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就理所当然地被推选为武林盟主。
本以为如今的少年,已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世人苦苦追逐地,也无非就是名利二字,楚家生意遍布全国,所拥资产富可敌国,而武林盟主亦是江湖中人的最高位。
可这是世人眼中的楚羽民,而那个月下独饮独自醉的楚羽民也只被她一人见到了而已。
每一次他自酌自饮时,她都静静坐在他身边,只是他看不到而已。等他烂醉后,她就会把他送回去。
世间何其大,世人何其多,却从无一处能让他想要停留,也无一人能让他愿为之停留。
他很寂寞,一种独属于身居高位者的寂寞。
也就是世人所说的,高处不甚寒。
从前她也寂寞,可她不懂那是寂寞,如今,因着那人,她总算懂得了寂寞,于是便会越发地感到寂寞。她看着他的寂寞,看得多了,就会心疼。她忽地想起公子曾说过的一句话同是天涯沦落人。
二十岁那年,他遇见一个女子,那女子的眉眼永远是笑着的,温婉可人,惹人怜爱。他待她很好,甚至在相处了半年后,他决定放下江湖与她隐居,可那女子却抛弃了他,她说过去不曾想你原是这么个胸无大志之人,我喜欢的人只能是大英雄。
她想不明白,她觉得一个男子能为了一个女子放弃名利,那女子无论如何都该是感到幸福的。她觉得她对他不起,或许他该杀了她,但他只是苦笑一声,只留下一个背影给那说出狠心的话伤了他心的女子。
之后他又开始了自酌自饮的日子,看起来,却是比以前更是寂寞了。
她替他杀了她,只用了一片彼岸花,见血封喉。
他得知他的死讯后很快就赶了过去,他将她的尸体抱在怀里,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淡淡道“你看这世道如此险恶,你当初若是肯和我一起躲开这是是非非,不就不会死了吗”
那晚他又喝得酩酊大醉,她又出现在他身边,但这次却幻化了实体。
她问他“你是在难过吗可是在为那死去的女子难过”
他抬眼看她,愣怔了片刻,道“在下楚羽民,敢问姑娘芳名”
她微微抬起下颌,定定地看着他,半响,声音似是清泠泉水般,啪地在石上绽开“小女子,靳红儿。”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之后他们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她陪他饮了一夜的酒,这人心孤寂,总得有些什么来填补,酒虽烈,却能越喝越暖。
此后她时常来陪他喝酒,她总比他要先醉,直到天亮,先醒的那个就会先行离去。不需要有什么交谈,因为空虚寂寞的日子,连谈资都是奢侈。
那日她去了一次雪霁山,为公子的心上人在雪霁山后种下了一大片的彼岸花。
晚上再与那人喝酒,她忽问道“你可记得靳尚”
那人愣怔了片刻,忽地就心痛起来,他看着她,眉头紧皱“谁那人是谁”
那一夜他一直在追问那人是谁,她没有再说话,只待他醉后将他送了回去,坐在床边轻抚他的脸,道“我喜欢你,怕是说与你听,你也不会明白。”
后来她设计让他受伤,并将他一路逼到了雪霁山,然后亲眼看着他遇见了他,然后,他又一世爱上了他。
、第一章
我的出生是个谜。
自我记事以来我就生活在昆仑山了,我是个道人,因为我的师父师伯师兄师弟都是道人。
十五岁以前,我只知我叫清歌,我是昆仑山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小道士。
但十五岁之后,我已不知道我究竟叫什么了,因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而斯人即是我,我就是传说中的斯人。
一日,师傅与师伯将我叫进密室,我受宠若惊。我想也许师傅是要传我密宗武功,或许师傅是要告诉我其实我是他们其中一个的私生子,最后,我猜中了八分的结局,却没料到经过的一分。
师傅与师伯在密室中布了一个阵,并要求我把衣服脱光。
我大觉有伤风化,连连摆手,直叫不好不好。
最后我被师傅定住,师伯们便没羞没臊地将我脱光,还将我扔到阵法中间,我脸红地都能滴出血,我感觉我此刻就像师兄们口中将要被那歹人残害的姑娘,虽我从没见过什么姑娘,但我却奇妙的与她们心意相通了。
“我们将要开启你前生的记忆,你准备好了吗”
噶我唯一能动的眼珠子拼命地转动,我想问什么前生的记忆为什么要开启我前生的记忆为什么开启我的记忆都不征求我的同意
果然,师傅问我准备好了吗并不是真得在问我准备好了吗,他只是在说注意啦我要动手啦
然后,一束一束的光从师父师伯们指尖唰唰唰地齐向我射来,一时间我的头涨的似要裂开,然后越来越痛,越来越痛,他们其实是来杀我的,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在我以为我当真要死了的时候,那些闪现在脑中的画面开始一点一点的出现。
