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不够我惨,我惨在看见了她的左手指节上那连掩饰都不可能的紫青淤伤。
内疚突然淹没了理智,大比数取胜。
啊啊老天爷,为什么我会如此倒霉
我抓抓头发,仰天无声地叹息,回应的只有斑驳的天花板。
先上楼把头发擦干吧。
我带她回家,她一直扯着我的t恤下摆没有放开。
这次是我自寻死路。
一个大男人蹲在又是红又是粉红的陈列架前,这样的景象真的很怪。
尤其这男人怎样看也不像已为人父,看起来就更恶心了。我不想把场景弄得更变态所以作壁上观,光是站在远处看着三姑六婆对他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她们以为声量很小,连我都要替他不好意思起来了。
三月、喂三月
我轻轻叫他,踩在满是芭比图案的小走廊上,突然觉得自己像逛进了什么同志情趣商店。
太沉迷在一堆玩偶中的艾莉儿根本听不见,我放弃了。
我随便拿了件东西递给他,故意大声说嘻这个不错,我觉得你女儿会喜欢
擦肩而过的某太太给我一个微笑,我也以笑回应。
好了没有特意请一天假就是为了陪她站在这里半小时、不自在半小时,我真是个天杀的蠢蛋我应该把她关在家中不让她出来的我们快迟到了。
艾莉儿站起来,两手都拿着书。
老实说,我还蛮惊讶她不是抓着绒毛玩偶或是芭比娃娃的。
她看起来有点疑惑,把两本书举起书明明很轻巧,她却拿得颇吃力这是同一个故事吗
什么
它们是同一个故事吗
她右手拿着儿童读本,书很阔,每一页都是彩图字很少;左手则拿着给青少年看的原文本。
没错,两本都是同一个故事theittraid。
是同一个故事啊。只是结局不同。
那为什么会有两个版本我记得三月说过最后公主跟王子结婚了,他们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三月之后会告诉你,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太多了。好吧,你想送哪一本
我留意到三月跟艾莉儿的关系,他们的医疗经历丰富,早已发展出共存意识了,他们在脑内交谈、商量对策,共同应付生活。三月跟艾莉儿似乎处得不错,尤其艾莉儿跟他女儿岁数差不多,跟阿密的相处则相反。我建议你选绘本,你知道吧另一本的生字太深奥了。
我以为她下一秒就能作出决定送一个小女孩原文书作生日礼物开什么玩笑。
但出乎我意料之外地,她仍然执着两本,这会儿向我吼叫的狠劲缩回去了,她在外套上磨擦一下手腕,你可不可以买这本给我我会叫三月把钱还给你
当然可以。我倒是蛮高兴她不再磨蹭了。
我把书都拿去结帐,她一直跟在我身后,仍然背着那个大运动袋,袋中有她的玩偶,如果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玩偶的话,我发誓,我绝对会抛下她以光速逃回家。
我请服务台的小姐把两本书都包装起来时,发现艾莉儿的目光所在
她看着镜子,商场墙上随处可见的镜子。
你在看的是谁
她问,我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也看着镜子,而男人的视线在镜中与我交会。
我并没有回答这样敏感的问题。
你只看见三月。这是之前的医生告诉我的我以为在别人眼中的我不是这个样子的,但医生们全都说,别人看见的我也只是三月
男人的手指像艺术家的手般又大又美按在玻璃上,留下了浅浅的指印。
你你在镜中看见的自己是怎样的
她们注视着镜子,只是稍微瞪大了眼睛我不得不承认这男人眼睛蛮大的。
三月没有给你看过我们的画
这是我认识你们的第二天,而且跟你们每个只见过一次我还没跟他聊过深入的话题。
她的眉头皱起来一些,像觉得我有点古怪,大概之前的医生认识这男人不到一天就安排了二百个实验吧,这下显得我反而像个不专业的怪胎了。然后她的眉头愉悦地放松开来。
