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有点担心被撑得像五元硬币大的屁洞缩不回去……
我一手掩着屁洞走去洗手间,洗了热水澡,觉得自己的骨架快散开了。
赤裸裸地走出来,从衣柜中随便抽一件棉质外套穿,然后用拖把清理地板的血迹。
很好,犯案现场全部毁尸灭迹了,现在没人看得出我是个死gay。
问题只剩一个,就是那个gay还睡在我的床上。
想到这里,我笑了,点起了一根烟。
咬着烟蹲下来,我将那男人的运动袋拉开,抽出了素描本子。
艾莉儿告诉我,三月将他们三人的样子画在里头,一如他们从镜子中看到的自己。
我曾经有翻开来看的念头,但那念头被压在记忆深处,是我真的忘记了,还是我深深明白这是潘多拉的盒子,翻开来看之后,我对三月他们、正确来说是三月的人格会益发不可割舍?
当我翻阅完毕,盒子底剩的不会是希望。
我盘膝坐在窗台上,被月光照凉的大理石冰得我差点说脏话。
没给自己犹豫的时间,我就将潘多拉的盒子打开了。
借着月光,我看见盒子的内容。
第一页就是艾莉儿的素描。
仿佛欢迎我的到来、等待我已久,那女孩绽出灿烂的笑容迎接我,一如我每次下班回家。
三月下笔多准确、自信,不用先试画轮廓也没有犹豫的痕迹,因为他不是想象,他看见了、
浅色的笔触刻画出她的卷发,不用着色也知道是海洋蓝的眼睛会笑。
这一切令我几乎无法承受。这巨大冲击害我没勇气翻开下一张。
艾莉儿永远都用笑容拥抱我。
她哭得最厉害的一次就是我受伤。连我融合她的时候,她也在笑。
但如果下一张是阿密那怎么办……如果三月笔下的阿密没有在笑,而是抿起嘴角在生气怎么办?如果下一张是阿密正在哭的、哀伤难过的表情那怎么办……甚至连他轻皱眉头也会令我动摇。
……如果他没有露出像艾莉儿一般,包容我的一切的笑容,那我怎么能融合他?
我像在抽生死签,将素描本紧紧合上,再慢慢揭开。
仿佛阿密的表情决定了接下来的命运,我将所有交给这本子决定。
第二页底部出现的果然是男人的下巴。
我闭上眼,一鼓作气将素描本打开,但我很快发现打开眼皮跟揭开素描本一样困难。
我并没有变得比较轻松,而这程序也没比较容易。
打开眼皮花了半个世纪,我从下向上扫视,这男人的下巴、到嘴角……
他的嘴角是向上的弧度。我觉得被拯救了。
我完全打开了眼睛——
那笑得眉弯眼笑的大男孩,从此印在我的瞳孔上。
让我给你形容阿密的样子。虽然你不是gay,但如果你遇上笑得如此自然的阿密,你会变gay。
他就长这个样子,他笑起来会把任何人迷得七荤八素,这让我心里平衡了。
我脑袋所想的艾莉儿跟三月的素描所差无几。
但阿密……他比我想像中的样子善良多了。
我无法置信我竟然放弃天使脸孔、恶魔身材的女人,而选择天使脸孔、恶魔心灵的青年。
想确定那开怀畅笑的人真的是我所认识的阿密,我伸出食指,描绘他的脸庞、摩擦他带笑的眼角、抚摸他的深黑头发……一次又一次,直到我的指尖被炭粉染黑了,直到我觉得心满意足,不会再忘记为止,仿佛画本中的他是被我舒服的抚摸而笑得像猫。
他给予了我勇气与渴望去翻下去。
事实上,他让我饥渴地想多翻五本画册,直到我看过他所有的神情和七情六欲,直到我补足了他生命中所有我没有参与的部分、得悉了三月所有保留的部分,陪伴他们过去的人生。
这样才能喂饱我饥渴的无底洞,也许,这样只会令我更不知足。
我屈起双脚,像小学时看漫画般全神投入。
一页又一页,用翻百科全书需要的时间和翻圣经的虔诚去对待三月的素描本。
每一页都用上一世纪的时间去刻画在血肉之中,我怕记忆会像被海浪掏走的沙,逐渐浅薄。
尤其我知道除了在我跟三月的回忆中,以后再也看不见他们了。我是如此嫉妒三月,又如此嫉妒阿密,他们拥有彼此的一切,共用一个身体而灵魂重叠,他们在脑中能互相交谈、触碰、爱抚吗?他们脑中共用的空间是什么样子的?就像跟我一起分租这公寓一样吗?