第一世我叫靳尚,是楚国一等一的护国大将军。我的恋人叫熊祗,我养了一个孩子叫靳如愿,后来我将如愿送予了熊祗,再后来我在一场大战中死去。
第二世我是个富商,临死前见到了化成怨灵的靳如愿。
第三世我不幸沦落红尘,做了一个小倌,我的恋人叫望月,也是个小倌。后来靳如愿逼我和他在一起,最后我自杀了。
第四世我刚出生就被靳如愿抱到了一个叫做雪霁山的地方,十六岁那年我离开了雪霁山,遇见了一个说喜欢我的男子叫楚羽民,十九岁时我又回去了,最后死在了靳如愿的qiang下
记忆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前生的记忆就更是妙不可言。
那些记忆似是遥远,也仿若昨天。
我记着每一件事,却唯独记不起我的爱恨。
但有件事我却清楚了,我世世代代都是在与男子纠缠。我此生没遇见过大姑娘,也没喜欢过小伙子,真不知这一世能不能正常。
当年大师兄长相颇美,一次随师父下山偶遇当朝天子,那九五之尊起了色心便要让大师兄当他的娈童,师傅佯装答应,却在夜里就带师兄拂袖而去了。那时我年纪小,还不是很懂,可几年后,大师兄自己跑去甘愿做了那色皇帝的娈童,把师父气得病了好几天,我后来终于明白大师兄是把自己当成姑娘给了那皇帝了。
又想到如愿,只觉他美目倩兮,长发飘兮,纤腰柔兮,比之师兄,更像个姑娘,虽然自己没见过什么姑娘,但直觉觉得姑娘大概就长如愿这样。
可我喜欢的竟不是像姑娘一样的靳如愿,而是喜欢比我还要男人的熊祗,难不成我是将自己当成了姑娘不成
在我还没从复杂情绪中缓过来,师傅的声音就飘了过来,他说“望月是熊祗的转世,楚羽民亦是。你与他本是缘定三生,但奈何每一世靳如愿都会干涉,所以你们终是有情人难成眷属。”
我有些困惑地看向师傅,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
师傅看了我一眼,也不知对我的表情满意与否,只接着道“但靳如愿喜欢你,所以你就是他唯一的弱点,作为昆仑山的一员,你有责任与义务为天下苍生除害。”
靳如愿。
所谓花开引蝶,树大招风。
酆都鬼城近百年来愈发壮大,凡是不想转世的鬼魂都跑来投入酆都门下。愈来愈大壮大的酆都城行事也愈来愈猖狂,随处收罗有本事的魑魅魍魉,一时间,百鬼之主名副其实。
于是,如今的酆都之城俨然是天界,冥界,妖界,人界的众矢之的了。
而酆都之主靳如愿便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我被委以重任,按着师傅的说法,我除掉靳如愿这个人民公敌,因公是造福三界,因私是为救出我那世世代代的心上人。
我深思熟虑了一番,觉得此事甚好。
首先,我一身绝学终于能大展身手了,其次,做成这件事后我离当昆仑山掌门人的位置又靠近了一步。最后,还有熊祗,我记不得我爱他的心情,但我想我是爱他的,因为会心痛。
在离开昆仑山前,师傅果然传了我密宗绝学,我用三年的时间习得了这旷世绝学,临别时,师傅语重心长道“切记,凡事以大局为重。”
我看着风中师傅飘飞的白发,直觉师傅又苍老了几分,顿感酸楚,于是我跪下规规矩矩地向师傅及师伯们行了个大礼,从此只身他乡处。
三个月后,我到达了传说中的人间鬼城。
初生牛犊不怕虎,我略施小计,骗了守门大将,却不料刚闯进城内,便被一个身穿盔甲的将鬼拦住,最终不敌倒下,在闭眼前心有不甘地想,师傅总说我是天生奇骨,谪仙转世,害我小小年纪便不知深浅,自以为道行颇深,还没来得及见过什么姑娘,就要因年早逝了,实乃师傅之过也
“奈何桥,路遥迢,一步三里任逍遥;忘川河,千年舍,人面不识徒奈何。”
清冷的歌声让我一时慌了神,恍惚间直觉我已经英年早逝,进了阴曹地府了。这个想法吓得我猛地挣扎起身,然后更加愣怔。
一个华服少年倚窗而坐,三千青丝泼墨般散了一地,左手中指轻叩着窗沿,伴着拍子清唱着我梦中听到的歌谣。
那熟悉的背影,以及那熟悉的声音,千万种思绪最后只化作了一声轻唤“如愿。”
歌声被打断,少年皱眉转过身来直直看着我,狰狞的面具下一双丹凤眼银光流转,似是在看我,又似在透过我看别人。
只一瞬,一种窒息的心痛感让我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你识得我”清冷的嗓音是一种难以置信的疑惑,“可我却不识得你。你怎会识得我”
身体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我连神智也跟着活络了起来。我的大脑在短短片刻中将我如今的境遇以及我下一步的计划仔细缕了一遍,再看向他时已能风清云淡淡。
但,请叫我天马奖影帝。
“如愿,”我深情地望着他,透着七分的疼惜与三分的温柔,哽咽道“我是靳尚,你竟不识得我吗”
如愿倏地高高飞起,三千青丝尽纠缠于风中,锦衣华服的长摆似裂帛般嚓嚓作响,阴风起势,山雨欲来时。一带上那狰狞的面具,他便不是什么靳如愿,他是酆都之主,百鬼之王。