三月的素描是我的照片。我的头发是红的、长的、卷的,眼睛是蓝的。看上去什么都对我太高了,像冰箱上的铁罐,那是我们储钱用的小铁罐。但每当我以为拿不到的时候,下一秒就拿到了那时候我就有点认知,我所看见的自己跟真实的模样有点不同
服务台小姐熟练地把书本包起来。
在纸角完全掩盖书的封面之前,我看见了,封面上的小美人鱼
红发蓝眼。跟艾莉儿完全一样的红发蓝眼。
对了,三月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母亲的事
她转过来看着我,眼神带了点雀跃,还有点要说不说的神秘兴奋。
难以想象在三十岁的男人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小孩将要分享秘密般的神情。
我知道她下一句话一定是爆炸性宣言,我也知道所有人可以驳斥她或他的疯言疯语跟天马行空,唯独我不可以,唯独我得相信。因为我是他的医生。
最该死的是。三月好像有说过,他信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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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得既快又轻,完全不像是戏弄我。
然后她举起食指,抵在唇上,薄唇之间吹出风嘘。
我们要迟到了。
这小女孩对那间豪宅连最基本的概念也没有,她说re搬家了,现在的是新家,她没去过。
re就是三月的前妻,现在她跟男朋友还有女儿住在半山的豪宅中。
对我这个半工半读的死穷苦学生来说,豪宅是只存在在广告中的商品,当然坐计程车去最快。
艾莉儿是个小话匣子。
虽然对我还是战战兢兢的,但努力不让气氛冷掉,断断续续跟我说话。
我想也好,比起笔录问答当然是普通的聊天更自然。
艾莉儿好像蛮怕寂寞的,她把三月的分量都说光了所以三月才会变哑巴
她说,三月的女儿叫小乔。
她说,他们很少坐计程车,因为身上的钱很少超过三位数。
她说,三月很喜欢慢慢走路,因为他喜欢拍照,累积了很多卷但没钱冲洗。
她说,阿密很讨厌她。
她说,re比阿密更讨厌她。
所以到了大宅之后,三月会出来接替她。
要怎样跟一个多重人格者交往跟结婚他们还有个女儿。
但re讨厌艾莉儿这事听上去也不假,毕竟也没人想老公做些娘娘腔的举动跟嚷着要穿裙子。虽然三月的婚姻很短暂,但我很想见识一下这个多重人格者的前妻。
下了计程车之后还有一小段斜路要走。
我走在前头握着纸条找豪宅,只知道每一间房子的相距他妈的远。
男人落后我一点、然后再一点、然后再一点一点一点
渐渐,我完全感觉不到男人的存在了。
艾莉儿
我转头,停下来等她。
明明袋子中只有她的玩偶、证件之类的东西应该很轻,但爬段小小的斜路她爬得比攀岩还辛苦,胸口微微地起伏着。此刻,她怨恨地仰头看着我,手中还紧抓着包装精美的书本不放,yohoudaitfo
啊啊大小姐五岁还真是难搞的年纪,我真希望这个分裂的人格可以有十五岁。
我站在原地等,她的步伐很窄,不是一个正常男人该跨的距离,看起来还真悠闲,不过这应该是艾莉儿做得最好的地步了。
她离我还有数步,向我伸出手。
即使心知肚明她想我做什么,我半秒就假装不懂。
说笑谁想要牵着一个男人的手啊
她完全看穿了我的反应,于是手也坚持没有放下。
仿佛我不牵着她的手,她下一秒就会滚下山坡,最少要花几小时重新再走回山顶。
我幻想此时的她也许心底已是一货柜的脏话,然后三月告诉她女孩子最好别说脏话。
牵着一个小女孩走一段路会令你感到羞耻吗
艾莉儿的掌心朝上,等待我的手叠上去。
她冷不防向我发一箭,这箭真要命,又深又准,完全正中红心。明明爬这段小斜坡不喘,现在忽地我也很想喘气了好吧,反正四下无人,hynot
我现在牵着的是艾莉儿,又不是三月或阿密。
就算这样想,也无法改变我跟一个男的手牵手的事实,而我从幼稚园毕业后就没试过了。
我的指头叠上男人的指头。
轻轻相碰那种,男人的指头带点冰凉,简直像刚游过泳般。
我扯着她的两根指头,就这样隔着一条手臂的距离,难受又别扭地继续走。