我在脑中衍生出一千万个问题,想像那人口只得两人的国度。
我想多了解他们一点,想侵入那个神秘的、外人绝对不得其门而入的神秘国度。我要更接近他们,即使我已经是最接近那神奇入口的人,我身体的一部分曾进入他们的身体内。我还想完全侵占他们,即使是多一点点领地也好。我饥渴到想把他们一口吞下肚。
我想成为那男人的其中一个人格。
素描本中记载了各种各样阿密跟艾莉儿的表情,有些我似曾相识,有些我则完全陌生。
有草草几笔的,也有非常细腻的,最后一页是阿密。
阿密的眼睛温柔的可以滴出水来。在今天之前,我从没有见过那一双眼睛。
但那原来是真的,曾经出现过、未来也会出现。
因为这双眼睛刚刚才凝望过我,仿佛用眼睛亲吻我的肌肤。
阿密一开始吻我抱我激烈粗暴得像要替三月报仇,后来却渐渐缓慢起来、细腻起来,像饿坏的狗看见一块鲜美的肉扑上去大嚼特嚼、狼吞虎咽,到最后吃饱了,意犹未尽地细细啜吸着骨头。
他就用那双能轻易融化任何人,让任何一个男人变gay的眼睛看我。
但,素描本中没有三月。
他从来没有描绘自己。
仿佛整个世界只有我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只有我记挂他。
我在窗台上翻那本残旧的素描本。
我吸烟,一根接一根。直到阿密的眼睛成为我拥有的第二双眼睛。
直到过长的烟灰跌下来,我轻轻抹去。
向下拉的灰痕,仿佛阿密的黑色眼泪。
三月喜欢淡淡的烟草味,因为阿密,那令他有安全感。
阿密呢?他也喜欢烟草味吗?他知道三月这小秘密吗?他是为了这原因而抽烟的吗?
以后,我愿意代替阿密保护他。让他拥抱我的手臂,让他静静吸闻我指尖的烟草味。
他要多久都可以,直到他觉得安心为止,直到他不想要为止。
阿密知道吗?
素描本渐渐压上胸口,再无空隙。
我感觉自己慢慢变成一块海玻璃(注)。
就等海鸟来吞下肚子,就等一个海浪打破或一阵风来吹碎。
我举行阿密的葬礼,只得一个人的葬礼。
我在脑海里深埋的棺木中献上了花,洒下一把泥土,做尽我记得要做的事。
我听到艾莉儿站在山坡上,被风吹起棕红的长发时高唱的哀歌。
墓碑上如果有刻字,那应该会是跟”我的爱”相同的意思。
我不能成为三月的其中一个人格,分享他的所有。
但我脑海内却永远为阿密跟艾莉儿保留了空间,就像三月。
我抱着素描本,只穿一件外套就在窗台睡下了。
跟两个男人做爱、埋葬阿密的哀伤让我疲惫不堪,我比我想像得还更累。
我隐约睡了几小时就被冷醒了,外头在下雨,窗户被吹得”啪啪”作响。
冰凉的雨水打到我的脸上,我眨眨眼睛,醒过来,赶紧将窗户拉上。
三月跟阿密应该还没起床。
客厅没有动过的痕迹,男人的圆筒袋仍在那,拉链像张开的怪兽嘴巴。
只要一合眼、一睁眼就过了一天了,阿密还剩多少时间?我要何时说服他、融合他、用药物跟治疗双管齐下、给他注射医学药物?再明天吗?明天复明天,那只是迟早的问题……
我揉揉眼睛,刚想去冲杯咖啡就发现茶几上有张纸,不偏不倚就在正中央。
我一看就知道是三月留下的。
只有那男人才会乖乖的、循规蹈矩将字条放得那么方正。奇怪,我以为他还在睡。
我探头看向走廊,两间房门都紧闭着,没有打开。三月这么早要去哪?
我拿起来看,一如三月的风格,只有数行我走了。抱歉,这样说太突然了,应该会令你困扰,我留下字条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亲口跟你说。我仔细地想过,虽然我很希望跟小乔一起,也确信能跟她生活的自己会最幸福的,但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小乔若跟了我,她未必是最幸福的。我不能再自私下去,伤害小乔、伤害阿密、伤害你。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三月
纸张从我的手中掉下去。
像片雪花飘下,无声地被地板托住。
像突然被人扯走了灵魂,我呆滞的眼神顺着向下。
纸张翻了面,躺在地上。我早该知道三月有两面都写字的习惯,艾莉儿会懂得翻面。
通常他在背面写的才是他深处的心意。
背面只有两行字如果你爱阿密,请代我照顾他。
他希望……我跟阿密在一起吗?
即使他已不在,仍希望他的身体留在我身边吗?
门被打开的声音响起。
我转过头去,只套上牛仔裤的男人踏出来。
他惊慌得瞪大眼睛看着我,然后急忙扫视客厅的每一个角落,仿佛我把三月藏起来了。
仿佛这只是一场最荒诞不经的恶作剧。
他无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像个梦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