“靳尚”伴着鬼魅的声音,屋内鬼火也皆灭,黑暗中,只能看见酆都之主暗红的双眼“是谁”
我感觉后背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但还是强作镇定道“是在你六岁那年将你带回楚国养大的靳尚,是你两百年前在雪霁山养大的靳尚,是你生生世世都喜欢着,寻着的靳尚,”我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直视着他“我都想起来了,每一世都想起来了。”
“想起来又有何用”如愿冷笑一声,“你生生世世都不喜欢我,想起来了又与我何干”
“来问你如今可还喜欢我来问你如今可还愿意与我一起去漠北”
喉咙忽地一紧,忽然拉近的红眸下掩藏的是一种隐忍的愤怒“骗我。”
我直直看着那红眸“没有骗你。”
他又紧了紧掐着我喉咙的手,更大声地叫着“骗我。”
我握住他的手,又重复了一遍“没有骗你。”
手渐渐松开,如愿踉跄着退后了几步,喃喃道“那为什么呢从前都是我在寻你,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再也不寻你了,你又为何来寻我呢”
一时间,内心五味陈杂。
他生生世世寻我,是因为爱我,而我这一世寻他,却是为了害他。
我与他毕竟是情牵五世,虽五世世世不得志,却终究还是不忍。
“如愿,”我叹了一口气,将他轻轻拥到怀里“你疯癫之时,我天天都去看你,你那时是恨极了我,见到我就必定要来咬我,不咬出血就决不放开。那时我很难过,也很后悔,是我让我们三个人都不开心的,对不起。”
他在我怀中微微地挣扎,我的胸前渐渐有了湿意。
那日后,我便暂且住在了酆都城。
开到荼蘼花事了,花期过后剩下的就只有彼岸花。传说中只开在黄泉路上的彼岸花,如今似血般铺满了整个酆都城,妖冶魅惑。
我记着在雪霁山时,如愿日日都会种一片彼岸花,但彼岸花最长也开不过一天。
听说酆都城的彼岸花如今已经开了两百多年,看来比起雪霁山,彼岸花还是喜欢这黑暗阴森的酆都城。
就如那人一样,冷傲至极,孤立至极,却无端让人哀伤至极。
、第二章
酆都城的天空一天比一天的阴暗,阴气过重,甚至蔓延到了周边。
我每日都会去寻一个叫做桥姬的女人,我们是旧识,在我还是尚香的时候,如愿买下了相公馆,而她却是相公馆真正的老板。
她说不论是哪一世你都长得这般俊俏,只是长得太快,要是早个几年的,还能来咱们相公馆。我在酆都城也没什么认识的人,本来我与雪球该是最亲近的,但不知为何他见我就躲,似是一眼便察觉出了我其实是个歹人,让我内心万分忧郁。
桥姬会与我讲很多事,酆都城的事,酆都城里魑魅魍魉的事,甚至是如愿的事。
“你是个道人,来此可是想要灭了酆都城”
桥姬慵懒地倚在桥边喂鱼,而血池中的鱼也不过是她无聊随手变出来的,她挑眉看着我,似是在告诉我她早已将我看透。
“呃你想揭发我”被人一语道破动机令我有些心悸,但我还是强装镇定,面不改色。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哪里还用我去揭发”桥姬还是一副在聊闲天的表情,但聊得内容却让人胆战心惊。“你以为他当真会全心全意地相信你你从来就喜欢骗他,他又不傻。”
是,他又不傻。我清楚地记着我给他吃了三服忘情草,然而他竟然还记着我,可见他从那一世已不再相信我了。
“不过你想,”桥姬咯咯笑着“酆都城里住了个道人,魑魅魍魉早有微词,只是人人都忌惮着他,他定是有了什么打算的,而这打算,究竟是真得还对你存了什么念想呢,还是,”她又看向我,一副看笑话的表情,眉眼一挑,“哈哈,你猜猜究竟是什么呢”
我想他很可能在算计着如何让我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对于这个想法我是有过的,但我终究是觉得如愿还是欢喜我的,要是能放得下,早就放下了,何苦等到现在。
其实他对我如何我都知道,我生生世世都知道,只是我想不起我前生的那些爱恨,所以我不知道我以前究竟是为着什么对他那般的不好。可是这世间最复杂不过人心,就如我这一世,我明知他的好,甚至是生生世世的好,但我还是不得不算计他。
“原来你在这里。”清冷的声音忽地自背后响起,我有些微惊,自第一日见面后我便再也没见过他。
我转过身看着他,笑得一片柔情,轻声唤道“如愿。”
“你不必总是这幅样子的,”红瞳中透出的厌恶丝毫不带遮掩,其实我也想不太明白他究竟是在想什么,他似是冷笑了一下“你来这里是想要从我这拿到什么我早就不关心,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在你拿到之前我不会赶你走的,你不必总是讨好我。”
“如愿我”这种感觉太是糟糕,师傅说我是他唯一的弱点,但我此刻觉得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这里所有人都不将我放进眼里,一副小样谅你也折腾不出什么的架势。