抱着必死的决心才走了两步,就感觉颈后掠过一阵呼吸,是艾莉儿快跑了两步,现在她只落后我一点了,肩膀跟肩膀间只剩两指宽的差距。
我的心被吓得一震,说不出话来。
不是怕阿密突然跑出来咬掉我的耳朵,纯粹是紧张而已。
一下子跟昨天前还是陌生人的男人缩短距离,简直像直奔三垒。
竟然会为牵个病人而紧张,我以后还要在心理界这行混下去吗
我早该知道多重人格患者就是反复无常,要求有多奇怪也不稀奇了,我总得习惯,然后尽快把他变成别人的麻烦,而不是我的,只要做完资料采集,我会一脚把他踹出去而且
男人的手滑进我的掌。
手指擦过我的掌心,那不过是零点几秒的事,而他竟如此轻松平常地
整只手滑进来,然后握住了。
我没有停步,我转头看男人,想确定他还是不是艾莉儿。
男人没有看我,他专注地向着前面那间大宅、专注地走路。
自然得仿佛他刚刚牵的是他的女朋友。
我光看他的侧脸根本无从分辨此刻他究竟是谁,即使他握着我的手,肌肤相贴。
我甚至为此而感到烦躁,七上八下。我想,没一个医生想在面对病人时处于劣势。
只要冠上病人这名词,一切都显得不重要了。
区区的生理动作对比起拯救一个人的精神是多么渺小,医学操守容不下沙粒般的在意。
男人的手比我大,如果两掌相合,指头会高出一点点。
他的手指修长,长期握笔的关系令他的手长有硬茧。
这样说起来我的手比他的还要细皮嫩肉,他果然是个经历了非常非常多的男人
我们十指交扣,他的手指纤长,像鸟的骨头。
鸟的骨头。
我在心底重复一次,觉得自己形容得真贴切。
这个跟我差不多高的男人,瘦瘦高高,身体好像会散发出爽身粉的味道。
穿着高领的运动外套,斜背了又旧又破的圆筒形包包,怎样看都像个玩运动的大学生,他却经历了超乎想像的人生,长期往返监狱与医院,与每个曾经是陌生人的医生共同抗战这个病。
这个男人,还真是外表看不出来的了不起啊。
我磨擦一下鼻子,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而他现在正经历人生另一件事,他想要回女儿。
在我听来地动天摇的大事,说不定对这个男人来说很轻松平常吧,毕竟他以前经历过的也不少。
这样想就觉得好不甘心,真可恨啊,这男人明明看起来很乖巧、不堪一击。
我就是把两辈子的轰烈度加起来,可能也不及他半生吧。
竟然要去羡慕一个精神病患者,这样潦倒的自己也太悲惨了,靠帮助他以换取论文资料也真窝囊又卑鄙。
他说,他要杀死阿密。
那不是假的。
这样胡思乱想着,握了一段时间的手开始生出微温。
终于找到了大宅,大门外头冷冷清清的没有人烟,左手边有个停车场,更夸张的是三月前妻请来的人还不少,停车场爆满了。这个豪宅一定够大,也许客人聚集到花园去了所以才听不到半点声音。
我左顾右盼想找个人,男人拉一拉我的手。
我转过头去,他对我笑,笑得很灿烂。我就知道是她,是艾莉儿。
阿透,你知道吗你是个很啰嗦又古怪的人。
她以指尖用力按了按我的手心,以五岁小女孩的坦率直接说但你很不错,iikeyou
明知道只是外国的腔调,一时间却让我心悸了。
她快速地瞄了瞄大宅一眼,没有再看了。
这是害怕的表现,我很好奇她到底在害怕什么,房子里又没有养什么凶禽猛兽好吧可能有,我永远是最后知道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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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直视我的眼睛,掐了掐我的手。
我能从交握的手中感受到她的恐惧,她的手没有发抖,可是这样比发抖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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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得那么深、那么深。
