戒状态之中。

    这让他既感到有些好笑, 又不可避免地有些心疼起来。

    如果不是为了赢得那个赌约……阿望本不会承受这种亲手结束挚爱生命的痛苦。就算把这当做是对于他“失职”的惩罚，那也太严重了一些。

    李知之轻轻地叹了口气, 为阿望的执着, 也为他曾经所作出的选择。

    他的叹气立即被身旁的阿望所注意到了, 他立即一脸紧张地握紧了李知之的手，仿佛害怕他就此消失，甚至到了紧绷身体、草木皆兵的程度。

    “怎、怎么了……是不是——”阿望不敢问李知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害怕听到会让自己无法接受的答案。

    “没、事！”李知之实在受不了他这过分紧张的态度, 一字一句地否认，认真地摇了摇头。他站在原地不动，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阿望，对方却被他的神情吓得更紧张了, 几乎是脸色发白，咬紧嘴唇，倒像是被李知之欺负了一样可怜。

    如果再继续等着他主动开口提问, 也许过一百年这个笨蛋都提不起这个胆量。李知之再一次地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能够站在这里吗？笨蛋。”

    “……我不敢问。”阿望低声回答，手却把他攥得死紧。好在两人都已经不是人类, 即使化出实体，也不会感受到来自身体的疼痛感。

    “明明就敢做出‘那种事情’，”李知之忍不住逗他，“我的男朋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

    就像阿望了解他一样，他也十分了解他的xi,ng格。即使相处的那些年里阿望一直都隐藏着自己的真实身份，可他的所作所为毫无疑问全都出自真心，并没有任何作假。阿望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变成人类陪伴他十五年，因为他的一句话选择带走他的灵魂，因为他留下的“遗言”选择先处理好烂摊子而不是从死神手里把他抢回来。

    比起自己的情绪，阿望总是把他的想法放在第一位。所以即使是李知之让他去做出一些他根本不愿意去做的事情时，他也强迫自己去接受了。

    而到了此时此刻，他的这一句“不敢问”，或许才能算得上是他的一个小反抗——他再也不愿意去设想、去接受李知之会离开他的这个可能xi,ng了。

    笨蛋死神沉默着，并没有接他的话，只是一心一意地看着他的脸。

    李知之也不想再卖关子了，他挥了挥空着的那只手，召唤出那把死神用于收割灵魂的影镰刀，权当作为展示。

    “你看，现在的我和你一样，”李知之轻声安慰道，“所以，我不会再走了，也不会离开你了。”

    他和那个死神打了一个赌——如果他能说服阿望主动把他的灵魂带走，那么死神就得服从约定也让他变成“死神”；如果他不能，那么他的灵魂便归死神所有，而阿望也得接受他失职的惩罚。

    至于李知之为什么会提出这个赌约，又为什么肯定死神会与他玩上这么一局，全都是他通过与那位神明的相处所得出的一些猜测。

    李知之不是笨蛋，他的xi,ng格也绝不是那种会任人宰割的类型。如果死神来找他时他还没能解开心结，或许他会立即选择跟死神离开也说不定。可他已经不是那个会主动放弃自己的李知之了，即使只有一丝希望，他也想要把握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在听到自己死亡的真相之后，震惊之余，李知之却并不想就这么屈服。正巧，在前几次和死神的交锋，或者说是由死神主导的“游戏”里，他清楚地认识到这位神明比起遵循规则，更偏好于兴趣玩乐，导致死神的形象变得颇有些不近人情幸灾乐祸。而这，就是他的一个机会。

    而且从古至今，就没有哪个神话故事里的神明是没有阶级的；这个死神能够瞒过阿望来找他，这就证明了他的级别、或是说能力在阿望之上。

    总之，在百般思考之下，李知之做出了这个决定他要与死神打赌——他找到了死神十分感兴趣、却又无法理解、从而十分不屑的一个切入点人类的感情。

    在死神看来，人类感情是愚蠢的，毫无意义的，是供他看好戏的材料，他没办法理解为什么阿望会因为他的自杀而做出这样的违规行为。

    “真有意思……你确定，你真的能做到吗？”他还记得死神当时的语气，“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这简直就像是亲手杀死挚爱不是吗？哈哈……如果你失败，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哦？人类。”

    说实话，李知之心理没底，回到家之后更是十分煎熬。

    关于阿望，他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在听完阿望的自述之后，他更是心情复杂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对方比他想象得要爱他太多太多了，就连他最后提出的这个过分要求，也硬是做到了。

    李知之知道赌赢了他们会重逢，可阿望却完全不知情——他完全是抱着再也无法见到李知之的觉悟，选择把他的灵魂带走。

    光是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付出的感情比李知之深太多太多了，李知之完全无法忽视。

    “——所以，”李知之回握住他的手，“前辈，以后请多多指教。”他轻轻地笑了起来，“我是个新手，连怎么回收灵魂都不会，你要好好教我才行，前辈——”

    “……好。”阿望深深地看着他，一点一点地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哪里也不要去，就留在我身边吧。”

    虽然他看起来仍旧是没办法在短期之内完全恢复成以往的样子，可好歹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的小心翼翼了。李知之无奈地想也许他在学习怎么回收灵魂的同时，也还要学习该怎么样治愈死神。

    不过，他很有信心就是了。

    “怎么了？”阿望看着他忽然露出的笑容，紧张地问道。

    “没——事——”李知之回过神来，忍不住去扯他两边的脸颊，“我就是在想，如果你再这么过度紧张的话，万一到了某个时候……”他声音忽然变小，倒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算了算了，当我没说。”

    阿望任他扯着自己的脸玩，心中咀嚼着他这一番未尽之语。直到完全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李知之早就撤回手，拉着他说要继续去回收剩下的灵魂了。

    来日方长。

    心中忽然蹦出了这四个字，阿望看着身前那个人的背影，萦绕着自己长时间的悲伤与悔恨如烟散般地消失不见，莫名地放松下来。

    他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没关系，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