“话说我一直没问你你叫什么”如愿打断我,一副懒得听我任何辩解的样子。
“我是靳尚。”
“靳尚”他冷笑一声,“两百多年前你还对我说你最讨厌叫靳尚了呢,怎得,现在觉得这名字耳熟的很了”
我直觉我不能示弱,便也冷笑一声道“在你眼中,我无论叫什么都只是靳尚,不是吗”
“是,”他点头表示同意,抬眼时又是一副嘲讽神色,“但那是以前,现在却是对那两个字厌恶的紧,你要是没起什么名字,就随意起一个好了,阿猫阿狗什么的,我们酆都城里也是有的。”
半张脸都隐在了面具之下,那面具与我当年送予他的一模一样,我对他说你长相太过阴柔没有威慑力,其实我是骗他的;他在军中连名字都是假的,我对他说因为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与他的关系,那其实也是骗他的。我只是在掩藏他的身份罢了,因为他日后必然做不了真正的大将军。
“清歌,这一世,我叫清歌。”我有些难过,因着忽想起的那些个前尘往事,因着想起他在战场上回头冲我骄傲的一笑,因着他此刻刻薄的模样,以及世世被我逼出的刻薄模样。
“坐听笙歌醉千舟,一阕清歌听解愁。”他嘴角一撇,淡淡道“真是一世比一世叫得难听。”
我忽地有些想笑,难不成他今日前来就是为了嘲讽我一番吗
“可我酆都城不喜欢养闲人。”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刻薄疏远突然消失不见,似乎还有着些欢喜,“今日月晦,城内魑魅魍魉灵力皆弱,我看上了鸡鸣山的琵琶鬼,可总也寻不到她,今日她灵力微弱,谅她也不敢再预测什么了,你帮我去收了她吧。”
月晦,又是月晦。月晦对我和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好的记忆。
在我转身的时候,他又叫住了我,塞了个物件给我,淡淡道“鬼切草,若她伤了你便吃下去,死了没人给你收尸。”
琵琶鬼很好找,一方面是她今日灵力微弱,另一方面搜索鬼怪本就是修道之人的基础功力。
那女子怀抱琵琶独坐在青石上,看起来清清冷冷。
“你是来抓妾身的人吗”听那语气,她似是早就知道了般“竟是修道之人,酆都之主果然好本事。”
那女子缓缓转过身,果真是个绝色的女子。
我握紧手中的剑,指着她柔声道“好妹妹,你自是打不过我的,我也不想伤你,你便乖乖与我回去罢。”
“你挑个月晦之日来寻妾身,便是料定了妾身打不过你,妾身可以随你回去,不过妾身有一个条件。”
我将剑放下,颔首道“请讲。”
“我要预测你的以后。”
除了令人困惑外,这当真是个不错的买卖。
我将琵琶鬼带了回去,之后如愿将琵琶鬼带至自己屋中,七天七夜不曾出来。
我与桥姬一同喂着那些血池中血肉模糊的鱼,终是忍不住问道“桥姬,你可知如愿要预测什么”
“他是个什么心思哪里是我能猜得到的,不会是预测你什么时候开始害他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将琵琶鬼带回是件愚蠢至极之事。但见桥姬也只是玩笑模样,便稍稍放心了些。
琵琶鬼终于出来以后面色苍白,比我见她当日还要虚弱。
她看见我浅浅一笑,道“你是来接妾身的吗”
我透过她看向他身后的如愿,即使是带着面具,也能洞悉出他满脸的倦色,他也看了我一会儿,哼地一声,将门“啪”地用力关住。
那年我迎娶当朝公主,我对他说:“如愿,我要娶妻了。”
那年他十岁,还是个孩子,他皱着眉问我“你要娶谁”
我说“公主。”
他便又说“那你娶我好了,我愿意嫁给你,你可不可以不要娶那公主。”
我笑着摸他的头,柔声道“你是男子,男子是不能娶男子的。”
他也是如现在这般,哼地一声,“啪”地将门狠狠关住,将我关在门外。
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三天三夜,不吃也不喝,然后就理所当然的病倒了。我将他轻轻抱在怀里,他说“其实我是知道的,我是个孤儿,不比公主,不能给你带来权势,何况,我是个男孩子,我不能给你生小娃娃,靳老将军会不开心的。”
那时我内心一片酸楚,虽我从不曾教他什么男女人伦,阴阳之道,但他毕竟是个通透的孩子,他终究还是明白了,男子不能嫁与男子。但六年后,我却还是将他送予了另一个男子,没什么名分之说,不过是人人口中唾弃的下贱玩物罢了。
“你是来应当日之约吗”琵琶鬼还在说着,我回过神看向她,颔首说是。
她滴了我的血在琵琶弦上,然后低眉顺目,转轴拨弦。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琵琶声戛然而止,琵琶弦皆断。
暗红色的血自琵琶鬼嘴中一点点溢出,我一把扶住她向后倒下的身体“我送你去神医那。”
“不了,”琵琶鬼抓住我,堪堪在我的白衣上抓出一片红印。她虚弱地笑着,面色几近透明“琵琶鬼一生只能反弹一次,而我骗了你,我为你反弹琵琶,不是在预测你的未来,是在看你的过去。”