我不知道她从我的眼睛中看见了什么,只希望不是负面的信息。
然后我在什么也没问清楚的情况下,点了点头。我就是这么犯贱。
也许宅子中有像阿密般的怪物,或许更糟糕,是三个阿密总和的怪物,会吃人;也许她刚刚说喜欢我是讨好我的技俩,只因为她想我保护她。
但谁能在一个小女孩的注视下不答应她的要求天方夜谭嘛。
我点头之后,几乎是立即的,她的瞳孔在摇摆。
深黑的瞳孔微微地晃动,然后定住了。他虽然面对着我,却像是注视着空气中的某一点。
贴在我手心的手指动了动,然后慢慢地脱出来。
是三月出来了。
他举着包装好的书本,用手轻轻抚摸,感受包装纸的冰凉,像要猜测里头到底是什么即使他早知道是什么,他从艾莉儿的眼睛看世界,他们有共存意识。
他拆开包装纸,纸的破洞中出现美人鱼的眼睛跟尾巴。
他拨出牛仔裤口袋的笔,直接在手背上写字我怀疑他可以随时随地变出一支笔。
你真的买给她了。
看着别人在自己身体上写字,不知怎地就是觉得心底有点难受,跟用指甲刮黑板相同。
我摸摸后颈,对啊,因为她说很想知道真正的结局。
之前的八个医生,每一个都说会买给她。
但没一个有。
他向我举高手背,感觉像是要邀舞什么的。
谢谢你。
他这样认真害我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只是这样的小恩小惠也值得如此感动感恩,难以想像他们之前待的是怎样冷漠的世界。
我也讨厌医院。我讨厌空气中飘浮的、挥之不去的药味,苍白的空间,冰冷的机器。他们待在那里的时间肯定不短,每天也肯定有护士给他们分发一小塑胶杯的药丸。
我看着三月。
他用指尖勾勒着美人鱼的眼睛,画家给了这条美人鱼会笑的蓝眼睛。
然后手指游走到尾巴,明明是第一次接触这本书,他抚摸得像是失而复得的宝物。
我知道,在他脑海中住着的女孩必然是这模样。
会笑的眼睛。
蓝得像深海的眼睛。
theyeresixbeautifuchidbuttheyounsastherettiestoftheaherskasascearanddeicateasaroseeaf,andhereyesasbeasthedeeestsea
but,ikeatheothers,shehadnofeet,andherbodyendedafish'stai注
我知道我看到的艾莉儿,很快,也会是这样模样。
从今开始,不只三月,她也在我的脑海中活了起来。
注hanschristianandersen,1836,theittraid
第四章 溺死的人鱼
三月的前妻
叫前妻好像有点不礼貌,re是个漂亮的短发女人。
她伸手与我交握,那只手坚定又用力,这样说吧,是精干的女强人。我看一眼就知道她为什么会跟三月结婚了,还有比这更简单的吗母爱泛滥嘛。
她看起来比三月的年纪更大,那男人的确像会搞姐弟恋的人。
我才记起,我一直忘了问re的职业是什么。
我只自我介绍说是三月的朋友,但她一定看出来我是来看顾着阿密,别让阿密出来捣蛋的。
她看我的眼神有我们才能领会的笑意与感激。
伴着re四处招待宾客的男人是她的男友,长得高高大大的,下巴方方,一副知识分子的模样,像家中有四套一样的西装供他每天替换。
比较下来三月是多么逊,他昨天才出狱,邋遢得像某处钻出来的流浪猫,闯进来为了吃垃圾。
只有我知道,这只流浪猫是来找小猫咪的。
小猫还在二楼打扮,re请宾客随便享用茶点。后花园跟客厅布置得像酒店自助餐厅,我肯定自己看见了几大盘的生蚝鲍鱼海胆龙虾跟洒上金箔的蛋糕了,如果三月向re拿赡养费的话绝对会赚翻。
流浪猫想找小猫的痕迹,东嗅嗅、西摸摸,这会儿好像摸到泳池那边了。
我没那个闲管他,夹了满满的一碟食物,趁这空档整理一下混乱的思绪。
我跟三月独处的时间还不够多,我还不够认识他们。
咬着经典的凤梨香肠串,我翻开记事本,开始笔记
三月,三十岁核心人格,哑巴,平静有礼,可以沟通。
曾因误杀罪而入狱五年,期间转过八个医生。
兴趣是摄影,似乎擅长素描。
但误杀的原因是什么误杀的过程是如何他是天生的哑巴吗但阿密跟艾莉儿都能够说话证明声带没有受损,那他是为什么不能说话心理障碍