万千种疑问堵在喉间,最后只化成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琵琶鬼皱着眉,似是疑惑我怎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其实也没什么,我早就听闻酆都之主了,小时候我便听说过他,那时总是会暗自猜想,他会是什么样子的人呢自两百年前,他就总是来找我,奈何我次次都能逃过,我总是躲在一边看他,那人和我想象中的真是一点也不一样。从前都以为大妖怪总是该长得五大三粗,面目可憎的,可那人即使是带着那样凶狠的面具,也是一副谪仙下凡的模样。其实也不是真的想躲,只是喜欢他来寻我,就好似我是他什么重要的人一般。”
琵琶鬼笑得甚是甜蜜,好似在诉说自己的情郎一般,便忍不住问她“你喜欢他”
“喜欢”琵琶鬼又露出困惑地神色,语气也是困惑“我也不知这算不算喜欢,可能是喜欢吧,反正我也没喜欢过其他什么人。本来我的确是打算看看你的以后的,可是在他的预测里,我看到了你,你放心,你以后好的很,就算所有人都不好你也会好,可看了那个以后,便想再去看看以前,人的好奇心就是这般的害人。”
“那如愿呢他的以后又是何种模样”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个所谓的好结果,我却是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甚至隐隐有些恐惧。
她还在笑,却是再也多说不出一句话,直至彻底消失。
、第三章
整个酆都城中,除了我是人以外,还有一个特殊的存在。我不知他是何身份,只知他叫小白。
听说他是酆都城的写书人。
魑魅魍魉也有自己不愿忘记的爱恨情仇,他们都会将自己的过往讲予他听,他听后就会为他们写一个故事。
听闻,他还写过如愿与我的故事。
那日我去寻那个写书人,他正在烧一本书,隐约可看见书皮写着的是“黑白苍凉”。
“你在烧什么”
“一本书罢了。”
“写得是谁”
“我自己而已。”
“写了多久”
“五百多年。”
“那为什么烧了”
“因为写不出结局。”
那写书人始终是一副无所谓的语气,可眼神却实在是落寞。他可以写很多的故事,每天都将自己迷失在那些虚幻的传奇里,命运与巧合,不过是他码字的手法和技巧,到头来,却依然不忍为自己写下个最后的结局。
所有未完待续却又遥遥无期的故事都会让人心生绝望。
“你来寻我可是有事”写书人忽而一笑,似是心情很好的样子,与刚才烧书的判若两人,“听说你竟然记得前几世的事”
“是,”我微微点了个头,“我听闻你为我与如愿写了本书,我可以看看吗”
“可以是可以,”他微微皱着眉,“只是那书的结局是错的。”
我当然知道,我们的故事出了事故,本以为已然确定的结局,笔锋一转,才惊觉那不过是所有人都未料到的一页经过罢了。
那本书的名字叫做玉楼空。
听闻这是如愿起的名字,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无人同倚。他起这样的名字,遣词皆是落寞。
那故事看起来也实在凄凉,一世又一世的记忆,被一点又一点地唤醒,连那些不曾注意过的角落也被层层地剥开。
但毕竟是用局外人的眼光在看,猜测的心情不一定是对的,看到的事情也不一定是真的。
但大体也就是这样了,终究是个悲剧。
一日我又去寻小白,他埋头伏笔,不知又在写谁的爱恨别离。
我无意间向纸上瞟了一眼,竟然看见了“蒋子文”三个字。我觉得我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小白有些慌乱地将纸揉了起来扔在一旁,笑脸盈盈道“你又来寻我可是有什么指教”
我坐在他对面,笑道“指教说不上,只是来拜托你一件事。”
“哦”小白将眉一挑,“不是让我专门写本你和熊祗的爱情史吧也可以的。”
“不是,”我不好意思地直摇头,这样听起来就好像我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似的,虽然事实好像也差不多,我清了清嗓子,“嗯哼,我想让你改写玉楼空。”
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感觉他眼中扫过一丝嘲笑“那你说要如何改写”
“结局太惨烈了,如愿为何会死在我的剑下这结局一点也不好。”当时看到这个结局我着实吃了一惊,我实在想不到为何会想到编这样一个结局,本来我还以为会是前世我死在他qiang下的结局。
“那是如愿告诉我的结局,”小白皱着眉,语气忽然变得有些难过“我也觉得不好,你说吧,想如何改”
忽地就想起了琵琶鬼以及她死前对我说的话,心里一阵烦乱,我摇了摇头,再次看向小白,沉声道“清歌与靳如愿成亲。”
小白脸色一滞,再次看向我时却是带着难以置信,“你是说真的吗还是只不过是小说而已。”
“我心自是如此,”我苦笑一下,淡淡道“若我说我是真心爱他,你会信吗只怕即使是说与他听,他也不会信吧。”