若从小时候开始不能说话,很可能是童年阴影。我在童年阴影四字上打圈圈。
阿密,岁保护者,暴力狂杀人的是他,能说话,左撇子。
兴趣是画画。
愤世嫉俗,啊这个无庸置疑还有性冲动
他想杀我的时候勃起了,我们都很清楚。
我在性冲动旁边画了个箭头,指向同性恋。他是同性恋吗如果是就太恶心了,先打上问号好了。接下来是小美人鱼。
艾莉儿,五岁痛苦承受者,聪明的小女孩,带着浓浓的外国腔调可能是欧洲人。
红发,蓝眼珠,拥有两个玩偶,三个发夹,一本故事书。
曾说过母亲是美人鱼。
完全是女孩的性格,想穿裙子、喜爱玩偶,单纯又任性,但被三月控制得不错,表现出来的智慧跟沉稳超过她那年纪的,所以可以说很乖
对,很乖。在阿密受伤的时候她出来了,她来承受痛苦。一个大男人再怎样也不可以随便哭,只有孩子才有权利任性跟直接地哭喊。所以她是痛苦转移者,把伤害减至最轻这样听起来很合理,或许她也负责表达快乐
她收到故事书时,表达的快乐跟感激直接而单纯,她说喜欢我。
她也说了有秘密。她跟三月、阿密三人有共同的秘密。
我在本子上写了大大的秘密两个字。
然后画上发射线,连在阿密跟三月的名字上。这秘密就是联系三人的关键。
他们早已发展出共存意识,谁都不能说出去。这也许是治疗他们的关键。
他们曾把这秘密说给医生知道吗我想没有。如果连权威医生都没办法让他们坦白,我又怎么可能
哎哎
我用笔敲敲额头,头痛极了。我连三月最先分裂出来的人格是阿密还是艾莉儿都不知道
正想把笔记本合起来,突然,有只手从我肩后伸出,把笔记本夺走
喂
我转过头去,熟悉不过的脸孔就在眼前。
男人举起食指,摇动着,takeiteasy你不是连我也认不出来吧
天啊
我用拳头推了推他的胸膛,笑起来你怎么会在这儿啊易医生
易岚耸耸肩,开始翻我的笔记本,有什么好奇怪的re是我在医院认识的朋友。
你不像无聊到会参加朋友女儿生日会的人。
你也不像会偷闯进来吃东西的人。他抬一抬下巴,指向堆得半天高的食物,还是你想说最近不济到要来这场合吃免费的午餐了你欠的三个月租金怎样
我把脸侧向一边,知道这老友又要说教了,那又怎样欠两个半月,你要替我还吗
易岚看着我,镜片后的那双眼睛蓄满智慧,好像还有别的情绪,应该是同情吧。
他二话不说便翻出皮夹,我无奈地闭闭眼,啊拜托,我不能要你的钱
你没这笔钱交房租又要搬家了吧搬家也要钱,你这样恶性循环下去
我比谁都清楚,可以吗我现在有工作,租金我负担得起。
你那份是什么工作某间名不见经传的心理诊所的助理一个月能有多少钱啊你说,五千还是六千你拿钱去交房租就没饭吃,天天吃泡面就觉得够了我之前介绍你的那份工作不是很好吗医院的见习医生,那间医院既大型又有前途
我不需要你帮我不想拿着易大医生的名片然后说我是你介绍来的,我是走后门的请多多指教我不想这样我知道同期毕业的都很不错,像你,都当上大医生了只有我还在混,但总之你别管我吧,好吧没必要把我弄得像你一样,天天穿白袍去见有精神问题的富豪
我们压低声量在争吵,吵这不知争执过多少次的问题。
我想要走,易岚抓着我的手臂不放。
你明明有这个能力的,干嘛要把自己弄得像个三流的医疗助理你不想来帮我,好吧,介绍优渥又有前途的工作给你又不要你究竟想怎样就这样一直混下去吗
我想怎样干你什么事我不像你一样穿白袍去当私人医生、收吓死人的诊疗费、去搞护士,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料子,我知道自己只是个三流的医疗助理
该死的我不是这个意思,阿透,我只是想帮你
你别再他妈的给我钱已经算是帮我了
我知道易岚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知道他只是想帮我,但我只是不能接受他的施舍我甩掉他的手想要离开,才踏出一步,外头突然传来巨大的落水声
泳池边有人在惊叫。
我呆滞了两秒,才记起那男人在外边我刚刚看见他走向泳池方向
艾莉儿
那一秒,我满脑子想的只是艾莉儿,不是三月也不是阿密。
是那个红发蓝眼的小女孩。