那日正值七月十五。
“你可愿意和我一起去外面看看”这是我来酆都城后如愿第一次摘掉面具,面具下那张脸永远地停留在二十四岁那年,看着看着就会恍惚,恍惚着就会心痛不堪。见我不答,便哼地一声别过脸,“其实也没什么,你不愿意算了。”
我一把拉扯住他的衣袖,急声道“谁说我不愿意,我愿意得紧。”
如愿回头白了我一眼,把我的手扯开,又扔了个圆形物件给我,是个银质的小铃铛,淡淡道“这是从小白那讨来的,珍贵的紧,可以掩住你活人的气息,你别弄丢了,回来就马上还我。”说罢又哼地一声,头也不回的大步跨了出去。
酆都城的鬼节热闹非凡,繁华不输人间,除了那些长得奇形怪状又不懂得装扮一下的魑魅魍魉有些微的吓人,总体看还是不错的。
“如愿,没想到酆都城竟也有灯会”平时乌漆墨黑除了鬼火便什么也没有的街道上竟处处张灯结彩,就连那平时看起来煞是渗人的血池上此时也是放满了河灯。
如愿回头又白了我一眼,第三次重重地哼了一声,仿若我是个初进城的山村野夫。
我有些无奈的笑笑,快步追赶上去“如愿,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放河灯,每年我都会带你去放一盏的”
如愿突然停下了脚步,我一时不防直接撞在他身上,不可避免地又惹来一记白眼。“你今年,多大”
“啊”我没曾想他会突然问这么一句,便愣怔了片刻,有些不明所以地道“有十九了。”
“十九,”如愿眯起眼看了我片刻,忽地一笑“你上一世就是十九岁时被我杀的,转眼竟又是十九岁了。”
我觉得这个话题不好,便皱眉唤了一声“如愿”
“嗯”他还在笑,只是笑得愈发空荡,看得我一阵阵心酸,“你十九岁,我死时二十四岁,也在这世上活了快两千年了,你说我儿时你带着我怎样怎样,听起来委实好笑了些。”
“没什么好笑的,”我向前跨了一步,他便向后移一步,直到桥边,他再也无路可退便要推开我时,我牢牢站在原地,任他如何都是纹丝不动,柔声道“今日我再带你放一次河灯如何”
那年他刚被送进宫,没多久便是元宵佳节。那日照旧是一番云雨,就在我起身穿衣时,他忽地从床上跳了下来,连衣服也来不及穿就急忙的在屋中四处翻找,终于是赶在我穿戴好以前将一盏新河灯递给我,他一向是牙尖嘴利地嘲讽嘴脸,那一日却是异常地低眉顺目,他说“以前每年都会放一盏河灯,今晚的灯会我不能去,这是我前几日做的,求将军替我将它放了罢。”我刚走出如愿斋便将那河灯撕开,里面的布面上写着“靳尚接我回家”,那时我心痛不已,却终究还是将那河灯扔到了一边。
“我记得那年我让你帮我放一盏河灯,你走后我心里难受便想追出去再看看你,恰好就看见你将那河灯撕开后又扔到了灌木丛里,”刚才还是烦躁异常的表情顿时呆滞了,一向没有血色的脸现在更是惨白,红瞳之中是深不见底的难过,“从那日起,我便知道了你是当真不会接我回家了,从此也便绝了那念头。”
“那时不是我心狠,是我没有办法。”我一把将他拉进怀里,刹那间当真是想放下那狗屁的大义与私情,我离他越是近,越是对他不忍,越是恐惧那可能会发生什么的以后。
他乖乖缩在我怀里,那种感觉太过熟悉,熟悉到像是早已融进了血肉中一般。
我想也许前几世不是对他无情的,只是我爱他始终抵不过我爱熊祗罢了。可我记不起前世的爱恨,那些可能也只能变成永远的可能了。
不知过了多久,如愿轻轻将我推开,淡淡道“那便去放一盏罢了。我看不到颜色,你挑个大红色给我吧。”
虽然不能再抱着他让我甚的不舒服,但我还是很开心地去挑了个漂亮的大红色河灯递与他“你有什么愿望把它写上去吧。”
如愿接过河灯,执笔在上面写下了“小白安好”四个字,转身便将它放入了血池。
我站在他身后,和他一起看着那盏越来越远的河灯,道“再放一盏吧,这一次为你自己许个愿。”
如愿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平时他都是一身华服,今日却着了白衣,从前他就爱这白衣,也喜爱我穿玄衣,因他只看得到这两色。如今白衣衬着那白纸般的肤色,当真是个鬼魅模样了。他低头兀自笑了一笑,低声道“不必了,愿望那种东西,我早就没有了。”
这句话就仿若是一把刀子,直刺在心窝最柔软处,让人忍不住想哭。
我执意拉着他又去寻了个黑白相间的河灯,执笔写下“愿靳如愿嫁与清歌为妻”,然后在他愣怔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将河灯投进血池。
“听闻你让小白改了故事的结局”他还是怔怔地看着我,仿佛就此醒不过来了般,“你是真想娶我”
“是。”我忍不住将嘴凑了过去,刚一沾染上那冰冷刺骨的唇便就欲罢不能了。
唇舌辗转了片刻,如愿将我轻轻推开,嘴角又挂起了素日的嘲讽讥笑“同是男子,为何要我嫁你为何不是你嫁我”
我苦笑一下“那我嫁你,你娶我好吗”
他眉毛一挑,眼睛一眯,将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随后便是已不知是他今日第几次对我发出地那声哼了“可我看不上你”。