我听见易岚在身后大叫我的名字,我没管他,冲出去推开围观的人群。
泳池中水花四溅,该死的,我认出那件红蓝的运动外套
艾莉三月
女人们惊讶地掩着嘴,男人脱下鞋子跟外套准备下水救人
他都快溺死了他们还有闲去脱下高级外套
哗啦
我忘了自己的泳技也不怎么样,纵身一跃,跳水的疼痛袭来
大量白泡覆盖了我的视线,我甩甩头,双腿用力一撑,冲过泡沫看见水中的男人。
他在挣扎,表情痛苦,外套因为进水变成石头把他扯下去
他挣扎只是加快了下沉。
我用力拨动双脚,进水的牛仔裤比铅还重。
好不容易游到他身边,我扯着他的胳膊跟外套,不让他再向下沉。
他在我颈背跟手臂划了好几道,我出尽吃奶的力量抱着他,他太恐惧了,会把我也扯下去的
我伸出手按着他的嘴巴跟鼻子,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他不知道这样做是为了让他先晕厥,令拯救容易些,不然我俩只有溺水的份。
突然,他的眼睛睁大了。
咕
好痛
妈的他咬我的手
我受惊而张大嘴巴,空气全部释出,凉水灌了进来,肺部受压的苦痛一涌而上。
是阿密出来了然后我很快发现该死的,连阿密也不懂游泳
我这样辛苦救他,他竟然咬我,我真想就地把这个混蛋打死你出来干屁用啊
我们在泳池底部纠缠成一团,他扯着我不放,我也没有放手。
我快被阿密搞到窒息而死时,那些男人们慢条斯理地脱完、折好他们的高级外套跟袜子,可能还去换了条名牌泳裤,终于是舍得来救人了
两分钟后,我像条鱼般被扯上去。看看我,我是个大笑话自告奋勇去当英雄,结果也溺水了
我还在易岚面前溺水,天知道我刚还理直气壮地说会照顾好自己这真是太好了
我顾不得自己喘气喘到像肺都要吐出来了,回过身就给那男人一拳
他妈的大混蛋,把我也拖下去害我溺水
嗄嗄你这个
虽然我的拳头软趴趴的也不能期待刚溺过水的人会多有力吧,还是飘啊飘的,到男人的脸旁
我要揍下去了我真的要揍下去了
接下来其实也不用猜了吧
艾莉儿出来了。
她像只小猴子般,手脚并用地抱着我不放,受惊而颤抖起来。
围观的宾客全都傻眼了,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太快的变化。
我透过艾莉儿的肩看到易岚,他一脸惊讶亲眼目睹好友跟陌生男人拥抱八爪鱼那种,你还能不惊讶吗
他妈的阿密、他妈的三月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们了
艾莉儿好像在哭,我祈祷她千万不要。
一个大男人,在前妻宅子的泳池溺水还吓哭起来我想不出比这更糟糕的。
我知道平常的三月一定能应付好小女儿的生日派对。
但现在是特别情况所以人格陷入混乱了,阿密冲出来保护他,然后换艾莉儿来承受痛苦。
我不知道宾客中有多少人知道三月是多重人格患者。可能全部都知道,更可能的是re刻意隐瞒。
而他们很快看到一个哑巴在溺水之后突然痊愈,抱着我开始哭叫。
有人给我们带来毛巾。
我急忙用大毛巾包裹男人的身体,遮掩啜泣着的脸蛋。
我抚摸她的后颈,一下又一下,希望她不要开口说话、不要叫我的名字、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艾莉儿、艾莉儿,看着我。不用害怕,你已经没事了别怕、嘘,看着我
她的双手紧抓我的衣领,几乎扯坏了。
她仰头,一双湿润的眼睛看着我,我该死的刚好看见眼泪滚下来。
你的母亲是美人鱼对不对我说过的你妈妈是美人鱼,所以你天生就会游泳,只是你忘了因为你很害怕、因为你突然掉下水了是不不用怕,你是会游泳的,但现在我们不需要再尝试对不你很累了,你可以游回令你舒服的地方,例如你的家海洋
她握着我衣服的手慢慢放松,手指也不再颤抖,我知道耳语起了作用。
她随着我的话而退回去,眼神变得涣散
很好,你现在感觉很舒服、很放松你游回海洋深处了,现在换三月走上陆地
她的眼睛闭起来,数秒后,眼睫抖动,再睁开。
他看着我,三月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