随后一阵阴风乍起,风止时人也不见了。
、第四章
灯会还未结束,酆都城四面便同时升起一阵恶寒,一种比酆都城还要冰冷百倍的凉意。只一瞬间,酆都城的魑魅魍魉便增加了数十倍,仔细看,他们身上都穿着灰色的衣服,衣服上都写着一个大大的“差”字。不知是谁开始大叫了一声,场面顿时失控,乱作一团。
原来是冥界的鬼差。
我心咯噔一下,难道,最先灭掉酆都的竟会是冥界我四处张望也看不到如愿的影子,正在发急,忽地闻到了一股浓郁地花香,紧接着妖冶的彼岸花瓣就如飘雪般纷纷自天而落,伴随着彼岸花下落的当然还有这酆都之主,以及他身后的百鬼夜行。
我自小在一个山沟沟里长大,着实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所以我不得不承认我的确是被这个大场面给震慑到了。
握着破军站在最前面的人,他只要着一身华服,戴上一张狰狞的面具,再露出一双红瞳,便就再也不是靳如愿,而是酆都之主,百鬼之王。
雪球以狐形的模样站在他脚下,露出白森森的尖利牙齿,一副随时都可以冲上去咬碎敌人的样子。左右两侧是武靖和桥姬,身后便是酆都百鬼。
“我酆都城的魑魅魍魉本都不是什么安宁角色,进了酆都城后却也只能打打野架,当真是委屈了大家。”如愿嘴唇一抿,忽地一阵阴风刮起,确是手中的破军指向了前方,“冥府今日这般可真是体谅我酆都百鬼啊”
我几步并一步地靠到如愿身边,他看了我一眼,淡淡道“退后”。
我却纹丝不动,不愿动也不能动。
对方站在最前面的是黑白阴司,只见黑阴司朝前跨了一步,倒是十分讲礼貌地行了个礼,然后道“我们今日来是为了捉前任白阴司回我冥府,这是我冥府家事,还望酆都之主交出人来,免得因为无关的人平白惹了麻烦。”
“哼哼,”如愿毫不客气地冷笑了一声,“无关的人既是在我酆都城里,那边就是我酆都城里的人,哪里是什么无关的人”
一句话便注定了这场血雨腥风。
我与如愿携手对付黑白阴司,百鬼应付冥府的鬼差。一时间,处处都是鬼哭狼嚎,魂飞魄散。
靳家qiang法我再熟悉不过,那一世是我亲自授他武艺,赠他破军,而那一世他又将这些还给了我,兜兜转转了几生几世,好在如今,qiang还在,耍qiang的人亦都还在。我清楚地知道他的一招一式,所以与他的合作还当真是天衣无缝。当最后一片彼岸花落地时,黑白阴司也已双双倒下。
“我就知道,果然还是不能小瞧了你。”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随之压迫上来的便是令人绝望的窒息。
这自烟雾中缓缓走出的人,看百鬼惊恐地反应,便知定是那真正的冥主。
我呼吸一滞,忍不住看向如愿,比起冥主一脸的无悲无喜,如愿的眼神却是充满着难以言说的情绪,他紧抿着唇,手似乎还在微微发抖。
我正想握住他的手,他却忽地仰起脸直瞪向冥界之主,恨恨道“冥界既已有了新的黑白阴司,又哪里还有小白的位置,你抓他回去又有何用”
冥主的嘴角不禁抽动了一下,但随即又是那副不喜不悲的脸“他私自擅离职守,抓他回去当然不是为了让他官复原职,而是”
“而是怎样”
一声清冷之音,自百鬼身后传来,带着一丝嘲讽,一丝疼痛,还有一丝刻意的疏远,生生地打断了冥主的话。百鬼自动分站到两侧,那声音的主人穿着一袭白衣,飘飘然地走到了最前面,嘴角轻轻一弯,便是绝代的风华。
就连永远没有悲喜的冥主都忍不住愣怔了片刻。
“小白,对不起,要不是我拿了你的隐身铃,他也不会”如愿说着便情不自禁地白了我一眼,我立刻明白了隐了我活人气息的铃铛原来是小白用来隐藏仙气用的,不禁也是万分的愧疚,随后如愿又看向小白,坚定道“不过你放心,我也绝不会将你交予他的。”
“小白,”回过神的冥主语气却不按常理般地温柔了起来,“我寻了你几千年,你也该随我回去吧”。
人间百年,地下千年,看来这白阴司确实也是逃地够久了。
“随你回去”小白忽地大笑起来,再看向冥主时却是一脸幽怨“随你回去又能怎样是将我也丢进那十八层地狱吗我高高在上无欲无爱的冥主殿下”
“你明知我不会那样待你”冥主的情绪也似是激动了起来,“你又何必要说这样的话”
“我不知,”小白还是原来的那副表情,但再次说话时却是撕心裂肺了,“你从来都是那般铁面无私高高在上,你要我从何得知你又要我得知什么”
冥主的表情已是极力地在克制了,终于他暴吼一声“小白,你当真不与我回去你不与我回去我便平了这酆都城再将你强行带走”
话音刚落,如愿就似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般地朝冥主扑了过去,却是只听一声冷哼,便就双双不见了人影。
身后百鬼顿时慌乱了起来,我看向小白,他却整个人都似呆傻了般,正在着急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忽听“啪”地一声,如愿便不知从何处落了下来,我急忙接住他,还来不及反应什么,却在下一秒便又是白光一闪。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将如愿护在了怀里,但预料中的疼痛感却迟迟未落在身上。
我缓缓转过身,眼前的情景另所有人都霎时哑然。
小白护在了我与如愿的前面,但嘴角不断溢出血的却是发动攻势的冥主。
“子文”小白跌跌撞撞地朝冥主跑了过去,抱起他时却早已泣不成声,“你为何为何你这样做是为何”
“说什么为何”冥主脸上已泛出了尸青色,“那年我初见你时的样子,我至今还记得。”
他在最后一刻收了力,因为他看清了挡在最前面的人,但却因功力深厚招了反噬,他自是知道这后果的,却还是那般做了,可见,他对小白也是有情。
那日小白在纸上写的果然是“蒋子文”,阴间最大的官,冥府之主。
最后小白还是带着重伤的冥主以及早就搞不懂状况的鬼差们回了冥府。
临走时如愿道“若还是不能待下去,便可以再回来。”
待冥界的人走后,如愿也似支撑不住般地倒了下去。我将他拦腰抱起,他却拼了命的挣扎,我冷哼道“难不成你是要在你的百鬼面前华丽丽地爬回去不成这酆都城上下有几个不知你我是何关系”
如愿看了我片刻,终是长叹一口气道“还好,他终究是心里有他的。”
那年他家乡流行起了瘟疫,不过短短数十日,昔日还算是祥和的村子便已是尸横遍野了。爹死了,娘也死了,只留他一人在这世上,想必用不了多久也便会死了。那年他才十岁,小小的身子怯怯地缩在角落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恐惧地看着站在眼前的高大男子。
“这村子里的人都死光了,你是唯一一个活着的人,”男子向他伸出手,柔声道,“你可愿意和我走我那里有好吃的。”
于是便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抓住了那只手,从此便再也不愿放开。
他带他住进了一座深山里,与他过起了世外桃源般的日子。本以为能就这样一世安乐的,却就在他十六岁那年,一切又都朝着无可挽回的方向奔去。
这才知道,他原是天上的上神,擅离职守,不过是在天上过得实在寂寞了而已。人间六年,天上不过六个月,但这六个月,却足以惹怒天君。于是派天兵天将押他回去,说“你既然那么不喜欢天上,那便永远也别回来了,就去冥府当个永生永世的冥主罢”
他没有任何微词,唯一的请求只是让他带上那个在人间陪了他六年的人,于是他做了冥主,而他做了他手下第一武将,冥界的白阴司。
他本是欢欢喜喜地跟着他来到冥界的,以为能永生永世的陪着他,当真是莫大的恩典。可是不久后他便发现,原来最好的时光早已过去,剩下的千年万年不过是爱而不得的寂寞。他再也不能唤他一声“子文”,他见他时亦是永远那般高高在上,不悲不喜,无欲无爱的样子,他对谁都是冰冷,对他亦是如此。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与他愈发地疏离,他每每押着犯人站在殿下时,总是偷偷地看他一眼,期盼的也不过是那人也能看自己一眼而已,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要怀疑以前那般的温柔是否都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了。
几千几万年里,他一直是他最得力的冥界白阴司,本以为大概会永生永世的这般下去,却偏又遇上了那个小小的鬼魂。
他们是冥府大将,捉一个小鬼魂本不用他们亲自出马,但那日死者太多,冥府的鬼差都腾不出手,只得他们顺路带回一两个。后来总总,总觉得世间一切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几千年以后,那鬼魂闯了冥界来寻他喜欢的人,他却不忍他就此魂飞魄散而偷偷将他放了。最后冥主追究下来,他确在一瞬间松了一口气,他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但黑阴司替他顶了罪,他向那高高在上的冥主解释他不听,向他求情他也不听,最后只能看着替他顶罪之人被扔进了修罗地狱。
他问他“你可还记得你曾说会护我周全”
他依然不悲不喜,淡淡道“我是冥界之主,身不由己。”
他终于是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偷了冥界的宝贝私自跑出了冥府,这一去,就又是几千年。
“你可知道几千几万年都在等一个人的绝望”如愿在我怀中苦笑道,“那冥主心里其实是有他的,只是冥主的架子就那般重要吗偏偏要硬端着,生生逼走了自己所爱之人,这才知道后悔。”
我轻叹一声“好在他还是承认了自己的心意,小白也原谅了他,这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好”如愿轻笑几声,道“你当人心都是水做的捏烂了还能复原的吗不过小白心善,说不定当真能原谅他与他有个好结局的。”